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综武侠)莫离 作者:叶笙暮 文案 身为一个神仙,莫罹是个比较招人喜欢的神仙,千八百年闭关不出也不惹事也不生非,就算出了关也无非是独自修行,或冷眼旁观人间,偶尔在离郁和陆溧两个闯祸后现身善后。安静有礼的简直不像是个“杀伐之兵”修炼成人。 能将上古有名的“凶器”教导成“谦谦君子”,玄逸仙尊抚着自己的白须长叹道:小莫罹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于是,为临闭关时的离郁托付而下界的莫罹,被玄逸仙尊一把扔去历练。 ~★~☆ 正经文案 ~★~☆ 你是愿意孤独的活过千年万年再继续孤独的活上千年万年?还是愿意体味红尘悲苦,一世一世贪嗔痴怨别离? 你是愿意把自已的一生活成一日,还是把一日活成一生? 你是愿意蓬莱寂寥,还是愿意红尘悲苦? 莫离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离 ┃ 配角:唐柔;百里夙;叶孤城 ┃ 其它:综武侠;蓬莱悲苦;红尘寂寥   ☆、楔子   若说江湖之中,还有什么是比哪个王朝留下来的宝藏,哪个门派流传出来的神兵秘籍,哪个大家倾国倾城的闺秀更要让人心向往之的,那首推宛云楼。富可敌国的财宝宛云楼没有,敌城却还有余;神兵秘籍宛云楼没有,几柄古时名剑却陈列楼中;倾国倾城的闺秀没有,眉目如画的楼主却也艳色无双。   端阳佳节将至,街上花团锦簇,一片繁荣景色。   一顶墨青色轿子忽地从街角窜出,四个面色冷肃一身黑衣的轿夫将其抬着,脚下走的飞快,轿子却十分平稳,眨眼间便从街角停在宛云楼前。   站在宛云楼门口的凤华裳几步上前,对轿中人笑道:“离少吩咐,莫公子来了就请快去楼上。”   轿中人莫罹道:“有劳凤楼主。”   凤华裳宛然一笑,拨弄着散落肩头的一缕发丝,“莫公子客气了,只是这轿子……”她一袭红衣锦绣,越发衬得眉目如画,笑意宛然却拦在宛云楼前寸步不让,“入乡随俗,还请莫公子下轿,不要为难小女子。”   莫罹道:“怎敢。”说着,自轿中走出,墨绿衣衫轻摆,“劳烦凤楼主带路。”   凤华裳将莫罹带到宛云楼一处偏僻阁楼处,乖巧停步,“莫公子请,小女子便不上去了。”   莫罹颔首,抬步上楼。   楼阁偏僻不起眼,里边却别有洞天,莫罹沿着窄小昏暗的楼梯向前走去,渐渐开朗起来,楼梯尽头是一道珠帘,莫罹缓了口气拂开珠帘,走进去。   一股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莫罹面无表情落座,“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   背窗而立的男子轻笑道:“莫公子向来守时,今日不知是什么事耽搁了?若是棘手,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劳离少担心。”莫罹冷声道:“今日离少邀我们宛云楼一聚,所为何事?”   名为“离少”的男子看着房中两人,莫罹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盯着自己的茶杯状若发呆,另一个侧支下颌似乎是对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貂蝉拜月图看得入神,不由得觉得头疼,“就算我贸贸然邀你们前来,你们也不用一个两个都跟我摆脸色吧。”   对着貂蝉拜月图看的入神的女子转头看他,“离少也知道自己贸贸然了?”   离少轻笑,“罢了,闲话等我们商量完正事之后再说。”他拖过张椅子坐下,“我打算闭关了。”   莫罹微愕,离少素来是对“闭关”二字敬而远之,一向对自己“天资非凡”洋洋自得,此时这是……   他尚自想着,女子已然笑了出来,端的是鲜妍灵动,“闭关?莫罹,必定是我还未睡醒,‘闭关’二字怎么可能从离少口中说出来呢。”她轻抚发簪上垂落的碧玉流苏,“当年离少不是说了么,就算有一日三山五岳倾倒,我离郁也绝不可能把自己闷在哪个山哪个洞里,闭那劳什子关。”   离郁毫不客气的道:“当年那个为了不叮叮当当挂一身配饰而男装打扮的陆溧,如今都可以‘温婉’起来,本少闭关算什么稀罕事。”   陆溧秀气的眉毛一扬,“本姑娘那是天生绝色,男装女装都信手拈来!”   离郁哼道:“那又是谁,男装的时候结识了莫罹,换回女装去勾搭的时候被他一句‘男扮女装’气的大闹了三天?”   在一旁的莫罹听到他们提及自己,微微抬了抬眼皮,又散漫垂下,“两位慢慢吵,咱们正事不急。”他自顾自倒了杯茶,走向角落处,拂了拂椅子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落座,一派怡然。   陆溧气的磨牙,这是她心头大憾——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喜欢穿着男装倒是乱逛,结识了当时还是一族少主的离郁,两个人结伴“祸乱天下”,直至遇到莫罹,陆溧当时虽然好做男子打扮,却是实打实的是个怀春少女,见了莫罹脸也红了,心也跳了,满心欣喜的换回女装,却被莫罹一句“男扮女装”气的不轻。当着莫罹的面她还要稍稍注意自己大家闺秀的模样,对着离郁却毫无顾忌,大闹了三天此事才算完结。后来与莫罹相处日久了,也就知晓他看似客气实则凉薄的心性,做情人反而不如做知交好,便成了无关风月的知交好友。   “那也比你好,巴巴的去追人家姑娘,结果被人家姑娘当作是登徒浪子,成了三界的笑话。”都是自小的交情,陆溧对离郁犯过的傻也是记得一清二楚。   离郁摇着折扇,不开口,活脱脱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一开口就成了街头泼妇,与陆溧两个你来我往,只把八百年前的糗事都说出来了还不罢休。   莫罹开始还分出一半心听他们拌嘴,听到了后来便昏昏欲睡,直到他一个盹打完了,陆溧和离郁也没有个消停的趋势,他只好出声打断,“你们两个要吵,也回去慢慢吵,我听的耳朵烦。”   陆溧狠狠瞪了眼离郁,“谁跟他回去吵。”   离郁笑了笑,道:“不闹了,莫罹,我这一闭关至少也要百年,这百年间……”他看了看陆溧,伸手扶了扶陆溧发髻上要掉不掉的发簪,指尖蹭过碧玉流苏,“这百年间,还要你多照看陆溧。”   陆溧不乐意的撇撇嘴,却没说话。   莫罹颔首,又道:“还有呢?”   离郁道:“再者,我曾与人打赌输了,要护一个凡人周全。”   莫罹继续颔首,“嗯,你将那人的生辰八字写给我,我替你照看他。”   离郁道:“多谢了。”   “如果真要客气,那就别托我这些事。”莫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小陆呢,你若是有什么事要托付我最好一次说了,宛云楼正处在三界交接之处,人妖魔混杂,小陆日后少往这里来。”   陆溧摇摇头,“我近来乖得很,没招什么麻烦。”   莫罹颇为意外,陆溧是出了名的能惹是生非,此次十余年不见居然不曾惹什么麻烦,着实稀奇。   似是看出莫罹的疑惑,陆溧哀哀叹了口气,“我也想惹是生非来着,可惜我这十余年时间都被我家大哥逼着修行,今日还是离郁的帖子下到府里,我家大哥才允我出门的。”   离郁笑道:“果然一物降一物。”   陆溧撇嘴就要开口,莫罹抢在她之前到:“小陆,你去问问凤楼主,有没有新到的好酒。”   陆溧依言起身出去。   离郁笑道:“把陆溧支出去,你要问我什么?”   莫罹直接问道:“你为什么闭关?”   离郁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折扇展开合住的来回折腾,莫罹也不逼问,只淡淡道:“你大可以慢慢拖着不说,等小陆回来了,当着她的面说。”   “不就是被罚了么,”离郁咕哝,“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是天上一位星君的坐骑下凡为祸,我看不过去就为民除害了,然后那星君就到我师父跟前说风凉话,说我师父‘名师出高徒’,说我‘天资高绝,法术高强’……有的没的废话说了一大车,我师父眼皮都没抬一下将人打发了,然后罚我闭关百年。”   莫罹少有的轻笑了一声,“你素日行事,可没有张扬到被人抓住明面上的证据。”   离郁怎么说也是一族少主,师父又是仙界仙尊,行事无论如何都要顾及他们的颜面,暗地里如何那都是暗地里的事,明面上离郁还是风度翩翩,稳重知礼的。   离郁叹气,“罢了,不说也罢。”   莫罹便不再追问,从角落处挪出来,坐在桌边。   不多时,陆溧拎着几坛子酒进来,碧玉流苏叮当作响,“新到的好酒是没有,陈年的棠溪酒却还有几坛,我就都拿来了。”抬手将其中一坛丢给离郁,“喝吧,闭关了你就喝不成了。”又一坛丢给莫罹,“下一次再这么喝酒大概得到百年之后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莫罹拍开酒封,狠灌了一口,甘洌的酒香立时从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这一顿酒,三人从夜色将合喝到了翌日晨光熹微,连酒量最好的莫罹都喝的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凤华裳仍是红衣锦绣,笑意宛然,见了莫罹便含笑道:“莫公子慢走。”   莫罹临出门,又回头对凤华裳道:“凤楼主,有劳楼主派人看着点儿离郁,待离郁酒醒了再让他离开。”至于陆溧,小丫头酒量差的很,醉了也乖巧,只会安安静静的睡着,什么时候睡醒了便是酒醒了。   凤华裳颔首,颇为同情的看了眼莫罹。   宛云楼正处于人妖魔三界混杂之处,凤华裳又是长袖善舞,耳听八方,对莫罹,离郁,陆溧三人的交情也算有所耳闻,莫罹摊上这么两个喜欢闯祸的至交也是他流年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莫离》能顺利开坑,可可是最大的功臣,不嫌我烦,陪我磨了有一个多月时间才有了此文。再次,郑重谢谢可可童鞋,也谢谢在我卡文途中给我帮助的素素姐和小雨儿。   ☆、唐柔   一叶扁舟,漂浮在锦江中。   白发老翁撑着小舟,过了险急之处,水平浪静,老翁便坐在船头与小舟中的人闲话。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老翁笑问道。   莫罹静坐舟中,他不太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但老翁面善如此,他也不想老翁尴尬,只好开口道:“不是,我游历至此。”   老翁笑道:“那公子可一定要去去锦江浣花溪,那里景色秀丽,听说唐朝那个大诗人还来过这里写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句子。”   莫罹想不出该答什么,只好“哦”了一声,他不是凡俗之人,自然对凡俗之事只有耳闻从不涉及。   老翁又道:“公子是哪里人氏?”   莫罹想了想,道:“蜀中人氏。”   老翁笑道:“蜀中也是人杰地灵,难怪生的出公子这般灵秀的人物。”   莫罹道:“老伯过誉。”停了停,问道:“老伯,你知不知道锦江哪里有客栈叫做关山栈?”当时离郁喝多了,迷迷糊糊说出来让莫罹去锦江关山栈找人,再就是给了莫罹那人的生辰八字,莫罹只好亲自来一趟锦江。   老翁道:“公子要去哪里的关山栈?”   莫罹微一蹙眉,问道:“锦江有很多关山栈?”   老翁笑道:“多也不多,十家八家还是有的,最大的也是离此最近的。”   “嗯。”莫罹道。   小舟乘着风势向前行去,莫罹伸了个懒腰从舟中走出,站在船头,纵目望去,不远处有一艘大船在岸边停靠。船身雕镂着各种精致图案,极是华丽讲究。   见莫罹看向大船,老翁笑道:“那许是来参加赛龙舟的。”   莫罹一愣,才想起今日正是端午,边道:“老伯,就将我送在那岸边吧。”   老翁应了一声,将小舟驶向岸边。   莫罹上了岸,多打量几眼那华丽讲究的画舫,就见一个七八岁大笑的小姑娘从画舫上偷溜下来,三蹦两跳就到了自己跟前。莫罹觉得有趣,就低下头看她。   小姑娘半点儿不怕生,笑的甜甜的看着他,“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摘一下树上的那个香袋?”   莫罹抬目看向树上,大抵是小姑娘淘气,把香袋丢到树上,现在香包挂在树梢随风摇曳。莫罹手腕一翻,一根细细的琴弦从袖中飞出,将香包从树梢扯回手中,递给小姑娘。   “谢谢大哥哥。”小姑娘道了谢,又蹦蹦跳跳的往画舫上跑。   画舫上探出个中年男人,冲他笑着抱拳,“小兄弟,兮儿给你添麻烦了。”   莫罹摇摇头。   “相见便是有缘,在下那青格,冒昧请小兄弟上来喝杯水酒。”中年男人将刚跑上画舫的小姑娘一把抱起,宠溺的点点小姑娘的额头,“兮儿,有没有谢谢大哥哥?”   兮儿笑道:“有啊,兮儿有谢谢大哥哥。”   莫罹无措了一下,才回礼,“在下莫罹,叨扰了。”   那青格性格爽朗,纵然莫罹话少,也与他相谈甚欢。两人酒桌摆在画舫甲板上,那青格说起自家本是杭州人氏,一家人路过这里,想着端阳佳节,便在这里多留几日。兮儿也在一边插嘴,“大哥哥,你也是路过这里么?”   莫罹道:“我来这里闲逛。”顺道,在关山栈找人。   兮儿拍手笑道:“那大哥哥明天一起来看赛龙舟好不好?”   莫罹微微局促不答,此时酒过三巡他起身告辞也不算失礼,便道:“小弟还有些琐事尚未处理,就不叨扰兄台了。”又轻拍了拍兮儿的额头,离开画舫。   走在街上,两侧喧嚣。   莫罹一间间客栈看过去,直到黄昏将至,他忆起自己此时混在凡人之中,需要吃饭,转而去找酒楼,不想,一抬头便看到“关山栈”三个大字。暗自腹诽离郁不说清楚“关山栈”是个酒楼不是客栈,莫罹走进关山栈。   关山栈不似寻常酒楼,反而是珠帘屏风密布,将其中分割成大小不一的雅间,即雅致又有趣。罹单独要了个靠窗的雅间,从袖中取出写了生辰八字的纸条,用酒水沾湿,眨眼间,纸条上浮出一张秀气清雅的脸,。   “唐柔,双十之年,蜀中唐门外系嫡亲。”   莫罹屈指轻叩桌面,“也不知道离郁到底是和什么人打了赌,非要保这个小姑娘的周全。”   抬手将其抹去,墨罹眼见天色暗淡下去,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翌日便是端阳佳节,莫罹一出客栈,便看见街上稀疏的人群都是走向岸边,他便也跟着人群走。   “莫小兄弟,”那青格隔了老远喊道:“莫小兄弟!”   莫罹抬眸,看到那青格抱着那兮儿在画舫上冲他招手,微微颔首,纵身而起落在画舫的甲板上,“那大哥。”   兮儿立刻从她爹爹怀里挣出来,扑到莫罹脚边,一叠声的问道:“大哥哥,大哥哥,你也是来看赛龙舟的吗?”她攀着莫罹的胳膊,莫罹无奈,只好俯身将她抱起来,“哥哥随便走走。”   兮儿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探着身子往外看,“大哥哥,你看,那个蓝舟上的人,好凶啊。”   莫罹顺着她,“嗯”了一声。   那青格走过来,笑道:“兮儿,别总胡闹,你莫哥哥抱着你累呢。”   莫罹对他们三个人之间混乱的辈分称呼十分无奈,但萍水之交,莫罹也就懒得提醒,只拍了拍那兮儿的背,兮儿甜甜的回头对她爹嘟嘴嗔道:“爹爹你烦不烦啊,兮儿才没有胡闹呢。”   那青格对这个小女儿总是无奈,“好,兮儿没有胡闹。”   兮儿立时眉开眼笑,继续看龙舟,“大哥哥,你觉得哪艘龙舟会赢啊?”   莫罹随意看了眼一排龙舟,道:“蓝舟。”   那青格笑着拍拍莫罹的肩膀,“莫小兄弟,一看你就是没有见过赛龙舟,依我看啊,夺冠者不是紫舟,就是白舟,绿舟也有可能。那三艘小舟上的人,个个都是划舟的老手。”   莫罹抿抿嘴角,不说话。   兮儿鼓着嘴道:“爹爹胡说,大哥哥说蓝舟会赢的。”   那青格故作无奈的冲莫罹叹气,“是,你这个大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莫罹揉揉小姑娘的头,放她下来,“兮儿,哥哥还想四处逛逛。”   兮儿不乐意的嘟嘴,抓着莫罹的衣角,“那,赛龙舟的时候,大哥哥会回来么?”   莫罹矮身蹲下,看着兮儿,和声道:“兮儿乖乖的,不许胡闹,也不许乱跑。”他想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块精致雕镂的木雕,这是他昨日闲逛时买的,“这个送给你。”   兮儿接住巴掌大的木雕,“好吧。”   莫罹站起身,冲那青格点了点头,飘身下了画舫。   走到街角,莫罹回身站定——此时岸上走来十一二个人,这十一二个人,腰间或背上都配有刀剑兵器,一跃上了船。为首的那人使一双金斧,一上船便架住个家丁,将其推入船舱,船舱内立时传出来一声尖叫!   其他人立即随之进入船舱,只剩下两个使单刀的壮汉守在两侧。   莫罹向前走一步,又顿住——他于这人世间只是个过客,只能看,不能插手。   “咱们是‘长江水道天王’朱大天王的人,现在来做笔生意,请各位不要插手,否则格杀勿论。”那守门的壮汉冲渐渐围拢的人群喝道。   船舱中尖叫此起彼伏,忽然四个年轻人扑向船舱。莫罹欲要转身离去的脚步一顿,紧随其后飞身上了船舱——方才那四人之中,有一个白衣人,眉目秀气清雅,正是离郁托付给他的那个女子。   四个年轻人已经制住船舱中的匪徒,正逼问匪首。莫罹一进船舱,兮儿便扑了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哥哥,大哥哥……”   莫罹无措的抱着她,环顾船舱,舱内已是血流成河,那青格背上中了一刀已然气绝。莫罹捂住兮儿的眼睛,低声道:“不怕,哥哥在呢。”说着,抬手点了兮儿的睡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着,才看向那秀气清雅的女子。   “唐柔?”莫罹问道。   白衣人颔首,声音柔和,“在下唐门唐柔,阁下是?”   莫罹道:“莫罹。”   唐柔歪头打量他,“我不记得我认识你啊。”   莫罹道:“唐姑娘确实不认识在下。”   “嗤”,旁边一个形容懒散的男子笑了出来,“阿柔,相交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小姑娘。”另外两个人也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莫罹顿时无措,暗自腹诽:陆溧男装打扮比男子还男子,以至于她换回女装让自己觉得“男扮女装”;这个却是一身男装仍让人觉得像个女子,秀气温文,像是“女扮男装”。   他赔礼道:“唐兄恕罪,是在下失言了。”   唐柔倒是满不在乎,“我被人错认为女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船内的老员外喘气呼呼的走到几人跟前,一头跪下去,“老夫叩谢救命之恩……”   莫罹扶起老员外,“那老伯,”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将兮儿递给他,“我方才点了兮儿的睡穴,几个时辰之后她就会醒的。”   老员外忙搂住兮儿,又哭道:“我可怜的儿子……”   那个长个子懒散的男子忽然道:“有道是朱大天王是长江黑水道的总瓢把子,手下猛将无数,这里有‘三英’之二的战其力,薛金英,他们的老大符永祥还不知道在哪里。”   使一双金斧的那人冷笑道:“他来了,你们的死期就到了。”   一说完这句话,船身就忽然剧烈地动起来,片刻间,船身的移动更剧烈了十倍。   几人对望一眼,立即分四个方向闪身出舱,莫罹稍一迟疑看了眼那兮儿,跟上唐柔。   四人之中,唐柔的轻功不算最好,等到他在甲板上站定时,系住画舫的八根大绳已经被人砍断,春水激流,画舫眨眼间便被卷入洪流。唐柔咬咬唇,去看那个长个子懒散的男子,“怎么办?”   长个子懒散的男子道:“有大哥在。”   唐柔点点头,站在甲板上无所事事,便问莫罹,“你轻功应当也不错啊,怎么不下船去?”   莫罹摇摇头,“下了船,还不如船上安稳。”   唐柔咕哝道:“你倒是放心。”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完衣袖,便去把玩掌心滴溜溜的几颗铁蒺藜。莫罹站在他跟前看他玩的不亦乐乎,随口问道:“你就这么放心,那两位能够拦得住画舫?”   唐柔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大哥当然能拦得住了。”   莫罹回忆了一下,方才一进入船舱,若非他目标是唐柔,只怕第一眼看的到绝对是那个形容大方潇洒的男子——那男子无论是和什么人一起站在什么地方,旁人总是会先注意到他,甚至眼中只看得到他。   “不知那位兄台,如何称呼。”莫罹问道。   唐柔扬扬下颌,似乎是十分以此为荣,“浣花剑派,萧秋水。”   长个子懒散的男子道:“在下左丘超然。”又道:“另一个,是南海剑派的邓玉函。”   唐柔问他,“你认识这船上的人?”   莫罹道:“算是认识。”   几句话间,画舫顺水而去就要撞上巨石,莫罹站在画舫边上,可以清楚看到水下凫水的黑衣人,顿时眉心微蹙,手掌扣住袖中琴弦,预备着船即将撞上石壁之时借力离开。   忽然,船身一晃,在离巨石不过十尺的地方顿住。   却是萧秋水驾着一叶扁舟与一名铁衣老翁联手,拦住了激流之中的画舫。   三人立即跳上萧秋水的小舟,左丘超然与萧秋水合力阻拦将画舫拖上浅滩,唐柔轻抚衣袖,一道道流光从他指尖溢出,水里也不断地冒出血红。   一声尖锐哨响,唐柔不再发出暗器,水里也没有人了。   画舫停在浅滩,那员外才敢从舱中走出去,还弄不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莫罹这才松了手,懒得去听他们几人与老翁和那员外客套,便远远的站着,蹙眉打量唐柔——莫非是离郁把生辰八字写错了?唐柔一眼看去,便不是长寿之相,此时眉间死气笼罩,只怕一月之间便要命丧黄泉。离郁不会不知道天界的规矩,擅自施法插手凡人死活,于那凡人后果绝非寻常,可他却仍旧将这个人托付给自己,要自己护他一生周全。   想不通,莫罹就不想了,待他们与人客气完,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权力帮   午时一至,旗泡一响,万众瞩目以待的龙舟大赛,即将开始了。   唐柔四人挤在人群之中围观十艘龙舟比赛,莫罹不愿挤在人群之中,便远远的找了处人少的地方,既可以看得见唐柔,又不至于被人群挤来挤去。   一时,龙舟赛完了,他们四人又往赛龙舟的舵手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像四人面上都带着气。   莫罹无奈叹了口气,“武功不高,闲事却不少管”,他又叹了口,迈着慢悠悠的脚步往那里走。   等到莫罹走到那里的时候,唐柔已然在“恐吓”一个捕快打扮的人。他忽然一扬手,三支小箭就不偏不倚,齐齐钉在那捕头的翎帽上。那捕头吓得目瞪口呆,唐柔细声笑道:“我是四川蜀中,唐门的人。”   又一道白芒一闪,剑已回鞘,那捕头三缕长髯只剩下尖稍一截,白面书生的般的男子道:“南海邓玉平的弟弟,邓玉函,便是我。”   左丘超然拿起一根船桨,双手一扳,“喀嚓”一声,臂腕粗的坚硬木浆折断为二,他懒懒的道:“你要看哪一种擒拿手,我都可以演给你看。”   那捕头忙摇手道:“不,不必了。”   莫罹看的头疼之余又觉得好笑,听了半晌,才算是明白过来,是金银钱庄的人操纵这场龙舟大赛让蓝舟夺冠,这几位少年侠士看不过去,要去替人家讨个公道。偏偏,金银钱庄背后的靠山是如今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大帮,是江湖中人人讳莫如深的“权力帮”。   四位少侠只一迟疑,便去金银钱庄“砸场子”。   莫罹继续跟着。   萧秋水忽然停下脚步,“莫兄弟,也是要去金银钱庄?”   莫罹颔首,“是。”   萧秋水笑道:“那不妨一起?”   莫罹继续点头,他只要能看着唐柔,不让他出事,至于他们是否怀疑自己的动机或是觉得自己是金银钱庄的暗探,那些都不被莫罹放在心上。   “金银钱庄是权力帮暗中掌控,难道你不怕?”唐柔落在最后,走在莫罹边上。   莫罹反问:“难道你们不怕?”   唐柔眼中掠过一抹傲意,“唐门的人,从来什么都不怕!”   莫罹淡淡的道:“我亦什么都不怕,权力帮纵然手眼通天,也奈何不了我。”   唐柔道:“我只是不懂,江湖之中自诩正道的门派不知凡几,为什么他们不结成一家,反而让权力帮这些鼠辈横行,为祸一方?”   “人心藏奸,如何能结成一家。”莫罹惊讶于唐柔竟然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却又觉得他这样的人理所当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初出茅庐的少年,心中满是天地正义,只当所有人都是非好即坏。   唐柔喃喃道:“但总有人心中不藏奸。”   莫罹道:“这样的人,太少。”   萧秋水忽然回头道:“不,这样的人不少!权力帮纵然权势滔天,但也只手掌控不了这个江湖!”   唐柔跟着道:“是,权力帮只手掌控不了江湖!”   他们还年轻,还有着一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情怀——莫罹不置可否,人间之中的万事万物,都自有其定数。   金银钱庄近在眼前,唐柔问他,“你进不进去?”   莫罹道:“你进去,我便进去。”言下之意便是,你若是不进去,我也不进去。   唐柔回给他一个温文的笑,跟着萧秋水走进去。莫罹也跟着进去,环顾了一下钱庄中的摆设,还算是大方典雅,人却不多,只有七八个顾客在交易。   四兄弟直走到柜台,莫罹则找了个地方坐下,一个伙计过来给他倒了杯茶招呼他,“公子要当什么东西?”   莫罹看了眼柜台,递出一卷琴弦,“此物。”   伙计端详了琴弦半晌,道了声“公子稍等”,便将琴弦捧着走向柜台。   那边,四人各自递出去一样东西,萧秋水与邓玉函递出的是代表他们身份的佩剑,左丘超然则是递出一双精通擒拿手的双手,唐柔则是递出他手中时常把玩的三颗铁蒺藜。   原本在交易的几个顾客纷纷抽出刀抵在四人后背。   莫罹指尖微动,琴弦一端便回到他手中,另一端如灵蛇般缠在唐柔身后的顾客脖颈上,“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动。”   那顾客不能动,唐柔却可以动,他也不需要如何大的动作,只轻轻动了动手指,掌心一颗铁蒺藜直冲萧秋水身后之人的眉心而去。萧秋水亦立时挥剑,刺向邓玉函身后的顾客,邓玉函则是刺向左丘超然身后的顾客。莫罹抽回琴弦,唐柔的暗器也已杀掉他身后之人。   眨眼间,几人便各自脱困。   除去暗算,他们四人能应付得了着钱庄中的变故,莫罹也就垂目喝茶。   待到他们收拾了钱庄中的权力帮弟子,莫罹施施然起身,整整衣袖,问道:“几位,还想去杀……杀铁腕神魔?”   萧秋水道:“不是我们想去杀他,而是我们已经不得不去杀他。”   莫罹道:“他手下四个大将,你们今日已经杀了两个,还有两个。两个身手应当不俗的人,再加一个身手必然不俗的铁腕神魔,你们只有四个人。”他不得不提醒这四个年青人,目前情况不容乐观。   萧秋水笑道:“谁说我们是四个人,不是还有莫兄弟你么?”   莫罹摇摇头,“我不会插手这些事,我来这里另外有事。”   邓玉函忽然道:“对付铁腕神魔还不急。”   萧秋水奇道:“那什么事最急?”   邓玉函说道:“医肚子。我肚子饿坏了。”   唐柔的声音像蚊子那么细,秀气的眨眨眼,道:“我也是。”   酒楼仍是关山栈,五人坐在临窗的位置,莫罹只点了酒,慢悠悠的喝着。四个少年侠士一天打了几场架,累坏了,也饿坏了,乱七八糟点了一桌子的菜边开始等着上菜。   大抵是这会儿酒楼人多,菜上的慢,酒却极快,莫罹一壶酒喝完又要了一壶,四人点的菜都没有上来。   唐柔低低的问萧秋水,“酒好喝吗?”   萧秋水本想充充英雄,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唐柔道:“奇怪,阿刚就喜欢喝酒,阿朋也是。”他口中说的阿刚,唐刚,是饮誉天下的唐门高手;阿朋,唐朋,是义结武林的唐门才俊。他们一点都不像唐柔这般,出了唐门还不曾沾过酒。   他又去问莫罹,“酒好喝吗?”   莫罹想了想,“你要尝尝吗?”   唐柔眼睛亮亮的,点点头,又道:“只喝一点点。”   莫罹翻起个茶盅,那茶水烫过一遍后,才倒了少半杯酒递给唐柔,“喝慢点。”   唐柔“嗯”了一声,两只眼睛都只盯着茶盅里的酒——浅碧色的竹叶青,闻着便有一股浅浅的香气扑面而来,笼在鼻端,直让人忍不住一口喝完。唐柔也真的就一口喝完了,才刚下咽,喉咙处冒出一股辛辣,呛得他直咳个不停。   “不是说了让你喝慢点么。”莫罹无奈,倒了杯茶给唐柔,“喝口茶缓一缓。”   唐柔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抱怨了一句“好辣”,忙抢过茶杯狠狠灌了几口才缓过来。   莫罹去柜台出买了一壶酒味浅薄的梨花酒,拿着酒壶往回走,就听到雅间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由得头疼的揉揉眉心,回身给伙计一锭银子,道:“砸了多少我们照数陪给你。”   伙计面色不改的接过银子,道:“客官你随意砸。”   莫罹吩咐道:“待会儿上菜送到……送到隔壁空的雅间。”   伙计道:“是。”   莫罹打发了伙计,拿着壶香气馥郁的梨花酒,站在雅间口,看着萧秋水与另一个少年打架。   萧秋水武功招式一变再变,那少年倒是始终用的是少林“虎爪”,将萧秋水压制住。渐渐的,少年的虎爪凌空之音渐渐没有最初的凌厉,显然是内力不足以支撑如此刚猛的武功,萧秋水乘势反击,又变作一套至刚至猛的功夫。   少年转而用剑,萧秋水也拔剑而起,剑身寸寸碎裂,如漫天花雨一般飞射而出,半数被少年拨开,半数打在少年身上。   左丘超然道:“好一招‘漫天花雨’。”   那少年倒地,笑容惨淡,“你的最后……一招,这样的招式,你一共……一共有几招?”   萧秋水长叹道:“三招。可是一旦使出来,死活我也不能够控制。”   那少年道:“我死在你的绝招手上,不会有什么怨言!”忽然身子一挺,大汗涔涔而下,咬牙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告诉你,铁腕神魔在‘巨石横滩’……等我,等我的消息……”说着,双眼一翻,已然咽气。   莫罹这才出声,“酒菜摆在隔壁,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总要吃饱了再去吧。”   萧秋水扶起那少年,道:“我去给他买口棺材,你们先吃吧。”说着,脱下外衣遮掩了一眼少年身上的血迹,带着他从窗户一跃而出。   唐柔等三人跟着莫罹去隔壁,鸡鸭鱼肉摆满了桌子,三人吃的正香,独莫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壶,又看看唐柔,垂目自斟自饮喝着基本没有多少酒味的梨花酒。   酒香很快弥漫了整个雅间。   唐柔喃喃的道:“玉函,这几天我心绪不宁的很。万一有什么事,你代我转告朋哥,叫他不要再练‘子母离魂镖’了,会很伤身的。还有方姊,她——”   “尝不尝这个酒?”莫罹少有的冒昧,打断了唐柔的喃喃自语。   唐柔一惊,“啊?”   莫罹重复道:“尝不尝这个酒?不辣的。”   唐柔狐疑的看着酒壶,又有些好奇,又害怕方才那种从喉咙一直辣到肺腑的感觉。   莫罹给他倒了小半杯,递过去。   唐柔抿了一口,梨花酒馥郁的香气立时缠绵唇齿,他眼睛一亮,将小半杯酒一口喝干,道:“清清凉凉的,不辣。”说着,意犹未尽的眼巴巴看着莫罹。   莫罹又给他酒杯里倒了小半杯,道:“酒不过三。”   唐柔也听话,这小半杯喝了之后便专心吃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秋水才回来,兴致缺缺的吃了几口饭就要搁下碗。   莫罹出声,问道:“你知道‘巨石横滩’在哪里?”   萧秋水道:“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么我奉劝你最好吃饱喝好再去找人给你们带路。”莫罹提醒道:“铁腕神魔在那里等着,是以逸待劳,若是你们不吃饱喝好就去找他……劳师以远是兵家大忌。”   邓玉函也劝道:“大哥,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铁腕神魔。”   萧秋水出身名门,通晓诗书典籍,“劳师以远”是兵家大忌他自然明白,就算吃不下,也硬塞了不少饭菜在腹中。   “问别人‘巨石横滩’在哪里,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叫个人带我们去吧。”酒足饭饱,结了账离开关山栈,萧秋水忽然道。他佩剑方才施展“漫天花雨”时寸寸碎裂,身上只有一个剑鞘,气势却比旁人握着森冷长剑还要迫人。   “谁?”   “那个捕头。”   天边忽然一个惊雷炸响,莫罹心中顿时一惊,方才喝出的三分酒意此时全醒了。   五人冒着雨去那个捕头家,请他带路去“巨石横滩”,天际惊雷此时已变成了瓢泼大雨,捕头回身去屋中拿了几把油纸伞递给五人,萧秋水等道了谢接过油纸伞,虽然他们全身早已湿透。   莫罹掂了掂伞的分量,忽道;“何捕头,你的伞似乎和我们的不一样。”   恰巧一道闪电劈过,蓝色的光芒映着何捕头满是雨水的脸,面上神色便不大分明,“隔壁阿婆家是卖伞的,我看她生计可怜,多买了些,用的时候顺手就拿了,也不曾注意过伞到底是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   莫罹道:“何捕头见谅,是在下多心了。”   何捕头勉强笑道:“怎敢。”   萧秋水不留痕迹的打量了何捕头一眼——莫罹不像是个喜欢纠结几把伞一样不一样的人,莫非这伞有什么古怪?又或者给这把伞的人有什么古怪——他在心中暗自添了一层防备。   夜雨越发的急了,似乎要洗刷掉这世间的一切污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一般是在晚上八点不会变,周一到周五更新,周六周末休息~(@^_^@)~   ☆、巨石横滩   巨石横滩,风雨更急。   莫罹越靠近那里,就越觉得横滩上的气息熟悉,等到可以清楚看清横滩上的人时,眉心渐渐蹙了起来——横滩上,是今日早上与萧秋水一同救下画舫的老者,老者手腕中扣着一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小姑娘,头低垂着发丝掩面,也不知是死是活。   “你们来了。”老者白眉白须,玄衣如铁,眼都不曾抬起看了一眼诸人。   邓玉函道:“我们来了。”   老者淡淡的道:“我手下四员大将死了三个,你们几个可以补上。”   左丘超然道:“假如我们不愿意呢?”   风雨愈加猛烈,老者却如山半巍然不动,“你们不会不愿意的吧?”   唐柔平平静静的道:“我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肯。”   “你们不肯,那莫公子肯不肯?”老者终于抬起眼,目光如炬看着莫罹,一手拂开手上那人覆面的散乱发丝,露出一张天真稚气的小脸,正是那兮儿。   莫罹上前一步,“铁腕神魔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岂不怕江湖人笑话铁腕神魔手段卑劣,拿一个小小幼女胁迫他人!”他仍旧撑着伞,面目冷漠不曾有什么波动,任凭风雨如斯,他墨绿衣衫纤尘不染。   老者大笑道:“老朽可不敢当威名赫赫四个字。”又道:“只要能达到目的的手段就都是好手段。”   莫罹颔首道:“不错,只要能达到目的的手段都是好手段。”   话音落下,两根琴弦自他袖中飞出,一根不及老者反应便卷住了那兮儿,另一根直逼老者咽喉。琴弦锋利,势如闪电,老者只得松手,一掌拍在那兮儿身上,乘势借力而起,避开直逼咽喉的琴弦。莫罹收手,琴弦锋利,却不伤那兮儿分毫将其带莫罹身边。   莫罹扶住那兮儿,唐柔也凑了过来给那兮儿把脉,方才老者那一掌他是看见了的。唐门子弟精于暗器,暗器素来与毒不分家,唐柔暗器从不淬毒但毒术多多少少也懂得一点,而毒术与医术,不过一线之隔。   “这一掌用了他七成内力。”把过脉,唐柔咬唇道。   铁腕神魔的七成内力,别说那兮儿是个不懂武功的柔弱孩子,便是他这个年及弱冠内功修为不差的男子也抵挡不住。   莫罹“嗯”了一声,没有多少悲喜。他第一眼看到那兮儿,就知晓这个小姑娘命不久矣,也因此才在早上离开画舫之时不将她带走。他是神,却不是无所不能的,再者这一世兮儿幼年早夭,下一世必然就是大富大贵,长寿百年之命,若此时救了她,难保她一世坎坷,来世如何也是一翻变数。   老者道:“怎么还不动手?”   萧秋水忽然道:“以一敌一,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以五敌一,你绝对占不到便宜。”   老者脸色一沉,“你以为你们有五个人?”   萧秋水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无法言说,就听老者道:“自古唐家暗器最难防,先毁了他!”   “阿柔!”萧秋水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血光混合着雨水在石上蜿蜒。有那么一刻,萧秋水竟然不敢抬起头去看,等到他抬头之时,一声尖叫蓦地响起。   尖叫的是何捕头,血却是唐柔的。   就在老者说话之时,何捕头忽然从伞中抽出一柄薄刀刺入唐柔体内,随即拔刀退开,唐柔愣愣的看着自己胸口的上,双袖一扬,暗器出手,一枚透骨钉直直钉入何捕头腿上。   邓玉函“刷”的把剑指向他,“你是铁腕神魔的最后一员大将?”   何捕头状若怯懦的缩了缩肩胛,“是。”   唐柔身子开始发软,莫罹扶住他,他便倒在了莫罹身上,似笑非笑的道:“没料到,我会死在你手上。”莫罹左臂揽着兮儿的尸体,右手扶着唐柔,眉目低垂,似乎游离世外。   何捕头笑道:“我也没想到。”   唐柔慢慢的合上眼,柔弱的声音微不可闻,“不过,唐家的暗器有毒,你也跟着我一起死吧。”   何捕头这一下笑不出来了,“唐柔的暗器从来不淬毒。”   唐柔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上眼。“我对你,是例外。”   何捕头站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变了,他感觉到他的腿开始发麻,开始没有知觉。萧秋水长啸一声,把剑扑向老者,邓玉函二人紧随其后。就在此时,一声惨叫响起,却被偌大的风雨阻绝,不曾传到萧秋水三人的耳中。   惨叫的是欲要到唐柔身上找解药的何捕头。   杀他的,却不是莫罹。   只见原本靠在莫罹身上的唐柔缓缓睁开眼睛,手腕抬在胸前,指缝间隐约可见银光闪烁,而何捕头脸上,已经被一蓬银针打的面目模糊。他捂着脸,一面向后退去,一面无目的的挥刀,最后一个失足,落入了滚滚激流之中,刹那不见。   莫罹扶着唐柔半躺在地上,唐柔孩子气般笑了起来,道:“他……他搜我的身,没有人……没有人敢碰未死的唐家人……”莫罹见他衣衫尽红,嘴角挂了一道血丝,低声应道道:“是的,是……”唐柔无力地望向莫罹,艰难地笑:“我……我真的要死了吗?”   莫罹摇头,“不会,你不会死。”   唐柔好似听不见了一半,继续道:“他……他还以为我的暗器真的有毒……我唐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真正骄傲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唐柔一向都很骄傲,他虽然不是唐门中很有名气的人,武功也不算顶高,但他却是一个很有个性、很自负的人。   莫罹顺着他的话,“是,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   唐柔眼中又流出泪水,喃喃道:“好疼啊,好疼……”   莫罹一边柔声安抚他,“很快就不疼了”,一边给他点穴止血——何捕头的刀虽然快,但莫罹袖中琴弦将刀锋撞偏几分,因此伤并不在致命之处,只是唐柔受伤之后还发出暗器,将伤口又扯大几分,看起来血肉模糊的吓人。   点了唐柔的睡穴,将他放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上。   莫罹加入萧秋水三人围攻老者的行列,他不能亲手杀人,却不妨碍他帮着萧秋水三人拦住老者十之□□的杀招,借萧秋水三人之力杀人。终于,被莫罹打的无力还手的老者被萧秋水“以鞘作剑”的绝招一剑鞘贯穿胸口,倒地气绝。   萧秋水三人鏖战许久,好容易见老者倒地而亡,尽皆瘫软在地上。莫罹回到唐柔身侧,脱下外衣替他披上,对另外三人道:“唐柔伤重,我先带他去今日酒楼旁的客栈疗伤,劳烦三位将这个小姑娘尸首带回。”   说罢,不等三人说什么,便施展轻功离去。   伤口已经止了血,莫罹不懂凡间医术,便只帮唐柔换下湿透了的衣裳,吩咐客栈伙计去请了大夫给唐柔看伤。老大夫冒雨而来,絮絮叨叨掉了半天的书袋,莫罹没听懂几句却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使老大夫心满意足,给唐柔伤口上了药,又写了方子,叮嘱了几句“伤口不能沾水”等语,方才离开。   莫罹送走老大夫,才想起来唐柔本该气绝,贸然被自己改了命数,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后半夜,萧秋水三人扛着小小的棺木回来,翻了墙爬了窗轻手轻脚的将其放在莫罹房中,“莫兄弟,阿柔怎么样了?”   莫罹坐在床边,低声道:“请大夫看过了,伤口流血过多,需要静养数日。”   萧秋水一日间数次险死还生,面上早已经满是疲惫之色,却还是道:“今晚我守着阿柔吧,莫兄弟睡会儿。”   “不必,”莫罹道:“萧兄弟最好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   萧秋水疑惑,“为何?”   莫罹语调淡淡,“权力帮号称是天下第一大帮,江湖中人无人敢惹,萧兄弟如今杀了铁腕神魔,权力帮岂会善罢甘休?不如趁如今权力帮的人尚不及反应铁腕神魔被杀之事,萧兄弟暂且避其锋芒,无论你要毁了权力帮也好,就此了结也罢,总不必迎着他们的刀锋而上吧。”   萧秋水不是不懂得变通的人,杀铁腕神魔全凭着一股意气,这会儿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太过莽撞,险些害的唐柔惨死,但对于他挑上权力帮这件事,却连半分后悔之意都没有。   “我必有一日,瓦解权力帮!”   邓玉函跟着道:“算我一个。”   左丘超然打着哈欠,“唔,也算我一个……好困啊,天塌下来之前,我先去睡个觉。”   邓玉函想了想,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大哥还是要尽快回去跟萧世伯禀报一声,也好早作准备。”转而看向莫离,“莫兄……”   莫罹接口道:“我受人之托,保护唐柔,三位尽可以放心,待唐柔重伤痊愈之后,他自会去与你们回合。”   萧秋水首先便想到“唐朋”,这个唐们之中结交天下的年轻高手。唐柔初入江湖,四人结伴而行也都不是老江湖,唐朋不放心找朋友照看,那是合情合理。再者,莫罹武功明显在他们三人之上,若有所图,直接敲晕了胁迫更方便,也无需如此。   “那便有劳莫兄弟了。”萧秋水道。   莫罹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将三人打发去休息,莫罹看唐柔离清醒尚早,便扛着棺材将那兮儿葬了,回来时晨光清亮,他又买了几匹马安置在客栈马棚,以备萧秋水三人之需。又去厨房煎了药,其间先是送走了萧秋水三人,还回房看了看昏睡的唐柔。   再回到房中,唐柔已经醒了,坐在床上如小孩子般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唐兄,”莫罹进门出声,“你伤口太深,不宜起身。”   唐柔抬手摸了摸伤口处,并没有疼痛的感觉,便道:“伤口不疼了。”   莫罹端着碗药,走在床边坐下,“那是伤药的药效还没有过去,等药效过去之后,至少得修养一两个月伤口才能好的彻底。”说着,按住唐柔想要接住药碗的胳膊,“别动,伤口会裂的。”他将药碗抵在唐柔唇边。   唐柔耳尖微红,几口喝完药,咕哝着抱怨道:“那我一两个月都不能乱动么?”   莫罹道:“半个月之内不能乱动,半个月之后可以活动,等到伤口彻底好全了,才可以动武。”   唐柔眼圈红了红,他纵然骄傲,到底是个才及弱冠、初出江湖的少年。   莫罹安抚的揉揉他的头,又道:“萧兄他们三人要赶着回去将此事向家中禀报,你又重伤不宜跋涉,我便自作主张答应他们留下来照顾你,直到你伤愈为止。”   唐柔点点头,“谢谢莫大哥。”   莫罹不曾被人如此称呼过,不由觉得怪怪的,道:“你直接唤我名字吧。”   唐柔好奇道:“莫大哥名字是哪两个字?”   莫罹在自己掌心写给他看,“莫愁的莫,罹难的罹。”   “罹难的罹,这个字意思不好,倒是少有人用在名字里。”唐柔伸出手想在他掌心写些什么,先一步被莫罹拦住,扶着他平躺在床上,才解释道:“家师随手捡了两个字,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唐柔被盖的严严实实,道:“我娘怀着我的时候,请大夫瞧了,都说是个女孩子,娘就给我定了阿柔这个名字。后来我出生了,听爹爹说,本来是要改名字的,可是这个名字早已经在族谱里记录了,若是想改不知道还要如何的折腾,爹爹和娘一合计,就说算了改了,阿柔这个名字听着也挺好听的。”   莫罹默默听他说着,“是好听。”   “可这是小丫头的名字。”唐柔不乐意的鼓了鼓脸颊,回忆道:“我小时候个子小,差不多大小的人都不和我玩,不过我也不稀罕和他们一起玩,弄的脏兮兮的,回家娘是要骂的。”   莫罹“嗯”了一声。   唐柔道:“不过大哥会教我念书,我也喜欢念书。”想了想,又解释道:“不是萧大哥,是我们唐门的唐大大哥。”似是刚喝下的药有了作用,唐柔眼神渐渐迷蒙起来,说出的话也含含糊糊,“药好苦,我要吃糖莲子……糖莲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神州奇侠》只是引子,真正的重头剧情是在别处……   ☆、岁月悠长   在神仙里边,莫罹是个寡淡无味心性凉薄的神仙,在凡间,也是个寡淡无味心性凉薄的凡人。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莫罹带了唐柔去宛云楼养伤。宛云楼中,终年客似云来却又十分平静,莫罹尚不知自己莽撞救人改了唐柔命数后果如何,便一封书信着人送往离郁闭关的地方。   唐柔的伤恢复的很快,三五日过后,伤口处便不再有撕裂般的痛楚。闻着窗外阵阵花香,唐柔眼巴巴的看着莫罹,“我的伤口不疼了,再说了伤的也不是腿,总把我关在房间里,闷死了。”   莫罹解开他的衣襟检查伤口,确实愈合的很好,道:“出去可以,但是不能动作太大。”   唐柔飞快的点头,被莫罹扶着下床走出去。   宛云楼名为楼,却亭台楼阁,乃至别院精舍样样俱全。   莫罹带着唐柔在院子里走了小半圈就将人安置在门口的椅子上,“好了,不能多动。”   唐柔窝在椅子中,太阳照在身上,直让他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他侧目看向拿着本书也不知道是在看还是在走神的莫罹,忽然道:“我真以为自己会死的。”   莫罹把视线从书上移到唐柔身上,这个秀美如女子的少年在生死之间尚且笑的如孩童一般,养伤最初几天也不过是在喝药时微微敛眉,似乎直到此时才有几分余悸。   “不会的,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莫罹不大会安慰人,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唐柔道:“如果你没有出手打偏何捕头的刀……”   莫罹截口道:“我出了手。”   唐柔笑了笑,道:“可总觉得你不情愿啊。”   莫罹惊讶于他的敏感——他却是十分的不想出手,如果不是离郁闭关之时要他照看唐柔一声,他只怕如对待兮儿一般,旁观他的生死,最多最多在死后给他一副棺木让他不必葬尸荒野。   “你想多了。”莫罹避开唐柔的目光,继续看书。   唐柔闷声自己坐了一会儿,终究无趣,又去问莫罹,“你在看什么书?”   莫罹道:“《韩非子》。”   唐柔诧异道:“《韩非子》?先秦诸子,我以为你更喜欢看《庄子》《老子》。”   莫罹道:“那些从小看到大,没意思。”   唐柔问道:“那你在《韩非子》里看出什么了?”   莫罹道:“法家严刑峻法过于苛刻。”   唐柔等了半天,没等到莫罹的再开口,不由得道:“然后呢?”   “没有了。”莫罹眼神颇为无辜,“《韩非子》这书,我也是顺手翻翻而已,看得懂的地方看,看不懂的地方就略过。”   唐柔微微动了动身体凑过去,“哪里看不懂,我讲给你听。”   莫罹侧目看他。   唐柔扬扬下巴,神采飞扬,“我小时候跟着唐大,先秦诸子的文章都是学过的。”当然,这许多年不堪,他自己能记住的实在有限,但比莫罹看得懂的看,看不懂就略过的看法,必定要强上许多。   莫罹点点头,读道:“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唐柔想了想,“这句没什么不好懂的。”   “上古之时,妖兽横行天地动荡,诸神出世杀伐以求安身之地。中古之时,朝代更替,血染天下,诸王仍旧是以屠戮沙发安定天下,至于当今,更是如此。”莫罹将唐柔按回到椅子上,“别乱动。”   “我没有乱动。”唐柔辩驳了一句,又道:“上古之时,尧舜禹交替天下共主之位,难道不是因为道德?中古之时,朝代更替智者迭出,自然是逐于智谋。”   莫罹道:“尧舜禹之时,天地已非混沌一片,真正的上古之时天地初开,妖魔肆虐,诸神方出世以雷霆手段安定天下。朝代更替,智谋也有,杀伐也有,说中古逐于智谋未免有些偏颇。”   唐柔咕哝道:“什么上古之时天地初开妖魔肆虐,说的好像你亲眼见过一样。”   莫罹一顿,没有接口。   上古之时天地初开,妖魔肆虐,六界八荒深受其害,越是穷山恶水之中越有仙神出世,诛妖除魔。当时云梦泽属妖魔肆虐最为严重之地,一位无名神尊仗剑出世短短百年安定大半云梦泽,引得四周妖魔围攻,最终那位无名神尊以自己血肉魂魄为祭,镇压云梦妖魔。   无名神尊已死,他佩剑却完好存于世间,尘封千万年才开灵窍,化成人形,就是今时今日的莫罹。   因此上古之事他可以说是亲身经历,只不过那时候他只是一柄无悲无喜无情无欲的剑,那在一个没有名字的主人手里,自己也没有名字。   他不接口,唐柔自己一个人便喃喃的自说自话,“唐大以前给我讲书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像你一样,像你这样看书的话,难怪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   莫罹对唐柔一个人喃喃自语的功夫十分佩服,自己不理他,他就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语直到靠在椅子背上睡着了。   “唐柔,唐柔。”莫罹低声叫了他两声,唐柔含糊“恩”了一声,像个小动物一般动动脑袋,就是不睁眼。莫罹无奈,只好拦腰把人抱回到屋中榻上,给他盖好被子。   莫罹推开窗户,一只巴掌大的翠羽小凤凰扑腾着翅膀落在窗柩上,莫罹好笑的戳戳它,小凤凰偏着头拿嘴去啄他。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东西。”莫罹掌心一翻,小凤凰便落在他掌心里,“小东西,离郁让你来给我捎什么话?”回身看了看榻上睡得安静乖巧的唐柔,莫罹一跃从窗户跳出去。   翠羽小凤凰口吐人言,“离少道:请莫罹公子务必照看一生安好。”   莫罹给小凤凰顺顺羽毛,“你家离少难道不知道,唐柔是少年早夭的命?”   翠羽小凤凰颇为受用的拿脑袋曾莫罹掌心,“这个离少没说。”   离郁虽然喜欢闯祸,但还不至分不清事情的轻重,既然他连“务必”这样的字眼都说出来了,那莫罹也就不再去想别的,只需好好照看唐柔一生就好。凡人的一生不过百八十年,只怕等自己看着唐柔老死,离郁还不定出关了没有。   养伤的日子枯燥而繁琐,于莫罹而言却是最喜欢的平淡,待到唐柔伤愈之后,莫罹和他一起走出繁华如许却能自得清净的宛云楼,不由得生出几分恍惚之意。   回过神,唐柔已沿着官道撒欢的驱马奔驰,莫罹自觉自己已经过了那个年岁,便不远不近的跟着。   忽然,唐柔一勒紧马缰,放慢了速度,“莫罹,快过来看!”他回头眉眼带笑的冲莫罹招手。   莫罹驱马走过去,“看什么?”   唐柔指着一处炊烟升起的村庄,无辜的眨眨眼,“我饿了。”   莫罹面无表情,驱马朝村庄行去,唐柔笑着跟上,“莫罹,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对什么人都很客气,其实一点都不好亲近。”见莫罹没有回头搭理自己的意思,又道:“不过,熟识了之后才发现,其实你也蛮有趣的啊。”   莫罹继续听而不闻,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将马拴在村口的树桩子上,就要往村庄中走去。   唐柔拴好马,一把拉出他,“嗳,跟着我走。”说着,不等莫罹再说什么,就拉着他走向一个坐在门槛上的老婆婆处,笑的甜甜的,“婆婆,我们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一个晚上?”   老婆婆何曾见过这般清秀俊美风姿翩然的人,愣了一愣,才道:“可以可以,就是老婆子房子小,怕两位小公子是要挤一挤了。”   唐柔眉眼弯弯,笑道:“婆婆肯收留我们,让我们不用露宿荒野就很好了,挤一挤也没什么。”   老婆婆带着笑的温柔的唐柔和一脸拘谨的莫罹到一间空置的房子,“这里本来是老婆子我的房子,今晚我跟我家丫头住一起,两位小公子住在这里。”   “谢谢婆婆。”唐柔兴致盎然的点点头,将老婆婆送出去,回头对莫罹道:“你住不惯这里?”   莫罹摇头,不答反问,“你不是饿了么?”   唐柔摸摸肚子,“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去问问婆婆有没有吃的东西。”   莫罹叮嘱道:“你身上伤口虽然好了,但还是要忌口一段时间。”   唐柔鼓着嘴咕哝,“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每天说这句话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简直比学堂里的夫子还要能念叨。”   莫罹充耳不闻,目光四顾,并不曾发觉什么有问题的地方,便坦然坐在炕角,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外界诸事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公子,娘叫我来请公子去吃完饭。”少女看着屋中烛火映出一道人影,便叩了叩门。   莫罹睁开眼走出去,“有劳姑娘。”   墨绿衣袍的男子逆光而来,眉目疏朗如月,少女“啊”了一声,忙低下头去,诺诺的道:“不……不用谢。”说着,又忍不住稍稍抬起头看莫罹,轻声道:“公子,这边请。”   莫罹跟上。   唐柔一见他,立时招手,“阿罹,过来过来。”   莫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唐柔口中的“阿罹”叫的是自己,他走过去,坐在唐柔跟前。   唐柔笑道:“阿罹,我听婆婆说,明天就是中元节,不宜出行的,我们在这里多住一天,后天再走好不好?”   莫罹看他眼神狡黠,便知道他心中必然是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但他们的行程本就不急,莫罹也就无可无不可的道:“随你。”   “阿罹你最好了。”唐柔无甚诚意的对莫罹一笑,转头去跟那个少女说话,“桃子姑娘,你可说了要带我去放水灯的,我还没有见过中元节的水灯呢。”   桃子姑娘羞涩的点点头,道:“好。”   农家的粗茶淡饭,唐柔仍然吃的很开心,饭后强拉着莫罹帮老婆婆洗碗。“婆婆你都不收我们吃饭住宿的钱,那我们帮你洗洗碗也是应该的。”他甜甜地笑着把老婆婆哄回房间。   桃子姑娘揪着衣角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厨房,诺诺道:“两位公子,还是我来洗吧。”   唐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桃子姑娘,我们不会把碗砸了的。”   “不是……”桃子姑娘咬着唇角,“不能让公子……”   唐柔哄道:“好姑娘,你不让我们做点儿什么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好不容易将桃子姑娘哄出去,唐柔挽挽衣袖,拿起一块抹布,冲方才开始就面无表情站在厨房里的莫罹笑道:“帮忙啊,你不是没洗过碗吧?”   莫罹不答,暗自腹诽:他何止是没洗过碗,自修炼成人之后,五谷杂粮他就再不曾沾口。侧目不去看唐柔狡黠的笑,“你会洗么?”他想着,是不是把唐柔支出去,直接施法将这些碗变干净。   不等唐柔回答,屋外胡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混着桃子姑娘和老婆婆哭泣的哀求声。   唐柔抹布一丢,“我出去看看。”   唐柔一离开,莫罹松了口气,袍袖拂过,原本油腻的碗碟变得光可照人。莫罹颇为满意的检查了一遍,又将唐柔丢到一边的抹布捡回来摆好,方施施然走出厨房。   唐柔没有贸然就闯进去,而是贴在墙角偷听,听了半晌之后,秀气的眉毛拧成一片。   莫罹脚步悠悠走过去,以眼神表示疑惑。   “土匪,要强桃子姑娘去做压寨夫人。”唐柔贴在莫罹耳边,低声道。   莫罹狐疑,“我只听过中元节祭祀鬼神,难道还可以娶亲?”   唐柔道:“土匪有什么忌讳的。”眼眸一转,“阿罹,你和这伙儿土匪比,谁的武功更厉害?”   温热的呼吸尽数打在耳上,莫罹肩胛缩了缩,随口道:“一群乌合之众,没有高手。”如果真的有高手,他和唐柔两个活生生的人站在窗外窃窃私语岂能瞒得过去。   似乎是定了明天就要来“娶亲”,挤在屋中的土匪开始往外走,唐柔抓着莫罹的胳膊闪身隐藏在暗中,直到土匪离开才从黑暗中出来。   莫罹从唐柔掌中抽出胳膊,往屋中走去,“碗我洗了,我先回去休息。”安抚此时屋中惊慌失措的老婆婆和桃子姑娘的重任,还是交给唐柔吧,莫罹自觉自己不擅长安抚人心,就不去多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时易   红衣红裳,长发用簪子盘起,铜镜中映出的笑脸,比之春桃多几分明艳,比之夏荷多几分秀美。而铜镜中映出的另一个身影一如以往的神色寡淡至面无表情。   “嗳,阿罹,我打扮成这个样子,不好看么?”唐柔转了个身,问莫罹。   莫罹上下打量他,点头,“很好看。”   唐柔拨弄着挽发的簪子上垂下的一缕流苏,“难怪唐大小的时候把我和方姊一样打扮。”   莫罹道:“方姊?”这个名字,莫罹在唐柔口中不止听过一次。   唐柔道:“方姊叫唐方,是唐老太太的孙女,也是整个唐门我最喜欢的人了。”他眼神中闪耀着明媚的光芒,“方姊是唐门最善良最美丽的人,自爹爹和娘过世之后,就是唐大和方姊带着我的。”   莫罹“嗯”了了一声。   “方姊说,她真想屋子顶上开个大窟窿,那晚上就可以欣赏着美丽星空入睡。”唐柔扬扬下颌,“你猜猜我是怎么做到的?”   莫罹无甚新意的猜测,“你真的把她的屋子顶掀了?”   唐柔鼓鼓脸颊,道:“那下雨的时候要怎么办啊?我就把唐大大哥的送我的水晶瓶里边装满了萤火虫,挂在方姊的床头。”   “确实比把屋子顶掀了要好得多。”莫罹如是道。   唐柔转个身不理他,对着盖头发呆。   莫罹张了张口,半晌才道:“人来了,我暗中跟着你。”话音落下,人已经隐藏在暗中了。   唐柔拿着盖头蒙住脸,装模作样的肩膀一抖一抖,也不知是真的“梨花带雨哭的哽咽”,还是憋着笑憋得辛苦。土匪破门而入,推搡着将“新娘子”压上花轿。   莫罹先一步躲在土匪窝里等着唐柔,结果花轿在厅上一闪而过,直接送入了洞房。   唐柔双手掩在大红的喜服下把玩着铁蒺藜,一边分心听着有人满身酒气脚步沉沉的走进房中,掩上房门,朝着自己走过来。唐柔站起身一手掀了盖头,一手蓄势待发,待看清那土匪面貌之时,不由“咦”了一声,“你……”   土匪面目温文如书生,看到唐柔也愣住了,“怎么不是桃子?”   唐柔转念想到:必然这土匪是认得桃子姑娘的,可桃子姑娘昨夜哭的可怜好似不认识土匪一般……   “桃子呢?”不等唐柔想明白,土匪急着问道。   唐柔道:“桃子姑娘当然是在家里了。”   土匪见唐柔一身红装,立时问道:“是桃子她不愿意嫁给我,才让你来顶替?”   唐柔有些摸不着头脑,“桃子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三媒六聘上赶着娶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会愿意被你绑来坐压寨夫人……”他说着,忽然狐疑问道:“桃子姑娘知道自己嫁的是你么?”   土匪道:“大哥昨日派人提亲了啊。”   “提亲?”唐柔撇撇嘴,“我可只看到威逼利诱,强抢民女!”   话说到此,唐柔倒是明白了,大抵是这位书生样貌的土匪想娶桃子姑娘为其,而桃子姑娘大抵也不是不愿意,却因为昨日“提亲”的那伙土匪不大懂的“提亲的礼仪”,更是没把话说清楚,才生出了这一场闹剧。   念及此,唐柔摆了摆手,“你要娶人家姑娘,也得挑个好媒人吧。”   土匪也明白过来,更觉委屈,“大哥说全由他做主……”   唐柔自觉没有再和他说下去的必要,三两下将头上的钗环卸了,又脱了外罩的红衣走出去。夜风微凉,唐柔白衣墨发,尽皆随风飘摇,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坐轿子坐的腰都疼了。”   一见墨绿长袍披在了他身上,莫罹道:“当心着凉。”   唐柔穿上他的外衣,一边说“阿罹你真啰嗦”,一边将松松垮垮的领口整了整。奈何莫罹身量比他高,他整理好领口,袖子便长了,挽起了衣袖发丝还在领口处压着。   莫罹只好替他整理,将散乱的发丝拢成一把顺手折了跟树枝固定住。   “阿罹,你肯定猜不到,刚才那个土匪看到我之后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唐柔连说带比划,“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莫罹默默听他说着。   唐柔又道:“阿罹,原来昨天的那伙儿土匪是去提亲的啊……向他们那个样子提亲如果真的有姑娘嫁给他,那才真是奇了怪了。”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嘴角翘起,“以前有人给方姊提亲,聘礼满满的摆了一院子,还是被方姊让人给丢出去了。”   莫罹看着唐柔翘起的唇角,不知如何,忽然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唐柔愣住。   莫罹也愣住。   四目相对,唐柔先一步移开目光,向后退了一步,“嗳,好困了,阿……莫罹,我们不回去老婆婆那里了,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凑合一夜,然后明天再赶路吧。”   莫罹低低“嗯”了一声。   翌日天色微亮,两人便策马疾驰,此后数日星夜兼程,直至到了浣花萧家。   唐柔飞快下了马就往府里跑,莫罹跟随在他身后,四周打量着,暗自道:“浣花萧家山水相依,能建出来如此精妙林园的人胸中必有丘壑。”——哪怕昔日浣花萧家亭台楼阁此时已然付之一炬,只有断壁残园之处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   直到看到第一具压在房梁底下的烧焦尸体,唐柔猛然回头,嘴唇颤抖着,要哭不哭的唤道:“阿罹……”   莫罹蹲下身将那具尸体翻出来,“不是你的那三个朋友。”   抬头对上唐柔半是惧意半是慌张的眼眸,莫罹顿了顿,道:“这里死的人,没有你的那三位朋友。”想了想,又道:“如此毫无顾忌的杀了人,又不是图财,那就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的放火烧庄。必然是因为他们没有杀了要杀的人,所以才烧庄泄愤。”   莫罹心里清楚,自己说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但是对于此事的唐柔来说,他需要的也不是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而是一根“浮木”,而这根“浮木”并不需要多么可靠。   唐柔咬着唇角忍着泪,转向萧秋水卧房的方向。   莫罹纵身而起,站在废墟的最高处,微一合眼。再睁开时,他的眼眸之中只余不加掩饰的冷寂,正如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的天神俯视人间,看着世人挣扎尘世恨别离求不得,而他不过一眼瞥过。   时光在这一瞬停止,曾经发生在此地的种种在莫罹眼中一一闪现。   权力帮手下来萧家,势要从萧家手中夺得什么,萧家抵挡不过,萧秋水父母及前来助阵的高手拼死将萧秋水三兄弟并正好路过此地的唐方四人送出去求援,其后,他们躲进萧家地下暗道之中,而权力帮的人寻人无果之后,放火烧庄。   此地死伤无数,莫罹匆匆一眼掠过,定格在一个中年男子之上。   莫罹听到他们称呼他为“唐大先生”,再一转眼,那个中年男子被人偷袭,一剑贯穿胸口而死。   耳畔忽然听见唐柔的脚步声,莫罹放出寻人的苍蝶,从废墟顶上一跃而下至唐柔跟前,“看的怎么样了?”   “烧焦了很多人……”唐柔喃喃说着,忽然一把攥住莫罹的衣袖,决然道:“我要去找萧大哥!”   莫罹不留痕迹的抽出衣袖,转而扶住唐柔的肩,“那你知道萧秋水会往哪里走?”   唐柔双目无神,看着莫罹又好像看着别处,“这里出了事,大哥肯定会去桂林的浣花剑派搬救兵。”   莫罹道:“那我们就去桂……唔”莫罹猛地捂着胸口弯下腰,一刹之后蹙眉忍受着胸口处仿若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直起身,“唐柔,你先走,我先处理一点儿事情,再来追你。”   唐柔看见他明显紧蹙的眉心,“你……”   莫罹紧蹙的眉心已经展开,声音一如以往的清朗淡漠,“我有些事不方便外人知晓,你先走吧。”   唐柔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他,却是不曾从莫罹脸上再看出什么诸如痛苦的神色,心知莫罹没有说真话却也点点头,叮嘱道:“我沿途给你留下记号,你尽快来找我。”   哄走唐柔,莫罹不再掩饰,强横无匹的仙神之力涌出,将四周封成一片死域。   一抹青白虚影,在其中渐渐凝成人形。   胸口疼痛来得迅猛,退的也快,莫罹眉目低垂,恭谨行礼,对着人影唤道:“师尊。”   人影正是莫罹的师父,天界出了名的老资历神仙,玄逸仙尊。   白发白眉白须的玄逸仙尊笑着颔首,“小莫罹,跟师尊还客气这些虚礼做什么,”招招手让莫罹过来,“小莫罹啊,你跟师尊说说,好好的不在天界,跟在陆溧和离郁那两惹祸精后边收拾麻烦,到人间来干什么?”   莫罹脚步不动,淡声道:“回师尊,弟子受离郁所托,到人间照看一人一生周全。”   玄逸仙尊连掐指一算都免了,直接问道:“是方才那个小姑娘?”   莫罹道:“师尊,那是个少年。”   玄逸仙尊道:“这无关紧要。”   莫罹颔首,“是。”   玄逸仙尊摸摸自己雪白的胡须,“据为师看他的面相,那小姑娘……小少年月前就该魂归地府,转世投胎了。”   莫罹道:“是,唐柔本该在端午之时死在‘巨石横滩’,但弟子受离郁所托,便擅自救下他。”顿了一下,“师尊曾教导弟子,为神为仙,不该插手人间之事,弟子明知是错却……”   玄逸仙尊打断莫罹的话,“为师只教导你,不能擅自插手,这偶尔插手一下也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莫罹静默,显然什么话都是从他师尊嘴里说出来的,他做弟子的,听着就是了。只是见自家师尊从云头上招来一片云彩,变作椅子——这是玄逸仙尊打断开始长篇大论的征兆——莫罹眉心一跳,立即问道:“师尊是特意来寻弟子?”   玄逸仙尊道:“为师在天上呆的不安心,正巧有算出来你在人间施展轮回之法,就下来看看你。”   莫罹看着自家师尊圆滚滚的肚子,垂头道:“是弟子的错,害的师尊在天界也不得安心。”   玄逸仙尊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但逐字逐句又觉得莫罹好像也没有说错一个字,他便不在这个上纠缠,道:“下界之时,为师想起来,你修炼至今,为师还不曾认真考较你的法力进展。”   莫罹回忆起数千年来,被自家师尊今日派到东海与龙王过招,明日又去西天和佛陀讨教的时光,终是沉默以对。   玄逸仙尊再次招手,“过来。”   莫罹无法,依言走过去,躬身,“不知师尊有何吩咐,弟子万死不辞。”   玄逸仙尊笑道:“不用你万死,死个三四五次也就差不多了。”他解释道:“你虽然是个神仙,却是个仗着神剑之躯聚集出来的灵窍,与天界正统的神仙不大一样,所以,为师决定,让你历经诸世,体验一番人世间的情感。七情圆满,方能算得上是神。”   莫罹面无表情的道:“修仙得道,须断绝七情六欲。”   言下之意便是,为何到了我这里却偏偏相反。   玄逸仙尊胡扯的话被戳破,改为用指节蹭着眉峰,道:“小莫罹,你这是要违抗师命?”   莫罹垂首,“弟子不敢。”   玄逸仙尊一笑,“这不就成了么,师尊让你历经诸世,你乖乖招办就好,至于原因,等到你诸世经历过后,自己就明白了。”摇头晃脑道:“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莫罹应“是。”   “好了,这人间果然不是神仙呆的,为师要会天上找离郁家老头下棋去了,”玄逸仙尊笑眯眯的道:“你即刻就入世修行吧。”   莫罹提醒他,“弟子受离郁之托,要照看唐柔一生,待弟子看着唐柔寿终正寝……”   玄逸仙尊笑容灿烂的打断莫罹的话,“入世修行并不耽搁你照看那小姑娘……嗯,小少年。”   莫罹疑惑,“弟子请师尊解惑。”   玄逸仙尊敲敲他的头,“你何时离开,修行之后就是何时回来。你诸世历练,而他不过盏茶晨光。”   莫罹醒悟,便不再执着于此,道:“弟子谨遵师命。”   玄逸仙尊方满意的施施然驾着云彩离开,白发青衣的背影落在莫罹眼中,竟是无限的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正经脸)玄逸仙尊其实还是很靠谱儿的   ☆、天外飞仙   一睁开眼,满目皆是飞扬的白纱,让莫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莫罹坐起身,半晌之后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自己又是“何人”——本是流犯遗孤,被叶氏上一任族长救起,赐名“莫罹”。自幼与叶氏少族长叶孤城一同学文习武,虽是外姓,但叶氏诸人只将他当作二少爷看待。   莫罹理清了自己的身份,便靠在床头发呆,直到门外传来侍女的脚步声,才一个翻身下床。   洗漱过后,按例,莫罹去厅上用早饭。他去的早,偌大厅上只有他一个人,静悄悄的连往来侍女走动之声都不可闻,莫罹便撑着下颌靠在饭厅的窗户边上,看窗外花草葳蕤。   蓦然,后背生出一股寒意。   莫罹回身——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缓步走来,每一步走的不轻快也不沉重,似是闲闲迈出却没有一丝声音。那男子有着一双及其冷漠的琥珀色双眸,目光锋利如绝世名剑,哪怕他已然收敛锋芒仍旧让人不敢直视。   莫罹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个古怪的念头:这就是白云城主!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配是白云城主!   “城主。”莫罹躬了躬身,唤道。   叶孤城“嗯”了一声,坐下,“坐。”   莫罹依言坐下,低头待叶孤城举箸之后,开始用饭。   叶孤城寡言,莫罹不是多话之人,两人早饭过后,同去书房,也不过是叶孤城坐着看书,莫罹在另一边翻看往来船只运货的账册,整理送至飞仙岛的拜帖。   新送来的一摞拜帖中,不过是这个门派掌门生辰,那个门派门主新婚。莫罹一封封看过去,指尖停留在峨眉掌门的拜帖上,轻声道:“城主,峨眉掌门独孤一鹤邀请你于九月初九在峨眉金顶,鉴赏他新的来的名剑‘纯钧’。”   叶孤城从书中抬起头,“回信给他,多谢独孤掌门好意,叶孤城定按时赴约。”   莫罹应了声“是”,抽出一张空白信笺回信。   “你随我一起去 。”叶孤城忽道。   莫罹写字的手一顿,沾了浓墨的笔便将马上要写好的信笺染了,他神色自若的将信笺揉成一团,再抽出一张来,提笔蘸墨落笔,分毫不乱。“我对江湖中的事不感兴趣。”莫罹道。   叶孤城道:“你应当知晓独孤一鹤的真实身份。”   莫罹回忆道:“大金鹏王朝,手握重宝的遗臣之一。”   叶孤城道:“不错。”   莫罹道:“城主有意独孤一鹤手中的财宝?”   叶孤城道:“我更想知道他掌中的剑。”   莫罹道:“独孤一鹤身为峨眉掌门,峨眉剑法已臻化境那是不必说的。据说他自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在当今江湖已罕有敌手,算得上是城主的好对手。”   叶孤城眼中浮出一种莫罹看不懂的神色,冷漠也又不全然是冷漠,清寒也不全是清寒,似乎在那冷漠清寒之后还有更深的更让人看不懂的东西存在。他淡淡的道:“独孤一鹤的剑法老成有余,锐气不足,我一生的所遇到的对手,似乎都是这样的。”   莫罹一边分心翻看拜帖,一边答道:“那是年轻一辈有锐气的剑客,还没有足堪和城主比肩的。”   叶孤城道:“若非我与你一同长大,我真要以为你是在恭维我了。”   莫罹颔首,“我是在恭维城主,好求城主免了我峨眉金顶之行,也不知道傻乎乎看着柄不知是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的古剑,有什么意思。”他将手边整理好的帖子安置在一个专门用来放折子的木箱里,到时候自有府中的师爷斟酌词句去回复。   叶孤城道:“那是名剑。”   莫罹道:“城主自己的佩剑已经是天下无双了,我要看名剑,何必舍近求远。”   叶孤城也知道莫罹自小不喜学剑,一身武功虽然高强但兵刃却是几根细若牛毛的琴弦。   “听说,我远在中原的二伯父要带着女儿来这里。”叶孤城慢悠悠的说出这句话,果不其然就见莫罹脸色大变,顿时改口,“纯钧号称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属下十分好奇,还请城主务必带着属下前往峨眉金顶。”   叶孤城浅浅的抿起唇角,“你就那么讨厌那丫头?”   莫罹点点头,又用力的再点了点,“叽叽喳喳片刻不得安静,吵得人干什么都不行。”   叶孤城想到自己的那个小表妹,也不禁觉得眉心一跳,道:“待会儿吩咐人去准备吧。”   莫罹应“是”,又道:“城主,中原那边传来消息,说市面上的大通宝钞好像出现了许多真的‘假钞’,连妙手老板朱停,都无法辨别其真伪。朝廷为此委派江南花家派人与公门中人合力探查此事,目前情况尚不明朗。”大通宝钞遍布大江南北,朝廷赋税官银流通都借着大通宝钞,若是大通宝钞出现了难辨真伪的假钞,天下免不了一场动荡。   而天下动荡,于叶氏一族来说,便是机会。   “他们查的如何?”叶孤城问道。   莫罹继续将送上来的信笺读出来,“目前,假银票在市面上流通不多,尚无从查起。”又问道:“城主,要派人去查么?”   叶孤城稍一思索,道:“你我即刻动身,先去查假银票之事,再去赴峨眉掌门之约。”   “我觉得城主是想着法子要躲开那位表小姐。”莫罹看着书桌上再没有别的重要事情需要告诉叶孤城,伸了个懒腰之后,往窗户边的软榻上一趟,顺手翻开一边搁着的本《诗经》走神。   叶孤城也不去理他,处理完自己的事,便去海滩上练剑。   莫罹发着呆渐渐便睡着了,饿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正暖,他愣了半晌,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在此地如凡人一般会冷会饿。揉揉肚子,莫罹从软榻上爬起来,出去让小丫头给自己端来点心。   娇娇俏俏的小丫头雅雪捂着嘴巴偷笑,“二少爷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不吃午饭的习惯啊。”   莫罹微有些无措转移话题,问道:“城主呢?”   “城主用过饭,去海滩上了。”雅雪笑道:“二少爷稍待,奴婢这就去给您端点心吃。”   莫罹点点头把人打发了,心中一边佩服叶孤城十年如一日练剑的毅力,一边继续懒散蜷在软榻上等着点心吃。垫了肚子,莫罹觉得自己既然活在人间那边要像个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整整衣袖,去沙滩上看叶孤城练剑。   叶孤城的剑法,很好看——这是莫罹的第一个感觉。   银白透亮的剑身,光芒如雷霆乍起,映着碧海蓝天,是天际最独特的一抹亮色。然而那持剑而武的男子,却比这天,比这地,比这海,比这剑芒还要动人心魄。   莫罹几乎忍不住要走过去。   他不是没见过惊才绝艳的人,神仙之辈从来不少惊才绝艳,但却没有一个人,白衣黑发就能动人心魄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无怪乎江湖中人称城主为剑仙。”莫罹喃喃道。   似乎是察觉人有窥探,叶孤城收剑回眸,琥珀色的双眸湛然透亮,看到莫罹,神色方有几分松动。“既然来了,就陪我过过招。”他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远远的传入莫罹耳中。   莫罹走过去,“我不是城主的对手。”   叶孤城不置可否,只道:“你我有七八年不曾交手了。”   莫罹眼中也闪过一丝战意,口中却道:“那是城主已经剑法通神。”   叶孤城不理会他的口是心非,琥珀色的眼眸明澈清冷,掌中长剑嗡嗡作响。莫罹心中战意高涨,双手微微下垂,数跟细如牛毛的琴弦自他右手袖中垂出,他看向叶孤城,“还请城主手下留情。”   话音落下,莫罹下垂的双手一扬,琴弦势如闪电刺向叶孤城。叶孤城竖起剑身,自下及上剑身一挑,莫罹顺势将琴弦缠上剑身,脚步微错,就要往叶孤城身后绕去。叶孤城紧随他的步法,亦向后退去,剑身一拧,挣出琴弦束缚。   眨眼间,两人已经交手数百招。   沙滩上散落着寸寸断裂的琴弦,莫罹眼中战意愈盛,双袖乱飞琴弦纷纷紧随叶孤城剑势而动。叶孤城琥珀眸光也益发明澈起来,剑身如雷霆之怒,迅速而辉煌,一剑直刺莫罹胸口,莫罹闪避不及琴弦缠住叶孤城的剑,往偏一带,堪堪避过这当胸一剑。   “好厉害的一招,叫什么名字?”莫罹逃过一场重伤,心有余悸的问道。   叶孤城冷声道:“天外飞仙。”   莫罹道:“这一招,还不曾臻于化境。”若是臻于化境,自己不施展法力是决计躲不过去的。   “不错,但是与你交手,我又有所悟。”叶孤城说着,便不再理会莫罹,径自回府。   莫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天外飞仙——这是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武功。”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新的副本,但是cp还是不变的   今天第一天开始上课,走桥上去教师,看到学校的湖水,深深觉得我感受了这个学校的恶意~(@^_^@)~   ☆、寻欢尽处是无欢   这是“莫罹”第一次离开飞仙岛,踏上中原之地,然而船上的一路颠簸让他只能腿虚脚软,一连数日躺在马车里,根本无暇去欣赏中原与飞仙岛大不相同的风光,与叶孤城的行程也被拖得缓慢,八月初才到洛阳。   洛阳挽澜园。   莫罹躺在书房里的软榻上,翻着手下人送上来的密信,侧头跟叶孤城道:“城主,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查大通宝钞?”   叶孤城在看一本剑谱,“等你爬起来之后。”   莫罹默默的从软榻上爬起来,虽然还有些脚步虚浮,“我没事。”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放下剑谱,走出去。莫罹如脚踩着棉花一般跟上,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渐渐觉得身上有了几分力气,四肢百骸也好受了许久,又见叶孤城脚步悠悠不慌不忙,问道:“城主,这是要去哪里?”   叶孤城道:“找人。”   莫罹道:“找什么人?”   叶孤城道:“大夫。”   莫罹疑惑,“城主不舒服?”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莫罹错愕片刻后,明白过来,道:“城主不必担心,莫罹无碍。”   原本走在路上的叶孤城脚步一顿,突然回身,侧掌迫近莫罹右肩,莫罹下意识矮肩错身而过,与叶孤城在街道上见招拆招,数招过后叶孤城率先收手,淡淡的道:“走吧。”   莫罹尚自稀里糊涂,跟上。   叶孤城带莫罹到花家别院,别院院门紧锁,只有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守着。   莫罹从袖中拿出南海白云城的帖子走过去,“南海白云城城主拜访贵主人,还请通报。”   家丁接了帖子递进府去,不多时,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老远就冲叶孤城拱手,“叶城主远道而来,花某有失远迎,还请叶城主恕罪,恕罪。”   叶孤城“嗯”了一声,客套道:“是叶某冒昧到访。”   中年男子笑道:“叶城主能来,花弄影求之不得。”   莫罹想了想:花弄影,天下首富花家三少爷,为人沉浮极深,做生意手段高明。此次假银票之事,花家第七子花满楼亲自前来调差,而花弄影暗中跟随。   进到别院,分宾主坐下,花弄影道:“不知叶城主到访,所为何事?”   叶孤城示意,莫罹将厚厚的一摞银票递给花弄影,道:“这是近半月内,叶家名下店铺所收到的大通宝钞,共计四百余万两。”   花弄影翻了翻,笑问道:“这是何意?”   莫罹道:“大通宝钞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规矩天下皆知,但是这这四百余万两的银票,编号相同的不在少数,莫罹眼拙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更不知道这四百余万银票能否兑换成真金白银。故,来请教花三爷。”   花弄影神色如常,甚至带了点儿漫不经心的道:“只要是真的,大通钱庄就可以兑换成真金白银。”   莫罹拿出几张编号相同的银票,问道:“敢问花三爷,这些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花弄影不答,转而问叶孤城,“这位小兄弟是?”   叶孤城目光清寒,“舍弟莫罹。”   花弄影这才正视莫罹,客气笑道:“原来是叶二公子,花某失敬。”   莫罹想到了“狐假虎威”四个字,转念想到还是叶孤城的弟弟这个身份更适合他此时要做的事,也就没有解释自己不过是个叶家“家臣,”他还礼,道:“花三爷客气了。”   “假银票的事,花某已有所耳闻,此事尚在调查之中,请叶城主放心,这些银票所兑换的真金白银稍候,花某就送至叶城主住处。”花弄影说着,拿过莫罹手中厚厚一摞银票,看也不看就要将其塞在袖中。   叶孤城自然听得出他言下之意——“送客”——,起身道:“区区几百万两,叶某尚不放在眼里。”   花弄影亦起身,“叶城主的意思是?”   叶孤城道:“大通宝钞事关叶家名下店铺,叶某不会袖手旁观。”   花弄影笑道:“能得叶城主襄助,此事必定水落石出。”   离开花家别院,莫罹找了间清净的酒楼和叶孤城用午饭。饭菜未到,莫罹疑惑问道:“城主,朱停制作出来的印版所印的大通宝钞,相对于突然出现真伪难辨的大通宝钞看起来应该陈旧一些,我已经让人盯着手中有大量崭新银票的人,何必再去见花家的人?”   叶孤城道:“花家和朝廷才是大通钱庄背后的东家。”   莫罹道:“我还是不明白。”   叶孤城道:“慢慢想。”   莫罹道:“花家富甲天下,又与朝廷联手,市面上假的大通宝钞既然能让他们都坐不住,那么数量绝对不小,城主跟花家的人说不会袖手旁观,难道是想要这一批假银票?”   叶孤城道:“假的东西,要来何用?”   莫罹脑海之中灵光一闪,道:“可是,在没有人知道这是假银票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使用真的银票换的……”酒楼伙计过来送菜,莫罹改口闲聊,道:“不知道洛阳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   伙计听了,笑道:“客官想去个什么样的地方?”   莫罹本就是随口一说,听他反问,不由一愣,方道:“你随意说几个。”   伙计道:“看两位公子的气度,只怕无欢阁和极乐楼才能入得了二位的眼了。”   极乐楼的名字听着便像是销金窟,莫罹对“无欢阁”这三个字颇为好奇,“这无欢阁是什么地方?”   伙计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无欢阁号称‘五绝’于天下,”他伸出手比划了个“五”,“一是阁中清官容貌艳绝天下,二是阁中舞姬妙舞舞动天下,三是阁中清音声动天下,四是百年陈酿酒香醉尽天下。”   莫罹见他迟迟不说第五绝,猜测道:“莫非第五绝,不能见光?”   伙计笑道:“客官说笑了,第五绝至今还没有人能有缘一见……”   “小二,结账!”有人在外喊道。   伙计赔着笑退下,“两位爷,小的告退。”   倾耳听了听四周还算清净,莫罹问叶孤城,“城主,去不去无欢阁?”   叶孤城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去。”   无欢阁,寻欢尽处是无欢。   叶孤城与莫罹一踏入无欢阁,首先看到的就是大堂正中央悬挂着一张似铁废铁,似木非木的古筝,古筝通体漆黑,琴弦却是雪白。叶孤城看了莫罹一眼,莫罹摇摇头,低声道:“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做的,但是我的琴弦和他的那个一定不一样。”   叶孤城道:“那是百余年前,一个用声律杀人的高手所用之琴,名为醒墨。”   莫罹道:“声律杀人?”   叶孤城与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内力灌注琴音中。”   莫罹一边道:“这并不难,可近百年江湖上都没有第二个善于用音律杀人的高手。”一边分心四下打量,歌舞琴音,少见金银俗物,“这里,不像是会有大批金银出没。”   叶孤城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需要内功心法和琴声音律契合,如琴音是由宫调转为徵调,内功心法也要随之而变,内力施展的强弱随着琴音变化而变化,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莫罹想了半晌,还是摇头道:“我虽然拿琴弦做武器,但对音律一窍不通。”   他二人坐下片刻,一抹粉衣就翩然而至,“两位公子,我家姑娘请两位公子楼上听琴。”   莫罹就要回绝,叶孤城却起身,道:“带路。”   粉衣侍女领着二人上楼,七拐八拐的,最终停步在一见密室里。不待莫罹开口,侍女转身,屈膝行礼道:“百里夙,见过城主,见过二少爷。”   “这里是白云城的产业?”莫罹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在自己说要去无欢阁看看的时候,叶孤城神色怪异的看自己了。只是他实在不知道,白云城在洛阳还有无欢阁这么一处产业。   叶孤城道:“不是。”   百里夙解释道:“当年无欢阁创立之时,阁主曾与老城主定过约,无欢阁不算是南白白云城的产业,但是阁中掌事都是白云城的人。”   莫罹点点头,暗道:难怪自己不知道。   百里夙道:“城主和二少爷来无欢阁,是?”   莫罹见叶孤城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洛阳城最大的销金窟是哪里?”   百里夙道:“极乐楼。”   莫罹又一次听到极乐楼的名字,听着确实像是个销金窟,“极乐楼在哪里?”   百里夙摇摇头,道:“二少爷,无欢阁的人也曾经派人去查过极乐楼所处之地,可惜都是无功而返。只查出来如果要去极乐楼,须得到城外乱葬岗找一口空棺躺进去,再点起烟花信号,就有极乐楼的人出来将人抬进去。”   莫罹道:“跟踪也没用?”   百里夙咬了咬唇,道:“我几次跟着他们在深山里绕了许久,都被甩脱了。”   莫罹沉吟:百里夙不会傻到次次都提前可以安排,然后再去跟踪人家,所以极乐楼的人也不会事先就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是他们还是在深山里绕,要么是极乐楼防备森严无一刻松懈,要么就是极乐楼处于深山之中。   莫罹征询的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道:“极乐楼的规矩如何?”   百里夙答道:“回城主,极乐楼赌坊共有三楼,一楼最低一注一白两,二楼一注一千两,至于极乐楼三楼,至今还没有人上去过。进入极乐楼的人都拿面具遮着脸,而楼中机关消息密布,要暗查也无从查起。”   叶孤城问道:“用的是金银还是银票?”   百里夙道:“金银,极乐楼不收银票。”   不收银票,难道会有人扛着一大包的金子银子进去出来?莫罹疑惑,心中基本可以断定假银票的事情和极乐楼脱不了干系。   一间大的赌坊就算避讳官府开的隐秘些,也不应该拒收银票,尤其极乐楼每一楼赌注都不算小,若是赌得兴起,一掷万金都是寻常,可谁会带着万两真金白银去赌呢,限制不收银票,就等于自绝财路。能将极乐楼变作洛阳第一的销金窟,极乐楼楼主绝对不会是个傻子,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不会不懂,所以极乐楼主所图谋的,不是赌坊每日寻常的进账。   若不是每日赌坊的进账,那又是什么呢?   莫罹道:“得去极乐楼看个究竟。”   百里夙问道:“二少爷亲自去?”   莫罹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道:“今夜,你与百里夙去。”   莫罹刚一点头,肚子就“咕咕”叫了两声,他咬着唇角不自觉往叶孤城身后缩了缩,微有些尴尬无措,“我饿了。”   百里夙一个没忍住,轻笑了出来,她一身粉衣却冷肃淡漠,唯有此时才显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玲珑。女子声音欢快,“我这就去准备吃的,城主和二少爷有什么忌口的东西没有?”   莫罹摇头,“不是萝卜白菜豆腐就好。”   在白云城和叶孤城一起用饭,不说每一顿都是山珍海味,那也是城中大厨变着花样做出来的,一月到头都难见一个重样的菜。离开白云城之后,莫罹难耐海上颠簸,吃什么吐什么,请大夫看了后,莫罹一连吃了数日“味道清淡”的萝卜白菜豆腐。就算是素来对饭菜无甚偏好的他,现在也是一提起萝卜白菜豆腐就食难下咽。   百里夙狐疑偷眼看了看神情雍容冷漠叶孤城,又看看有几分局促的莫罹,暗自猜测:难道城主苛待二少爷,不给二少爷吃的?   叶孤城清冷目光掠过,道:“挑清淡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姑娘上线#^_^#   今天听老师讲心理学,深刻觉得期末考试堪忧……目前五堂课老师全是女老师,一个比一个事儿多,好怀念之前的老师^v^   ☆、人在戏中,戏在人中   “百里姑娘,你可曾见过极乐楼主?”一番折腾后,莫罹和百里夙进到极乐楼中,两人都是面具遮脸,却难掩俊秀挺拔之姿。四周看了一圈,莫罹对那些人围在一张桌子上赌钱完全提不起兴趣,便低声问百里夙。   百里夙低声笑着,贴在莫罹肩上,“如果说是带着面具的,那么见过。”   莫罹不自在的缩缩肩膀,“大致什么样子?”   百里夙见莫罹如此,眼中笑意更明显,“就是……一个不高不矮,也不胖不瘦,戴上面具之后和这里随便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人一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他不是个江湖中人。”   莫罹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把极乐楼主引出来?”   百里夙道:“上一次极乐楼主出来是因为赌场里有人拿什么古玉出来赌,因为其价值难以断定,最后极乐楼的楼主出来,说定了古玉的价钱。”她看眼自己身上的诸多配饰,“我身上没什么东西价值难以断定。”   身为打架和吃饭一样寻常的江湖中人,百里夙自认为武功平平,身上也就不带什么贵重东西,免得打架时磕坏了心疼。   莫罹在自己身上翻了翻,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一枚树叶形玉佩,“这个是,很久之前,老城主给我的。”   百里夙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无奈看着莫罹,“二少爷,不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历?”   莫罹摇摇头,“老城主没说过。”   百里夙道:“老城主曾练功走过入魔过,全靠这块冷玉安神定心。”笑看着莫罹,似乎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然而莫罹只不过稍稍颔首。百里夙暗自叹了口气,“二少爷,要赌什么?”   莫罹道:“去二楼。”   一楼转了一圈,莫罹愣是没看出来他们赌的是什么。   百里夙道:“二楼都是些江湖中人,二少爷……”不是百里夙不信任莫罹,而是南海白云城有叶孤城这样一个剑术高手,莫说是同辈,就是老一辈的人也被他掩盖的失去光芒,以至于莫罹的武功从来不为外人所知。   莫罹带着她上楼,环顾了一圈,仍旧看不懂他们在赌什么。   “你知道这里怎么赌么?”莫罹侧头,压低了声音。   敢上极乐楼二楼赌钱的,尽是江湖中人,哪怕莫罹声音压得很低,也瞒不过众人的灵敏耳目。   一时之间,百里夙不必抬头也能察觉出四周看过来仿佛打量待宰肥羊的目光,抬眼去看莫罹,只见他对四周诸人的眼色视若无睹,只微微歪这头,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那边,是比暗器功夫,打中几十只蝴蝶中七彩的那只为胜,五彩次之,三彩最下。”百里夙摸不准莫罹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得顺着他的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并不曾阻绝旁人的偷听。   莫罹道:“我想赌这个。”   百里夙便拿着玉佩走向极乐楼二楼掌事的人,“这玉佩值多少?”   掌事的人接过玉佩,被冰的手瑟缩了一下,这才正视百里夙递出的玉佩。   “冰玉,可以安神定志,佩戴此玉的人练功之时轻易不会走火入魔。”掌事的人眼中闪出一丝贪婪,又克制下去,将玉佩递给百里夙,“姑娘还是换别的东西来赌吧,这东西是江湖中人的至宝,价值连城。”   百里夙面具下,薄唇勾起,“可是,除了这个,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赌的啊。”   声音清脆如玉石相撞,环佩叮当。   掌事的人一顿,“那请姑娘稍待,我去问问楼主。”   不多时,掌事的人和一个宝蓝锦服的男子进来,掌事的人指着百里夙和莫罹,道:“楼主,就是这二位,想拿冰玉为赌注。”   锦服男子走过去,问道:“两位想赌什么?”   百里夙往莫罹身后一站,莫罹道:“就赌暗器。”   锦服男子道:“在下不通武功,无法陪公子赌这一场了,不过我手下有人粗通暗器功夫,想必可以陪公子玩玩。”   莫罹满不在乎,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和谁比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楼主拿什么东西和我这冰玉赌?”声音一扬,“莫说我不给楼主留面子,这冰玉价值几何在场的诸位心中都有数,楼主若是以金银之物为赌注,只怕我赢了,也搬不走。”   锦服男子问道:“公子言下之意是?”   莫罹道:“素问极乐楼不以银票为赌注,不知今日,能否破例?”   锦服男子道:“若是公子不介意,破例一次也无妨。”招了招手,掌事的拿着一摞万两的大通宝钞过来,“这是两百万两银票,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先行验过。”   莫罹嗤笑,“区区两百万两,有什么好验的。”   锦服男子道:“公子爽快,那就开始吧。”   莫罹与锦服男子手下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同时站在离放蝴蝶的琉璃罐百步远的地方,两人身前的矮桌上,各色暗器陈列齐全,大到飞刀袖箭,小到银针铁蒺藜,应有尽有。   “寻常人比暗器,只需射中七彩蝴蝶便是赢家,但今日彩头如此之大,这赌法也须得改一改。”锦服男子站在琉璃罐处,道:“射中七彩蝴蝶,且不能杀死蝴蝶才算胜,其次才是射中七彩蝴蝶,再次一等是射中五彩蝴蝶而不杀死它。以此类推,最次者便是射中三彩蝴蝶。”   莫罹不听他废话,挨个将暗器在手上掂了掂分量,最终选定几根针灸所用,细比牛毛的银针。   锦服男子见两人准备好了,抬手掀开琉璃罐的盖子,几步退开去。   近百只彩色蝴蝶从琉璃罐中飞出,只见彩蝶纷纷,莫说是射中七彩蝴蝶,就是从百只彩蝶中找出仅有的那只七彩蝴蝶也是难如登天。   百里夙攥紧了衣袖看着莫罹的双手,生怕莫罹射偏。却见莫罹优哉游哉的盯着指尖几根银针看,说他是成竹在胸也可以,说他是茫然无措不知身处何地却也不差。再看另一人,双目紧盯蝴蝶,一眼不错,百里夙只急的就差把袖角揉碎。   忽然,莫罹的手指一动。   一抹银光稍纵即逝。   百里夙几乎把心提到嗓子眼,一寸一寸的将头转向彩蝶纷飞之处。   一只七彩的蝴蝶,双翼被银针穿透,钉在房梁上,两只触角兀自颤动不已。   百里夙长出了口气,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莫罹仍旧是那副散漫的纨绔子弟模样,声音中含着戏谑,“楼主,看来这两百万两银票,得让在下带走了。”   锦衣男子不甚在意的道:“公子赢了,银票自然是公子的。不知道公子还想赌什么?”   莫罹道:“不赌了。”   人群中,有人嚷了一嗓子,“赢了钱就想走啊!”   莫罹目光如炬,看向说话的人,不屑的道:“我走不走是我的事,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对本少爷指手画脚!”抬手拿过放在托盘上的冰玉挂回脖颈,莫罹将那一摞银票塞在袖中,带着百里夙施施然离开。   棺材里,百里夙低声问道:“二少爷,你出手的时候,有几分把握能赢?”   莫罹想了想,道:“七分。”   百里夙“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以为二少爷有十成十的把握呢。”   莫罹忆起方才,没觉得自己胸有成竹只觉得自己装模作样的别扭,低声道:“那些蝴蝶飞来飞去,晃的人眼晕,我最多也不过就七分把握。或许城主亲自出手,才可能有十分的把握吧。”   百里夙想到那清冷冰寒的嗓音说出轻佻戏谑的话,顿时觉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以城主的武功那肯定有十成十的把握,但是城主是绝对不会往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走的。”   莫罹点点头,忽然觉得不对,提醒道:“他们走的,不是来的时候那条路。”   百里夙“刷”的抽出腰缠软件,凝神防备。   莫罹倾耳听着,同样是厚底靴子,来的时候前一刻钟是走在草地上,后一刻钟是走在山石上,这会儿都应一刻半钟的时间了,棺材外传来的还是厚底靴子踩在山石上的声音。   一盏茶的时间后,才传来厚底靴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又过了一刻钟,棺材落地,百里夙一个不防,额头狠狠撞在莫罹肩上,立时疼的“嘶嘶”的倒吸冷气。   听着抬棺材的人离去,莫罹一掌掀翻了棺材顶,拉着百里夙的胳膊跳出来,问捂着额头跳脚的百里夙,“怎么了?”   百里夙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收起软剑,两只手都捂着额头,“唔,撞在二少爷肩膀上了……”   莫罹扳开她的手,看了看,女子额头肿起来一个大包,泫然欲泣。莫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帮她揉一揉,还是站在一边看着,揉的话他下手万一没轻没重,岂不是让她更疼;不揉的话,她到底是撞在他肩上才如此的,他也说不过去。   百里夙看他满面为难,倒是笑了起来,眼角还含着泪越发显得她娇俏玲珑,“是我自己不留心,二少爷不必担心,我回去上点儿药就好了。”   莫罹松了口气的点点头,“记得上药。”   百里夙忍不住浅浅一笑。   “城主,南王世子求见。”屋外侍女通报。   叶孤城在漆黑一片的屋中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仍如两点寒星般不可直视。他开口,似是沉积了千万年的冰雪开始消融,听上去像是和缓,骨子里已经是孤冷。   “请他进来。”   侍女将南王世子请进屋中,点起屋中烛火,便行礼退下。   “叶城主,”南王世子恭敬的对他行礼,“晚辈奉父王之命,送一封书信给叶城主。”他暗自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却只能看的见那一片灯影中孤寒的白色。   叶孤城半分目光都不曾从剑身上移开,“书信放下,你可以走了。”   南王世子道:“我父王想请叶城主去南王府做客,不知道,叶城主意下如何?”   叶孤城淡声道:“叶孤城一介山野草民,不敢去王府叨扰。”   南王世子道:“我父王诚信相邀,请叶城主去南王府共襄大事,还请叶城主三思。”又道:“我父王说,只要叶城主想,随时都可以去南王府做客,南王府必定扫榻相迎。”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叶孤城不再和他废话,吩咐侍女,“送客。”   南王世子走后,叶孤城屋中又陷入一片黑暗。   叶孤城闭目冥神,耳畔却总有人低低的呜咽着。   是谁,夜雨飘零之际,素服跪在海边,“先帝爷,臣妾有愧于您啊,不能复业兴邦,连替您收尸都做不到……”哭声未尽,已一步步走入海水之中。是谁,楼船映雪学文,寒风簌簌习武,朗朗之声道:“我有生之年必定要复我叶氏江山!”而至于一夜白发,长叹,“我是叶氏的不肖子孙啊!”心血零落终成枯骨。是谁,呕心沥血,白发不息,病榻之前犹自呢喃,“叶氏子弟当以复国为己任”,绝笔只题“但悲不见”。   那哭声,那叹息,那呢喃。   如刀剑,却比刀剑更锋利,如丝缕,却比丝缕更缠绵。   它剖开人的皮肉,直钻入人的骨血,剥皮剜肉皆不管用,唯有一寸寸将骨血磨灭成灰,才能暂缓。   叶孤城长剑出鞘,剑若闪电雷鸣,剑锋所过之处,剑气凌厉,桌椅板凳无一幸免,尽皆碎裂。他合着眼,长剑或点或刺,不成个套路,却如丝如缕,让人连提招应对的心都生不出来。   蓦然,剑光流溢。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抹白,白的极致,不是苍白,反而色彩浓郁。   叶孤城一跃而出,收剑。   他身后是已成废墟的房屋,他身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而他,独倾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家训   翌日,早饭后,莫罹拿着赢来的崭新银票,一张张翻过去,对叶孤城道:“银票都是新的,还有淡淡的墨香,上边的编号也是连在一起的。”他从人字九百六十三号摆到人字九百七十三号。   百里夙跟着道:“城主,应该可断定,假银票是从极乐楼中流传出来的。看那个极乐楼主眼都不眨的拿出两百万两和二少爷赌,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把这些银票放在心上。”   叶孤城在临帖,听他们说着,只问道:“极乐楼楼主是谁?”   百里夙一愣,哑然。   莫罹道:“出来和我赌钱的人,应该不是极乐楼楼主。一,极乐楼二楼掌事之人对他并不敬畏;二,他没有武功掌心却又粗茧;三,他身上锦服不合身,且没有任何贵重配饰;四,他身上用的熏香是最普通的松香。”看了眼百里夙,又道:“至于眼都不眨的拿出两百万两银子,赢了不是他的,输了也算不在他头上,他自然眼都不眨。”   “赌钱?”叶孤城从他长长一段话中拎出两个字,反问。   莫罹不明所以的道:“为了引出极乐楼主,我拿老城主给我的冰玉当赌注。”   叶孤城眉心微折,“还有什么?”   莫罹便将昨夜自己和百里夙所做之事一一说出来,又道:“城主,要不要把这两百万银票也送到花三爷哪里?”反正江南花家号称富甲天下,肯定不在乎这两百万两银子。   叶孤城点头,“再告诉他,银票出自极乐楼。”   百里夙道:“花家未必查不出来假银票出自极乐楼,何必多此一举?”   莫罹道:“城主的意思是,告诉花三爷银票出自极乐楼,但是极乐楼所在之地还要花家自己查。”   百里夙“啊”了一声,“我们去的时候走的路,和回来时走的路不一样,说明极乐楼至少有两条路是通向乱葬岗的,我跟踪去的时候那条路找不着,但是如果跟踪出来的那条路,说不准可以找到呢。”   莫罹道:“不必找,极乐楼就在山中。”   百里夙嘟着嘴,“二少爷怎么知道?”   莫罹道:“入夜之后,山里比城中要冷许多。”   百里夙道:“洛阳城外,山林不少。”   莫罹道:“乱葬岗的草地四周,以一刻钟到一刻半钟为限。既然他们能做得出可以和妙手老板朱停相媲美的银票印版,那么必然不少机关,极乐楼也就没有必要建在深山老林之中。”   百里夙道:“难道不可能是朱停自己再制造印版?”   莫罹摇头,“朱停有家室,不缺钱不爱钱,没必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而且据说朱停有一个规矩,他仿制的东西再精妙也不会和原物一模一样。天下能工巧匠,莫过于鲁班神斧门,可鲁班神斧门不止一个朱停。比如说朱停几年前暴毙的师兄岳青。”   百里夙道:“最后一个问题。”   莫罹道:“什么?”   “二少爷,”百里夙双手撑着下颌,歪头,顽皮一笑道:“还有什么是你没有注意到的?”   莫罹道:“假银票之事要查到极乐楼并不难,只是为何官府众人,时至今日也不曾重视过。”   百里夙胳膊一软,一个没撑住,下巴险些磕在桌角,顿时没好气的娇俏瞪了眼莫罹,道:“很显然啊,极乐楼背后有官府的人,不然也不会拖了这么久才有人去查。”   莫罹对百里夙娇俏的眼神莫名其妙,“官府只手遮不住这不大的事。”   百里夙顿时有一种眉眼抛给瞎子看的错觉,哼道:“那还有什么人?”   莫罹去问叶孤城,“城主,会不会,花家的人有问题?”   认真临帖的叶孤城搁下笔,“花家是不怎么插手大通钱庄的事。”   莫罹凑过去看叶孤城写的字,是一首古诗。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的凉州词,以颜体饱蘸浓墨写出,笔力雄强圆厚,气势庄严雄浑。”莫罹移开镇纸,“城主的字,比之前写得更好了。”如果说之前叶孤城的字是横刀竖撇,气势凌厉,那么此时那凌厉的融进每日一个字的骨血,外表仍然是风骨高绝。   叶孤城道:“花家派人管理大通钱庄的人,叫钱老大,挥霍无度。”   莫罹道:“城主是说,钱老大有问题?”   叶孤城道:“自己查。”   莫罹腹诽:明明说来洛阳查假银票案的是城主你,可是自从来了这里什么事情都是我和百里姑娘在忙。   似是听到莫罹的腹诽,叶孤城闲闲的瞥了眼莫罹,“去把叶氏家训抄十遍。”   莫罹疑惑,“我……”   百里夙飞快的打断莫罹的话,“二少爷,你饿不饿?我让人煮了菌汤面,二少爷,我们去吃面吧。”说着,不等莫罹反驳,拖着莫罹的胳膊就往外走。   莫罹尴尬的抽出胳膊,“城主,我先告退。”   叶孤城“嗯”了一声,莫罹才跟着百里夙走出去。   叶孤城重新提笔,蘸墨,听着门外莫罹清朗的声音渐远,“百里姑娘,你不是刚吃过早膳么,什么时候又让人煮了面?”随即就是百里夙气急败环的道:“姑娘我现在亲自煮。”   当日午后,莫罹还在书房里抄叶家家训,百里夙端着杯茶看他,“二少爷,刚刚花三爷让人送来六百万黄金。”   莫罹搁下笔,揉揉手腕,“既然花三爷如此挥金如土,去查查看还有多少假银票一并再给花三爷送去。”   百里夙托腮坐在案桌旁,“哪有那么多假银票啊。”她翻看莫罹抄写出来的叶氏家训,端正的楷书,字迹整齐,不由得奇怪的道:“二少爷你真的打算抄够十遍叶氏家训?”   莫罹以更奇怪的语气反问,“不然呢?”   百里夙嘟囔道:“明明城主就是说着吓你的啊。”   莫罹道:“别用你的想法去猜测城主,城主没那么无聊。”   百里夙继续嘟囔,“城主明明就是因为你说赌钱,才让你抄家训的。”   莫罹活动完手腕,继续开始抄家训,道:“事急从权……”   百里夙对莫罹关于某些事的迟钝十分无能为力,“二少爷,我问你,如果你的属下去赌钱,你会不会罚他抄家训?”   莫罹摇头,“我属下的人,只要不影响正事,其他的我管不着。”   百里夙又道:“那如果是你的亲人呢?”   莫罹继续摇头,“我没有亲人。”   百里夙心中咯噔一下,认真打量莫罹——莫罹神色淡漠沉静,抄书像是十载寒窗的学子殿试般认真,完全不在意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出来会招来别人什么目光——百里夙咬了咬唇角,勉力欢快道:“二少爷,你……你抄了多少了?”   莫罹道:“三遍。“   百里夙道:“我帮二少爷研墨吧。”   莫罹点点头,“多谢你了。”   入夜,百里夙再一次去极乐楼。   莫罹前一夜在极乐楼赌钱,回来之后刚小睡片刻就被喊起来吃早膳,吃过早膳又去书房和叶孤城百里夙讨论极乐楼之事,途中被百里夙扯出去看她折腾小半个时辰煮出来一锅粘糊糊的菌汤面,随后又抄了整整一日的叶氏家训。莫罹连吃晚膳的力气都没有了,让人把抄完的家训给叶孤城送去,自己裹着被子蒙头睡得人事不省,直到次日午后,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肚子里像是唱堂会一样,莫罹从榻上爬起来,洗漱过后出去找吃的。   百里夙形容憔悴的蹲在院子里□□小草,摘一片草叶子揉碎,再摘一片叶子揉碎,嘴里忿忿的念叨着,“又跟丢,你们难道是土行孙,一下就钻到土里去了,有能耐你们就一直钻在土里,再也别出来了……”   莫罹踩着虚浮的步子走过去,“百里姑娘?”   百里夙站起来,“二少爷起来了,厨房里还热着饭菜,我让人送过来。”说罢,吩咐下人去端饭菜。   莫罹颔首,“辛苦百里姑娘了。”   百里夙笑笑,“二少爷的脸色怎么比我这个彻夜未眠的人还要难看?”   莫罹顿了顿,答不出来,便当作没听见,“你昨夜去了极乐楼,查的如何了?”   百里夙顿时沮丧的嘟囔,“还能如何啊,跟着他们在山里绕圈子,最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然后发现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只好又折回到极乐楼,坐他们的棺材离开。”   对这个结果,莫罹并不意外,“极乐楼的人,警觉很高。”   百里夙叹了口气,“只能等着看今天派人去搜山的结果了,极乐楼昼伏夜出,倒是不会惊动他们。”   莫罹脑海中将之后的事情默默推演了一边,道:“再派人去查岳青,大通钱庄的钱老大,以及洛阳城中能将假银票案压下去的官差。”   百里夙道:“二少爷,城主吩咐,白云城的人,不能跟官差扯上关系。”   莫罹一顿。   百里夙大大的叹了口气,道:“所以啊,查岳青可以派人,查大通钱庄的钱老大也可以派人,但是洛阳城中能将假银票案压下去的官差,不能查。”想想,又心生疑惑,“白云城数十年的基业,和官府私交总是不错的,但城主似乎不想白云城的人和官府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莫罹心念一动——他自小在白云城长大,对白云城的往事不算十分清楚,也知道的七七八八。比如百余年前,叶氏皇族一统宇内,威震四海,当时海晏河清,是难得的盛世。然而,盛世与倾颓,只要一代昏庸帝王足矣。叶氏出了一个昏君,大肆兴建宫宇,贪财好色,杀伐无度,不过三年时间,就将太平盛世逼成了鬼神夜哭的乱世。于是有人斩木为旗,揭竿而起,取叶氏而带天下之主。   叶氏一族根系庞大,十之□□被新皇屠戮,仅剩的人在当时叶氏嫡系的带领下,流亡海外,后定居南海飞仙岛,成了今日的白云城。   复国这两个字,似乎融在了一代代叶氏族人的骨血之中。   也似乎,成了每一代白云城城主的责任。   只要你是白云城主,叶氏族长,那么就要复国。   不去考虑叶氏能否复国成功,不去考虑白云城主自身意愿,只要你是白云城主,叶氏族长,那么就要复国!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对百里夙提起,莫罹不留痕迹的带偏了百里夙的疑惑,“洛阳城中,能将假银票案压下去的官府中人,应该不多吧?”   百里夙想了想,道:“多倒是不多,十个八个还是有的,可如果说行迹有问题的,只有一个,捕头骆马。”   莫罹回忆道:“破马刺骆马,在江湖上也算是个高手。”   百里夙暗自嘀咕:什么算是个高手,骆马的破马刺势如急雨,绵密凌厉,明明就是少有的高手。当然了,如果要和城主比的话,那肯定是不够看的,城主修习武功的速度,足以让江湖上九成九的人羞愧去死;而剩下的人,会羞愧的想去死。   莫罹正想问问骆马有什么行迹可疑的,忽看听到从无欢阁的前院传来的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只见身侧百里夙神色微变,秀眉紧锁,竟硬生生显出几分煞气出来,转而又被一副温柔清冷的笑容掩盖。   百里夙道:“二少爷,我先去看看。”   莫罹点点头,百里夙身为无欢阁掌事之一,想必应付惯了变故,他这会儿肚子里还在上演全武行,就不去添乱了。   百里夙一进无欢阁前院,就后悔没有拉扯莫罹一起来了。   她脸上浮出恰到好处的笑意,“骆捕头难得上门儿来,不知道,是想听琴还是看舞?”转头吩咐下人,“去把窖藏了三十年的汾酒取出来一坛子,骆捕头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百里夙走了片刻,下人将饭菜送上,莫罹看中了其中一碗冬瓜丸子汤,刚盛起一碗预备垫垫肚子再吃别的,一个小丫头飞快的跑过来,满面泪痕我见犹怜的哭诉道:“二少爷快去看看吧,呜呜……”   她哭的不可开交,莫罹想问什么事都问不出来,只好看着汤叹了口气,“你别哭了,我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南离璋   无欢阁,轻纱飘飘,如梦似幻。   骆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看向百里夙,“素闻无欢阁号称五绝天下,别的不说,百里姑娘样貌确实担得起艳绝天下四字。”   百里夙笑意悠悠,道:“骆捕头过誉了,百里夙不过蒲柳之姿,何敢称‘艳绝天下’。无欢阁只有几曲琴音,几盏浊酒,都是江湖上的同道给几分薄面,才说无欢阁五绝于天下。”她着重“江湖”二字,字字句句斟酌,既不刻意显得疏离,也不如寻常时和缓。   骆马紧接着道:“骆某常听人说,无欢阁之五绝,一是阁中清官容貌艳绝天下,二是阁中舞姬妙舞舞动天下,三是阁中清音声动天下,四是百年陈酿酒香醉尽天下。”他迫近百里夙,字字低沉,“敢问百里姑娘,这第五绝是什么?”   百里夙笑道:“江湖上的人张了嘴,什么话说不得,骆捕头也当真了?”   骆马沉声道:“骆某确实当真了。”   百里夙眼波流转,“骆捕头何苦为难小女子。”   正巧侍从取了酒来,百里夙从侍从手中拿过托盘,倒了杯酒递给骆马,“小女子着实答不上来骆捕头的话,这杯酒权且是赔罪。”   骆马乘势抓住百里夙的手腕,“百里姑娘这赔罪,不够诚心。”   百里夙用力挣扎,手腕却被扣得死紧,她眉心一皱,左手搭在腰间软剑剑柄上,声音也冷了下去,“骆捕头自重!”同时,冲一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眼见那小丫头跑出去,百里夙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   骆马见状,也就松了手,百里夙固然绝色,但还不至于让他昏了头,言辞之间戏弄是暧昧的把戏,但若是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骆马还是心中有个底线的。无欢阁背后势力,他查的辛苦也不曾得出什么结果,而有此势力的人,他也得罪不起。   “既然百里姑娘不便说,骆某也不强求。”骆马退而接过酒杯,一口喝光,正色道:“骆某冒昧,请姑娘见谅。”   百里夙退开半步,“骆捕头客气了。”   莫罹晃晃悠悠的靠近这里,听着里边勉强算是宾主尽欢的交谈,又看看小丫头梨花带雨的模样,估摸着打发走“砸场子”的人回去还能喝得上一口热汤,便走进去,“骆捕头亲自前来,莫某怠慢了。”   百里夙一看到莫罹身后梨花带雨的小丫头,立刻明白自己忘了什么——这小丫头胆小又爱哭,自己只是让她给莫罹传个信,谁知道竟然把莫罹请出来了。这位二少爷只顾着睡觉,不顾着吃饭,这会儿脸色青白如鬼,看的百里夙都担心莫罹脚步虚浮一个不小心磕在哪里。   想归想,百里夙唤了声“二少爷”。   骆马似有所感,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神采,“骆某不是公干,不敢叨扰公子。”   莫罹脚步虚浮,神色苍白,“既然不是公干,骆捕头来我无欢阁砸桌子摔碗,是欺我无欢阁无人么?”   骆马不清楚莫罹底细,也无法从莫罹难看的脸色上看出什么,稍一迟疑,道:“骆某一时失手。”   这借口并不合理,莫罹也无意去考虑骆马的借口是否合理,“既然如此,那骆捕头请吧,无欢阁年久失修,恐怕怠慢了贵客。”说吧,不再看骆马一眼,转身往回走。   百里夙赶忙跟上,迟疑唤道:“二少爷……”   莫罹“嗯”了一声,声音颇为虚弱无力,“骆马,那日在极乐楼,应该有他在。”   百里夙微讶,心思急转,回忆方才骆马种种行动,那是试探?   “骆马知道那日在极乐楼的是我们?”   莫罹点点头,“凭着在极乐楼和你我方才的称呼,他就能猜出那夜在极乐楼的是你我。”顿了一下,按按肚子又道:“你方才说的,骆马行迹有问题,有问题在哪里?”   百里夙道:“骆马出生平平,却挥霍无度,美酒名马美人他都不缺,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缺钱,这不是太奇怪了么?他多次来无欢阁一掷千金,我一时好奇,就派人查了查他的底细,然后发现骆马每月都会无缘无故有一大笔钱入账,只不过当时我对骆马此人不感兴趣,他就算是有家财万贯因为没有关系。方才二少爷说官府中人,我才想起来。”   百里夙还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莫罹在院子口停步,“二少爷?”   莫罹回头,眸色漆黑的吓人,“怎么?”   百里夙不自觉向后瑟缩了一下,这个一贯温文尔雅到面无表情的男子,竟然也有这样凌厉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神。她摇摇头,“没……没什么,我不打扰二少爷了,我去派人查岳青和钱老大。”   女孩子变脸比变天快,莫罹懒得探究,直接摆摆手,“去吧。”边说,他便走向摆在院子里的饭桌,眸色漆黑摄人,风卷残云的填饱了肚子方满意的蜷缩回屋中,在窗边的软榻上打盹。   莫罹睡得浅,方才那个哭的梨花带出楚楚可怜的小丫头刚一踏进院中他就睁开了眼,手撑在窗柩上跳出去。   小丫头被吓了一跳,眼眶中立时泪光盈盈,啜泣道:“二少爷……”   莫罹当了几千几万年的神仙,也在人间呆了这么许久,见过的人不知凡几,有的是如陆溧般一天不闯祸就浑身难受,有的是如百里夙这般时而很正经时而很淘气的,再或者是温柔沉默的,孤高倔强的,像这个小丫头这般胆小爱哭的还是头一个,眼泪和天河里的水有一比。   莫罹着意放柔了声音,哄道:“乖,不哭了。”   小丫头仍旧抽抽搭搭的,“二少爷,有人……有人请你出去……”   莫罹不知道小丫头一句话说完了没有,只好继续哄道:“什么人?”   小丫头啜泣道:“她说,她叫凤华裳。”   莫罹眉尖不自觉地掠过一抹疑惑之色,宛云楼楼主凤华裳素来不离宛云楼一步,自己和她也不过是因离郁而有过数面之交,算不得交情深厚,她此时来……“她还说了什么?”   小丫头摇摇头,“没有了。”   莫罹哄走小丫头,一抬眸就见那红衣锦绣,笑意宛然的女子翩然而来。   凤华裳笑道:“不请自来,莫公子恕罪。”   莫罹见那小丫头对从院门走进来的凤华裳视而不见,便知凤华裳施了法。“凤楼主说笑了。”他漫不经心的与凤华裳客套着,打开房门,侧身,“凤楼主请。”   凤华裳进到屋中,开门见山的道:“华裳有事想求莫公子。”   莫罹稍一迟疑,斟酌字句的含蓄回绝道:“若论法术,比我强的比比皆是,若论别的,我亦不是出类拔萃者。凤楼主说有事求我……我怕凤楼主白走这一趟。”   凤华裳似是听不懂莫罹的回绝,道:“此事,唯有莫公子才能帮我。”   莫罹道:“唯有我能帮你,不是我一定要帮你。”宛云楼与六界之人皆有交情,身为宛云楼的楼主的凤华裳所求之事,莫罹自忖: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他心向往之的生活是十年如一日的安静,可不是一日如十年的刺激。   凤华裳笑道:“莫公子何不等我说完,再做决定。”她慵懒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浅啜,“我既然来这里求莫公子,自然是也是有几分把握让莫公子应下此事的。”凉茶入口,苦意直逼到心底,女子面上笑容却越发显得宛然妩媚。   莫罹亦坐下,“凤楼主请说。”   凤华裳踌躇了一下,道:“不知莫公子可曾听说过……南离璋?”   莫罹颔首,“南离璋,号称宛云楼镇楼之宝,相传是天界一位高人前辈转世投胎,存放前世记忆之物。”   凤华裳轻声道:“说是他转世投胎存放记忆之物,也不算是错。当年他一身法力在天界也是少有的强横,因种种原因,魂魄崩碎,只能以转世之法将残破的魂魄寄居在他人身上重塑魂魄,如今,好容易他魂魄齐聚,南离璋却被人偷去了。”   莫罹道:“能从宛云楼拿走南离璋的人,定然非同一般。”   凤华裳苦笑,“莫公子着实太抬举宛云楼了。宛云楼说得好听,是六界交界之处;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六界共同囚禁的囚徒,宛云楼的人不能在宛云楼之外的任何地方出手。”纵然她有千万种手段,离了宛云楼却连一种都不能施展,否则也不会求莫罹——这个唯一在此地出手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神仙。   莫罹对这些事情一向不大关注,听过也就听过了。   凤华裳继续道:“所以,我想请莫公子,帮忙寻找南离璋。”   莫罹道:“凤楼主只说了要我帮的忙,却没有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   凤华裳道:“此事,我本想请玄逸仙尊念及在天界与他多年交情的份上,出手相助。”   “是师尊故交?”莫罹心忖:这是动之以情?   似是看出莫罹心中忖度,凤华裳点头轻笑道:“晓之以理呢,我确实和莫公子无理可讲,也知此事若要讲理,就只能将歪理了。所以,晓之以理暂且不提,动之以情也说过了,他与尊师是故交,说来也有几千年的交情了。”   莫罹接口道:“凤楼主接下来是要威逼,还是利诱?”   凤华裳托腮,“威逼?只要莫公子一日不解除法力封印,一日与凡人无异,莫说是我,只要是有人敢向你出手,玄逸仙尊岂会坐视不理?”   莫罹道:“那就只剩下利诱了。”   凤华裳笑道:“利诱这二字,听着不好听,却是最实用不过。”   莫罹道:“凤楼主高见。”   凤华裳道:“高不高见的小女子不敢说,但若是莫公子愿意助我,日后但有所求,宛云楼只要能办到绝不推辞,此其一;其二,只有是宛云楼中所有之物,但凭莫公子开口。”   若说没有心动那是假的,宛云楼所藏珍宝不知凡几,莫罹对其中几件也确实垂涎已久。   莫罹道:“只怕,这利太大,我拿的不安心。”   凤华裳咬了一下唇角,笑道:“是了,我开出的价码确实够高,高的让莫公子觉得我来意不善。”   莫罹对这个女子的冷静和总是笑意宛然的样子十分佩服,也就直说道:“凤楼主该清楚,莫罹一不喜欢对人出手,二不喜欢破坏人间定数。可现在你许我重利,我只怕到时候忍不住为了重利,对人出手我自问可以不伤人命,而破坏人间定数,后果不是我所能担当的。”   “莫公子既想要重利,又想要不担任何风险,岂不是异想天开?”凤华裳悠然一笑,抚弄着红衣之上的锦绣,“莫公子,行与不行,你倒是给我一个痛快话。”   莫罹给她空了茶杯里添满水,“凤楼主话未说完,莫罹如何敢应?”   听得出莫罹语气有几分松动,凤华裳笑道:“盗宝的是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   莫罹对这个名字不算很熟悉,他曾和叶孤城讨论过当今江湖上的高手,若论武功,有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武当名宿木道人等人在,司空摘星绝不在江湖前十的高手之列,可若是单论轻功,当列于江湖前五之列。其人精通易容,偷盗之术更是天下无双,世人不知其年龄不知其相貌不知其男女,便只以“偷王之王”四字尊称他。   “要我从偷王之王手中拿到东西,凤楼主实在是高估莫罹了。”莫罹道。   凤华裳一杯冷茶入口,尽是苦涩之意,“偷王之王的轻功江湖罕有,莫公子一身武功却也不弱。”   莫罹淡声道:“偷王之王在江湖上,以偷盗之术闻名,但却并非贪图财物之人,凤楼主不妨等着司空摘星将东西奉还。”   凤华裳轻笑一声,不屑道:“我是当真不懂这些江湖人的怪癖,自顾自己一时好玩儿,不考虑别人死活。他魂魄齐聚,暂且依附在魂珠之上,我以全身法力护持也不过能撑半月世间。半月过后,魂魄崩碎,还需再来一次转世轮回重聚魂魄。”   莫罹沉吟半晌,道:“我要那身青蝉素锦和青翼蝶钗,还有折星碎月扇。”   凤华裳心中一喜,立即道:“东西我即刻送到莫公子手上。”这三样东西虽然珍贵,但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三件珍宝而已。   莫罹摆手道:“不必,青蝉素锦和青翼蝶钗是陆溧之前一直想要的,离郁对你楼中的折星碎月扇也是念念不忘。”莫罹没说的是,这两个活宝对人家的宝物觊觎,还曾想过暗中偷盗,的亏莫罹拦着不让他们生事。   凤华裳颔首,不多问一句,“既如此,我回宛云楼就将东西送去,还请莫公子能在十五日内找到南离璋。” 作者有话要说:     ☆、顾珏   洛阳城,最大的青楼,当属红香阁。   莫罹第一次踏足青楼,身侧还跟着改换男装怎么也甩不掉的百里夙。   “二少爷,你要是想见识,无欢阁多少清官您见识不够,非要到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来。”百里夙绷着一张俏脸,自从进了红香阁就没和缓过脸色,小声咕哝道:“如果让城主知道了,一定又让你抄家训。”   莫罹对“抄家训”这件事,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好久没有练字了,字写的不好看了。   “我来找人。”   “来青楼当然是找人的,不然还是看东西的?”百里夙兀自抱怨着,忽然眼睛一亮,“找相好的?”   莫罹已经一路走上二楼,“找一个男人。”   百里夙嘴一歪,顿住脚步,“二少爷你,找男人?”   莫罹不懂她这是怎么了,便低声道:“江湖传闻,要想找到通晓天下事的大智大通,必须先找到一个叫‘龟孙子大老爷’的人。”这名字,莫罹若非是看了手下人的回报,凭自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而那位‘龟孙子大老爷’时常出没在红香阁。”   莫罹虽然应了凤华裳要找南离璋,也让凤华裳画了南离璋的图案——一块精致雕镂的玉佩,一面饰以浮云,一面则是龙纹——但若问莫罹该怎么去从偷王之王的手中拿到南离璋,他只能想到无论如何先查到司空摘星今日的行踪再作打算。   若想要找到司空摘星的行踪,叶家密探临时查,一则拖得时间长,二则未必能查得到,还不如去问号称“通晓江湖事”的大智大通。   百里夙暗自松了口气,有心情和莫罹对着往来走动的妙龄女子品头论足,“二少爷,你看那个绛紫衣裙的女人,长得很英气却非要做出一副小女儿样,看得人毛骨悚然;还有那边那个红衣服的,把自己打扮得和红衣厉鬼差不多。”   莫罹顺着她所说看过去,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厉鬼比她好看多了。”他一直觉得红衣穿在女子身上是很好看的,比如凤华裳,一袭红衣锦绣,美轮美奂,但眼前这个人放在厉鬼里边,也基本可以说是最吓人的。   以美色动人的红香阁出来一个“红衣厉鬼”,莫罹惊诧过后,一个闪身过去迟疑了一下,袖中琴弦锁住那人咽喉。   “冒昧打扰了,”莫罹以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请你跟我出去一趟。”   咽喉脆弱地方被人以利刃锁住,那人倒也乖觉,跟着莫罹从窗口一跃而出,上了房顶。   百里夙拦住红香阁中欲追击的人,问清楚那人欠了多少银子,付了账,还不紧不慢的在红香阁逛了一圈。   房顶上,莫罹松开琴弦,“我想请你带我去找大智大通。”   “红衣厉鬼”叹气,“叶二少爷,我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能认出我来?”   莫罹道:“我不认识你,只是你……这身打扮和红香阁格格不入,想让人不注意你都难。再者,一个人的装扮可以伪装,但他的头是无法伪装的。”至于为什么确定这个“红衣厉鬼”是“龟孙子大老爷”,莫罹纯属顺口试探一句,若是认错了,他就打算再把人放回去赔罪。   “红衣厉鬼”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露出一张好似核桃般苍老的脸,“行了,我带你去,但是规矩我说了算。”   莫罹颔首,道:“听凭前辈吩咐。”   “红衣厉鬼”道:“先下去,把我欠的钱还了,再去租一辆最大的马车。”   莫罹道:“好,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他这么客气,让“红衣厉鬼”也不好意思为难他。两人跳下屋顶,百里夙迎上来,“二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她看着“红衣厉鬼”不自觉地往莫罹身后躲了躲,“老前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红衣厉鬼”咧嘴一笑,“当然是为了躲叶二少爷。”   莫罹坐进马车里,“我来找前辈只是为了问大智大通几个问题,前辈为什么要躲着我?”   “红衣厉鬼”道:“你堂堂叶家二少爷,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差不到,估计大智大通那两个老怪物也答的不轻松。”   莫罹对此不置一词,他从来不曾以叶家二少爷自居,但似乎所有人都把他当作是叶家的二少爷——这一点,自从离开白云城之后就越发明显。但就莫罹来看,叶家二少爷这个名头,除了在面对花弄影时起到作用之外,其他时候并没有作用。   “叶二少爷,”已经把自己那一身下人的“红衣厉鬼”打扮换下来,龟孙子大老爷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记着,那两个老怪物,不喜欢见任何人,所以你只能站在外边问话。而一个问题五十两纹银,只收纹银不收银票。”   莫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马车很快停在洛阳城郊的深山里,龟孙子大老爷跳下马车,动作迅速的钻入一个洞口矮小的山洞里。   不多时,里边传出来声音,“好了,你可以开始问了。”   百里夙从马车上拿下一个大包袱,里边皆是五十两一锭的纹银。莫罹丢了一个进去,“敢问前辈,宛云阁的南离璋在什么人手中?”倒不是说莫罹不相信凤华裳,而是南离璋在谁手中最好先问清楚,万一他幸幸苦苦找到了司空摘星,却发现南离璋已经转手他人,岂不是亏大了。   山洞里一个低沉且苍老的声音答道:“南离璋是宛云阁至宝,一日前被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盗走,三个时辰前是在司空摘星手中。”   莫罹再丢一个进去,“司空摘星在哪里?”   洞中人道:“洛阳城。”   莫罹想了想,继续丢银子,“如什么办法能从司空摘星手中拿到南离璋。”   洞中人道:“从他手中去偷。”   百里夙闻言,小声嘀咕道:“这两个老头子这不是在逗人玩儿么,还有谁比偷王之王更厉害,能从他手中偷走东西。”   莫罹倒是隐约明白了点,把银子丢进去问:“有什么法子可以见得到司空摘星?”   洞中人道:“陆小凤是司空摘星知交,你可以去找他。”   “那如何才能找到陆小凤?”   “妙手老板朱停被官府扣留,官府拿不出什么朱停制造假银票印版的证据,朱停也无法自证清白,便让蒋龙骆马两人去找陆小凤查假银票案。”洞中人道:“据说,蒋龙骆马设下天罗地网,明日必定要请陆小凤出手。”   百里夙也扔进去一块银子,“为什么你们什么都知道?”蒋龙骆马要请陆小凤出手这种事都知道,那以后还要查什么线索消息,五十两银子直接就问出来了啊。   洞中人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笑:“因为,我们是大智大通。”   百里夙还要说什么,莫罹将其拦住,“多谢两位前辈解惑,多谢龟孙子大老爷前辈带路,晚辈告辞。”   百里夙被莫罹拉着漫步在郊外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方想起来,“我们干嘛不坐着马车回去?”   莫罹道:“留给龟孙子大老爷吧,我正好也想走走,你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去。”   百里夙笑意盈盈,“我陪二少爷。”   莫罹不置可否,暗自在脑海中思索着:朱停突然被抓,陆小凤被牵扯进此事,自己这边虽然查出了假银票出自极乐楼,但银票印版来源尚不可知,极乐楼所处之地也不可知,骆马有问题也与接了楼有关,但是否是主谋尚不能定论。   头绪虽多,却是一团乱麻,无法理顺。   叶孤城的剑法有多高?   有人说是雷霆震怒,有人说是闪电惊虹,有人说是风云乍起,也有人用唐人杜甫名句来形容叶孤城的剑,“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而当他一个人练剑的时候,却既不是雷霆震怒,也不是闪电惊虹。   再简单不过的剑招,或点,或刺,或劈。   身随意动,剑随心动。   不是那一招天外飞仙的孤绝飘渺,不应存于人世,反而是剑斩红尘,纵有三千绕指柔不抵冷锋半寸。   “叶城主的剑法,可谓当世难寻敌手。”顾珏足尖点在院墙上,一句话刚说完,就被叶孤城凌厉的剑势压迫的只能轻飘飘从墙头落下。他笑意不该,拱手道:“在下顾珏,仰慕叶城主剑法久矣,今日有幸得见,于愿足矣。”   叶孤城缓缓收招,屈指在剑身上轻叩了一下,“嗡嗡”之音不绝于耳。   顾珏身体一震,“噔噔噔”连退三步,捂着胸口,“在下并非有意偷看叶城主练剑,还请叶城主恕罪。”   叶孤城道:“有话直说。”   顾珏微微一笑,牵动被剑啸之声震出的伤,眉心不由得一皱,“在下在南王手下负责统领江湖势力,奉王爷之命,来此处理一些事情。”顿了顿,又道:“今日来此叨扰城主,全是顾珏一时起意,还请叶城主莫要误会。”   “偷看完,可以走了。”叶孤城淡声道。   顾珏笑意不改,道:“顾某初来乍到,能否在城主这里借住几日?”   叶孤城不答,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微沉。   顾珏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叶孤城的眼睛——那已不是人的眼睛,而是锋芒毕露的剑刃——果断道:“今日已经叨扰城主许久,顾珏告辞了。”他缓步向后退去,临到墙根底下,一个倒翻,翻出去。   与百里夙分开,刚踏入院中的莫罹只听到最后一句话,“顾珏?”   叶孤城道:“南王手下的人。”   莫罹点了个头,“看他最后翻墙的身法,轻功不错。”   叶孤城道:“内力精深,但是过于阴毒,轻功身法不同于中原一脉。”   莫罹对叶孤城的判断从来十分信服,尤其是这些武学上的判断,“南王好端端的,派人来找城主做什么?”与南王合谋之事,莫罹也有参与,但此事说到底干涉叶氏一族生死存亡,莫罹自觉是个外人,多多少少有几分避讳。   叶孤城往屋中走去,反问道:“如今洛阳,还有什么大事?”   莫罹道:“为了极乐楼?南王也对极乐楼的财富觊觎……不,南王应该不只是想要这个,他堂堂一个王爷,不缺这点儿钱,他要的应该是银票印版,或者是制作印版的人。”至于极乐楼的财宝,对南王而言,只能说是顺带的。   “城主没有隐藏行踪,南王不会不知道城主来了这里。”莫罹跟进去。   叶孤城道:“南王世子已经来过一次了。”   莫罹明白了,“南王这是有意为之。”   或许是一直以来,叶孤城所展现的姿态高高在上,而不像是一个合作者,南王需要提醒一下到底谁该是这一场合作的主导者——说简单些就像是南王故意与叶孤城争极乐楼这一时之长短,但从长远来看,此一时之长短就能决定日后之长短。   叶孤城不甚在意的喝着茶,道:“顾珏武功与你不分上下,不算难缠。”   莫罹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叶孤城是在说自己武功差,“武功难缠到城主的地步,也少有了。”   叶孤城似是没听出来莫罹语气中那些微的抱怨,“极乐楼位置查出来了么?”   提及极乐楼,莫罹揉着额角道:“还在查,最迟明日,一定能确定极乐楼的具体位置。只是我本来想着搬空极乐楼,现在看来,插手的人太多,搬空是不可能了,多多少少还是要留下些给别人充个样子。”   原本不过是一场假银票案,花家和朝廷也就罢了,现在江湖游侠,朝堂王爷,诸多势力参杂在一起,此事远不是破案就能解决的。   莫罹不得不去想,自己,在这场乱局中充当个什么角色?   或者说,“叶家二少爷”在这场乱局中,能充当什么角色?   是浑水摸鱼,还是作茧自缚——莫罹沉吟了一下,道:“南王那里,我会吩咐下去,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若是实在躲避不及,也不必怕得罪他们。”   叶孤城道:“不必在意南王。”   一场交易而已,叶孤城从不曾受制于人。   莫罹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竹叶   长街上,灯火初明。   或许是中秋将至,此时街上也是人声喧嚣。   顾珏倚栏站在小楼临街之处,淡笑看着街上往来人群,一手拿着壶杏花陈酿,一手拿着个青玉酒盏,自斟自饮自得其乐。街上人群渐渐散去,原本被摊贩等遮挡住并不显眼的一个出口显露出来,一个紫衣的男子从那里走出。   一个有着两双眼睛耳朵,三只手,四条眉毛的紫衣男子。   莫罹站在出口之侧,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真的有四条眉毛”,随后不紧不慢的跟上紫衣男子。   顾珏亦不紧不慢的一个撑手,跳下小楼,也跟了上去。   三人如同被一根绳子拴住的蚂蚱,四条眉毛的是蚂蚱头,他往哪里走,后边两只蚂蚱便要往那里跟。莫罹有的是好耐心,四条眉毛发觉被跟踪,绕着洛阳城打转,莫罹也就跟着打转,从城里到城郊,再从城郊到城里,永远不远不近的跟着。顾珏更是闲得无聊,缀在两人身后,路过点心铺子还抽空买了盒点心填肚子。   一翻折腾,领头的蚂蚱率先停步,回身无奈道:“两位跟了我一路,不累么?”   莫罹与他隔了七八步的距离,“陆兄若是想要继续散步,莫罹奉陪。”   顾珏懒散靠在一棵树上,手里的点心还没有吃完,“我也奉陪。”   一路跟下来,三人对彼此的轻功多少也有几分了解,领头的蚂蚱想要甩开另外两只蚂蚱还得花些功夫,只好无奈叹道:“两位想干什么?”   莫罹歉然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被司空摘星偷走了,这件东西于我一个朋友十分重要,可是偷王之王向来来无影去无踪,我只好跟着陆兄,还请陆兄勿怪。”他没有顾珏那么厚的脸皮,不能把跟踪人的事情说的理所当然。   陆小凤摸摸两撇像极了眉毛的胡子,“猴精……”   “陆小鸡,你也有跟人跟踪甩不掉的时候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衣袂临风的声音。   顾珏笑赞叹道:“偷王之王的轻功,果真不必寻常。”   莫罹看了眼顾珏,这个人和自己的从来少有表情是两个极端,总是带着笑,却让人看着心中不舒服,就好像这笑容是画在面皮上的。你给他画个笑容固然可以,画个悲戚神色也无所谓,因为笑容也好,悲戚也罢,都只流于表面,半分不入他的心。   一个朦胧的蓝影摇曳在竹林深处,“你能跟着陆小鸡几个时辰,还有闲心抽空买点心吃,轻功也不差啊。”   顾珏淡笑道:“能得偷王之王一赞,顾珏不枉此生。”   司空摘星笑道:“我什么时候拿了叶二少爷的东西?”他说着,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轻功身法极致飘渺。   莫罹对别人出口就是“叶二少爷”这四个字十分无奈,但他在白云城确实被人以“二少爷”称呼,以往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着却觉得怪怪的。但他素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无奈过去也就不再理会,“南离璋。”   司空摘星忽然就出现在莫罹跟前,“南离璋?”   “是南离璋。”莫罹一边答,一边暗自佩服司空摘星的轻功:刚才声音虽然飘渺,但至少也能确定是数丈之外传来的,不过几息时间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司空摘星道:“南离璋可不是我从你手里拿的。”   莫罹手腕一翻,就去抓司空摘星的手,司空摘星不闪不必,由着他抓住,嬉笑道:“你就算是抓着我,我也不可能把南离璋给你。”   “那你要怎么才能把南离璋还给我?”莫罹不松手,就算找不到南离璋,他也不能把人放跑了,万一再找不到人怎么办。   司空摘星笑道:“要么,你从我手里把它偷回去。”   莫罹无奈道:“有别的选择么?”   司空摘星笑道:“有,我们来打个赌。”   莫罹道:“愿闻其详。”   被冷落在旁边的陆小凤眼前一亮,挤在莫罹和司空摘星中间,似有意似无意的让莫罹松开手,“要跟猴精打赌,我一定当个见证。”他招手让被冷落在一边兀自吃着点心的顾珏过来,“顾兄弟,你也过来当个见证。”   莫罹手被隔开,就顺势退开一步,“恭敬不如从命。”   陆小凤和顾珏两个人在一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莫罹跟司空摘星探究武学,“你刚才,离我有多远?”离得近了,莫罹才看清司空摘星面上似是笼罩一层薄雾,哪怕离得这么近,都看不清他们的脸。   司空摘星声音里带着笑,“四五丈。”   莫罹暗自比划了一下,以他的轻功,那么短的时间肯定是到不了的。   他这里暗自考校着,陆小凤似乎和顾珏老人捣鼓出来打赌什么。顾珏笑眯眯的道:“这场赌局,我们赌身法,赌眼力。”目光扫了一眼四周随风飒飒而响的竹叶,“陆兄以指力飞出竹叶,竹叶落地之前,两位谁接住的竹叶多,就算谁赢。”   莫罹斟酌了一下,比轻功自己不如司空摘星,但是比武功,应当不比他差多少,可以一试,便没有说什么。   陆小凤从地上捡了七片竹叶。   莫罹和司空摘星同时严阵以待。   第一片竹叶刚一脱手,莫罹不及动作,只见眼前司空摘星身影一闪,陆小凤才脱手的竹叶就已经到了司空摘星手中。   莫罹咬咬唇角,掌力蓄势待发。   第二片竹叶脱手,直直向前飞去,莫罹掌风掠过,司空摘星想要接住竹叶就要硬挨这一章,他一个倒翻避开,也错过了竹叶入手的最佳时机。莫罹虽来不及接住竹叶,但逼退司空摘星,足矣使得第二片竹叶落地。   第三片竹叶,莫罹故技重施,司空摘星依葫芦画瓢,也出掌,他武功自然是不及莫罹,两下夹击,竹叶缓缓向司空摘星飞去。莫罹掌力骤然变得刚猛,竹叶承受不住,碎裂了一地。   第四片竹叶,陆小凤带了三分内力,一脱手便悠悠然飞远,莫罹一边以拳脚功夫缠住司空摘星,一边任由竹叶飘落。   第五片竹叶,竹叶还未脱手,莫罹已经一道劲风打过去,陆小凤本能生出内力抗衡,竹叶刚一离开陆小凤手指,就碎落在地上。   第六片竹叶是一片还未彻底舒展的嫩叶,柔嫩的绿色在陆小凤指尖翻飞如蝶,莫罹一眼不错的盯着陆小凤的手指。最后两片树叶,也是他赢过司空摘星拿到南离璋的唯一办法,如果输了的话,他想要再遇到一次司空摘星,只怕半月之期也已经过了。   竹叶从陆小凤手中飞出,却不是向前飘落,而是打着旋儿的往下坠。莫罹琴弦出手,他轻功不及司空摘星,不代表他琴弦速度也不及司空摘星,势如闪电的琴弦刺穿嫩叶。莫罹只让琴弦委顿在地,哪怕在场众人都是高手,也未必能看得清细如牛毛的琴弦。就在莫罹琴弦落地,旧力用尽,心力未生之际,又一片竹叶飞出,莫罹敛眉,不顾内力不济,强行控制琴弦飞起,穿过竹叶。   他拉回琴弦,掌心一翻,两片竹叶飞落在手中。   司空摘星轻笑一声,一块玉石飞向莫罹。   原本一直含笑作为见证的顾珏,突然出手,莫罹眉心微锁,琴弦自袖中飞出,他人亦扑过去,十成十的内力毫不保留击向顾珏。顾珏出手并未尽全力,此时见莫罹来势汹汹,掌势一变,飘然后退,笑道:“顾珏一时兴起,还请叶二少爷见谅。”   顾珏一躲,莫罹内力直冲南离璋而去,他收势不及,立即不惜自伤也要收回内力,保全南离璋。   这一下比十成十的内力打在身上还要重,莫罹先将南离璋收入怀中,才松了口气将胸肺间淤血吐出。他无意在此多做停留,拱了拱手道:“我还有事,不便久留,三位……”看了眼依然浅笑着的顾珏,“三位,告辞。”   顾珏笑道:“我是跟着叶二少爷来的,也就跟着叶二少爷走吧。”他手里点心还没有吃完,方才看莫罹和司空摘星你来我往,使尽了十八般武艺争夺几片竹叶,他把食盒放在一旁,这会儿又继续拿起来,拿出一小块点心塞到嘴里。   莫罹不置可否。   他既没有说什么,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就更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止,便任由他们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上,莫罹是被内力反噬,脚步稍快都觉得胸肺之间血块淤积得让人喘不过气。顾珏却好似十分的悠闲,也不知道他拎着的点心盒子到底有多大,他吃了一路,回来的时候又吃了大半路,也没见完。   越走,街道上就越寂静。   莫罹忽然顿步,回身看着顾珏,“到了顾兄舍下,顾兄还跟着我干什么?”   顾珏笑意悠然,“叶二少爷,顾珏有一事相求。”   莫罹淡声道:“南……难道以顾兄的身份,天底下还有你办不到的事?”他可以加重了“身份”二字,意在提醒顾珏,他们此时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但若是顾珏执意翻脸,莫罹也不可能为他退让分毫。   顾珏笑道:“顾珏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办不到的事情。”   莫罹握紧琴弦,“话不投机,顾兄请。”   顾珏笑道:“请。”话音落下,数十道黑影窜出,各个手执利刃。   莫罹琴弦脱手飞出,隐有破空之声,只见一道流光掠过,就有几人捂着手腕倒地哀嚎,显然是被琴弦切断手腕经脉。黑衣人吃了亏,才觉察出这个男子固然神色难看却也不容小视,顿时收起轻视之心,合围上去。   莫罹一咬牙,他内力反噬,已经无力运起内力,便收回琴弦,以掌力逼开黑衣人。   顾珏慢条斯理的从身侧黑衣人手中接过一个盒子,从中取出拆成几半的弩箭,拼装好,对准了正与黑衣人打斗的莫罹。   莫罹难以提起内力,琴弦除了最先一下暴起伤人再无力施展,只能被逼的节节退步。忽然间,一股寒意直逼心底,莫罹眼角余光方看到顾珏手中弩箭,心中一紧,羽箭已在夜空中掠出一道冷光,直逼莫罹心口。   莫罹琴弦缠在掌心,间不容发间抓住箭矢,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蓦然,背心一疼。莫罹反手将箭矢刺入身后偷袭那人的肩膀,脑海中已成一片混沌。   昏迷之前,莫罹只看到一抹蓝色在眼前闪过。   莫罹被人就走,顾珏也不赶尽杀绝,抬手阻止了手下的追击,淡笑道:“不用追了,身中两种剧毒,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个清点完死伤后,神色古怪的向顾珏道:“死了一个,其他的都是手腕经脉被割断。”顿了顿,继续道:“死的那个,是箭矢刺中肩膀,被箭上的剧毒毒死的。”   顾珏面上的笑容一顿,“真是个有趣的人。”   自己腹背受敌,被人招招夺命,居然还不曾取人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基督山伯爵》的两个译本,期待要看的那句话没有看到,可能是别的译本吧,两遍看过去还是很有感触的。   “人都是鳄鱼的子孙,肮脏的不只是我一个,有什么好忏悔的。”   “人类全部的智慧可以用四个字概括——等待和希望。”   ☆、钩吻之毒   此时,这个“有趣的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百里姑娘,你从我睁开眼开始哭,都已经哭了一个时辰了,快要比那个小丫头都哭的厉害了。”莫罹对疼痛的感觉远比一般人来的更为剧烈,全身不是伤就是毒,他几乎说一句话的功夫,冷汗就浸满额头,“你哭的不累,我听着都觉得累。”   百里夙呜呜咽咽的间隙瞪了眼莫罹,“二少爷,你还有心情笑话我啊……你不知道,昨夜……”   昨夜,一道蓝影翻入院中,把莫罹送回去。百里夙和莫罹住的地方一墙之隔,她跳墙过去的时候,莫罹已经躺在屋内,一身带血的衣裳被松开,神色倦怠之余憔悴的比叶孤城的衣裳还要雪白。   “城主……”百里夙似是不堪夜风之寒,站在门口低声道。   叶孤城白衣白裳,整个人却像是被浓墨浸染,他淡淡回头瞥了眼百里夙,继续度真气给莫罹不让他毒气攻心。   百里夙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忙跑去请大夫。   片刻后,百里夙带着大夫进屋的时候,叶孤城已经不在了,房中空荡荡的,只有青色薄帷随风飘舞。   大夫一手搭在莫罹腕上,一手抚着自己不算多的花白胡须,脸色越来越凝重,看的百里夙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他怎么样了?”   大夫摇着头道:“不好,不好。”说着,凑近翻翻莫罹的眼皮,再去看看她被琴弦勒的血肉模糊的掌心,“伤都是些皮肉伤,只要注意修养不出一个月好的有点儿后遗症都不会留下……”   百里夙急着问道:“那是哪里不好啊?”   大夫嗔怪的瞪了眼百里夙,“小姑娘家,学着沉稳点。我说他不好,自然后他不好的地方。”   百里夙手攥紧了腰间缠着的软剑剑柄,她保证,要是这个大夫再给她扯些有的没哟,她一定一剑劈了他。   大夫浑然不知自己命悬一线,仍旧絮絮叨叨的道:“他之前内力应该是乱成一团,必定有内功高手给他调理内息,才压制下去。但是,这位公子还应该中了毒,而且不止一种,一种轻些,另一种重些,两种剧毒相互纠缠在他体内。这便是我说他‘不好’的地方,剧毒本就难解,还是两种轻重不一的剧毒,更是难上加难了。”   百里夙道:“什么毒?”   大夫奇怪的看她,“你是江湖人,怎么反倒来问我叫什么毒?我对你们江湖中的毒又不甚了解。”   百里夙咬牙,“那要怎么解毒?”   大夫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当然是找解药啊。”   百里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大夫道:“若是没有解药,也不是解不了毒,只要这位公子清醒过来,自己把毒逼出去就好了。不过啊……”他翻起莫罹血肉模糊的手掌,“剧毒之中有一味,名叫钩吻,最易惑人神志,若是这位小公子醒来,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举动,并不要紧,过些时日就会好的。”   好容易等大夫说完了,百里夙吩咐人将他送走,自己守在莫罹床前。   越是夜深人静,人心似乎就越软弱,百里夙心神松懈下来,方觉得害怕,手指紧紧抓着莫罹的被角,一夜无眠。   莫罹因后背被毒砂打中而只能侧躺,清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就去找怀中的南离璋——付出了如此代价,如果再把南离璋弄丢了,那他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却忘了,自己手上被琴弦勒出的伤口,一动就疼的倒吸冷气。   百里夙本在闭眼假寐,听到声音立时睁开眼,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二少爷。”   莫罹咬咬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南离璋呢?”   百里夙从枕下找出来,“在这里。”   莫罹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百里夙就开始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出来,却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莫罹对哄小孩子得心应手,但此时他自顾不暇,只能冷眼看着百里夙哭的几近哽咽,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百里夙说起昨夜,就想起大夫说的剧毒,眼泪倒是止住了,“二少爷,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莫罹道:“我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百里夙看看屋中记时的银漏,低声道:“药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好,二少爷再睡一会儿吧。”   莫罹闭上眼,全身上下都疼,他也睡不着,正好可以去想一下昨夜自己想不通的事情——按理来说,顾珏在明知道自己“叶家二少爷”的身份之后,还敢出手挑衅甚至要自己的命,必然手中有什么依仗。但是以莫罹和顾珏交手来看,顾珏武功显然没有比自己高多少,而南王此时也不可能和叶孤城翻脸……顾珏的依仗到底是什么?莫罹百思不得其解。   莫罹用自己没有伤的手按按额角,暗道:果然受了伤的人就该好好休息。   百里夙见莫罹不时的拿手按着额角,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莫罹挣扎着坐起身,两手捂着头满面痛苦,一头撞在床柱上,晕死过去。   “二少爷,二少爷!”百里夙急着喊道。   叶孤城正从门口入内,衣袖拂开百里夙,一指点在莫罹肩胛处,莫罹低低的“唔”了一声,睁开眼,“城主……”   叶孤城手指压在莫罹肩上不动,“头疼?”   莫罹“恩”了一声,“难受。”   叶孤城拿手背贴了贴莫罹额头,温度冰凉入骨,比之□□也不遑多让,相对比而言,叶孤城本来温度偏低的掌心反而温度灼人。莫罹拿额头蹭叶孤城的掌心,喃喃道:“暖和……好暖。”   叶孤城掌心一僵,他并不习惯被人如此触碰,“大夫说什么?”   百里夙在边上看的愣愣的,闻言,下意识道:“昨晚上,大夫说二少爷体内两种剧毒缠绕,其中一种剧毒中有一味钩吻,最易惑人心智,二少爷可能会有些异常的举动。”   叶孤城抽手,吩咐道:“多点火炉。”   屋外的侍女应“是”,匆匆去办。   莫罹在床上坐起身,紧了紧被子,“百里姑娘,极乐楼的位置查出来了么?”   百里夙还不能接受莫罹一时迷糊,一时正经的样子,愣了愣才道:“许是……查出来了。”她答得十分不确定,昨夜至今她一直守在莫罹床前,把正事都忘了。   “查出来,就派人去把极乐楼中所藏的财务搬出来一半,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莫罹冷的打颤,一字一句都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插手极乐楼的势力纷杂,我们目的是东西,不是查案,到底极乐楼幕后主使者是谁,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最初的时候,莫罹是打算将极乐楼之事查清楚的,假银票案对叶氏也有影响,但事到如今,无数势力插手,假银票案告破已经是时间问题,他也就懒得再多此一举。   百里夙点点头,又问:“那,岳青和钱老大,也不必查了?”   莫罹道:“不必查了。”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攥紧被子,咕哝道:“我到底中了什么毒……好冷……”似乎是因为太冷,身上的伤反而不显得疼了。   百里夙从柜子里搬出床被子,要往莫罹身上盖,莫罹闻到一股湿潮的味道,立即摆摆手,“难闻,不要。”   百里夙忍不住腹诽:还是没有中毒的二少爷好伺候。   叶孤城道:“后背的伤,是唐门的毒砂。你认识唐门的人?”   唐门——这两个字传入耳中,莫罹有一刹那的恍惚,眼前仿佛闪现过那个秀美如女子的少年,一身素服,墨发披散,在微凉的夜风之中浅浅一笑,红尘尽皆失色。只一瞬的失神之后,莫罹就清醒过来,此唐门非彼唐门,“我第一次踏足飞仙岛以外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和唐门的人结交。”   叶孤城道:“掌心的寒毒,出自西域。”   莫罹顿了顿,叶孤城既然能知晓寒毒出自西域,应当也猜得出此时洛阳城之中即和西域有关,又还能伤得到自己的,只有一个顾珏。但这是莫罹的事,叶孤城就算知道,也不会代替他做什么决定。   “我内力,大约十日之内可以恢复,半月之内,逼出剧毒不是问题。”莫罹答非所问的道。   叶孤城不再多问什么,吩咐百里夙,“药,内服的一日四次,外敷的一日三次。”   百里夙点点头,“是。”   顾珏在屋顶看着朝阳一寸寸驱散黑暗,懒洋洋的躺着,也不管冰凉的瓦片有多咯人。   “顾少,”手下的人跳上房顶找他,声音压得很低,“手下的人传来讯息,世子爷折回洛阳城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到这里。”声音一顿,变得迟疑,“顾少,你看,是不是跟世子爷说您不在这里……”   顾珏抬手止住他的话,坐起身,朝阳下,他面容的冷漠好似昙花一现,转瞬间就又是笑意从不褪去的顾珏,“有什么好瞒得,该来的躲不掉,不该奢求的也永远奢求不到。”   说罢,又施施然躺下去,笑道:“去准备准备吧,咱们世子爷脾气大的很,一个不小心我也保不住你们。”   那人低声应了声“是”,跳下房顶。   顾珏抬臂,遮住自己的眼,衣袖没有覆盖住的春畔,笑容冰冷。   南王世子一路上是带着气的——顾珏自作主装的刺杀叶家二少爷,等于是直接驳了叶孤城的面子,尤其在南王想尽办法想请叶孤城去南王府的时候,其后果不言而喻——然而当他看到笑意悠悠的顾珏时,不知怎么的,斥责的话半句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冷声道:“你干的好事!”   顾珏低着头,笑容浮于面颊,“属下不敢。”   世子当着众人的面,倒是没在多说什么,直到进到屋中,才冷笑道:“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顾珏乖觉的倒了杯茶递上,“此事,完全是顾珏个人所为,和南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你顾珏和南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世子不接茶碗,直接反问。   顾珏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低声道:“刺杀叶二少爷,是顾珏一人所为,和南王府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世子一把打翻他手中茶碗,气道:“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了?叶孤城难道是个傻子,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原地走了两圈,又道:“顾珏,你这个人,聪明的时候比十个人的聪明,犯傻的时候也是傻的可以,白云城百年基业,你以为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你真该庆幸,叶二少爷只是重伤,不是死了,如果他死了,你以为你能逃得过白云城的追杀?”   顾珏张了张口,一向巧舌如簧的人,此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连脸上总也不变的笑容也变得生硬起来。   世子接着道:“顾珏,我不信你会因为个人恩怨而不顾大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杀叶二少爷?”   顾珏想了半晌,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   并不是推诿,而是他真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好像对莫罹动手不过是一时起意,他既没有什么精妙布局,也没有什么天罗地网,就是跟着陆小凤和莫罹,在洛阳城里城外的绕圈子,吃了一肚子点心,看到莫罹受了伤,就想杀他。   顾珏心中苦笑,这可真不是一贯精于算计的顾珏会做的事。   世子也没有逼问,只冷声道:“事到如今,我再跟你说什么都已经吃了,祸是你闯的,你自己解决。”   顾珏歪这头,似笑非笑的道:“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莫罹,反正此时我在怎么向他赔罪,他也未必肯放过我,还不如我趁他又中毒又受伤的,暗中了结了他。他们绝对猜不到会是我做的——我杀了莫罹一次,已经被人记恨,怎么还会去杀第二次——到时候,就算不能暗中了结,迷惑叶孤城也不错。”   世子一愣,狠狠瞪着顾珏,“你要是敢出手,我南王府就在没有你这么一号人!”   顾珏顿住,许久,笑道:“是,属下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卿雪   顾珏大张旗鼓的带了好几箱药材上门去给莫罹“赔罪”,世子知道后,气的把屋中茶壶茶盏摔了个粉碎。顾珏不意外的吃了闭门羹,便毫不在意的把药材死赖活赖放下,施施然回去。“赔罪”之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   被赔罪的那一个,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他正与百里夙在喝酒——莫罹体寒若冰,反倒不觉得伤口疼痛,整个人里三层外三层,被毛茸茸一团的衣领簇拥着,又一身冰冷之气不让人靠近,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貌。   但是,也只是有其貌。   百里夙搬了一坛子域外的葡萄酒放在莫罹手边,莫罹不必运转内力,葡萄酒中就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百里夙翻出两个夜光杯,两人坐在烧着地龙,铺着毛毯的地上,你一杯我一盏的喝着,一坛子葡萄酒不多时就见了底。   百里夙热的往莫罹身边靠了靠,隔了一个酒坛子的距离,笑道:“二少爷,极乐楼的事情结束了,等你毒解了,我带你好好看看洛阳城。”   莫罹把玩着夜光杯,道:“极乐楼之事结束了,我就该走了。”   百里夙原本那点儿微醺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走?”   莫罹道:“不错,城主与人有约。”   百里夙道:“我也跟……跟城主去。”   莫罹道:“那无欢阁呢?”   百里夙道:“我在无欢阁是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色,留下还是离开无关大碍的。”话虽是如此说,但百里夙自己清楚,自己算是无欢阁掌事者之一,加上此次叶孤城来此,自己直接受命于莫罹,地位已经非比从前,若要离开,必定要有人接替自己。   莫罹道:“日后再说吧……再去拿一坛子葡萄酒来。”   百里夙听得出莫罹语气中淡淡的敷衍,起身去拿酒。   莫罹等了片刻,不见百里夙回来,便紧了紧衣襟,带着一身浓郁的葡萄酒乡上街。   中秋将至,盛夏的酷热还未褪去,莫罹将自己裹成个粽子样,十分惹眼,他自己毫无所觉,依旧在洛阳城中大小的街道上闲闲走着,最终定步在顾珏住的小楼下。他不能动内力,只能在楼下就让人上去传话,“莫罹拜访顾珏顾公子。”   那人神情古怪的看了眼莫罹,上楼去传话。   顾珏下楼,笑容柔和,“叶二少爷到访,舍下蓬荜生辉。”   莫罹看了他半晌,道:“当真?”   顾珏一愣,笑道:“假的。”   莫罹学着顾珏的模样,在唇畔浮出个柔和的笑容,只觉得嘴角僵硬,“顾兄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堵在门口?”   顾珏笑道:“是顾珏失礼了,小楼之中只有清茶半盏,不便招待贵客。”他环顾街上,带路往一处看起来装饰颇为华丽的酒楼走,“叶兄,请。”   莫罹无可无不可的跟上,道:“我不姓叶。”   顾珏脚步一顿,将疑问藏在心底。   直到两个在酒楼雅间相对而坐,莫罹与顾珏四目相对,半晌,顾珏先开口,“莫兄,来找我,不是单单只为了让我请你喝酒吧?”隔着桌子顾珏都能感觉到从莫罹身上传来的寒气,让顾珏暗自把酒坛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这可不是域外葡萄酒,三十年的汾酒,拿冰镇出来只能喝到满口的冰渣子。   莫罹捏着酒杯,酒还未入口,就已经结了薄冰,“是不单单只为了让你请我喝酒,还为了让你请我吃饭。”   顾珏从善如流的吩咐伙计有什么好吃的菜通通送上来,“还有呢?”   莫罹侧支下颌,“还为了,和顾兄闲聊几句。”   顾珏笑道:“顾某洗耳恭听。”   莫罹放下酒杯,杯中酒已经冻成一整块,“我在此之前,可曾得罪过顾兄?让顾兄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顾珏沉吟了一下,笑着摇头道:“不,你没有得罪过我。”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之意一直渗入心底,“真要说起来,我在到洛阳之前,都不曾知晓这世上还有莫兄这一号人物。非要给我杀你找一个理由,大概就是……我吃撑了……”   莫罹忆起顾珏手上拎着的点心盒子,想了想,这个理由还不错,便翻过此事不提,“等我伤好了,我们重来比一场,看看你我到底谁的功夫高明。”   顾珏苦笑摆手,“你放过我吧,对你出手一次我都差点儿让我家世子爷赶回西域。若是再想和你动手,我也不必出手了,省了那份功夫直接收拾铺盖卷,回西域得了。”   “瞒着他就好了。”莫罹对这件事十分执着,他第一次伤的这么重,无论缘由也要在顾珏身上把场子找回来。   顾珏笑道:“你我武功,如何?”   莫罹道:“我没有和你交过手,但是几百招之内必然相持不下;如果真的要分出个胜负,千招开外;性命相搏,一个人必死,另一个不死也差不多了。”   顾珏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打什么,你不是都清楚么。”   莫罹敲敲桌面,一层薄冰覆盖手指所敲之处,“谁是必死的那个,谁是快死的那个?”   顾珏蓦然生出一种他并不了解莫罹的感觉——他以为从莫罹和司空摘星一场打赌,以及自己预备的一场暗杀,多多少少对莫罹此人已经有了了解,然而此时非要自己和他交手的莫罹让顾珏觉得自己之前所定义的了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了解。   “既然莫兄有雅兴,那等莫兄身体康复,顾珏恭候大驾。”顾珏也不再推辞。   莫罹眼中掠过一丝莫名之色,“好。”   话音落下,他忽然并指为刀,斜劈向顾珏肩胛。   顾珏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逼脖颈,本能一个后仰,却忘了身后是一扇窗柩,顿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随即,莫罹手指也劈在他肩胛上。   莫罹内力无法施展,这一下顾珏倒是没觉得多疼,就是后脑勺撞得狠了,估计肿起来一个大包。他揉着后脑勺,坐直身体,只来得及看见莫罹墨绿色的袍角消失在雅间中,耳畔响起他带笑的声音,“顾兄的警觉,也不过如此啊。”   顾珏无奈苦笑。   莫罹下楼,意料之外的看到一个人。   一个雪肤乌发,眉眼处和叶孤城有三分相似的少女。   莫罹额上青筋跳了跳,就算是他刚刚捉弄完顾珏此时也想折身回去找顾珏再闲聊一会儿。但很显然,少女已经看了他,秀美的脸上浮出甜甜的笑容,朝着他跑来,“二哥哥,你在这里呀,好巧。”   莫罹脚步一错,避开少女,“我身上有寒毒,不能近身。”   少女失望的道:“好吧……二哥哥,城主哥哥呢,卿雪去白云城,听城里的人说城主哥哥和二哥哥来洛阳了,卿雪也就跟着来了。二哥哥,洛阳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你到卿雪到处看看好不好?卿雪被爹爹关在家里,真的好闷啊,二哥哥也不来看我,是不是二哥哥都忘了卿雪了?”   叶卿雪不需要莫罹答话,自顾自缀在莫罹跟前,絮絮说着。   莫罹指尖积蓄起一分内力,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听不下去了,就往叶卿雪哑穴上点去。   叶卿雪笑道:“二哥哥,你是要留在洛阳城过八月十五……啊!”   却是一个醉醺醺的人,迎面撞向莫罹。   莫罹带着叶卿雪往路边一侧,那人歪歪斜斜,仍往这里撞来,莫罹再退,那人仍旧不依不饶的追过来。   “司空摘星。”莫罹无奈道。   酒鬼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除去外衣,就把一身酒气除去,露出一张及其英朗俊秀的年轻面容,粲然一笑,“莫兄,你这是过冬么?”   莫罹还未说话,叶卿雪就已经凑了过来,浅色双眸灵动,“你的脸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啊,刚刚是个又丑又脏的酒鬼……”她绕着司空摘星打转,“你不过就是拿手在脸上乱摸了几下啊,一定是你手上有什么东西对不对,让我看看好不好?我真是很好奇你们江湖中人口中的易容术,似乎随便在脸上摸几下,就能变得和原来的自己一点儿都不像,你是拿这么易容的?蜂蜜面粉吗?那如果下雨的话,脸上的易容是不是会被雨水冲掉啊……”   司空摘星被这小姑娘喋喋不休吓到了,蹭的向后退了一步,抓着莫罹的胳膊翻身上了屋顶。   叶卿雪眼中闪出好奇的光芒,“是要比试轻功啊?”   她挽挽衣袖,飘然而起,身姿翩然,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司空摘星在房顶上纵横,抽空跟莫罹道:“小姑娘轻功不错啊。”   莫罹被人扯着胳膊,神色悠然,“这是她第三得意的功夫。”   司空摘星问道:“那第一,第二是什么?”   莫罹颇为头疼的道:“第一那是别人称赞她的,说废话的功夫天下第一。”   司空摘星心有余悸,“说废话的功夫,小姑娘确实是天下第一。”   莫罹道:“第二的,是她的刀法。放眼江湖中用刀的高手,能比得过她的,你两只手就能数的清楚。”叶卿雪刀法之凌厉,在叶氏同辈之中,稳胜她的只有叶孤城和莫罹两人。   司空摘星回头看看离自己还不算远的叶卿雪,又看了一下脚下屋脊,忽然一个闪身,从屋顶上跳下去,与莫罹两个人在窄小的巷子里乱窜。等到叶卿雪也跳下屋顶之后,早已经找不到莫罹和司空摘星了,她气的跺跺脚,没奈何原路返回。   莫罹被司空摘星拽了一路,等他松了手,好脾气的整整衣服,“你不怕冷?”   司空摘星打了个冷颤,道:“当然怕冷了。”   莫罹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司空摘星背靠在一堵墙上,懒散一笑,反问道:“我是干什么的?”   莫罹言简意赅的道:“贼。”   司空摘星带着莫罹往前走,道:“所以啊,我来偷你。”   莫罹神色不变的跟上,南离璋他已经交到凤华裳手上。而他身上,除了用做武器的琴弦,莫罹对自己身上别的东西素来不放在心上。但看司空摘星的言下之意,莫罹猜测道:“你偷得不是我身上的东西,而是,我?”   司空摘星点头。   莫罹道:“谁要你偷我?”   司空摘星笑而不答,回身拍了拍莫罹的肩膀,被莫罹身上的寒毒冷的打一个哆嗦,转身就走。   莫罹环顾四周,假山亭阁风景如画,微风拂面送来阵阵花香,于旁人是风光宜人,于莫罹就是寒风刺骨,哪怕厚厚的衣服也无法阻绝一内一外的两种寒意。他漫无目的的在这里闲逛,这才注意到这里的院墙都很高——对普通江湖中人来说都算是很高,至少以莫罹此时无法调动内力而言,他是翻墙出不去的。   “莫兄。”   顾珏坐在墙头笑眯眯的看着莫罹。   莫罹听到声音,“我不会仰着头跟人说话。”   顾珏从墙头跳下来,笑道:“真有缘,今天又看到莫兄了。”   莫罹面无表情,声音不耐,“顾兄你大张旗鼓的让偷王之王把我偷过来,就是为了和我很有缘的再次看见?”   顾珏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郁闷的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来找我啊,我要是想到的话,我干嘛花大价钱请司空摘星把你带过来啊。”   莫罹斟酌了一下,比起听叶卿雪毫无意义的絮叨,他宁愿听顾珏在这里扯闲话。   “你这里的墙,这么高?”莫罹道。   顾珏得意的拍拍墙,这是他请妙手老板朱停打造的机关,“等闲的江湖高手都翻不出去,就算能翻出去,也必定会触碰到这里的墙头上的机关,除非在江湖上是一等一高手,否则休想从这里离开。”   莫罹不解道:“那怎么进来?”   顾珏道:“有门啊。”   莫罹道:“那人家为什么要翻墙出去?”   顾珏一愣,道:“既然把人关到这里,门肯定关了的啊。”   莫罹道:“你把墙修的这么高,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这里有问题,居然还有人能被你关到这里。”他瞥了眼顾珏,“能傻到被关到这里的,估计脑子不好使,武功也不好使,你就算墙不修的这么高,他们也逃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卿雪小姑娘是个话唠~(@^_^@)~   ☆、君子为玉   “城主哥哥,你和二哥哥是什么时候到洛阳的,我问二哥哥,二哥哥都不理我,刚刚二哥哥还跟着一个易容术好厉害的人一起走了。城主哥哥你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轻功真的好厉害,卿雪都追不上她,卿雪这段时间明明有很认真练功,一点儿都没有偷懒啊。等二哥哥回来,我一定要和二哥哥好好打一架,二哥哥总不喜欢理我,城主哥哥你也管管二哥哥啊,二哥哥再这样闷下去,都要变成闷葫芦了,闷葫芦的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到二嫂嫂啊?我还想着让二哥哥快点儿成婚,好生一个小宝贝让我带着,我最喜欢小宝贝了,前几天我在白云城里看到一个小宝贝,雪白雪白的,比城主哥哥的衣裳还要白,眼睛黑黑的,整个人软软的一团,我都不敢用力碰他,就怕把他碰伤了……”   莫罹还未踏进屋中,就听到叶卿雪轻快的声音在说话,脚步一顿,迟疑着走进去。   叶孤城神色专注的在临帖,目光澄净悠然,提笔蘸墨落笔。   “叶姑娘。”莫罹走进书房中,“我有事和城主说,你回避一下。”   他本来不会这样不客气的跟别人说,但是叶卿雪得另当别论,如果不跟叶卿雪把话说死,她绝对会当做没听懂。   叶卿雪浑不在意莫罹的冷漠,笑嘻嘻的道:“二哥哥叫我卿雪就好,干嘛叫我叶姑娘啊……”边说着,便从书房走出去。   正巧百里夙敲门进来,疑惑的看了眼叶卿雪——好一个清秀的女子,雪肤乌发,发丝一丝不乱的吹在后背,腰畔一柄弯刀刀鞘华贵精美的不像是江湖人惯用的兵器,反而像是装饰。但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百里夙分明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所传出来的冷意,心下暗自警觉——走进书房中。   莫罹将叶卿雪赶出去,揉揉额角,招手让百里夙过来,“百里姑娘,极乐楼的东西搬出来了?”   百里夙点点头,有些失望的道:“搬了一半出来,也不多啊,还辛苦了那么久。”   莫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顾珏来得突然,现在还不是和顾珏撕破脸皮的时候,能搬出来多少算多少吧。本来也没打算从极乐楼搬出来多少东西,有从花三爷那里得到的六百万两的真金白银,不枉我一番折腾。”   至于一开始说着要来查案的叶孤城,除了最开始去拜访过花三爷之后,再没有特意过问此事。   百里夙笑道:“二少爷的辛苦费肯定是够。”   莫罹沉吟道:“你确定?”   百里夙一愣,莫罹已然施施然端着杯清水,连冰渣嚼碎了咽进腹中,“城主,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武当?”   叶孤城搁下笔,“明日。”   莫罹计算了一下时间,他和叶孤城的行程本不应该这么急——那是在不知道叶卿雪也到了这里的时候所定下的行程——但现在,莫罹觉得还是越快越好,他多听叶卿雪说几次话,未必还能有那么好的涵养不去点叶卿雪的哑穴。   “那,卿雪就让她留在这里?”莫罹迟疑问道。   叶孤城淡声道:“你想带着她?”   莫罹摆摆手,“当然不,我还没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闲,故意给自己找事。”   百里夙忽然忆起一事,道:“城主,我在极乐楼中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递到叶孤城手边,“本来包盒子的还有一块锦缎,但那块锦缎属下已经将其烧毁。”   叶孤城打开盒子看了看,将其合上,道:“此事,不必对任何人提及。”   百里夙纵然心中还有什么疑问,也只得压下,应“是”。   叶孤城转手把盒子朝着莫罹的方向推了推,对百里夙道:“你先出去。”   待到百里夙出去,莫罹狐疑的打开盒子,里边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已经烧成灰烬的锦缎,一个是做工精致的玉佩。莫罹从灰烬中看不出来什么,便拿起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迟疑着低声道:“这个玉佩上的图案很像是叶氏所有。”   叶孤城道:“叶氏近支皆以此物为凭。不过这是百年前的古物,于内攻有所助益,十之□□都被人磨碎当药服了,昔年留下来只有两块。一块在我手中,一块在二伯父手中。”   莫罹道:“卿雪的父亲?”   叶孤城点头,“不错。”   莫罹道:“那,这块玉佩是二伯父的?”玉佩在莫罹手中呆了许久,仍然触手生温,莫罹道:“玉是好玉,在我手中放着这么久,既没有损毁,也没有结冰,想必它对内功的助益必然很大,百年流传下来两块也算是不易了。”   叶孤城道:“二伯父的玉佩应给了卿雪。”   莫罹道:“那城主的玉佩呢?”   叶孤城道:“我的玉佩随母亲葬入了陵墓。”   莫罹顿了一下,道:“那就怪了。”   叶孤城知道莫罹拿一瞬间的迟疑是什么,道:“玉佩是我亲手放下去的,不会有假。”   既然叶孤城可以断定自己的玉佩已经下葬,那这块玉佩只可能是叶卿雪身上的。莫罹道:“按理来说,如此珍贵又于武功有助益的玉佩,卿雪必定是戴在身上的,可我确实不曾在卿雪身上看到过这块玉佩。那,锦缎又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从莫罹手中拿过玉佩,轻抚玉佩上雕镂的图案,“包着玉佩的锦缎,会印上玉佩上的图案。”   卿雪会和极乐楼有关,还是二伯父会和极乐楼有关呢?   莫罹轻声咕哝道:“区区一个极乐楼,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叶孤城眼中似乎是闪过一丝笑意,道:“你若是能将此事查清,我赠你一诺。”   莫罹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叶孤城点头。   莫罹眼睛亮过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要叶孤城的承诺做什么,以叶孤城的心性,若是可以答应自己的事,根本无需以承诺相求,若是不可以答应自己的事,就算自己以承诺相求也无济于事。   叶卿雪坐在书房外院子里的石凳上,手指无意义在石桌上乱画。   百里夙走出书房,隐约又打量了叶卿雪片刻,终于想明白她是谁了——虽然百里夙所处的无欢阁不是叶氏产业,但百里夙却是叶氏下属,知晓叶氏之中,有一个用刀天分极其高超的少女,名为叶卿雪。   “卿雪小姐。”百里夙走过去。   叶卿雪侧头,眉目冷清,声音淡淡:“你是?”   百里夙道:“无欢阁掌事,百里夙。”   叶卿雪看着她,问道:“无欢阁掌事百里夙,你找我有什么要说的?”   “百里夙并无什么事,只想陪卿雪小姐闲聊几句。”百里夙道。   叶卿雪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便笑道:“百里姑娘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都要闷死了,城主哥哥和二哥哥不理我,我说什么他们都当没听见。之前我去白云城啊,听到人说他们在这里,我就跟着跑过来了,结果呢,他们两个都不想问一下我这一路走的辛苦不辛苦,只管着忙自己的正事。我也不是说要他们放下正事陪着我,可他们都不关心我一下……”   百里夙满面微笑的听着叶卿雪说话。   叶卿雪说着,语气就有些委屈了,“城主哥哥和二哥哥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小的时候我跟在二哥哥身后,二哥哥从来都不觉得我烦人,还总喜欢敲我的额头带着我买好吃的东西吃。可是爹爹突然说要接我回家,等我再住在白云城的时候,城主哥哥就好像变得不喜欢我了,连二哥哥对我也总是爱答不理的,我说十句话二哥哥都不一定跟我说一句话。”   百里夙继续听着。   叶卿雪眼中泪意盈盈,一闪而过,转而浅浅一笑,“不过呢,我知道城主哥哥只是不太喜欢说话,不是讨厌我。二哥哥他啊,就是性子别扭,说不准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个二嫂嫂回来,才有可能好点儿。但是就二哥哥那么别扭的性子,还不一定能不能娶回来二嫂嫂呢。百里姑娘,你说我二哥哥得要什么样性子的女孩子才般配呢?长得好看那是一定的,性子嘛,那一定得要温柔娴淑,不温柔贤淑的女孩子我二哥哥一定不喜欢。除了温柔娴淑,她还要会做好吃的……”   百里夙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无怪莫罹不想理叶卿雪,这么能说的姑娘也确实让人觉得烦。   “卿雪小姐,”百里夙不得不打断叶卿雪的话,否则,自己永远别想开口说话,“你是怎么找到无欢阁的?”   叶卿雪道:“我不知道城主哥哥和二哥哥在无欢阁,我只是听白云城的人说城主哥哥和二哥哥在洛阳,我就到了洛阳。本来呢,我是打算在洛阳先住下,慢慢的再找,谁知道洛阳城这么大,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只好派人查了。城主哥哥走在哪里都特别引人注目……”   百里夙相信,如果自己不打断叶卿雪的话,她还可以如此喋喋不休的继续讲下去,而且废话说了这么许多,有用的没有一句。   “我去给卿雪小姐安排住处,卿雪小姐喜欢什么样的房间?”百里夙放弃了上一个问题,她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无欢阁和南海白云城有关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了,但很显然,从叶卿雪口中是问不出来的。   “什么样的房间啊?”叶卿雪想了一下,道:“我不喜欢房间里有很多东西,简简单单的就好,一定要足够暗,我在很亮的地方会睡不着的。然后,被褥枕头一定是要黑色的,而且一定要是蜀锦,不然我睡不好的。至于别的,我就无所谓了,其实……”   其实之后的话,百里夙自觉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听了,“我先去给卿雪小姐准备……”   “百里姑娘,”莫罹站在书房窗户处,叫住笑容已然僵在脸上转身欲走的百里夙,“你把你在无欢阁管理的事情,整理一下,交到叶姑娘手上,城主吩咐,叶姑娘代替你留在无欢阁,你明日和我们一齐动身。”   叶卿雪对无欢阁归叶氏管这件事半分诧异都没有,听到莫罹如此说,也只是冲他抱怨道:“二哥哥,卿雪就那么讨你和城主哥哥的嫌么?我说要去白云城小住,你和城主哥哥就来了洛阳。我到了洛阳,你和城主哥哥又要走。”   莫罹道:“我和城主是有正事要做。”   叶卿雪道:“二哥哥就知道我在这里没有正事要做?我明明只是来洛阳城找你和城主哥哥的,为什么才来了,你们都还没来得及带我好好的玩儿,就要走了?就算你们不想带着我玩儿,那我也不要刚找到你们就被你们分派任务留在这无欢阁里,这里又没有什么好玩的。”   莫罹知道,如果不让叶卿雪心满意足一下,她必然能一刻不停的说得月上中天。   “你想怎么样?”   叶卿雪眼睛一亮,道:“二哥哥陪我打一架,我就不抱怨了。城主哥哥的武功太厉害了,我不和他打……”   莫罹不知道是不是叶家的人骨子里都刻有“武痴”二字,但他第一次庆幸自己中了毒,半分内力也使不出来。   “我内力无法施展,让百里姑娘陪你过两招吧。”莫罹暗中对比了一下百里夙和叶卿雪的武功,添上一句“点到为止。”   见叶卿雪转头看自己,百里夙心中大叫:二少爷你不厚道!   不厚道的莫罹站在窗户处,看着两个小姑娘“过招”。   叶卿雪白衣掠过,翩若惊鸿,拔出腰畔精美好似装饰的弯刀,反手划向百里夙咽喉,百里夙身子一个后仰,一手抽出腰带中暗藏的软剑,一抖剑身,剑尖仿若灵蛇,缠住叶卿雪弯刀。叶卿雪弯刀一转背在身后,左掌手指轻轻拂出,百里夙足尖点地,飘身后退,叶卿雪甩手掷出弯刀,墨色的刀柄在百里夙转身躲避之后,撞在莫罹所在的窗柩处,刀锋一转,自后袭向百里夙。   百里夙本以内力绷直软剑,剑尖直刺叶卿雪,耳听见后背劲风袭来,不由得咬咬唇,侧身避开。   叶卿雪接住弯刀,墨色流光一闪而逝,她已将其收归鞘中,“不跟你比了,你武功太差。”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姑娘无辜陪人打架,还被嫌弃……嘤嘤嘤嘤   那个通知一件事情,就是以后更新尽量会是一三五晚上八点……恩,就这样~(@^_^@)~   ☆、大金鹏王   翌日出发,叶卿雪并没有去送,她只站在无欢阁临街的阁楼上,神色冷漠的看着马车辘辘远走。一如很久之前,她追逐在白云城柔软的沙滩上,最终却只能目送大船远走。   她知道,她从来都追不上,所以只能在原地停留。   莫罹回头看了看,白衣少女站在一片色彩浓郁的楼阁之中,竟是无限萧索.   “卿雪好像变了。”莫罹有些迟疑的对叶孤城道。   叶孤城正在给莫罹把脉,闻言,淡淡的道:“话更多了。”   莫罹点点头,“武功也有长进。”   叶孤城放开莫罹的手腕,冷声道:“你的武功没有半点儿长进。”   莫罹垂目盯着自己的一小片衣角,道:“城主,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么高的天赋的。而且,我现在内力恢复不足三成,城主是怎么看出来我武功没有半点儿长进的?”   叶孤城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莫罹飞快地道:“等我伤好了,一定认真练功。”   驾车的百里夙忍不住捂着嘴偷笑,暗自腹诽:像二少爷这样只想着吃饭和睡觉,能有武功其实就已经不容易了。   “百里姑娘,你的武功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莫罹坐在马车内出声道:“明天开始,你也要好好练功。”   百里夙笑道:“我一个姑娘家,又不争权夺势,也不痴心武学,更没有什么人要我保护,武功呢足矣自保就好了。”她缠了一缕头发在指尖,“二少爷,女孩子有女孩子武功不好的优势。”   莫罹道:“是什么?”   百里夙笑道:“二少爷自己猜啊。”   莫罹走出车厢坐在百里夙旁边,“我猜不到。”   他内力渐渐恢复,寒毒就淡了,百里夙也不觉得冷,“若是二少爷猜不到,那就算了。”   夜幕渐渐四合,百里夙将马车赶到官道旁的客栈门口,安排住宿。   夜风微凉,刮在莫罹身上就成了刺骨寒风,他紧了紧领口,侧头对刚爬上屋顶上的百里夙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江湖人夜行时总爱走屋顶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阴天或者没有月亮的时候,屋顶明明比地上显眼多了,而夜行多半不是做好事的。”   百里夙将一壶热茶递给他,“那现在呢?”   莫罹道:“屋顶上的风凉快,比在巷子里乱窜好多了。”   百里夙笑道:“二少爷总是想的和别人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是走屋顶更快么。”   莫罹道:“若是为了快,那早些出发不就好了,江湖人的步法轻,也不会惊扰到旁人。”   百里夙想了想,无言以对,只好无奈的道:“二少爷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为什么不想想怎么把毒逼出来呢?”   莫罹有些漫不经心的喝着热茶,道:“此事欲速则不达,慢慢来。”   百里夙狡黠一笑,道:“我怎么觉得,二少爷拖延着让伤好的慢点儿,是为了不让城主逼着你练功呢?”   莫罹道:“练功,也是欲速则不达,得顺其自然。”他从袖中拿出那块玉佩,递给百里夙。   百里夙先是一愣,面上浮出三分羞怯之意,待借着月光看清玉佩上的花纹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自嘲之色,轻声道:“城主不是吩咐了,不许再提起此物。”   莫罹问道:“你怎么认识这玉佩的?”   百里夙猛然看向莫罹,“二少爷想问的不是这一句吧?”   莫罹没有否认,叶氏古物,自己在白云城多年都不曾见过,为何百里夙会知道,更能事先就将玉佩印在锦缎上的痕迹销毁。他淡声道:“我只是好奇,百里姑娘为何认识这玉佩?”   百里夙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道:“我认识这块玉佩,那是因为我小的时候见过这块玉佩。我师父善于雕刻玉器,而这块玉佩磕了一个角,老城主让我师父将断角处重新雕刻。我师父对这玉佩的玉质赞不绝口,所以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还记得。”   她说完,抬起头执拗的看着莫罹,“二少爷还要问什么?”   莫罹看不懂她眼中种种情绪,却被那执拗逼得不由自主移开目光,“这玉佩,怎么到了极乐楼?”   百里夙一愣,半晌忽然笑了出来,“我怎么知道,玉佩又不是我的。”   莫罹眼眸一亮,“你去拿笔墨来。”   百里夙环顾了一下屋顶,夜风拂面,吹散她如墨发丝,“二少爷,这里,不大适合你写字。”   莫罹才忆起自己身在屋顶,把茶壶往百里夙手中一塞,他飞身跳下屋顶,回房中给叶卿雪写信询问关于玉佩的事情。独留百里夙一个人在房顶抱着个茶壶,一时只能苦笑。   叶卿雪的飞鸽传书隔了一日到莫罹手中。   ——年前,我将其交回父亲手中。   言简意赅的简直不相识叶卿雪。   莫罹将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派人将叶卿雪的父亲从年前至今的行踪以及和什么人来往,彻查——他绝不相信,这块玉佩是从二伯父手中到了极乐楼这么简单。   而查回来的消息,让莫罹不解。   马车上,莫罹手腕被叶孤城按着,心仍然疑惑思虑着。   “在想什么?”叶孤城把完脉,确认莫罹内力恢复,剧毒也被逼出去了。   莫罹迟疑道:“二伯父和大金鹏王朝有牵扯。”   叶孤城颔首,“不错,大金鹏王朝曾意图找叶氏的人,替他们从三个亡国故臣手中拿回复国的财宝。”   莫罹道:“大金鹏王朝……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也是他们的旧臣,城主……”   叶孤城淡声的道:“我应独孤一鹤之约而来。”   莫罹暗自思索:既然是“曾意图找”,那么叶氏的人应当是没有答应——叶氏的人没有理由为了别人的请求就招惹武功高强的峨眉掌门,富甲一方的山西珠宝商,神秘富商霍休,三个江湖上名气极高的人物——可若是没有答应,二伯父的玉佩,又为何到了大金鹏王朝的人手中,又为何到了极乐楼里?   看得出莫罹苦恼思索,叶孤城提醒道:“大金鹏王朝早已没落,但有人不甘心让其没落。”   莫罹道:“他们的王族?”   叶孤城道:“不错。”   莫罹道:“可区区一个没落的,名存实亡的王族能做什么……”他忽然顿住,“没落的,名存实亡的王族”一句,说大金鹏王朝固然合适,但若是用来说今时今日的叶氏,也只不过是比大金鹏王朝多了个富甲天下的白云城而已。   叶孤城似无所觉,道:“拉拢高手,为其所用。”   “城主似乎对大金鹏王朝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莫罹有些不解的道。叶孤城经手的书信往来,都是他整理过的,而他关于大金鹏王朝,仅仅知道那是一个没落的王朝,流落在中原的三个故臣每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隐约应当和江湖中的某个组织有些关系。   叶孤城瞥了眼莫罹,“多看点儿书。”   莫罹道:“书上也不会写这些啊。”   叶孤城道:“我书房中,第六排,第四册书,记载了大金鹏王朝自古及今的历史,第五册,记载了他们近年在江湖上的动向。”   莫罹下意识接口道:“难怪城主书房里的书越放越多。”   叶孤城不再开口,闭目打坐。   莫罹挪到马车窗户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沉思:拉拢高手,莫非是指二伯父也是大金鹏王朝拉拢的对象?可从来只听说拉拢的送被拉拢的人东西,还从未听说过被拉拢的送拉拢的东西。除非,那不是送的,而是被偷走的?那么,金鹏王朝的人拿偷盗的东西赌钱?或者是,这玉佩还能被转手,才到了极乐楼?   莫罹继续给叶卿雪飞鸽传书,让她去查此玉佩是什么人输给极乐楼的——如此珍贵的玉佩,想必他们必有记忆。   邻近峨眉山脚下的时候,叶卿雪的飞鸽传书才到了。   ——上官丹凤。   莫罹将纸条揉碎了,虽然还有些想不通,但大抵的事情已经明白了。   峨眉山脚下,碧树环绕。   一个秀气美丽的少女坐在树下,手里拿根树枝百无聊赖的揪着树枝上的叶子。   “阿云,人还没有到么?”又一个大眼薄唇的少女从山上走下来,笑着问秀气少女。   名为石秀云的少女鼓着嘴,“别叫我阿云,好像是叫山上那只傻狗一样。”她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二师姐,师父让你下来替我的么?我可真的坐不住了,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峨眉三英四秀中排行第二的孙秀青捂唇笑道:“乖,我来陪你等。”   石秀云撇嘴哼道:“你要是好心,就替我在这里等嘛。”   孙秀青打趣她道:“也不知道是谁,自己嚷着要来这里看看传说中的白云城主。”   石秀云俏脸一红,咕哝道:“那不是你天天念叨什么西门吹雪么,我就好奇了这个比起西门吹雪更被师父推崇的剑客啊。飞仙岛白云城的城主,听名字就觉得很孤高飘渺,比西门吹雪好听多了。”   孙秀青脸上也浮出一抹红晕,嗔道:“胡说什么呢。”   石秀云抱着孙秀青的胳膊晃来晃去,“二师姐,你说,那个白云城主是不是很可怕?”   孙秀青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石秀云道:“听说的,什么一剑败尽天下高手啊,百年间独一无二的用剑高手……好像师兄他们提到白云城主,都很敬畏的样子,师父又这么郑重其事下帖子请他来,还非要等到他来了之后才让我们看‘纯钧’。”   孙秀青想了想,道:“大概是,前辈高人吧。”   话音落下,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石秀云拉了拉孙秀青的衣角,“师姐,等了这么久,就这么一辆马车啊。”   孙秀青正要说话,驾车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过去,“在下百里夙。”她将独孤一鹤的请柬递给二人之中,明显比较大的孙秀青。   孙秀青结果帖子看了看,肃容拱手道:“峨眉弟子孙秀青,石秀云,代家师迎接叶城主。”   百里夙回到马车边,轻声道:“城主。”   叶孤城“恩”了一声,走下马车——他走下满是风尘的马车,就像君王走下他的王位。四周或是金碧辉煌,或是断壁残垣,他都淡漠从容的如同赏景观花一般,如浮云过眼,微风拂过般点尘不留。   石秀云微愕的瞪大眼睛,看着那白衣男子。   白色本该是温润素净的颜色,被那男子穿在身上,却像是一袭华服。“不!”石秀云暗自摇头:华服都不及他一身白衣耀眼,那是能抵消世间万种颜色的白,不是雪白,不是苍白,那是蕴含了万千颜色之后的白。   那一刻,只存在于耳中的四个字突然活了过来,石秀云心想,除了他,谁还配得上“白云城主”这四个字呢?   孙秀青也是惊诧,但到底比石秀云稳重些,推了推走神的石秀云,率先执晚辈礼,“峨眉弟子孙秀青,拜见叶城主。家师在清音阁等候叶城主,命弟子在此给叶城主带路。”   石秀云回过神,俏脸通红,声音低若蚊虫的道:“峨眉弟子石秀云,拜见叶城主。”   叶孤城声音清冷,“带路。”   石秀云呐呐的“恩”了一声,转个身握住孙秀青的手,直把孙秀青白嫩的手握的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失意不快口,得意不快心。这几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有时候人在气愤之下会说出很多不过脑子的话,而这些话很伤人,我已经尽量避免,却终究做不到。我知道自己永远是妥协的,无关别的,仅仅是因为我赌不起,也不想赌。因为这场赌气,无论输与赢,于我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老师说起“文以载道”,说中国的古代文学就是纯文学和“文以载道”的文学此消彼长。宫体诗盛行一时,应答词也不在少数,可今人能记住的又有多少?中国的文学注重的永远是文学的社会性,是其中所传达的精神,和文章的思想内涵。   我忍不住开始回忆,最初写《莫离》这篇文时,我想写的是什么,综武侠么?不,这只是一个故事的背景。爱情?不,这也不是主题。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那就是——人与神。在我设定中,神不过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的比人更强大的一个物种,他们也有爱恨情仇,贪嗔痴恋,他们所拥有的一半是天地注定,不可更改的,其余的大都是自身努力。比如莫罹,天地注定他是远古洪荒之期的无名之剑,他便以杀伐之兵修成人身,游走红尘只当自己是个过客。相对于凡人而言,莫罹的“杀伤力”要强大很多,但是他绝不会仗着自己强大的杀伤力去做什么事。而在莫罹的认知之中,神仙是没有庇佑世人的责任的,因为他这样的神仙,不曾接受过人类一丝一毫的馈赠,而只是被动的看着人一厢情愿求神拜佛。   不要把自己的哀求当做是别人必须救助你的理由——谁都有资格当个袖手旁观的人,救人,是情分,不救人,是本分。      ☆、刀剑双杀,独孤一鹤   在未至峨眉山的时候,墨罹向百里夙问起独孤一鹤。   百里夙沉吟着,缓缓道:“有一种人,你虽然不愿意和他成为朋友,但是你更不愿意和他成为敌人。”   莫罹道:“像是城主这样的?”   百里夙掩唇一笑,“城主这样的,那可何止不想和他为敌啊。”她眼中满是狡黠,“大概所有人看到城主,要么是被城主吓得绕路走,要么是被城主漠视,没有成为朋友还是成为敌人这种可能。”   莫罹提醒她,“还是说说独孤一鹤。”   微风拂面,午后阳光温和,百里夙懒洋洋的歪着头,“独孤一鹤,据说当今七大剑派的掌门人中,就数他的武功最可怕,因为他除了将峨嵋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之外,他自己本身还有几种很邪门、很霸道的功夫,至今还没有看见他施展过。而他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更是至今没有对手。”   “刀剑双杀——听起来就不简单。”莫罹自语道。   然而当莫罹看到独孤一鹤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惊愕——一个淡色长衫的老人,形容倦怠,有长者风度,却不像个身经百战威震四方的峨眉掌门。   分宾主坐下,独孤一鹤侧头道:“秀青,秀云,你们先出去,我有事和叶城主商量。”   孙秀青和石秀云点头,道:“弟子告退。”   “城主,我和百里姑娘也先出去了。”莫罹见状,低声道。   叶孤城微微颔首。   莫罹和百里夙走在清音阁外幽静的小路上,百里夙忽然道:“二少爷,等到离开峨眉山之后,你和城主就要回白云城了么?”   莫罹想了想道:“应该是要回白云城了,城主是应峨眉掌门之约才来中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了,再说海上风浪不定,拖得时间太久了也怕船不好走。”他闭目站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感受着微凉的山风拂面。   他墨绿的衣袍随风飘飘然而动,好似即将羽化的神仙——百里夙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那我呢?”   莫罹回头,“百里姑娘?”   百里夙粲然一笑,“二少爷,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墨绿色?”   莫罹心中狐疑,百里夙的笑容灿烂的比顾珏永远浮在脸上还要让人看着别扭,至少顾珏的笑看起来还赏心悦目,百里夙的笑却带着盈盈泪意。他素来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只好斟酌着道:“墨绿色看起来比较舒服。”   百里夙咬着唇角,半晌没等到莫罹的下一句话,气的跺了跺脚,丢下一句“二少爷,你就是个榆木疙瘩。”匆匆跑了。   莫罹在原地半天没明白百里夙为什么跑掉。   石秀云捂着嘴巴坐在一棵矮树树枝上,笑道:“嗳,她跑了,你不去追吗?”   莫罹懒散坐在山石上,“她又不会跑远,我追她做什么,难道你们峨眉上还会有危险?”   石秀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跟在叶孤城身后的莫罹——他一身的素色也比旁人浓墨重彩来的耀目——但是此时,年轻男子静坐在苍翠树木之间,眉目朗然的让人心折。石秀云暗自嘀咕:俊秀朗然是朗然,可惜是个呆子。   “峨眉山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你不怕你的情人生气么?”石秀云笑问,她跳下树枝,蹲在莫罹跟前看着他。   莫罹摇头道:“百里姑娘不是我的情人。”   石秀云拖着下颌,疑惑道:“可是她明明很喜欢你啊。”   “小姑娘你才多大,怎么能明白大人的喜欢。”莫罹对石秀云的话不以为然,“喜欢不能是一厢情愿的。”   石秀云撇撇嘴,道:“你别以为我是小孩子,我都十六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大姐姐,可是她很喜欢你,所以说她是一厢情愿。”她得意地扬扬下巴,“就跟我二师姐一样,一个人一厢情愿的喜欢着西门吹雪。”   莫罹对小姑娘的情爱不感兴趣,听了两句之后,注意力便放在了眼前随风摇曳的小草之上。   石秀云说了半晌,没听到莫罹答话,忍不住道:“锯了嘴的葫芦,你就在这里一个人慢慢发呆吧。要是那个大姐姐在峨眉山迷了路,你就等着她晚上山上的狼吃的骨头都不剩吧。”   莫罹暗自感慨:果然小姑娘都是任性的。   他一句感慨未完,清音阁中突然传出剑锋相撞的声音。   石秀云惊讶道:“葫芦,师父和叶城主打起来了?”   莫罹一时纠结是自己是回答还是不回答,回答了就承认自己是个“葫芦”,但是不回答的话又觉得石秀云想多了。   “他们只是在比试。”莫罹最终选择了纠正。   但此时石秀云已经无暇去听莫罹在说什么了——叶孤城一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流光湛然,轻灵犀利,锐不可抗,相较而言独孤一鹤的守招就显得古怪异常,剑走轻灵,刀行厚重,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每挡叶孤城一剑,都好似十分吃力,但却滴水不漏,任凭叶孤城剑招如何犀利,也破不了独孤一鹤绵密的防守。然而,独孤一鹤转守为攻时,剑锋轻灵,施展的却不像是剑招,叶孤城回剑,以攻代守。   两人缠斗着,飘上树梢。   莫罹看的暗自心惊,他们打得飘洒,却是生死一线,而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也确有其独到之处。   石秀云忽然扯了扯莫罹的衣角,“你轻功好不好?能不能带我去看师父和叶城主交手?”她纵然对师父和叶城主的绝世剑法心向往之,但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轻功不好,贸然跟上去看只能被两人剑气所伤。   莫罹抓住石秀云的手腕,带着她远远的看着。   叶孤城的剑,是白云城外的一阵清风,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独孤一鹤的剑,一时是剑,一时是刀,掌心一转剑锋便自左及右的划向叶孤城胸口。叶孤城足尖点在清音阁因雨水充足而布满青苔的瓦片上,脚步一错,竖剑截住独孤一鹤这一剑。   两剑相交,二人足下瓦片寸寸碎裂,他们不约而同的收招,同时飘身后退。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莫罹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快的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似乎是溶于骨血的某种本能开始觉醒,眼前闪过亘古之时的过往,那时天地鸿蒙初开日夜混沌一片,而他于一片混沌之中睁开眼,手渐渐攥紧。   石秀云手腕被捏,疼的“啊”了一声,“喂,你干嘛,松手啊,好疼!”   莫罹手一松,石秀云猝不及防,从树上掉了下去。   女子的尖叫惊醒沉静在某种过往的莫罹,他跟着跳下树梢,中途从袖中飞出琴弦,卷住石秀云,在她惊慌落地之前将人揽住,歉然道:“石姑娘,我方才一时失神,姑娘有没有受伤?”   石秀云惊魂暂定,却毫无惧意,拍掌笑道:“我没事,早知道轻功这么好玩,我以前就好好学了。”   莫罹见状,便去思索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叶孤城与独孤一鹤的交手,唤醒了自己身为上古利剑化人,灵魂之中大抵可能存在的剑意?   叶孤城沐浴更衣之后,见莫罹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抱着茶杯似乎在想些什么,走过去他才一下子惊觉,站起身,低声唤道:“城主。”   叶孤城坐下,示意他也坐下,“在想什么?”   莫罹迟疑道:“我在想独孤掌门的剑法,那似乎又像是剑招,但好像也有刀法,可剑招之中的剑意混杂着刀意,刀法之中的刀意又不够纯粹。按理来说,驳杂不如专精,他这样练下去,应该是刀法也不好,剑招也不好。可独孤掌门以长剑施展意蕴驳杂的刀法,丝毫不显得纷乱,反而比之单独施展刀法还要厉害。”   他说着,手上比划了一下独孤一鹤使过的招式,却无法随心所欲的变换刀法和剑招。   叶孤城道:“刀不是刀,剑不是剑。”   莫罹沉吟,道:“我太注意那是刀法,还是剑招了?”   叶孤城颔首。   莫罹从树上折下来跟树枝,在院子里一边比划,一边回忆招式——第一招的时候,独孤一鹤使得是正宗的峨眉剑法“万千云霓”,剑尖乱颤,如峨眉山顶的万千云霓,灿烂炫目,让对手摸不准到底剑尖最终指向哪里。而叶孤城的还招却好似不成章法,只是随意一挥,就已经将它化解,转而剑尖迫近独孤一鹤胸口。独孤一鹤用以格挡的,却是刀法之中不算高深的“力劈华山”。   慢慢的将每一招都回忆出来,莫罹道:“独孤掌门久经江湖,交手经验丰富,他的招式并不高深,但却接的恰到好处。”   叶孤城也从树上折下来跟树枝,树枝横扫像莫罹胸口,莫罹手腕一竖将其架开,顺势翻腕斜劈叶孤城肩胛。   叶孤城收招退步,“你接招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招式?”   莫罹慢慢的道:“我只想着怎么接住这一招,别的,什么都来不及想。”   叶孤城道“不错,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想怎么接住这招。”   莫罹道:“其实用的是刀法还是剑招都不是最重要的,剑招之间的衔接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接招,反击,其他的用哪一招那一式都是虚的。”他说着,眼睛一亮,“刷刷刷”一连三招迫近叶孤城,叶孤城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之意,还招。   莫罹虽然隐约明白了一些,但真正的交手的时候,还是没有太大的长进。   两人收招过后,叶孤城道:“每天练三个时辰剑法。”忽然忆起一事,又道:“二十遍家训。”   莫罹下意识的想揉手腕,上一次的十遍家训抄的他头晕晕沉沉,这一次二十遍家训只怕抄完之后自己短时间内再也不想提笔写字了。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叶孤城说出的话绝不会更改,也就不做什么垂死挣扎的事情,应道:“是。”   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莫罹铺纸,磨墨。   蝇头小楷整整齐齐的写了小半个时辰,莫罹再去拿纸的时候,发现纸被自己写光了——客房里预备的纸不算少也绝不多,但绝对不够让莫罹抄出二十遍叶氏家训。   石秀云端着晚饭送给莫罹,在他门外敲门,“闷葫芦,你在不在?”   莫罹走过去打开门,“石姑娘。”   石秀云把饭菜递到他手中,“诺,闷葫芦,我给你送晚饭了。”   莫罹接住,客气的道:“有劳石姑娘了。”   石秀云弯着唇爽朗一笑,道:“还真没发现,闷葫芦你这么客气啊。对了,我还得跟你说一声谢谢,今天要不是你,我绝对看不到这江湖武林中前无古人的一战。”她像模像样的冲着莫罹拱手,一本正经的道:“多谢你了。”   莫罹道:“石姑娘客气了。”   石秀云笑道:“你说我客气,那我再客气一句好了,你住的习惯不习惯,缺什么东西吗?”   莫罹道:“麻烦石姑娘那些宣纸过来。”   石秀云一边点头,一边打量莫罹,半晌,笑着道:“真没看出来,闷葫芦你原来是个书生,喜欢看书写字。”说着,边往书桌那里走过去,边道:“你在写些什么啊,楚辞汉赋,还是唐诗……咦,是家训?”她惊讶的看着莫罹。   莫罹背对着石秀云,慢慢的把饭菜摆在饭桌上,并不答话。   “真看不出来,闷葫芦原来你也会干坏事,你做了什么叶城主要让你抄家训?”石秀云好奇问道。   莫罹面无表情的道:“我不知道。”   石秀云猜测道:“难道你赌钱了?”   莫罹稍一迟疑,道:“事出有因。”   石秀云老气横秋的道:“就算是事出有因,赌就是赌。我师父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因为严师兄喝酒伤身,罚他面壁,抄了不知道多少遍门规,爱之深责之切嘛。”她拍了拍莫罹的肩膀,“叶城主是不想你学坏才罚你的。”   莫罹听着,还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独孤一鹤对自己的弟子那是师徒之情,自己和叶孤城之间,虽然叶孤城对外都是说“舍弟莫罹”,但莫罹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叶氏收养的孤儿,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莫罹不是在纠结身份,他并不在意身份……   ☆、武道至极,殊途同归   夜色渐渐笼罩。   莫罹抄着家训,困倦的趴在书桌上假寐,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莫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走过去打开门,一个温香软玉的身体撞进怀中。莫罹一惊,下意识的向后退开几步,站定。   百里夙呼吸急促,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二少爷,峨眉山上有狼。”   莫罹提醒道:“你有武功,也会轻功,而狼不会爬树。”   百里夙气的跺脚,“我是女孩子,被狼吓到忘记自己还会轻功很稀奇吗?”   女孩子总是有女孩子的道理,莫罹很识时务的道:“不稀奇。”   百里夙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握在掌心,手掌还微微颤抖着。一杯热茶喝完,似乎心跳也不再那么急促,百里夙道:“二少爷早些歇息吧,我回房了。”   直到百里夙走出房,莫罹看着桌上浅浅还残留着一些水渍的茶盏,半晌,躺到床上睡觉。   莫罹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亘古苍凉的洪荒。   然而,他还不曾来得及梦到什么,晨光已然熹微,叶孤城吩咐百里夙喊他起床练功。   莫罹练着剑,开始还在想着梦中那一片荒凉却熟悉的广袤天地,心不在焉随意比划剑招,但渐渐地由那亘古洪荒想到昨日叶孤城和独孤一鹤的交手,他知道他们都没有尽全力——若尽全力,必有死伤——但对于莫罹而言,他们所展现的,是他现在所不熟悉但又有所感悟的一个境界。   等到练完收招,莫罹才觉得肚子饿。   百里夙端着碟子点心等在边上,“二少爷,城主和独孤掌门去洗象池看纯钧剑了,说二少爷练完功,也一同去洗象池。”   莫罹这才想起,今日是九月初月重阳佳节,他匆匆塞了几块点心垫肚子,和百里夙赶到洗象池时,叶孤城和独孤一鹤坐在主位上看着演武场中两个峨眉弟子在交手,独孤一鹤与叶孤城说些什么,叶孤城偶尔回应一字半句。   见莫罹过来,站在独孤一鹤身后的石秀云立即招手,示意他过来。   莫罹走过去,石秀云凑在他身边低声道:“你说,严师兄和苏师兄两个,谁有可能赢?像个书生的那个是苏少英苏师兄,另一个是严人英严师兄。”   莫罹不答反问,“这是做什么?”   石秀云低声道:“师父说,名剑有灵,他自己的佩剑用了这么多年纵然比不上上古名剑,但他也不想换。所以就在和叶城主鉴赏过后,说大家比武取胜。严师兄和苏师兄武功向来不分上下,这次也不知道是谁会赢。”   百里夙本在莫罹身后,此时忽然也低声凑在石秀云跟前,“峨眉三英四秀,在江湖上的名声那都是响当当的。”   两个姑娘凑在了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莫罹乐的轻松,正好有弟子给莫罹送上来椅子,莫罹就坐在叶孤城身边,认真看着场中两人的过招。大抵是多年的师兄弟,相互拆招多了,此时比武也像是相互拆招,没多少凶险。   “峨眉剑法,独秀蜀中。苏兄的招式,尽得峨眉剑法真传,剑光轻灵,变化奇巧。”莫罹低声道。   叶孤城道:“还欠缺三分火候,二十年后,方成大器。”   独孤一鹤闻言多看了一眼莫罹,莫罹说的是尽得峨眉剑法的真传,而非尽得独孤一鹤的真传,这细微的差别,个中含义却大有不同。   莫罹道:“严兄武功与苏兄不相上下,但是武功路数却不重轻巧变化。”   叶孤城道:“以拙破巧。”   忽然,场中苏少英轻灵奇巧的剑招一变,带出了刀法的大开大合,正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严人英仍旧以他沉稳的剑招应对,但渐渐地,被苏少英似刀似剑的怪招逼得节节败退。   独孤一鹤使出来的“刀剑双杀”太过高深莫罹看的一知半解,反而是苏少英此时所使出来的不娴熟的“刀剑双杀”就是正适合莫罹感悟。   “少英这是舍己之长,他峨眉剑法使得不错,但久战不下就心浮气躁了,忍不住用刀剑双杀。人英单使一路剑法,以拙破巧,他若是能沉得住气,等到少英自乱阵脚,不必打也胜了。”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独孤一鹤对其了如指掌,他一边观战,一边对着身边峨眉四秀道。   莫罹忽然道:“独孤掌门,我冒昧请教你一件事。”   独孤一鹤微笑道:“你尽管问。”   莫罹道:“刀剑双杀,是左刀右剑更能将其发挥,还是刀就是剑,剑就是刀?”   独孤一鹤反问,“你怎么看刀和剑?”   莫罹道:“刀如猛虎,剑似飞凤,刀是兵中霸主,剑是兵中君子。自古及今,大抵刀总是不如剑,轩辕夏禹剑与鸣鸿刀同出一源,却为轩辕夏禹剑所克制,苗刀之祖曾为蚩尤佩刀,亦败于轩辕夏禹剑之下。”   独孤一鹤显然不满意莫罹有些敷衍的答案,沉声道:“若是生死之间,你还有时间顾虑自己手中拿的是刀是剑?唯保命尔。”   莫罹看了眼叶孤城,他本以为叶孤城应该会不认同这样的说法,却见叶孤城并没有露出别的神色。   “手里的是刀是剑,不重要,是刀法还是剑招也不重要。”莫罹喃喃道:“克敌制胜,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单习一门武功也罢,精通百家也罢,其实都无甚差别。武道至极,殊途同归。”   独孤一鹤诧异了一下,赞许道:“正是这八个字,武道至极,殊途同归。”   莫罹想通之后,再去看苏少英和严人英交手,就兴趣缺缺。直到他昏昏欲睡,两眼朦胧的时候,苏少英和严人英还未打出个结果,但此时二人气力皆耗尽,从武功招式的比拼变成了毅力比拼。   “百里姐姐,”石秀云见莫罹昏昏欲睡,凑在百里夙跟前道:“昨晚闷葫芦抄家训抄到很晚吗?”   百里夙一愣,才明白过来“闷葫芦”说的是莫罹,她掩唇轻笑,“二少爷那是看的无聊了。你怎么叫他闷葫芦,二少爷话也不算少啊。”   “反正他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石秀云道:“百里姐姐,闷葫芦坐不住了,我苏师兄和严师兄两个抬一抬胳膊都困难,看他们我也觉得闷。咱们去峨眉山顶看雪吧,你一定没看过峨眉山顶那么漂亮的雪。”   百里夙颇为心动,推了推莫罹,“二少爷,我们去峨眉山顶上看雪,你去不去?”   莫罹斟酌着对比要么在这里看已经无趣的打架,要么陪着两个小姑娘去山顶看雪,两害相权,他还是决定陪着两个小姑娘上山顶看雪。   峨眉山一山之中有四季,越往山上走,寒意越重。石秀云久居峨眉早已不畏山顶寒冷,莫罹寒毒虽去但也耐寒的很,独百里夙却是久居洛阳,在无欢阁养尊处优,还未到山顶就已经冷的瑟瑟发抖。   石秀云戳戳莫罹,“闷葫芦,百里姐姐那么冷,你把你的外衣给她披着啊。”   莫罹一顿,将外衣给百里夙披上,道:“既然怕冷,还去看什么雪?”   百里夙冷的俏脸惨白,勉强笑道:“洛阳城可没有峨眉山。”   石秀云忽然道:“闷葫芦,我刚想起来,师父还叫我有事,通往山顶的路就这么一条,闷葫芦你自己带着百里姐姐走吧。我先下山了。”说完,不等莫罹和百里夙说什么,一溜烟跑回去了。   百里夙想要笑一笑,半晌,只弯出个浅浅的弧度,“石姑娘她……啊”   莫罹扶住脚下一滑的百里夙,“往山上走的路不好走,别分心。”   待百里夙站稳之后,莫罹就要撤手,百里夙一咬牙,紧紧抓住莫罹的胳膊不松手,“二少爷,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看过雪?”   莫罹道:“我这是第一次离开白云城,白云城是没有雪的。”   百里夙道:“其实单单看下雪也没什么趣,以往在洛阳城的时候一下雪,我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去的,洛阳城的冬天真的太冷了。但是峨眉山不一样,这里的雪虽然也冷,可是却不寒。”她与莫罹走着,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   莫罹觉得脸上凉凉的,他伸出手去,偏偏细碎的雪花落在他掌心。   百里夙莫名的觉得心慌,哪怕她此时紧紧地握着莫罹的胳膊,仍然觉得莫罹将要随风雪而去。   “莫罹,我明明抓着你,却好像永远的都抓不住你。”百里夙喃喃自语。   “什么?”莫罹没有听清百里夙在说什么。   百里夙摇摇头,眼见到了山顶,便道:“没,没什么,二少爷,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莫罹颔首,带着百里夙找了个避风之地坐下。   雪花片片飘落。   百里夙靠在莫罹身上,与他说着闲话,“二少爷,你查出来那块玉佩没有?”   莫罹道:“应当适合大金鹏王朝脱不了干系。”   百里夙笑道:“以二少爷的性子,我以为二少爷不会对这些事好奇呢。”   莫罹随口道:“我跟城主打了赌,若是我能查得出玉佩为何到了极乐楼之中,那城主就许我一诺。”虽然事后莫罹想清楚,其实这一诺无所谓轻重,但他既然答应了,也就不能消极怠慢——叶孤城和他打赌,却并不曾限定时间。   百里夙好奇的道:“二少爷有什么事想要城主答应你么?”   莫罹摇头道:“没什么事。”   百里夙真是有些无奈,一时心中又有些郁郁,自己到底是怎么什么鬼迷了心窍,就看上这么根木头。转念一想,也难怪石秀云喜欢叫莫罹“闷葫芦”,莫罹的话虽然不少,但是人却真的闷闷的,十分无趣。   百里夙忽然站起身,对莫罹道:“二少爷,我舞剑给你看,如何?”   莫罹无可无不可,提醒道:“当心着凉。”   百里夙脱下莫罹的外衣,从腰带中抽出软剑,迎风一抖。   轻薄透亮的剑身,映着冰雪,衬着少女的一袭粉色罗裙,宛如冰雪之中走出的仙子。百里夙长剑轻舞,点闪腾挪之间,虽不是什么极为高深的武艺,但却姿态秀雅,一招一式武出来,更似是舞出来一般,衣袂飘飘之间,颠倒众生。   蓦然,百里夙抖了个剑花,刺向莫罹。莫罹身形不动,看着剑尖从自己身侧划过,剑尖扬起一捧冰雪。她回剑旋身,又挽出一个剑花,纤细的腰身翩舞在风雪之中。   一套剑法舞完,百里夙俏脸通红,期待的看着莫罹。   莫罹把外衣递给她,“披上吧。”   百里夙披上衣服,仍旧期待的看着他。   莫罹顿了半晌,道:“很好看。”   百里夙粲然一笑道:“本来就很好看。”她收剑,蜷缩在莫罹身边看雪。   雪花越下越大,渐渐地,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的积雪。   百里夙冷的瑟瑟发抖,愈发往莫罹身上靠,“峨眉山的雪花是这样的,不知道燕山的雪花又是怎么样的,相传‘燕山雪花大如席’,看完了峨眉山顶的雪,若是日后有机会……不,今年冬天我就去燕山看雪。”   莫罹想到叶卿雪,她也曾絮絮叨叨说过想要看雪,“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雪?”   百里夙嫣然一笑,“不一定啊,我喜欢雪,可我也怕冷,大抵就如同叶公好龙吧。”   风雪愈大,连莫罹都感觉到三分寒意,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雪花,雪花融化,被他以内力凝结成冰。莫罹将冰雕成个晶莹的小娃娃,以往在天界的时候,陆溧最喜欢的就是缠着他让他雕冰娃娃,虽然雕好的冰娃娃在陆溧手中往往都活不过一时三刻。   百里夙看着莫罹十指翻飞,渐渐地生出几分倦意,她眼皮闭合,伏在莫罹膝上。   莫罹雕出来一排冰娃娃,垂目看时,百里夙已经靠在他膝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   回到南海白云城,莫罹终于过上了他最喜欢的闲散生活,虽然每日要多练三个时辰的功夫,但除了练功和在叶孤城书房中整理文书,再没有别的事情。每日吃饭睡觉,等到年关将近,莫罹因为中毒受伤而瘦下来身体在这些时日也渐渐恢复旧日身形。   昨夜一场细雨,莫罹醒的时候,天色还是微暗。   他趴在窗户上看着潺潺雨丝,恍惚想起了那一日从峨眉山上下来时的情景。   莫罹本以为又会看到百里夙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却意外的只看见百里夙笑着道别,“二少爷,我得回无欢阁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洛阳,我请你见识见识无欢阁的第五绝。”   莫罹微微颔首,“好,我若再去洛阳,一定见识。”   百里夙笑道:“山长水远,城主和二少爷一路保重。”   少女策马而去,背影格外寂寥。   莫罹看着百里夙的背影,许久摇头叹了口气,“百里姑娘何苦呢?”他并非真的不懂百里夙未言的情义,只是不明白百里夙到底为何倾心于自己。他自问文武皆是一般,对女孩子的心思也不懂,可为何百里夙却对他倾心。   哪怕此时回忆起来,莫罹仍然想叹气,但雨丝渐止,他想了想还是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一阵鞭炮声吵醒了莫罹。   莫罹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再次推开窗户,就看见几个侍女在院子里放鞭炮。侍女看到他打开窗户,捂着唇笑道:“二少爷,快起来放鞭炮。”莫罹比叶孤城不知道好接近多少倍,因此,府中的侍女在莫罹跟前最言笑无忌。   莫罹问道:“今日是腊月多少?”他一回到白云城,便再没有刻意记过时间。   侍女笑嘻嘻的道:“二少爷,你是睡糊涂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啊。”   莫罹一愣,低声道:“原来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他洗漱过后走出去,雨后的白云城带着淡淡的水木香气,他走在街道上,看着往来行人面上都带着喜色,渐渐地心中多少也被众人感染,开始期待着一年一度的除夕夜。   在街上走了一圈,莫罹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差点儿想折身出去——雪肤乌发的白衣少女坐在院中喝茶。   “二哥哥,你比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身体好多了。”叶卿雪起身,笑着在莫罹跟前转了个圈,道:“二哥哥看我长高了没有?我以前只到了二哥哥肩膀,现在都到了二哥哥的耳垂了。对了,在洛阳城的事情我都交给百里姑娘了,她从峨眉山回来就怪怪的,跟人说话的时候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一会儿又突然不开心,跟她说话也不理我。还好无欢阁掌事的不止她一个,不然的话,我真担心无欢阁的生意。说起来,在无欢阁的时候,二哥哥让我查那块玉佩是怎么到极乐楼的,我虽然查到了上官丹凤,但当时二哥哥没有要我再多查,我也没有去查一查上官丹凤这个人……”   莫罹打断她的自说自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卿雪道:“我回来啊,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吧,先是从无欢阁回家去看我爹爹,跟他说我今年要在白云城过年,然后才来白云城。本来我可以再早一点儿到白云城的,可惜昨夜一场雨下的,本来今天出海的船就少,我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坐上船。”   莫罹揉揉额角,道:“你方才说玉佩和上官丹凤。”   比起听叶卿雪说无意义的废话,莫罹更愿意听她说正事。   叶卿雪道:“我没有特意去查过上官丹凤,但上官并不是个大姓。据我所知,复姓上官,还和我们叶家有牵连的,只有一个大金鹏王朝的后代。可这玉佩怎么到了他们手中,我就不得而知了。这玉佩在我爹爹手上,他知道这玉佩的重要性,轻易不可能把这玉佩弄丢……我想起来了。”她猛地一拍额头,“难怪,难怪我觉得回到家跟爹爹提起这块玉佩的时候,他闪烁其词,莫非,是我爹爹和大金鹏王朝有什么约定?”   莫罹摇头,道:“二伯父淡薄名利,不会和大金鹏王朝有约定。”   叶卿雪静默了半晌,笑着问道:“二哥哥真的这样认为?”   莫罹一顿,他这话说得确实违心——他也猜测过,二伯父会和大金鹏王朝暗中有什么交易。   叶卿雪笑道:“二哥哥,我已经不是那个总喜欢追着你和城主哥哥的小孩子了,我长大了,就算武功上不及你和城主哥哥,别的事情我未必不及你们。”她一片片捡起桌上鞭炮炸落的残渣,“我爹爹的玉佩为什么会到大金鹏王朝的人手中,我总会查清楚的,如果真的是爹爹做错了,我也不会原谅爹爹。但是如果爹爹没有这么做,我也不能冤枉了爹爹。二哥哥,这件事情,你不要跟城主哥哥说好么?”   莫罹问道:“你以为城主不知道?”   叶卿雪托着腮叹道:“城主哥哥当然知道了,可是你不说,他不会放在心上啊。”   莫罹道:“查清玉佩的来历,是我和城主的约定。”   叶卿雪咬着唇角,道:“那就我查我的,你查你的,谁查着了算谁的。”她狠狠地瞪了眼莫罹,却又扬起下颌,“二哥哥,不如你我也定个约如何?就看看,是你先查到还是我先查到了。如果是你先查到了,我就输给你一个承诺,但如果二哥哥输了,那你也输给我一个承诺。”   莫罹斟酌了一下,摇头道:“不赌。”   他就算之前不太明白叶孤城为什么让他抄家训,这会儿也明白了,凡是犯叶氏的家规的事情都不能做。   叶卿雪道:“二哥哥,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日日夜夜的烦你,总要烦的你答应我为止。”   到底是听叶卿雪不停地废话,还是抄家规——莫罹为难,揉揉额角,忽然趁着叶卿雪一个不注意,返身掠出墙外。   叶卿雪不想莫罹如此无赖,气的坐在石桌上大喊道:“二哥哥,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在你这里守着,你要是有能耐,你就等到今晚上也别回来屋子里睡觉,那我就服你了。”   莫罹并未走远,听到叶卿雪的话,觉得额上青筋乱跳。   整个府上,到处都是年关将近的喜庆,大抵只有叶孤城的书房处才能寻得几分清净,莫罹只好躲去叶孤城的书房找清净。   叶孤城不在书房,莫罹想起叶孤城说书架上有关于大金鹏王朝的记载,他将其翻出,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一看便是数个时辰,等到天色渐暗,书房内也昏沉起来,莫罹已躺着睡着了。   叶孤城练功沐浴之后,回到书房之后,意外的看到莫罹在靠窗的软榻上睡觉。   察觉有人进来,莫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只看到一片白色虚影,“城主?”   叶孤城点亮烛火,见莫罹手里还攥着本翻开的书,道:“怎么不带回房间去看?”   莫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卿雪堵在我房中,非要缠着我和她……订约。”莫罹接替叶孤城,将书房中所有的灯点起来,又懒洋洋的的躺回软榻上,“我预备今晚暂住在城主的书房里。”   叶孤城道:“避一时,避不了一世。”   莫罹道:“那城主就让卿雪回家过年去。”   叶孤城道:“你去说。”   莫罹被噎的说不出话,半晌才道:“过年,族中大宴小宴应该是不断的,往年里我记得一直到正月结束,这些大宴小宴都不一定能结束。”他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啦响,“城主他们是不敢来烦的,我往年躲不过去,今年可以让卿雪去。”   叶孤城对此不在意,年年大小宴会,族中的人也早已习惯了他的缺席。   莫罹正色肃容道:“我此次被人重伤,心中着实过不去,必定要闭关练功,好出这口恶气。”   叶孤城淡淡的瞥了眼莫罹,径自从书架上取出来本书,看书。   莫罹打了个哈欠,也继续看自己未看完的关于大金鹏王朝的记载,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   莫罹忽然想起一事,将书合上,问道:“城主,独孤一鹤那日在清音阁中,和你说了什么?”大抵是真的日子过得闲散而舒适,莫罹直到今日叶卿雪提及上官丹凤和大金鹏王朝,他才想起来,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也是那大金鹏王朝的故臣之一。   叶孤城看着自己的书,淡声道:“他中了毒。”   莫罹微讶,“我看他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没有半点儿中毒的样子啊。”   叶孤城道:“此毒,于他内力无损,只会日日消磨他的神智,不出一年,必死。”   莫罹道:“那他就该请杏林高手,请城主去峨眉和他交手,难道他的毒就能解了?”如是疑惑,莫罹暗道:自己估计是没什么天分成为江湖中人了,他对江湖中人所坚持的一些东西没有办法认同,比如独孤一鹤中了毒不想着解毒,只想着打架。   叶孤城不答,只道:“此毒,需下在茶水中,连服数月,才会毒发。”   下在茶水中……那必定是独孤一鹤完全不曾防备之人,然独孤一鹤身为江湖中人,警觉若是不够高的话,早死的尸骨全无也轮不到他做什么峨眉掌门了。偌大的峨眉山,独孤一鹤若是完全不曾防备的,只有他从小养到大的——莫罹迟疑道:“三英四秀,应该是四秀之一。”端茶倒水,到底还是女子心细。   叶孤城颔首。   莫罹对叶孤城这种,明明他什么都知道却不肯好好跟你说的习惯十分无奈,还是继续猜测道:“我能想到的,独孤一鹤也能想到,而他既然能想到,也必定也能查的出来到底是谁给自己下毒,为了什么给自己下毒。”   但这些事情,独孤一鹤不会告诉叶孤城——家丑不可外扬——独孤一鹤所中的剧毒一定有蹊跷,否则以他内力之深厚,早将毒逼了出来,更不会有什么邀叶孤城赴峨眉山品评“纯钧剑”之事。他既然逼不出毒,还是首要解毒,而传到莫罹手上的消息没有一丝一毫提及峨眉掌门中毒。除非独孤一鹤当真没有请过任何一个姓林高手看过,否则绝难逃过江湖人的眼睛。   “城主,知道独孤一鹤中的是什么毒?”莫罹问道。   叶孤城道:“独孤一鹤自己知道。”   莫罹道:“是大金鹏王朝的毒。”唯有大金鹏王朝的毒,他虽然能知道,但却无法解毒。   可是独孤一鹤的弟子又和大金鹏王朝有什么干系?   莫罹越来越觉得,劳心和劳力的事情都不适合他,“独孤一鹤的弟子有人背叛了他,与大金鹏王朝有牵扯。独孤一鹤虽然是大金鹏王朝的故臣,但当了这么多年的峨眉掌门,他未必还想再听从一个徒有其表的大金鹏王的命令。我想,独孤一鹤也罢,霍休也罢,闫铁栅也罢,在过惯了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生活之后,是不可能再甘心臣服于故主的。”   试问,谁想放着自己现在富贵尊崇的地位不要,却去替别人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复国?   莫罹不再用看《韩非子》的速度看书,改为一目十行的浏览,片刻将书翻完,道:“江湖上不少的高手都被大金鹏王收揽了,复国是其一,其二怕是也有像独孤一鹤等人讨回大金鹏王国的重宝。不过招揽这么多高手凭的不是金玉财帛,而是区区一个女子——这位丹凤公主想必不仅仅是个绝色佳人。”尤其,上官丹凤还与那块玉佩以及二伯父之间,有着尚未被人堪破的联系。   他感慨的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各色流光绽放。   每到年关将至,只要天色一暗淡下来,白云城里就满是绽放的烟花,将这个素淡的城变得五光十色。 作者有话要说:     ☆、到访   最终,莫罹还是败在叶卿雪缠人的功夫之下,答应“玉佩的事情由叶卿雪来查,但无论查到的结果如何,玉佩都要给叶卿雪。”   之后,莫罹开始闭关。   对于莫罹而言,今年和去年最大的差别就是今年他需要“闭关”,而“闭关”之于莫罹,就是不必被叶卿雪烦着,也不需要每日练三个时辰的武功,只要闲闲的呆在后山石洞中看书打坐足以。因此,一月闭关之期满,莫罹还多在石洞里住了几日。   直到夏日炎炎,连拂面的微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时,莫罹听到府中的侍女说“卿雪小姐在江湖上创出了一番事业”等语,细问之下才知道,他这里懒懒散散过了大半年,叶卿雪早已经将玉佩之事查清——玉佩是被大金鹏王朝的人盗走,目的是为了嫁祸叶家,而上官丹凤生性骄纵,在极乐楼赌急了,将玉佩输了出去。其后因百里夙大肆掠夺极乐楼中所藏财务,而到了莫罹手中。   数日后,顾珏递贴拜访。   莫罹翻来覆去的将顾珏的拜帖看了数遍,还是想不明白,“顾珏来白云城做什么?”他和顾珏还有比武之约,虽然此时莫罹早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为何订约,但顾珏来次也不是为了比武,拜帖上写得清楚,“久仰叶二少爷,特来拜访。”   叶孤城见了那帖子,“你和顾珏交情不错。”声音淡漠,也不只是问句还是陈述。   莫罹摇摇头,把顾珏的帖子单独放在一边,回答道:“我可一点儿都不想和顾珏有什么交情。”和顾珏有交情,就意味着一大堆不可预知的麻烦,莫罹对任何打搅他闲散生活的人或事情都敬谢不敏。   收拾完书房,莫罹去沙滩上等着顾珏。   一叶扁舟停在沙滩上,舟上被一大片粉白的荷花覆盖。   听到脚踩在沙地上的声音,顾珏从一片荷花之中探出头,一手托着片荷叶卷成的酒杯,一手那这个酒壶,自斟自饮喝的十分怡然。他笑着对莫罹道:“莫兄,来尝尝南王府的好酒,我好不容易才从我们那位世子爷手里要来的。”   莫罹摇头,他可还记着为“打赌”之事前后抄的那三十遍家规,此后有犯叶氏家规的事情绝不去做。   “我不喝酒,顾兄自便。”   顾珏失望的摇摇头,一仰头将酒喝完,笑道:“你猜猜,我这是哪里摘得这么多的荷花?”   莫罹踢踢小舟,“下来,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废话,我们比武过后,你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顾珏跳下小舟,“我还不能跟你比武。”他拍拍自己的胸口,“我还得先给叶城主送信呢,万一我要是伤在莫兄手中,伤了别处还好,若是伤了头我一个不小心把正事给忘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莫罹,“误了正事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莫罹瞥了一眼顾珏,“算你的。”   他本不是这样不客气的人,但对着顾珏,莫罹因为着实没必要和他客气,也就句句不让。   顾珏伸了个懒腰,摇头笑道:“你这个人,是在有趣啊。”   莫罹道:“你到底来白云城什么事?送信还是比武?”   顾珏笑道:“送信。”   莫罹伸手,道:“信拿来。”   顾珏飘飘退步,笑道:“这封信,我还非得亲手交到叶城主手中不可,莫兄见谅。”他丢开荷叶,一口将酒壶中的喝完,忽然抢身上步,一掌劈向莫罹肩胛,就如同那日酒楼莫罹所出的一掌。所差别的是莫罹当日那一掌内力虚无,顾珏这一掌势大力沉。   莫罹神色不变,举掌相迎,双掌刚一接触,就觉得顾珏看起来势大力沉,但其中半分内力也没有。莫罹蹙眉,强行收回掌力,连退三步才将自己回撤的掌力化解。   “你要是自己想找死,也别往我掌力上撞。”莫罹捂着胸口,微微皱眉。   顾珏看着莫罹半晌,笑道:“你能在江湖上活到现在,全仗着久居白云城。”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敌友难以定论的人都愿意回撤掌力,宁可自伤而不伤人,若是方才自己趁莫罹回撤掌力之际,偷袭一掌,莫罹不死也要重伤。   莫罹咳了两声吐出淤血,他今时不同往日,当日在洛阳城外他为保南离璋不惜自收十成掌力,后被顾珏带人重伤,但论起原因,内伤一半是自己无法化解回撤掌力,另一半才是顾珏等人所伤。而今日,他再于千钧一发之际回撤掌力,不过连退三步,淤积了几口淤血而已。   “我本来就不是江湖中人。”淤血吐掉,莫罹暗自运转内息,并无大碍。   顾珏笑道:“白云城本就在江湖之中,你以为你自己能躲得掉?”   莫罹微微一顿,“躲不掉的时候,我自然就成了江湖中人,那也没什么。”他固然喜欢十年如一日闲散平淡的日子,当如果真的没什么宁日可以过,那莫罹也不会躲避。他本就是历练红尘诸世,非要在江湖之中,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历练。   顾珏盯着莫罹看了许久,忽然又是一掌劈向莫罹。   莫罹有前车之鉴在,足尖一点,飘身向后退去。顾珏不依不饶,双掌交错劈出,每一掌击空,沙滩上出现一个掌印,显然是极厉害的外家功夫。莫罹连躲数十掌,终于确定顾珏不是如方才那般故意耍无赖,袖中琴弦飞出,如层层散开的花瓣,看似美轮美奂,但却是以琴弦之利伤人,让顾珏也不敢轻易近身。顾珏一边与莫罹交手,一边暗自心惊,莫罹武功本和自己不相上下,谁知近一年未见,武功长进如此之快。   如果说去年中秋前,莫罹和顾珏交手,还是胜负各半,那么此时,顾珏只敢说自己有三分胜算,那还是因为莫罹不肯伤人性命的缘故。   顾珏忽然收招,任凭莫罹琴弦缠在他咽喉。   莫罹手腕一翻,收回琴弦,“顾珏,你说我不是江湖中人,难道你就是么?就你这样和人比试,随意收招,在江湖上早就死的渣也不剩了。”   顾珏扬眉笑道:“我自然算准了你不会杀我,否则我也不会收手。”   莫罹冷眼看着他,淡声道:“顾兄,海上风浪无情,沙滩上潮水更无情,还是请到府中一坐。”说吧,也不管顾珏还有什么想说的,径自往城主府走去。   路上遇到侍女,嬉笑着问莫罹,“二少爷,你今日午饭在哪里吃?是奴婢们将饭菜送到你院子里,还是和城主一起用午饭?”   莫罹还未答话,顾珏已经笑嘻嘻的接口道:“午饭就送到你们二少爷院子里,记得多送过来点儿,我要和你们二少爷好好叙旧呢。”他面目俊朗,笑起来温柔又可亲,直把几个侍女看的脸红,又道:“有劳姑娘,多送几壶酒过来。”   侍女正要答话,莫罹道:“不必送酒。”   侍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如何应对。   莫罹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顿了顿,还是道:“拿几壶酒性浅薄些的酒吧。”   侍女应是,退下。   顾珏笑道:“莫罹,你真有趣。”   莫罹对顾珏不时说出来的无赖话已经听若枉闻,带着顾珏去了叶孤城的书房。   叶孤城练剑沐浴之后,一身水气未干,正在书房临帖——就如同独孤一鹤所说,“武道至极,殊途同归”,其实诸道至极,也有其共同之处。他剑法已然到了一个瓶颈时期,到了此时,每日重复练剑那是他多少年来持之以恒的习惯,与突破瓶颈无甚助益,而一味的闭关也已无用。   他此时写的是草书,落笔连绵不绝,一气呵成,如疾风骤雨,比之颜体端方别有一种意境。   莫罹叩门,“城主,顾珏求见。”   叶孤城心神皆在掌中笔上,等到一笔写尽,方搁下笔,衣袖一拂,打开房门。   莫罹带着顾珏进去,便将顾珏丢在一边,去看叶孤城写的字,“城主改写草书了……草书,我总记得小时候习字,看老城主写草书,就像是拿枝笔在纸上乱画,却潇洒飘逸,虽然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从小到大,莫罹会写除了草书之后所有的字体,最擅长却只有楷书。   顾珏被忽略,也不在意,笑道:“叶城主的草书,一笔写就,有万钧力道,却又举重若轻,当真难得。”   莫罹怎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万钧力道,举重若轻”,摇摇头,见叶孤城砚台上的墨迹凝涩,便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研磨。   叶孤城好似这才看见顾珏一般,问道:“何事?”   顾珏从怀中拿出封火漆密封的信,递给叶孤城,道:“顾珏奉南王之命,给叶城主送信。”   叶孤城拆开信,信中不出意外,仍旧先是一大段客套之词,其后才是正事——南王请叶孤城去南王府做客。同以往南王送来的信并如果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在信的末尾,南王提出,时机将至。   ——时机将至。   叶孤城看着这四个字,转而将信递给莫罹,“你看看。”   莫罹迟疑了一下,先前见顾珏百般推诿不肯将信交给自己自然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但看此时顾珏又好像漫不经心,与他无关一般。他匆匆将信看完,指尖摩挲着寸金寸纸上写的“时机将至”四个字,道:“城主意下如何?”   叶孤城道:“中元节,去南王府。”   莫罹道:“城主,也觉得时机将至?”   顾珏接口道:“莫兄,时机这种东西,靠等是等不来的。就如同一个人可能每天都在期盼着天上掉馅饼,却永远不走出去看一看,那么就算真的到了天上掉馅饼那一日,馅饼也绝不会因为他想得多,就落在他手中。”   莫罹道:“顾兄似乎是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馅饼掉下来了。”   顾珏笑道:“天罗地网虽不敢说,但是多少还是有所准备的。”   莫罹道:“顾兄所说的准备,到底是顾兄一人做好了准备,还是整个南王府都做好了准备?”他想起手下的人所查到的,关于南王府众人的详细资料,其中南王府总管金九龄,挥霍无度,与江湖之中一个皆是女子的帮派有所牵扯。   顾珏听得出莫罹话中有话,暗自回想着南王府自身有什么问题,但他掌管的是南王府在江湖之中的势力,对府中之事知道的绝不算清楚。   “莫兄言下之意,是不信任南王府?”顾珏压下心中疑惑,笑问道。   莫罹摇头,“我信与不信,无关紧要。”   顾珏笑道:“怎么无关紧要?莫兄的信任,顾珏可是在意的很。”   莫罹道:“顾珏在意,南王府不在意。”   二人言语交锋,步步不让,莫罹还在研磨,浓稠的墨汁有几滴飞出砚台,落在莫罹衣袍上,晕染出一滩墨迹。莫罹低着头端详了半晌墨迹,拿过一支笔,打算就着衣服上的墨迹简笔勾勒出一簇兰花,却越抹越黑,把一滴墨迹涂抹成了一片墨迹。   顾珏一直莫不作甚的看着,此时笑道:“你放过你这件衣服吧,再涂下去,真的看不出来你这件衣服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了。”   莫罹看看自己,搁下笔,将自己涂染在桌上的墨迹擦干净,道:“城主,我先回去了。”   叶孤城颔首。   顾珏目送莫罹离开书房,似笑非笑的道:“莫兄似乎对我成见很深啊。”不出意料得不到叶孤城的答话,顾珏转而对叶孤城正色道:“叶城主,大金鹏王朝覆灭,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死在西门吹雪剑下,阎铁珊霍休也不得善终。此事已经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想必叶城主应当知道皇帝依仗霍休青衣楼的势力控制江湖,如今青衣楼被迫,霍休身死,正是皇帝断了爪牙的好时机,若给皇帝留有时间再让他培植江湖势力,想要铲除只怕就要大费周折了。”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当今江湖,谁的剑法还能比得上西门吹雪?”   顾珏静默,随即摇头道:“独孤一鹤已死,武当木道人也精通剑法,却他却不敢与西门吹雪比试。”   叶孤城提笔,缓缓在纸上写出“西门吹雪”四个饱蘸浓墨的大字。   横如刀锋,竖如剑脊。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其实莫罹cp顾珏也不错……   ☆、南王府   如果说,江湖上还有什么人,是比刚刚破获铁鞋大盗的陆小凤名声还要响亮的,那么必然是一个红衣人。   一个喜欢在金库宝藏所在之地,绣花的红衣大盗。   “连王府的宝库都已经被这个绣花的红衣大盗给盗了。”顾珏倚在南王府雕镂精致的栏杆上在跟莫罹说起此人时,语气之中完全是一派幸灾乐祸,没有半点儿的担忧,“听说王府总管金九龄,请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来帮忙。”   莫罹还处于水土不适的虚弱时期,倦怠的连抬抬眼皮都没力气,闻言,低声道:“你好像觉得这个结果很满意。”   顾珏笑道:“当然,我为什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呢?”   莫罹“恩”了一声,靠着跟柱子晒太阳,“顾兄最近似乎很悠闲。”   顾珏伸了个懒腰,“说不上悠闲,但也确实没什么事情,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余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区区一个顾珏所能办到的了。我不过是一群大人物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能偷懒就偷懒,谁还会把我放在心上不成?”   莫罹道:“顾兄过谦了。”   顾珏笑了笑,继续给窝在暂居院子里不出去的莫罹将他错过了的事情,“南王府宝库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有时候我都想冒充一下绣花大盗,别的不说,华玉轩珍藏的那些字画我心仪已久,早想找法子借来看看,谁知道……”   莫罹道:“难道这些珍宝跟前没有人守着?”   顾珏笑道:“当然都有,华玉轩常年至少有七个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守在其中,我就算是有心借字画来看,也要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命看。”   莫罹颇为诧异,道:“顾兄出身西域,原来也对字画有研究。”   顾珏笑着摇了摇头,“莫兄高看我了,还不是我们那位世子爷喜好诗书字画。至于我……”顾珏沉吟着,苦笑道:“我是在看不出来什么工笔写意,不就是画画写字么,写的好看画的好看就成了,还非要讲究乱七八糟的意蕴,最后写的自己不一定看得懂,旁人一定看不懂。”   关于字画,莫罹觉得自己和顾珏算得上是知己,他也对那些名人字画看不甚懂。   “那守着王府宝库的又是谁?”莫罹问道。   顾珏想了想,道:“江重威。”   莫罹睁开眼睛,活动一下酸软无力的身体,道:“听说,江重威在未入王府的时候,也是名动江湖的高手,莫非在王府中多年,功夫都废了?”   顾珏笑道:“江湖上的威名能做数么?莫兄你在江湖上名气大抵还不如江重威,难道武功就不如江重威?若说威名,江湖上有威名的人多了去了,这个号称是武功冠绝天下,那个又有个名号叫做塞北第一高手,实际呢,跳梁小丑,不堪一击,终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语气之中,满是对江湖中人的不屑。   莫罹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也不尽然。”   顾珏磨牙,“你就非要跟我唱反调是吧,我说一句你就反驳我一句。”   莫罹看了眼顾珏,以眼神表示“你想多了,我没你那么无聊”。他起身在庭院中散步,脚步仍然是虚弱无力,但气色比起昨日到南王府,神色要好上许多。顾珏托腮坐在栏杆上看着,忽然道:“莫兄,我如果此时偷袭你,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莫罹散着步,神色悠闲,“百余招是没问题。”   顾珏纵身一跃,落在莫罹跟前,笑道:“试试?”   不等莫罹答话,一人脚步悠悠走进院中。   来人一袭华服,气度从容,然而最吸引人的却不是他的气度,而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特别大,更不是如叶孤城那般似是淬着漫天剑芒让人不敢逼视,他的眼睛,比顾珏的微笑还要柔和,但这份柔和,却让人如坠云里雾里。   “顾兄如果有意,我给顾兄推荐个好对手。”来人折扇轻摇,笑意温纯。   顾珏在莫罹耳边低声道:“他就是金九龄”,随后拱手,笑道:“不知道金总管说的是谁?”   金九龄笑道:“咱们王府此时,还有谁比叶城主的武功更高?”   顾珏笑道:“金总管太抬举顾某了,顾某就算再自不量力,也不敢妄图与叶城主比肩。”   金九龄似乎此时才看到顾珏身旁的莫罹,拱手道:“在下南王府总管金九龄,叨扰叶二少爷的清净了。”   “无妨。”莫罹回礼,反正来这里搅扰他清净的,已经有了一个顾珏,也就无所谓多一个金九龄。只要是和叶孤城一起出门,莫罹就已经做好了不停地被人打扰的准备,毕竟天底下还没有多少人不识时务的去打扰叶孤城。   顾珏抢在金九龄又要开口之前,先道:“金总管向来是忙的□□乏术,今日怎么有时间……”   金九龄一张信笺平平推出,顾珏抬手接住,看了看——今夜陆至——他疑惑问道:“这是?”   金九龄道:“我以激将法请了陆小凤来查绣花大盗之事,今夜他要来试试南王府的守卫是否真的那般森严。”折扇轻摇,忽而将其收起,扇柄轻击掌心,“王府宝库中十八斛明珠虽然没了,但别的珍宝尚在。无论陆小凤为何而来,我都得以小人之心先做准备,不知顾兄今夜可方便助我一臂之力?”   顾珏将信笺丢回给金九龄,笑道:“玉府中的卫士,有六百二十多个,值夜时分成三班。每班两百人,又分成六队。这六队卫士,有的在四下巡逻,有的守在王爷的寝室外,也有的埋伏在庭院里。宝库外的一队卫士,一共有五十四个人,每九人一组,从戊时起,就沿着宝库四周交错巡逻。”他虽然不在王府之中久居,但是对南王府的护卫却了如指掌,“金兄如此缜密的守卫,难道还不放心?”   金九龄道:“因为来的人是陆小凤。”   来的人是陆小凤。   只这一个原因,比别的十个理由都要充足,也足以让看似谦冲实则颇为自负的金九龄向顾珏请求援手。   顾珏微微沉吟,随即半真半假的苦笑道:“我曾与陆小凤有过一面之缘,此时还不能在王府中与他相见。”   金九龄叹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顾兄了。”   “金兄怎么糊涂了,王府中现成的高手就有一位,你何必退而求其次呢?”顾珏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笑着道,“若是能请得动白云城主出手,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在王府之中出入自由?”   金九龄叹道:“我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谁又能请得动叶城主呢。”   莫罹听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直至此时,方道:“两位都是说的事莫罹一个外人不便听,还请两位找个人少又僻静的地方,慢慢筹谋。”   金九龄见拐着弯儿达不到目的,只好直接道:“金某想请叶城主今夜……”   “金总管,”莫罹打断他的话,声音一如以往的淡漠,“你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金九龄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之意,咬牙道:“金某自然没那么大的面子,但不知灵犀一指陆小凤,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白云城主。”他如此说着,目光紧盯着莫罹身后,衣白如云的男子。   夜间,灯火寂寂。   一条黑影快若闪电惊鸿,紧贴着王府的院墙,窜入南王府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等到他再出现时,已然是侍卫打扮,他混在巡逻的侍卫之中,在宝库四周转了一圈,这宝库四壁都是用巨大的石快砌成的,也窗户没有。黑影等到前面的卫士转过屋角时,突然飞身掠上了屋顶,他就像是条壁虎般,在屋顶上游走了一遍,并未找到进入宝库的路,便掀起几块屋瓦,屋瓦下竟还有三层铁网,就算有宝刀利刃,也未必能削断。   这宝库,简直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匣子,莫说是个人,就是只苍蝇也难以入内。他叹了口气,如燕子般掠过,就要离开。   就在他身子凌空时,他忽然看见对面的平房上有个人站了起来。一个白面微须,穿着身雪白长袍的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两颗寒星。   黑影心中一沉,身子也紧跟着沉了下去,落在王府的青石板地面上。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剑光一闪,从对面的屋顶上匹练般刺了过来。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   忽然间,他整个人部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一剑的锋芒,竟似比西门吹雪的剑还可怕,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一剑。陆小凤也不能抵挡,也根本不能抵挡,他的脚尖沾地,人已开始往后退。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他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快,何况现在他已无路可退。   他的身上已贴住了宝库的石壁,剑光已闪电般刺向他的胸膛,就算他还能往两旁闪避,也没有用的,他身法的变化,绝不会有这一剑的变化快。眼看着他已死定了!   但就在这时,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贴住了自己的背脊。这一剑本已算准了力量和部位,再也想不到他这个人竟突然变薄了。这种变化简直令人无法思议。剑光刺到他面前时,力已将尽,因为这时他的胸膛本已该被刺穿,这一剑已不必再多用力气。   真正的武林高手,对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处,绝不肯浪费一分力气的,何况这人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剑竟会刺空。但这时陆小凤也已更没有退路,他的剑再往前一送,陆小凤还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陆小凤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两根手指一夹,竟赫然夹住了剑锋!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两指一夹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亲眼看见的人,甚至根本就无法相信。白衣人身子也已落下。他的剑上并没有再使出力量来,只是用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在看着他,忽然问:“白云城主?”   叶孤城冷冷道:“你看得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除了白云城主外,世上还有谁能使得出这一剑?”   叶孤城道:“比之西门吹雪如何?”他突然回手,剑已入鞘。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天下间只有两个人的剑,我不敢接。第一个就是你。”   叶孤城道:“可是你接住了我的剑。”   陆小凤道:“那是你不想要我的命。”   叶孤城道:“如果你接不住我的剑,那么就是你自己不想要你自己的命。”   陆小凤苦笑,“还好,我还能保住自己的命。”   “像你这样的对手,世上并不多见,死一个就少一个。”叶孤城寒星般的眼睛里露出寂寞之色,不再看陆小凤一眼,“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我并不在乎,可一个人在世上,若是连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寂寞。”   言罢,转身离去。   隐藏于暗中的顾珏叹气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敬畏白云城主了。”   同样藏身暗中的莫罹道:“因为城主武功好?”   顾珏轻叹道:“武功好,最多不过是有人畏惧。”   莫罹等着顾珏的下文。   顾珏继续道:“冠绝天下的剑法,虽然练成的人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可他们只是在练剑而已。叶城主却是把自己所有感情都倾注在掌中之剑上,无所谓生死荣辱,也无所谓世间万物。天外飞仙——已经是不该存于人间,只该存于天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惑于心   莫罹实在想不通南王为什么三番五次的非要将叶孤城请到南王府——至少,他和叶孤城住在南王府,完全是无所事事。除了那一夜叶孤城出手试陆小凤的武功之外,再没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叶孤城出手的。   本来这样无所事事的闲散日子是莫罹所向往的,但山雨欲来之前的风——一封叶卿雪送来的书信——却让莫罹难以真正闲散。   叶卿雪写道: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莫罹将这十六个字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破天荒的忍不住去问叶孤城,“城主,你真的打算和西门吹雪决战?”   叶孤城对莫罹突然闯进来问出这句话有些意外,莫罹从来都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一些事情如果不是涉及叶氏的大事他能不询问便不询问,能不知晓便不知晓,就算是无意间得知了,只要叶孤城不吩咐他去做,他眼皮都未必肯多抬一下去看。今日,却反常的突然闯进来询问。   意外过后,叶孤城道:“昨日我收到西门吹雪的回信,八月十五,紫金之巅。”   莫罹道:“离现在已经不足一月之期了。”   这是句废话,叶孤城依旧在看自己书。   莫罹道:“城主,为什么是西门吹雪?”今日之江湖,西门吹雪是名声很响,杀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武当名宿木道人对其自叹弗如。但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叶孤城与之决战,尤其是这个决战的想法,是在南王府定的,而且决战的地点还是在京城。   叶孤城眼中浮出浓浓的孤寂之意,“因为我是叶孤城,因为他是西门吹雪。”   莫罹不懂,但这不妨碍他看出叶孤城心意已决。   叶孤城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更改的可能——莫罹慢慢垂下头,轻声道:“是,我知道了。”   缓步走出叶孤城的房间,莫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方觉得之前的自己不像是自己。他来世间历练,万事万物于他而言不过是尘埃浮云,擦身过眼那是必不可少,可若说对这世间之人生出眷恋不舍,以至于想要做些什么,莫罹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时刻都谨记着自己身为一个神仙的职责,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不能因为个人私欲,而扰乱人间定数,否则,天地之间哪里还能有平静可言?   微风拂面,带着夏日独有的灼热。   莫罹慢慢向后靠在柱子上,闭上眼。   一个微不可查的脚步声走向自己,似是迟疑,在身前几步停滞不前。   莫罹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一时只能看到一片粉白。   “二少爷,”百里夙咬着唇角站在他身前几步,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你怎么了?”她从来不曾想过,会在万事不放在欣赏的莫罹脸上,看到这样苍白的颜色。那不是受伤之后的苍白,而是几乎要化在空气中白。   莫罹摇摇头,“你怎么来了?”   百里夙道:“卿雪小姐飞鸽传书,让我到这里来,我到了这里,又被顾公子带进王府。”   远远站着的顾珏听到百里夙提及自己,便对着眼神冷漠的莫罹点头笑笑,道:“这位百里姑娘,我记得是莫兄你的红颜知己,我就把她带来见你了。”他缓步走过去,在离莫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笑道:“莫兄不妨好好陪陪百里姑娘。”   百里夙不等莫罹答话,先垂目一笑,柔声道:“顾公子太抬举小女子了,我不过是二少爷的一个小丫鬟,红颜知己四字,小女子担当不起。”   顾珏笑意不改,道:“是顾某唐突了。”   “百里姑娘,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事要和顾兄说。”莫罹起身道。   百里夙颔首,将身后和她自己差不多高低的木头盒子抱在怀里,顾珏一挥手,就有远远退在一边的侍女上前给百里夙带路。   莫罹一路走至水池旁,两人都是内力深厚,水池处地势开阔,就算有人偷听,也不敢靠的太近,加之水声掩饰,内力高深的人也不会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顾珏见莫罹如此,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你要和我说什么,得这样防备着?”   莫罹道:“顾兄,我问你一件你很为难的事情。”   顾珏防备的看着莫罹,笑道:“怎么,你是要问我金银细软藏在哪里?”   莫罹不理会他的玩笑,低声道:“南王想怎么做?”   顾珏一愣,亦低声道:“莫兄,你不是傻子,总该知道有些事情我能知道,有些事情,连我都不能知道。”   莫罹道:“我只问顾兄可以说的。”   顾珏笑道:“我可以说的……绣花大盗最终查知是金九龄,可金九龄背后还有人。”他指了指天,继续道:“是那一位。绣花大盗曾在南王府的宝库中偷走十八斛明珠,南王府所藏的珍宝何止万千,可他偏偏只拿走了那十八斛明珠,十八斛西域进贡,本应该出现在那一位面前的明珠。”   “王爷暗自克扣那一位的贡品,那一位心中也清楚,缺少的不过是几份证据而已。明珠被盗之事,让那一位得了把柄,但他不能只凭此事就发落王爷。”顾珏说着,嘴角不屑的挑了挑,一个叔叔处心积虑的想要自己侄儿的位子,这个侄儿也日夜谋划着叔叔的脑袋,两人明里暗里不知道互相算计过多少次,偏偏当着世人还要装出一副叔侄之间长辈慈爱不逾臣子本分,侄儿孝顺,不仗帝王之威的样子。   不屑过后,顾珏继续道:“所以,现在的局面大概就是,王爷和那一位彼此都心知肚明,就看谁先动手谁后动手。”   先动手的未必能赢,后动手的未必会输,关键是要看,谁手上的势力更足一些。   莫罹道:“南王打算先动手?”   顾珏点头,“王爷不能再等了。”   莫罹疑惑,“为何?”这么多年都等了过来,反而到了此时沉不住气?   顾珏苦笑道:“那一位,下旨要让世子爷入京。说得好听就兄弟许多年不见了,不好听点儿就是要世子爷入京当人质。王爷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肯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入京中当人质,自然只能动手了。”   “被人逼着动手,情势不算很好。”莫罹道。   顾珏笑道:“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顿了顿,又道:“可是又能如何呢,一旦世子入京,王爷多年的谋划就算白费了。”   “南王的谋划自然不能白费。”莫罹随口接话,问道:“还有什么?”   顾珏摊手,笑道:“我能说的,都已经说给你听了。”   余下的,自然就是不能说的了。   而顾珏,看似说了很多,其实有用的话没有半句——金九龄就是绣花大盗,这在江湖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莫罹对这些事不在意才不知道。明珠之事更是无关紧要,皇帝和南王之间的关系,莫罹就算不了如指掌也不差什么。至于世子入京,南王欲要动手,前者既然圣旨已下,就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后者则是前者的结果,莫罹只要不笨的不开窍,就能想得到。   “既然顾兄不能说,我也不勉强。”莫罹淡声道:“顾兄是大忙人,我就不叨扰顾兄了。”   言罢,径自去找百里夙。   顾珏蹲在水边,手指拨弄着水池里的水,荡起层层波澜。   莫罹叩门的时候,百里夙已经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脏衣服,着一袭粉衣娇俏玲珑,正将木盒中的古筝搬出来,摆在房中的长案上。她纤细食指在古筝弦上拨来拨去的矫正声音,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漆黑琴身,衬着她十指如琴弦般雪白。   百里夙倒扣转木盒盖住古筝,走过去开门,“二少爷。”   莫罹直接问道:“卿雪为何要你来这里?”   百里夙侧身请莫罹进屋,倒了杯茶奉上,“卿雪小姐只说让我来这里,并没有告诉我,来这里做什么。”   莫罹接过茶杯,微微沉吟。   叶孤城比他更清楚与南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叶孤城选择这么做,那么莫罹相信必然有叶孤城如此选择的理由,既然叶孤城不对他说,他便不去问。但是这并不代表莫罹愿意被别的人蒙在鼓里,叶卿雪飞鸽传书给自己那十六个字,又让百里夙来此,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城主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在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莫罹问道。   百里夙点点头,“我一路从洛阳到这里,路上的人都是在议论这件事的。”   莫罹暗自道:那必然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否则不会西门吹雪应战之事昨日才传到叶孤城这里,今日就已经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湖上有什么动向?”   百里夙想了想,道:“大概就是无数的江湖人涌向京城吧。城主和西门吹雪决战的消息一出来,无论是不是剑术高手,甚至不是用剑的的江湖人都赶往京城,就怕错过了这百年以来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一战。”   莫罹道:“现在京城如何?”   百里夙道:“龙蛇混杂。”   莫罹道:“龙蛇混杂才能让人鱼目混珠。”   百里夙看着莫罹,忽然笑道:“二少爷,你现在是怎么了?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可不像你。”   莫罹微讶,他自问万事不在心上,此时也不过是为了不被人蒙在鼓里,免得到头来稀里糊涂万事不知而已。如是想着,莫罹道:“百里姑娘,离八月十五不足半月之期,只怕不日城主就要进京,如今京城乱成一团,你先飞鸽传书给叶家在京城的人,让他们早作准备。”   百里夙应“是”。   莫罹搁下一口没动的茶盏,起身道:“那你歇息吧。”   百里夙将莫罹送出房中,叹了口气。   “佳人惋叹,着实可惜啊。”顾珏站在窗户处,摇头笑叹道。   百里夙敛去眼中种种,径自一笑,“顾公子说的话,小女子听不大明白。”   顾珏翻窗入内,笑的温文尔雅,“无欢阁的百里姑娘人娇俏玲珑,心也是七窍玲珑啊。”   百里夙浅浅一笑,“顾公子谬赞,小女子实在不敢当。”   顾珏笑道:“不不不,百里姑娘绝对当得起‘七窍玲珑心’这五个字。”他笑意悠悠的走至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只可惜,姑娘的‘玲珑心’错付给一个呆子。”他又倒了一杯茶,递到百里夙跟前。   百里夙接住茶杯,“错不错付是我的事,不劳顾公子多虑。”   顾珏喝着茶,笑道:“不是顾珏多虑,而是事实如此。”   百里夙微微沉下脸,道:“就算是事实如此,百里夙甘之如饴,也不需要顾公子担忧什么。”   顾珏一杯茶喝完,又要去倒一杯,百里夙闪身过去,把茶壶夺走,将茶壶中的水全都倒掉,冷声道:“顾公子,小女子想要休息了,你请吧。”   顾珏将茶杯给下,起身,缓步走向门口,“顾珏只不过是怜香惜玉,或者说,只是一时好奇。”他唇畔笑意满是玩味,“好奇冷清冷心如莫兄,若是动了情当如何?百里姑娘难道就不好奇这个?”亦或者,其实不过同病相怜?   他一步步走向门口。   百里夙咬着唇,忽然道:“顾公子有什么办法?”   顾珏回身看着百里夙,悠悠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石牢白衣   京城之繁华,远非别的地方所能比拟。   而此时的京城,更比昔日繁华。   走在路上,顾珏看着这人挨人人挤人的京城,有些后悔把莫罹从房间里挖出来上街。他拿肩膀撞撞莫罹,“莫兄,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带你出来了。本来还以为能带你看看这京师的繁华之处,没想到全是人。”   莫罹换下总也不便的墨绿衣袍,稍微乔装了一下遮掩,“顾兄不是第一次上京?”   顾珏笑道:“以前跟着我们那位小爷来过两次。”   莫罹随口道:“那你为何这次不跟着你们那位小爷一起上京?”来京途中,顾珏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莫罹,连百里夙都帮着顾珏说好话,莫罹对此十分随意,也就无所谓让顾珏跟着自己上京。   顾珏笑容发苦,“我也想啊,可惜我们那位小爷不乐意,嫌我聒噪。”   莫罹道:“你确实聒噪。”   顾珏又拿肩膀撞莫罹,“我说莫兄啊,别人嫌我聒噪也就罢了,你都嫌弃我?我说这么多话,可都是为了给你解闷。”   莫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闷,也不需要你给我解闷,”说着,更加疑惑的看了顾珏一眼,“自从进了京,你就变得格外古怪,行事也与以往不同。你既然不是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也就别装出这幅样子,至少别在我这里装出这副样子。”   顾珏笑叹道:“我以为莫兄你不懂风月啊。”   莫罹道:“我是不懂风月,但与顾兄相交数日,顾兄行事多少我还是能猜测几分的。”   顾珏正要说话,忽然脚步一顿,有些呆愣的看着前方。莫罹也跟着顿步,顺着顾珏的目光看过去——是正在街边小摊子看小东西的南王世子——他将声音以内力传入顾珏耳中,道:“南王入京之时乔装打扮,大队人马这会儿还没有离开南王管辖的地界。他如此招摇,不怕皇帝发觉?”   顾珏已经收回目光,淡然笑道:“那不是他。”   莫罹道:“替身?”   顾珏笑了笑,声音以内力传入莫罹耳中,“他是四九城的那一位,和我们那位小爷生来就十分相似。”又轻笑,声音不高不低,“京城正事牛鬼蛇神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我还是带你到别的地方走走吧,说不准人不会这么多。”   莫罹无所谓,“你随意,我无妨。”   转身走向别处时,顾珏又一次顿住。   莫罹以内力传声,“这次,看到真的了?”   顾珏苦笑,同样以内力传声,道:“被你说中了,这次是真的。”   莫罹打量了一下顾珏不留痕迹看着的人,大抵是易容过,整个人其貌不扬,唯有一双眼眸有意无意总忘这边看。莫罹内力传音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走还是不走?”如今的场面,莫罹都替顾珏头疼,一个改装的皇帝,一个易容的王爷,若是凑在一起,粉墨登场简直就是一场大戏。   顾珏敲敲自己的额头,传声道:“莫兄啊,我这会儿晕倒在这里,你会不会把我扛回去?”   莫罹白了他一眼,“休想。”   顾珏哀哀叹道:“莫兄,不可不能过河拆桥。”   莫罹道:“我不需要过河,所以拆了桥也无妨。”   顾珏眉眼一弯,笑道:“罢了罢了,莫兄的心狠那是出了名的,我也不必自讨苦吃了。”如是说着,目光带了几分无奈的看着易容的南王世子——无论何时,他总是能在人海之中,第一眼看到他——垂目,顾珏继续笑道:“到了京城,若是不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后悔。”   他脚步不停,与南王世子擦肩而过。   他不在意,莫罹更无所谓,随口道:“哪里?”   顾珏笑道:“跟着我走吧。”   莫罹漫不经心的跟着顾珏走,顾珏带着他在京城里绕了一圈,就回他们暂住的地方。   脸上一贯带着悠然笑意的人此时笑的有些发苦,拿手捂着眼睛躺在床上,脑海中闪现方才身体交错的那一瞬,面容陌生唯独一双眼眸明澈透亮的男子不及掩饰的厌恶,那不是撞见自己的情人与旁人亲密的愤怒,而是遇见不想见的人的厌恶。   那一刻,顾珏心中是怨毒的——昔日在西域,口口声声说着要给半生漂泊的他一个“家”的人,先一步背弃了诺言。他来到中原已经有五六年了,和在西域相比,也不过是换个江湖漂泊,无所归依而已。然而怨毒过后,就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的疲倦,以及对当年自己的嘲讽:半生漂泊的浪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被一个男子迷住;明明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却居然会傻到相信诺言。   “顾珏,你就是活该!”   咬着牙挤出这句话,顾珏忍不住又苦笑了一声,翻身从床底摸出几坛酒,咕噜咕噜喝了一阵,留下满地乱滚的酒坛子,心满意足的睡去。   他这里睡得万事不知,百里夙却是心中闷闷。   莫罹被顾珏拉着出去闲逛一圈,回来之后一个笑的难看的回房,另一个便让她暗中跟着南王世子,既不需要保护,也不需要监视,只要暗中跟着就好。   “只要暗中跟着,”百里夙一个人嘀咕着,她已经跟着那位易容过的南王世子在京城里乱逛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如直接让人盯着南王世子的行踪更好的,又不去保护他,也不去监视他,跟着他到底做什么嘛。”   虽然嘀咕,但见南王世子一个折身进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百里夙还是暗中跟随。   院落由外看并不起眼,但自内看,却是不比南王府那拿金银堆砌出来的庄园差。   南王世子显然想不到自己这样不起眼,居然还会被人跟踪,毫无防备的进了书房,转动书桌上的一方砚台,进到密室里去了。百里夙从房顶上飘身落下,在书房中打量了片刻,没有发觉什么不对,便转动砚台,也跟进密室。   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一个大的地牢。   百里夙藏身在一片阴影之中,手中攥紧了腰带中暗藏的软剑剑柄,背脊紧贴着一侧的墙壁,向前走去。   蓦然,身后的石壁突然一空,百里夙猝不及防,一个跟头栽进去,石壁又严丝合缝的关上。   百里夙拔剑,倒转剑身,拿剑柄在石壁上敲了半晌,也没能找到打开石壁的方法,她这才注意自己所在的地方,和其他上锁的牢房不一样——这里的地是拿地毯一寸寸铺过去,一张木桌显然是陈年古物,木头都带着继续香气,桌上茶壶茶盏是整块白玉抠出来的,被烛光映染出柔和的颜色。一道岫玉珠帘前后隔断,珠帘后隐隐绰绰也不知道是有人还是没有人。   “这样精致的牢房,也不知道关的是什么人。”   暗自嘀咕着,百里夙一步步挪向珠帘。   剑柄拂开珠帘,百里夙还不曾看清什么,一抹流光直扑她眼前。   百里夙仓皇后退一步,软剑舞出个剑花,将流光打落,才看清那是个蝴蝶发簪。   “我说过了,你要是有能耐,你就将我生生世世关在这里。”珠帘后传出女子清冷的嗓音,“可你休想我再见你一面。”   百里夙想了想,迟疑道:“姑娘,我……”   她话音未落,珠帘突然被拂开,白衣女子神色清冷的且疑惑的看着百里夙,“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   百里夙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石壁突然陷下去,我就进来了。”她四下看了看,“姑娘,你也是这样被关进来的吗?”   白衣女子摇头,道:“我的事暂且不提,你方才说,石壁突然陷下去?”她走向石壁,屈指叩击。   百里夙指着隐约可见一道浅痕的石壁,道:“我后背靠着石壁,石壁就突然陷下去了。”   白衣女子敲了半晌,发觉并无效用,从桌上拿起个茶杯沿着浅痕一寸寸敲过去,面上浮出一丝喜色,对百里夙道:“我以为这门上的机关如何精巧,才总也打不开它,原来不过如此。你躲开,我打开它。”待到百里夙推开,女子将掌心贴在石壁上,运转内力,向内一吸。   石壁果然陷了进来。   两人飞快出去。   百里夙这才有时间暗自咋舌,“姑娘好深的内力。”   白衣女子道:“少见多怪。”   百里夙只当没听见,飞快的道:“你我互助,两不相欠,就此别过了。”说罢,她就要继续往地牢深处走去。   白衣女子抱臂,冷声道:“我看在你提醒我石壁机关,助我脱困的份上,提醒你几句。其一,这石牢是妙手老板朱停的手笔,越往深处机关越是厉害,其二,石牢中关押的有一个绝顶高手,以你的武功在那高手跟前没有半分胜算。”   说完,女子就自顾自向外走去。   百里夙沉吟片刻,追上白衣女子,问道:“你怎么对这里了如指掌?”   白衣女子冷声道:“如果不是地牢深处的那个老怪物,南王世子能困的住本姑娘?”她走出书房,恨恨的回头看了眼,道:“你等着瞧,本姑娘要是不把你这个鬼地方拆成一片废墟,本姑娘誓不罢休!”   百里夙不知道女子和南王世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很显然白衣女子对地牢十分熟悉,而她对地牢也十分好奇。   “女子报仇,也不再一朝一夕。”百里夙拉了拉她的胳膊,“我们先离开,你就算是要拆这个鬼地方,也要人手齐备了再去拆啊。”   白衣女子点点头,“听你的,我们走吧。”   说着,抓住百里夙的胳膊,飞身上了屋顶,几个闪身就飘然远走。   百里夙耳畔劲风呼啸,不由得叹气道:这女子好深的内力,好高的轻功,和叶卿雪一定是对劲敌。   白衣女子带着百里夙飞身落在一间酒肆门口,看了眼百里夙,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关于那石牢的事情?想知道的话,就请我喝酒,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顿了顿,又道:“这笔买卖你不吃亏吧。”   百里夙道:“好。”   两人买了酒,坐在酒馆的屋顶上对饮。   百里夙浅酌几杯,白衣女子却满不在乎的一口气喝下去大半坛子的烈酒,她拿衣袖摸摸嘴唇,道:“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百里夙也不与她客套,直接问道:“南王世子为什么要把你关在石牢里?”   白衣女子冷笑道:“他要娶我,我不嫁他,他自己又打不过我,只好骗我说我要找的人在石牢里,结果就是石牢里的那个老怪物出手打伤了我,我就被他关起来了。”说罢,女子犹有几分不忿的道:“那个老怪物也不知道是活了多久了,内力强横的吓人,一掌差点儿废了我内力根基。”   百里夙道:“姑娘可知道打伤你的人,武功路数?”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我和他交手不过数十招,他身子是被铁锁锁着的,什么招式我看不懂,但是掌力十分吓人。他一掌打出来,掌力不用挨到身上都觉得寒风刺骨,打伤我之后,我足足有一个多月时间不能用内力,一个月之后才能运转内力逼出他的掌力。”   寒风刺骨,身子被铁索锁着,一月不能用内力。   百里夙脑海中相处无数个武林名宿,但又一一排除,以他们的功力,还不足以打伤白衣女子,让她一个月都不能动用内力。   “那石牢中还有什么?”   白衣女子道:“再就没有别的什么了,那石牢看似很大,其实是为了修建石壁,阻绝声音的。那个老怪物好像神智不太清楚,南王世子他还能认识些……以前师父教我,对付神志不清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搅扰他的神智,让他更糊涂,糊涂了才有机可乘。”她说话间,一坛子烈酒已经喝完,百里夙那这个巴掌大的酒杯,还在一点一点的抿着,“喂,你在想什么呢?”   百里夙道:“对付神志不清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搅扰他的神智。”   白衣女子道:“我问你话呢,你重复我的话干嘛?”   百里夙道:“不,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了。”   白衣女子便道:“行,日后有缘再见。”   百里夙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你最好暂时别去南王世子那里。”   白衣女子皱眉,“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暂时不能让你动他——百里夙笑道:“对付仇人,杀了他是一种仁慈。你不要去找他,游山玩水乐的逍遥自在,他却要他日夜担心你去找他,忧思之下饱受折磨,岂不是比你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_^@)~国庆期间,每天都会有更新的哟,国庆过后照例一三五~(@^_^@)~   ☆、错付   百里夙将白衣女子和石牢之事告诉莫罹。   莫罹淡淡的点个头,书桌上摊开的书本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他道:“我知道了,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言下之意就是让百里夙不必插手。   百里夙迟疑道:“那个白衣女子,武功不弱,至少应当和卿雪小姐平分秋色。”   莫罹道:“那又如何?现在的京城,最不值钱的就是高手,你丢个十个花盆出去,砸中的至少有七八个江湖之中富有盛名的高手。”顿了顿,“你继续跟着南王世子……罢了,让手下的人暗中跟着他,事无巨细都要回禀,但是不必去费心他的安危。”   百里夙点点头,忽而疑惑道:“城主呢?”   她本意是将此事告诉叶孤城的,石牢中的高手,大抵唯有对江湖武林中高手了如指掌的叶孤城才能猜得出对方的身份。   莫罹边整理书桌上摊开的书籍,边道:“城主不在这里。”   百里夙忽然想起来,这一路上京,就不曾再见到叶孤城。当时她只以为叶孤城厌烦官道上的喧嚣,不想表露身份,这会儿想起来只怕离开南王府时,叶孤城就已经单独离开。百里夙暗自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不该自己去想的事情。   百里夙转而去拉莫罹的胳膊,笑道:“二少爷,你别总赖在书房里,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莫罹胳膊一僵,想要抽手让百里夙过意不去,道:“你想出去玩儿,就去找顾珏,他清闲的很。”   百里夙不依不饶,撒娇道:“我才不去找顾珏呢。二少爷你也没什么忙的啊,就是出去走走。你都在书房里不知道呆了多久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反正没什么大事,待会儿回来再处理就好了,又没有什么影响。”   百里夙一贯是应时随分,此时突然生出的小女儿无赖模样,莫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便道:“你想去哪里?”   百里夙笑道:“哪里都好。”   莫罹道:“那你带路。”   百里夙点点头,背过莫罹时笑的像只小狐狸,暗自道:还是顾珏的办法有效,对付二少爷,拐弯抹角委婉的传达自己的小心思,那是行不通的,他总有万种理由万种办法将其忽略,唯有撒娇纠缠,他会因顾忌而不去回绝。   百里夙带莫罹又将繁华的不似寻常的京城走了一圈,莫罹被顾珏带着走过,这一次就走的格外不经心,一边听百里夙絮絮叨叨说着京城如何与洛阳不同,一边分神也不曾注意自己走在了哪里。   “喂,怎么在这里还能遇见你。”白衣女子一下楼,就看见百里夙围着身边男子不知说些什么,全然不是昨夜的面冷如霜。   百里夙一惊,回口道:“京城还没有大到遇不见你。”   白衣女子道:“也没有小到,我刚一下楼,就看见了你。”说着,歪头打量了莫罹一会儿,好奇道:“这个是你的情郎?”   百里夙脸上一红,松开莫罹的胳膊,道:“你别胡说。”松开之后偷偷去看莫罹,并未从莫罹一成不变的脸上看出来什么,又后悔自己松开手,转而见白衣女子纯然疑惑的眼神,转了话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白衣女子道:“我叫阿钰,你呢?”   百里夙道:“百里夙。”   白衣女子阿钰不耐烦的道:“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名字就名字,还非要在前边加着姓,我叫你阿夙好了。”她拉着百里夙的手,异与中原人的绝色面庞有着张扬的野性,“阿夙,我们再来做一个交易,怎么样?”   百里夙并没有答应,“你先说说。”   阿钰道:“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但是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帮你办到,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百里夙疑惑道:“你就知道我能帮你找到?”   阿钰眉峰维扬,英姿飒飒,“敢跟踪‘他’的人,难道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百里夙暗道:阿钰看似性格冷傲直来直去,却也是个心思极细的人。如是想着,她欲要开口,莫罹就出声道:“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   “顾珏。”阿钰道。   莫罹神色分毫不变,继续道:“既然如此,招人还需要些时日,姑娘不如暂且先和我们回去。”顿了顿,又道:“我们与姑娘无冤无仇,而以姑娘的功夫,我们是拦不住的姑娘的,所以姑娘大可以放心。”   阿钰声音清冷如冰,“你们中原人,说话不累么?不就是怕我让你们找人,找到了却不帮你们办事么,何必找理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莫罹从善如流的道:“那姑娘和我们走不走?”   阿钰道:“走。”   三人回到暂居的地方,莫罹去找顾珏,离开时还醉的人事不省的人这会让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顾珏并没有走远。   宿醉而醒让他明知屋中来了人却不想睁开眼,但当他睁开眼后,什么宿醉什么头疼通通被抛在脑后,连面上总也不曾淡去的笑容也不及浮于唇畔,先是向外看了看,确定可以被人偷听到谈话的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才道:“世子爷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南王世子易容过后十分不起眼,闻言,冷哼了一声,“不是久留之地,怎么你就能久留?”   顾珏不答,飞快的拿冷水抹了把脸,带南王世子到不远处的清幽茶楼。   “世子爷,那里是白云城的产业,你出现在那里,万一被人看到,就……”顾珏低声叹道。   南王世子冷笑道:“那你呢,你住在哪里就不会被人看到?”   顾珏轻笑,他总是习惯笑脸对人,无论是否笑得出来,“看到的人都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掌心一翻,袖中爬出一条不足手指粗细的小蛇,青碧的蛇身在顾珏掌中蜿蜒,“西域历来不缺少这些毒蛇毒虫,要致人于死地都无需亲自出手。”   南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退了两步,“收起来。”   顾珏笑着把蛇塞回袖中,道:“世子爷来找属下,莫非就是为了问属下为什么要住在白云城的地方么?”   南王世子冷哼道:“我没有你那么无聊,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不是喝酒就是带人上街赏景。当真是好悠闲啊,顾大公子!”说完,方觉得自己语气之中抱怨之意过重,心中半是恼半是怒,连带着顾珏清朗含笑的面容也格外讨人厌起来,“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顾珏笑道:“世子爷吩咐。”   南王世子道:“昨日,有人跟踪我去了地牢,大抵已经知道地牢里的人了。”   顾珏神色一肃,笑容只浮在脸上,凝声道:“世子爷可知道是什么人?”   南王世子摇头道:“如果知道是什么人,我就直接叫你杀了他。”   顾珏垂目沉思:世子刚入京,大队人马还里京城远得很,皇帝都有那个闲心微服出宫看热闹,想必是没有发觉大队人马之中没有世子。知晓世子入京的,只有叶孤城莫罹等人了,而能在如今龙蛇混杂的京城认得出改装易容后的世子,只有一个莫罹——很显然,此事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猜出牢中人的身份。   “世子爷,来人可曾见过地牢里的人?”顾珏低声问道。   南王世子摇头,“如果见了,他也走不了了。”   顾珏松了一口气,道:“如果没有看见,那他就绝对想不到牢中人的身份,只要牢中人的身份不被泄露,其他的就好办多了。”   南王世子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珏低声笑道:“牢中人的身份还是秘密,那这会儿也就不需要杀人灭口。”真要杀人灭口,他要杀莫罹就只能使诡计,单打独斗一则风险太大,二则顾珏也没有那个把握能杀了莫罹。可若是使诡计,且不论能不能算计得了莫罹,就算算计得了,还有一个叶孤城呢。   南王世子听他话中有话,疑惑道:“你知道是谁跟踪我了?”   因为自己而使他易容被人认出这件事,顾珏绝口不提,只道:“世子爷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晓牢中人的身份。”   “顾珏,”南王世子冷眼看他,“有些事情,我只相信你,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顾珏笑道:“我不会辜负世子爷的信任。”说着,提起桌上的茶壶,到了两杯茶,他端着其中一杯递到南王世子手中,含笑道:“世子爷尝尝这里的茶,只怕整个京城都没有比这里还要好的茶了。”   瓷白的茶碗,碧色的茶,盈盈好似一眼清泉。   南王世子接过茶杯,浅浅啜着,普洱的香气似乎能直沁入人心底。   “有多久,我们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茶了。”顾珏垂目低声道,热茶水汽氤氲,他的眉眼被遮掩在一层薄雾之后,清透的动人心魄,甚至隐约还有几分苍白,“好像,是梦中的事了……应当还是在西域的时候吧。”   他五指端着茶盏,并不苍白也不纤细的手指映在白瓷之上,却格外让人觉得悲凉。   南王世子被他低喃的话语,带回了记忆中的西域。   他去西域当真只是少年意气一时兴起,却带回来在西域人人敬畏的大魔头“顾珏”——那时的顾珏,笑容神采飞扬,有着世子羡慕的纯粹。他不知顾珏在西域的凶名,只想着与他结交,渐渐熟悉之后方知顾珏在江湖漂泊,他便夸口,要给顾珏一个家。   天真还不甚懂世事的小世子,并不懂得,对于漂泊的江湖人而言,家是什么。   等到世子发觉顾珏对他的感情依然不是至交好友那般简单之时,还不及说什么拒绝的话,顾珏已然淡笑着将写了他身份的纸张摆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小世子,我跟在你身边,帮你如何?”   那一刻,顾珏淡淡的笑容,让世子几乎要落荒而逃。   但也只是几乎,他最终选择了接受——像顾珏这样的高手,能为己用,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此后,他们再也不曾和缓的相处过,不是他觉得顾珏看着他让他心中发慌,就是顾珏依旧在江湖漂泊不常在南王府。如今日这般,两人对坐闲谈饮茶,让世子有一丝的不真切,他已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喝茶是在什么时候了。   世子也低声叹道:“这会儿,提这些干什么?”   顾珏慢悠悠的喝着茶,“听人说,人一旦开始回忆过去,就老了,世子爷就当顾珏老了吧。”   世子轻笑道:“你顾珏不是食人心的妖怪么,居然也会老?”   顾珏知道他说的是当年西域的流言,一笑,道:“妖怪只有无情无心才不会老,且不说顾珏不是妖怪,就算顾珏是个妖怪,情丝难断,也一样会老的。”他笑着侧支了头,悠悠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分明是在笑,却让人觉得悲凉。   世子迟疑道:“你别说了。”   顾珏一口喝完杯中茶,又倒了一杯,“好,我不说了。”如是说着,他喝茶好似喝酒一般,一杯接着一杯,桌上的一壶茶不够他喝,他就拎起还滚烫的热水壶往茶壶中续水,续完水不等茶泡好,就继续喝,也不怕滚烫的热水伤了嗓子。   世子看不过去,按住他的手,“你别喝了,真不怕嗓子废了成了哑巴?”   顾珏笑着抽回手腕,声音嘶哑的道:“我冷。”   世子皱眉道:“现在是八月。”   顾珏松开茶杯,去碰世子的手腕,世子微微瑟缩了一下,终究没有躲开,让顾珏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掌心温度灼热,那是滚茶的温度。   世子仍然皱着眉看他,顾珏站起身,收手,笑道:“顾珏方才是在说笑,有劳世子爷关怀。”   他一眨眼便又是这副略带三分无赖的模样,世子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晌,斥道:“你多大的人了,这样的把戏你还玩不够?”顿了顿,又低声期期艾艾的道:“刚才……热水……”   顾珏已走向门口,笑道:“热水在顾珏手中早已变成了温水,世子爷多虑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至于一片衣角在世子视线之中。   顾珏痛苦的捂着喉咙,快步往回走去。   脚步才踏入院中,一抹白影带着刺入人骨髓的寒意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兄妹   将白衣女子阿钰带回,莫罹便回了书房,留百里夙和阿钰在院子里吹风赏花。   “阿钰,你来中原有多久了?”百里夙拿了碟子点心和阿钰坐在院子里一棵古树枝桠上,与她闲话家常,“我听你一口一个中原人,长相和中原人也有些不一样,你是哪里的?”   阿钰躺靠在枝桠上,雪白的裙裾飘拂,“我来中原有几个月了吧,在石牢里边没有什么用来记时间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有多久,不过我来的时候中原白天蛮暖和的,已到了夜晚就冷的比我们西域也不差了。”   百里夙笑道:“原来你是西域的人。”   阿钰道:“是啊,以前总听人说你们中原怎么怎么好,其实看了之后,也不过如此。”   百里夙对阿钰说话直来直往已经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你看了什么,就说不过如此?”   阿钰哼道:“在我们西域,树长着就好好长着,没有人回去修剪它,可是你们中原人非要把好好地一棵树修剪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最后要么是一直修剪下去,要么就是半途而废,修剪了一半又放任树自己胡乱生长下去。所以你们中原的树看起来好看,可惜好看的都是一样的,一点儿都没有我们西域的书那么茂盛。”   百里夙猜测,如果叶卿雪遇到了阿钰,两个人一定有很多话说。   一个是废话连篇,永远离题万里,另一个是想法异于常人,有着满腹好奇。   “阿夙,你的情郎为什么不陪着你,反而拿着书不撒手?”阿钰一手撑在枝桠上,在手臂粗细的枝桠上侧了个身,“我猜,他手不释卷,一定是要考状元。”   百里夙哭笑不得,“谁告诉你,看书就是为了考状元?”   阿钰理所当然的道:“师父说的。”   听起来,阿钰对她的那个师父十分信服,百里夙笑道:“凡是总有例外,二少爷看书不是为了考状元。”   阿钰道:“例外?”   百里夙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秀眉微折,是顾珏?   阿钰也听见了,探头看向院门口,眼神蓦然一变,飘身而起,一掌拍向刚踏进院门的顾珏。   顾珏猝不及防,捂着喉咙的手当即运起内力,侧拍开偷袭而来的一掌,却因接掌仓促内力不济,“蹬蹬蹬”连退三步。他站定,方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个白衣女子,女子眉目轮廓让顾珏惊讶之余生出几分不确定,哑声道:“阿钰?”   阿钰冷笑了一声,“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说着,又一掌打向顾珏。   顾珏闪身避开,百里夙从树上飞身下来,拉住还要出招的阿钰,急着问道:“阿钰,你干嘛?”   阿钰不答,反手拔出百里夙腰间软剑,以内力绷直,推开百里夙,一剑劈向顾珏。软剑本是柔软之物,由她施展出来,却成了足矣开山劈石之物。顾珏指尖带着七分内力,忽左忽右,欲以空手入白刃之法夺下阿钰手中软剑,不想阿钰一抖剑身,软剑剑尖如毒蛇一般回守,顾珏收手不及,手臂上被划出三寸多长的一道口子。顾珏再不敢迎其锋芒,仗着轻功左右闪躲。   “阿钰,你想干什么,住手!”顾珏抽空喊道。   阿钰剑势愈加急如骤雨,声音也冷若寒冰,“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住手?”   顾珏道:“我是你哥。”   阿钰冷笑,“我说过了,你离开西域,就不是我哥哥了,我的哥哥死在了西域。”   她声音冷,剑势更冷,满院的冷光,让百里夙都觉得骨子里发寒,往书房处躲了躲——外边动静如此之大,莫罹不会听不见,但至今还未出来,显然是不想插手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既然莫罹连旁观都不准备,百里夙想,自己旁观一下足矣。   顾珏先前一直忍让,此时趁阿钰说话时,纵身铺向阿钰,对那凌厉的剑势不闪不避。   阿钰话说的很,但真要取顾珏性命却是做不到,眼见顾珏如此,忙收剑回撤,恨恨的瞪着顾珏,“你疯了!”   顾珏冷声道:“你不是说你哥哥死在西域了么?那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钰紧紧攥着软剑剑柄,“我什么时候说你的死活跟我有关系了,我只是不想你死的这么痛快。”说着,软剑一扬,剑尖在顾珏胸膛蜿蜒出一道血痕,“杀了你是仁慈,不杀你,看着你日日夜夜惊惧才是报复!”   百里夙又往书房处挪了挪步子,希望顾珏不会知道这句话是自己教给阿钰的。   顾珏不曾想阿钰会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半晌,垂目看了看伤口,哑声道:“不错,不杀,才是报复。”   说着,摇摇晃晃往住的房间走去。   阿钰看着软剑上的血迹,忽然把软剑一扔,扑到顾珏跟前,“哥,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杀你……”说着,雪白的衣服上满是顾珏的血迹,她茫然看向百里夙,“阿夙,好多血,哥他留了好多血……”   百里夙叹了口气,和阿钰一起讲顾珏扶回房间。   “身上的伤都是皮肉伤,止了血就不碍事了。”百里夙检查了一下顾珏的伤口道。   顾珏嘴唇紧抿,说不上来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双目失神,任由百里夙将他的伤口翻来覆去。   阿钰见他好似完全感不到疼痛,心中一急,气道:“顾珏,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以前那个鬼神退让的顾珏哪去了?”见顾珏还是没有反应,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觉得自己能算计一切吗?这会儿摆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   顾珏被她一巴掌打得头歪过去,淤血从口中流出。   百里夙拦住阿钰气急的另一巴掌,道:“他口里有伤。”   阿钰忿忿收手,冷声道:“顾珏,我有资格难过,因为我的哥哥自己不爱惜自己,可你没有难过,因为是你自己不爱惜自己。”   顾珏低咳着,将淤血全部吐出来,随即用没有受伤的手拉住阿钰的手。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钰摊手,“你写给我看。”   顾珏一笔一划,写道:“我意已决。”   我意已决——阿钰冷声道:“既然‘我意已决’,那就别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师父说过,你自己选择的路,只能自己走下去。有的路可以回头,有的路不能回头。顾珏,你选择了一条众叛亲离,不能回头的路。”   顾珏写道:“我知道。”   他脸色虽然难看,却不似方才那般惨淡,又写道:“我开方子,你去帮我抓药。”   阿钰给他拿来纸笔,等他开了药方,百里夙拿着方子去抓药。   顾珏身上外伤都不算深,止了血之后倚在床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阿钰沾血的白衣,忽然敲了敲床柱。阿钰狐疑,走过去,声音清冷,“怎么了?”   顾珏拉她的手,写道:“你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阿钰满不在乎的道:“你在乎?”   顾珏皱眉看着她。   阿钰别过脸,道:“你离开之后,师父就死了。我在西域找你,听到人说你到了中原。我就到了中原,然后……”阿钰顿了顿,声音冷的掉冰渣子,“被人关了起来,一关就是好几个月,然后被人救出来。”   顾珏在她掌心写道:“谁?”   阿钰冷笑:“南王世子。”   顾珏诧异,写道:“他为什么抓你?”   阿钰笑意更冷,“他要娶我,我不嫁,他就把我骗到地牢里,让地牢里的那个老妖怪打了我一掌,我重伤一个月不能动内力,只好被他囚禁在石牢里。”说着,不去看顾珏蓦然苍白的脸色,垂首手指揉搓着白衣上的血渍,道:“我先把话说在这里,你无论是觉得为难也好,想杀了我也罢,我早晚有一日会报被囚之仇。到时候,我又能耐,我把他杀了,我没能耐,我被他杀了,都和你没有半点儿关系。”   顾珏合了合眼,无奈一笑。   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钰笑意冷然,“不会让我死,有可能死的就是他了。顾珏,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想要他,还想要妹妹,不可能。”   顾珏笑着写道:“为什么不可能?”   阿钰下颌微扬,异域色彩浓重的眉目张扬,道:“因为我不愿意。”   顾珏笑着摇摇头,阿钰还是个孩子,爱也好恨也罢,都简单至此。   “我不愿意,”阿钰重复道:“他既然敢抓我囚我,那他就要又承担后果的准备。不是所有人都有必要对着你的世子爷处处容忍的,至少我不会容忍。他是中原人的世子爷,但对我而言和中原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差别。”   阿钰眉目的果决顾珏十分熟悉,曾几何时,他也在自己脸上看到过相同的神色。   然而,他的果决,在这里,一日一日被消磨成嘴角不变的笑容。   “你看到了地牢里的那个人?”顾珏写道。   阿钰点头,“看到了。”   顾珏迟疑了一下,阿钰说自己是被人救出,显然救人的就是跟踪南王世子进到地牢的人。他整理心绪,写道:“谁救了你?”   阿钰道:“阿夙,她不知道要在地牢里找些什么,还是误打误撞的就进了地牢,让我发觉地牢里的机关应当是以掌力向内吸石壁才能打开。”一顿,问道:“哥,你知道地牢里的那个老妖怪是谁,对不对?”   顾珏笑着写道:“你不认识?”   阿钰撇嘴道:“我又不像你,在中原呆了这么久。”   百里夙在外扣了扣门,走进来,道:“顾公子,你的药我已经煎好。”   顾珏抬手揉了揉阿钰的头,写道:“好了,去把衣服换了。”写罢,接过百里夙手中的药碗,运转内力让其冷下来,慢慢喝着。冷药苦味犹甚,似乎是能够从喉咙一点点儿冷到心底去。   百里夙看见顾珏写的字,对阿钰道:“我带你去换衣服吧。”   阿钰点点头。   顾珏敲敲床架,手指在空中写道:“百里姑娘,请留步。”   他嗓子好的时候,说话颇为无赖轻佻,此时只能写字,却好似个道学夫子,恪守礼仪的一字也挑不出毛病来。   百里夙唤来侍女带阿钰去换衣服,自己拿了纸笔,放在顾珏跟前,笑道:“顾公子有什么要和小女子说……写的。”   顾珏提笔写道:“方才阿钰跟我说,是百里姑娘救了小妹。但我问起阿钰详情时,阿钰却不肯对我直言。百里姑娘,可知道阿钰到底是被何人关押,又是如何脱困的?”   百里夙暗中嘀咕: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兄妹之间都问不清楚,还非要来问我一个外人。如此想着,又觉得阿钰见了顾珏抬手就是杀招,想必也不可能和顾珏说起这些事,便道:“也不算什么,阿钰被人关在地牢里,我误打误撞也进了地牢,阿钰看出了石壁机关的开启之法,我们两个就逃出来。”   顾珏写道:是什么人?   百里夙一顿,顾珏时南王府负责统领江湖势力的人,她不能跟顾珏说自己跟踪南王世子。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都说了是误打误撞了。”百里夙借着去拿药碗之际,侧身避开顾珏探究的神色。   顾珏好似无所察觉,继续写道:“我看阿钰好像是重伤初愈?”   百里夙点头,道:“阿钰说她被地牢里的人打伤了,一个月不能动内力。”她转而问道:“顾公子博闻广识,不知道能不能想得出来,是江湖上的哪一位前辈高人,居然能一掌就伤到阿钰?阿钰的武功在现今诸路高手齐全的京城都是佼佼者。”   顾珏摇头:“我想不到。”   百里夙嫣然一笑,“没有别的线索,要猜出是谁,确实有些为难顾公子了。顾公子好好养伤吧,我不打扰了。”   顾珏含笑点头,待到百里夙出去之后,眼眸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十四   八月十五将至。   莫罹还是没有找到叶孤城一星半点的行踪,他派出去的人都如石沉大海,连叶卿雪的踪迹也无所查知。第一日莫罹还猜测着各种可能,但是第二日他就放弃了这样徒劳无功的行为——叶孤城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会知道,可若是叶孤城不想让他知道什么事情,他也必然什么都查不到。   中秋将至,百里夙和阿钰带人准备了各色月饼,预备提前一日过中秋,八月十五时前去观战。   顾珏受了伤,却忽然变得匆忙起来,每日行色匆匆。   八月十四日晚,阿钰一剑拦住要出去的顾珏,“你要是今晚再出去,我就杀了你!”   顾珏苦笑,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挪开一点,道:“好,我不出去。”   阿钰满意的收手,“行了,帮忙收拾东西,我和阿夙准备了好多的月饼,还有酒。这是我在中原过得第一个中秋,虽然阿夙说明天才是中秋,但是他们有事情,得今天过中秋节了。”   顾珏无奈一笑,“好好好,我去帮忙收拾,你就等着吃好了。”   阿钰冲他耸了耸肩,径自去帮百里夙准备各色菜式。   唯一一个闲人莫罹坐在院中桌子边,顾珏搬了几坛子酒过来,往莫罹身边一坐,“莫兄,你也过来搭把手啊。”   莫罹刚要起身,阿钰冰冷的眼神好似刀子一般刮在顾珏身上,“你坐在那里干什么?不是让你帮忙搬酒么?好厉害的高手,搬两坛子酒都要歇大半个时辰。”瞥眼莫罹,又不屑道:“搬几坛子酒还要别人帮忙,你是小姑娘啊。”   顾珏苦笑,求饶道:“我没让人帮忙,就是和莫兄说两句话。”   阿钰冷声道:“酒搬完了,多少话说不成?”   顾珏只好先压下自己欲和莫罹互诉衷肠的念头,将巴掌大的小酒坛子堆满院中石桌。   两个女孩子亲自下厨,还未准备好。   顾珏揭开酒坛子的泥封,喝了一口,极烈的酒一口喝下去,能从唇齿一路辣到喉咙心底。他喉咙上被滚水烫出来的伤刚好,烈酒过喉,顾珏捂着脖子连声低咳,“嘶,好烈的酒。”他喝了两口凉茶,压下灼热之感,道:“莫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们何不等到八月十六再赏月?”   莫罹小杯浅酌,道:“顾兄,你话中有话。”   十五决战,莫罹虽然不知道决战所掩盖的是什么,但他清楚十五过后,是再也没有那个闲心赏月了。   顾珏笑道:“莫兄猜猜看?”   莫罹瞥了他一眼,淡声道:“顾兄喜欢打哑谜,恕我难以奉陪。”   顾珏悠悠然笑道:“那莫兄就等着看吧,十六之时,我请莫兄喝酒赏月。”   莫罹暗自沉吟:顾珏虽然言辞之间颇多无赖,但他说出口的话十之□□不是假话。他既然说十六之时喝酒赏月,那就意味着十六之时,他还有那个闲心喝酒赏月——如果不是顾珏过分自信觉得十五决战可以达到目的,那就是十五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十六再说吧。”莫罹无可无不可的道。   顾珏笑着,忽而道:“莫兄有多久没见到叶城主了?”   莫罹心中一动,正要说话,一股烧焦的味道涌入鼻端。他看了眼顾珏,顾珏对着他耸肩苦笑,转头粲然笑道:“阿钰,你做了什么菜?闻起来蛮香的。”   阿钰一袭白衣清冷,对顾珏灿烂的额笑容视而不见,对莫罹道:“我跟阿夙的手艺,和大厨是肯定没法儿比。”说着,把两碟子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百里夙走在阿钰身后,拎着个密封的食盒,“二少爷,等的饿了吧?”   莫罹看了半晌没看出来碟子里放的是什么,摇头道:“我不饿。”   阿钰冷眼看着顾珏。   顾珏神色不变,悠然的夹了一筷子黑色方块的东西,吃下去,点头道:“味道不错。”   阿钰对百里夙点了点头,百里夙打开食盒,是几碟色香味俱全的菜。阿钰帮着百里夙把菜摆在桌子上,语气之中罕见的带了笑意,“既然你觉得那个味道不错,那你就吃那个吧。这些菜是我和阿夙还有莫罹的。”   顾珏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只得无奈苦笑,“阿钰,好歹我也是你亲哥。”   阿钰凉凉的道:“是么,我可不记得我还有个哥哥。”   顾珏哀哀叹了口气,阿钰暗笑,眉眼都是鲜妍灵动。   一轮渐圆的月亮挂在天际,莫罹对赏月之事意兴阑珊,顾珏更是个不喜欢风花雪月之人,而阿钰不甚懂中原文化看了两眼月亮就将注意力转移在酒壶上,独百里夙一边浅酌一边赏月,带到夜已三更时,她已喝的俏脸绯红。   “阿夙,阿夙。”阿钰夺下百里夙手中的酒杯,“你别喝了。”   百里夙醉眼朦胧的看着阿钰,笑道:“好,我不喝了。”   阿钰道:“那,回房休息吧?”   百里夙乖巧点头,“好。”   顾珏也道:“天色不早了,是该休息了。”他起身,脚步一软又坐回石凳,按着额头蹙眉道:“阿钰,扶我一下,好像药性和酒有些相冲,我头好晕。”   阿钰心中一慌,顾珏从来都是多少伤多少痛自己掩饰在无所谓的额笑容之后,此时竟然直言“头晕”。她顾不得喝醉的百里夙,两手扶着顾珏,轻声道:“要不要再坐一会儿,缓一下会不会好点儿,我去给你煮醒酒茶,醒酒茶和药性有冲突么?”   顾珏握住阿钰的手腕,“扶我回房间,院子里风大。”   阿钰扶着顾珏回屋,叮嘱莫罹,“你把阿夙送回去,我等一下再去照顾她。”   莫罹点头,招手唤来侍女,送百里夙回房。   阿钰照顾着顾珏睡下,又去百里夙的房间照顾她,却见百里夙坐在窗边一个人喝酒,房间里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满地乱滚。此时,天际月色清寒,她一袭粉白衣裙倚窗静坐,竟有几分萧索凄凉之意。   “阿夙,”阿钰站在门口,迟疑唤道。   百里夙回头,浅浅一笑,“阿钰,我告诉你一件事啊。”   阿钰“恩”了一声。   百里夙笑道:“我是个孤儿,小时候跟师父在无欢阁里,把酒当水喝。”   阿钰道:“那你刚刚是装醉?为什么?”   百里夙轻轻一笑,道:“好了阿夙,很晚了,反正我也喝不醉,你就早点儿回房休息吧。”   阿钰微有些迟疑,但看着百里夙眼眸透亮不像是醉酒之人,便点点头,道:“好吧,你少喝点酒。”   百里夙笑着点头,目送阿钰出去之后,继续慢慢喝着。   院子里忽然传出来一个极细微的脚步声。   百里夙眉心一皱,侧身隐在暗中看向外边——顾珏一身夜行衣从从房中出来,大抵是对自己的轻功自信,又或许是这些时日他都是来去匆匆,半夜出门也是寻常事,他并没有留心四周,几个闪身就消失在院中。   百里夙对顾珏一直有一种本能的戒备,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在顾珏跟前走有种受制于人的错觉。   而此时,这种感觉最为清晰。   百里夙想了想,回身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盒子往背上一背,远远地跟着顾珏。   顾珏一路到暗藏地牢的书房里,静待了片刻,一个极轻的脚步声想起。顾珏无声的勾起唇角,打开机关,闪身进入地牢之中。   地牢灯火昏黄,百里夙步步逼近地牢深处,数条狭窄隧道堵在跟前,每一条隧道都不过一人高,皆是拿精钢打造,等闲高手都难以在其上划出痕迹。   “百里姑娘,就停在这里吧。”顾珏从其中一条隧道中闪身出现。   百里夙后退了一步,后背紧密贴合在背着的盒子上,才将心中的恐慌压下去,嫣然笑道:“顾公子似乎不意外小女子来此。”   顾珏笑道:“我故意引你前来,自然不意外。”   百里夙手搭在盒子的锁扣上,笑道:“那顾公子引我前来,是要做什么?”   顾珏走近百里夙,“百里姑娘如此聪慧,不妨猜猜?”   “别过来!”百里夙喝道:“顾珏,你别过来!”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武功好,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真的觉得,我单枪匹马跟着你来,就没有什么依仗?”她说着,身形一转,侧身倚在长盒之侧,冷眼看着顾珏。   顾珏脚步微顿,继而笑道:“百里姑娘不猜么?”   百里夙笑道:“猜顾公子的目的,还是猜我的下场?”   顾珏笑道:“百里姑娘都猜猜吧。”   百里夙扣动机括,三枚透骨钉从长盒中飞出。顾珏早有准备,侧身一躲,避开暗器,一掌逼向百里夙,百里夙“刷”的抽出软剑,一剑刺向顾珏掌心。顾珏掌势一变,衣袖一卷,卷住百里夙剑锋。百里夙反手回剑,顾珏不躲不避,衣袖被软剑剑锋划破的同时,手腕抵在百里夙咽喉。   百里夙后退两步,抵在墙壁上,扬眉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珏,“怎么不动手?”   顾珏蹙眉微顿,心中泛起一丝隐忧,紧盯着百里夙。   百里夙握着软剑的手一松,搭在木盒上。   只听见一阵“吱吱”的声音,顾珏脑海之中掠过几许凉意,松开百里夙,纵身向后一跃,退避在隧道口。而他方才所站之地,一抹流光掠过,青石地已经无声无息的塌陷下去三分。   顾珏心有余悸的看着百里夙跟前的长盒。   百里夙一掌拂开长盒的盖子,盒中飞出一块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古筝,古筝直冲顾珏撞去,顾珏一掌打在古筝上,“嗡”的声音回响在地牢之中,顾珏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抵在精钢打造的墙壁时,才止住。他蹙眉,低咳了几声,笑道:“好厉害的古筝。”他虽然不懂盒中缘故,但还能看得出来,厉害的不是百里夙,而是古筝。   百里夙旋身接住古筝,盘膝坐在地上,“厉害的还在后头。”   说着,左腕虚悬,右手食指在琴弦上一勾,左腕猛地下压,将乐音拖得一声三叠。   顾珏一听到乐音头脑就发晕,他心知不对,“蹭”的闪身进到精钢打造的隧道之中去了。   百里夙弹着古筝,悠扬的古筝乐音回响在每一条隧道之中。   顾珏捂着额头,往地牢深处走去,但那乐音如丝线般缠绵不绝,任凭顾珏如何闪躲,也逃避不开乐音袭扰。他心烦意乱,一掌狠狠拍在墙壁上,震得精钢墙壁全是“嗡嗡”的回音。   蓦然,“嗡嗡”的回音愈甚,混合着沙哑的嘶吼声。   顾珏听着那沙哑嘶吼,愈发觉得额头发胀,他勉力辨别了一下方向,走到隧洞口,按下机关。   一阵“扎扎”的声音过后,隧道渐渐隐藏在地下,取而代之的,是空阔的一片青石板地。   顾珏站在石板尽头,神色诡异的看着百里夙,语气之中也不知道是感慨多一点儿还是忧虑多一点儿,笑叹道:“百里姑娘,如果你我真的死在这里了,黄泉路上你可要记得多陪我聊聊天啊。”   百里夙十指虚虚的按在古筝琴弦上,疑惑的看着顾珏。   顾珏苦笑道:“到了此时,我若要假言哄骗,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些。”他指了指身后一处,传出沙哑嘶吼声的地方,“阿钰跟你说过,这地牢里关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老前辈?”   百里夙想起来了——阿钰的确跟她说过这石牢修建起来就是为了关押一个江湖前辈——她竖起古筝,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就是他?”   顾珏点头,“就是他。”   百里夙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顾珏苦笑道:“你这会儿还猜不出来?”   百里夙疑惑的看着石牢,石牢是拿百炼精钢打造的,只有被铁索紧缠着的一扇网状铁门用来通气。透过通气的地方百里夙看到石牢里的,是个蓄发花白的老人,老人被婴儿手臂粗细的钢条困着,寸步难以移动。   “他动不了……”百里夙嘀咕着,忽然一愣,盯着顾珏,道:“他是……”   顾珏苦笑着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乱于情   几十年前的江湖,说起江湖,首先让人想到的,就是梦果坊三位坊主,三个不是天色绝色却搅扰出江湖风云的女子;但若说起江湖上风头最盛的,那就是柯慕。当时还是年过二十的柯慕,一剑在手,不管是当时的武林名宿,还是隐退江湖的高手,他都敢去挑战,且十战九胜。   最后一战,是和当时的白云城主叶君玄。   白云城主叶君玄,是白云城的中兴之主,比起武功更为人熟知的是他不动声色之间的谋划,将原本日渐没落的白云城一举变成江湖之中最负盛名的氏族。但是在江湖之中位列高手之列的人都知道,叶君玄的武功,从来不在他的计谋之下,只是这个人更喜欢用计谋解决问题。   那一战,约在梦果坊之中。   当时江湖之中三个坊主观战,风头最盛的年轻高手和白云城城主一战。此后的江湖,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盛事。   然而这一场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决战,最终也没有一个结果被江湖人知晓。流传在江湖之中的说法就是,叶君玄杀了柯慕,自己也身受重伤,退隐在白云城之中。然而一年之后,叶君玄与梦果坊三位坊主之一的秦果再一次决战在隋叶谷。决战时,叶君玄三掌重伤秦果,才让谣言不攻自破。   此时,有些人猜测着叶君玄武功到底有多高,还有些人又开始柯慕的下场。   百里夙对于这些武林典故并非烂熟于心,但对柯慕之事知道的还是比寻常江湖人要清楚些——寻常江湖人不懂得柯慕武功高在何处,百里夙却是知道的。柯慕少年成名,尤其擅长以剑啸之声扰人心神,而他作茧自缚,被叶君玄重伤之后,神智就不大清楚最易被外音所扰。   “他怎么会在这里?”百里夙倚着墙壁,手搭在古筝上问道。   顾珏摇头,“南王招揽的高手,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我听世子说,柯慕自从当年一战之后,神智就不清楚,被南王招揽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只有南王父子才能和他说话,他也只能听得懂南王父子的话。”   百里夙被笼中的柯慕的吼叫声刺激的脸色愈加惨白,却低笑了出来,“所以,我拿琴音逼醒了他,你就得给我陪葬?”   顾珏一步步挪向百里夙,苦笑道:“陪葬还是其次,死无葬身之地才是主要的。”   百里夙苍白着脸色嫣然一笑,“对我而言,死在你手上,还是死在他手上,真没有多少差别。”   顾珏摇头道:“差别是,我还不想死。”   话音落下,顾珏猛然一掌打向百里夙。百里夙竖着古筝,双指抚琴,数排暗器从古筝之中飞出,顾珏半空之中身子一蜷,躲开暗器,却也耗尽掌力,只能就地一滚,也顺势捡起之前百里夙掉落的软剑,一抖剑身,刺向古筝。   百里夙一边以琴音扰敌,一边闪身躲避顾珏的剑招。   顾珏却是忍着头疼寸步不让的追着百里夙,在方寸之地辗转追杀。   不出片刻,百里夙便被顾珏逼到角落里,她手指把琴弦拨的微颤,面上血色全无。顾珏一剑刺来之时,她眼神一闪,连人带筝忽然往下一倒,“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间不容发避开顾珏一剑,却也摔的本就无力的身体再没有一丝力气。   顾珏眼中闪过一丝唏嘘之意,举剑刺下。   忽然,一道掌力从后背袭来,顾珏错愕之下,只来得及回剑自守,还是被那惊人的掌力一掌打的撞在墙壁上,又滚落在地。   百里夙见状,再狠狠的一拂琴弦,又是一道掌力袭向顾珏。   顾珏唇畔笑意发苦,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一抹流光似从他腕中飞出,他一边积蓄起内力,一边看向牢中的柯慕   “如果今日真的死在这里了,”顾珏喃喃自语,内力灌注剑身,凝神以待,“真的死在这里了,其实也不赖。”   百里夙全身乏力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听到顾珏低喃的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顾珏,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有那个自信能杀了柯慕?”   顾珏全神戒备,抽空道:“我怕死,也没有自信能杀了柯慕。”   不被琴音困扰,柯慕似乎又安静下来。   顾珏沉吟:他是该冒着继续惊扰柯慕的危险先杀百里夙,还是就此放过百里夙,先离开地牢再说?   不等他做出个决战,百里夙已经拨动琴弦,断断续续不成个曲调,却仍旧让已然安静下来的柯慕再次发狂,蕴含他十成内力的掌力在地牢中挥出。顾珏苦笑一声,施展轻功在地牢之中点闪腾挪之余,打定了主意,柯慕掌力虽强,自己以轻功闪躲还不算吃力,就这样拖着,耗尽百里夙气力,让她力竭而亡。   打定了主意,顾珏就轻松不少,也不必招招逼迫百里夙,只需小心躲开柯慕掌力,一时之间,从容不少。   “叮”的一声突兀响起。   顾珏循声看去,困着柯慕的钢条有一根承受不住柯慕势大力沉的掌力,从中断开。又是“叮”的一声,另一根钢条也从中断裂。不过眨眼之间,数十条钢条尽皆断裂,柯慕摇摇晃晃的从中走出来。   顾珏眉心一皱,缓步向后退去,看着柯慕走向百里夙。   柯慕神智不甚清楚,强势的内力不知收敛,还未靠近百里夙,百里夙就已“哇”的吐出鲜血,十指鲜血淋漓。   “你是,白云城,的人?”柯慕似乎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含糊。   百里夙心知他杀死自己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也就不做什么无谓之事,点头,道:“是。”   柯慕眼神之中掠过百里夙所不懂的神色,哑声自言自语道:“我,答应她,白云城,的人,不杀。我只杀,白云城,城主。”说着,蹲下身,一把推开百里夙,动作柔和的将古筝揽在怀里,指尖轻抚古筝,像是温柔多情的少年轻抚恋人的脸颊。   百里夙在地上滚了两圈,勉力抬头看向顾珏,顾珏也是惊讶。   “你以为我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你们要对付城主,所以杀我灭口?”百里夙蜷缩起身体,声音断断续续。   眼见百里夙已然内力耗尽,断气只在顷刻,顾珏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大方颔首道:“不错。”他最初时,还不能断定百里夙到底猜没猜出牢中人的身份,但已经将百里夙引到此地,那么顾珏就绝不可能让百里夙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百里夙唇畔浮出个浅笑的模样,“城主岂会被他所伤。”   柯慕蓦然回头看着百里夙,“我,必杀,白云城,城主!”   百里夙惨笑道:“你杀不了……你如果见了他就知道,没有人可以杀他……没有……”   笑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顾珏有几分感慨之意,走过去蹲在百里夙身边。百里夙眼神已经涣散,见一道模糊身影蹲过来,本能的就依偎过去,喃喃道:“好冷,我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好冷,好冷……”说着,两只胳膊都缠在顾珏脖颈,“二少爷,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怕冷……”   顾珏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好,我带你离开。”   百里夙便笑了起来,“我在峨嵋山顶给你舞的剑,好不好看?我再给你舞一次好不好?”   顾珏低声道:“等你不累了。”   百里夙不依不饶的撒娇道:“我不累。”   顾珏道:“好,那就等我带你离开这里。”   百里夙笑道:“恩,这里太冷了……你记不记得,我说要告诉你,无欢阁的五绝第五绝?”   顾珏道:“是什么?”   百里夙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声音也微不可闻,“就是我啊,我的醒墨琴音。我想给你弹一首曲子,可是总也找不到机会,找不到……”话音落下时,她缠在顾珏脖颈的手也无力垂落在地。   顾珏慢慢的道:“我知道,你的琴音很好听。”   他抱着百里夙将她放在角落,看向柯慕,“前辈是要放晚辈离开,还是要留晚辈在这里?”   柯慕抱着醒墨古筝,对顾珏说的话全然只当没有听见。   “前辈,这古筝我要带走。”顾珏客气道。   柯慕猛然瞪着顾珏,强悍无匹的内力四散而出,几乎要逼得顾珏换不过气来,“不行,人,你带走,醒墨,留下。”   顾珏指尖微动,道:“人我要带走,琴我也要带走。”   柯慕缓缓将古筝放在地上,动作轻柔的简直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婴儿,转而一掌拍向顾珏,却有千钧之力,莫说此时顾珏有伤在身,就是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接得下。然而此时,顾珏却不闪不多,冷漠看着柯慕一掌袭来。   掌力在离顾珏三尺之地就已散去。   柯慕一口黑血吐出,在青石板上腐蚀出点点小坑,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顾珏,“你,毒?”   顾珏颔首,淡笑道:“不错。”他手指微颤,淡青的流光飞回他袖中,又蜿蜒缠绕在他手腕上,却是一条小手指粗细的青蛇。顾珏笑道:“这小东西咬人,半分疼痛也没有,毒液却不比江湖之中任何一种剧毒差,哪怕内力高深的人,在这小东西的毒液之下,也坚持不多三息时间。我还是低估了前辈的功力,被这小东西咬了,前辈居然能坚持到此时才毒发。”   柯慕皱眉,盘膝坐下运起内力开始逼毒。   顾珏也不阻止,冷眼看着,他并不想要柯慕——南王世子用来对付叶孤城的秘密武器——的命。   直到听到一阵机关启动的声音,顾珏忽然出手,软剑在他手中仿若毒蛇,刺向柯慕咽喉。柯慕右手成爪,抓住锋利的剑锋,剑锋割破掌心,漆黑的毒液从他掌心流出附着在银白的剑身上。顾珏用力回撤,却被柯慕攥的纹丝不动。   顾珏皱眉,毒蛇再一次离开他的手腕,从柯慕后背攀爬缠在他颈上,咬向他咽喉。   “顾珏,住手!”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顾珏手指微颤,毒蛇在柯慕颈上爬了一圈,恋恋不舍的缠绕在顾珏手腕上。此时,漆黑的毒液迫近剑柄,顾珏顺势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对着刚进来此地的男子浅笑,道:“世子爷来的好巧。”   南王世子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半晌,才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珏笑道:“自然是猎杀百里夙。”   南王世子皱眉道:“那柯慕前辈……”   顾珏颇为无辜的摊手笑道:“前辈大概是神志不清吧,打断了困着他的钢条从牢里出来了。”他说着,低咳了几声,一抹殷红从唇角蜿蜒而下,他不在意的抹抹唇角,笑着赞叹道:“这位老前辈的武功很高,大抵江湖上内力高深至此的高手,不出十个。”   南王世子看看柯慕一副运功逼毒的模样,再看看顾珏内伤不轻的样子,迟疑道:“顾珏,你到底做了什么?”   顾珏笑道:“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把百里夙骗来这里,然后杀了她。”   南王世子眉心紧锁,喝道:“顾珏?”   顾珏似真似假的叹了口气,道:“世子爷就不能听我说完么?我把百里夙骗来这里,杀了她,可是她的醒墨古筝也搅乱了这位前辈的神智,让这位前辈本来就不清的神智更加不清,不分青红皂白的见人就杀。但是我还不想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他笑的若无其事,拨弄腕上毒蛇,仗着柯慕此时无暇开口,道:“不过就是让这小东西咬了他一口而已。”   说罢,径自将醒墨古筝装在盒中,背起,又走向百里夙的尸体,将其抱在怀中,道:“世子爷,前辈的身份是不会被外人知道了,我也不能久留,先告退了。”   南王世子道:“你带她尸体做什么?那化尸水化了。”   顾珏摇头笑道:“大抵是,物伤其类?”   世子心中一紧,斥道:“别胡说,你不会和她一样的。”   顾珏笑道:“我和她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杀她是为了我的立场,带她离开这里却是为着我和她同病相怜。”笑着离开石牢,他垂目看了看百里夙安然若睡着的容颜,低声叹息道:“你死的时候,还有我给你一个梦,我死的时候,却又不知是谁来给我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妹子挂了,不过对于她而言,沉睡在一个美好的梦中死亡也是一种慰藉。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中秋节。   莫罹独自走在通往紫金之巅的路上,他清晨起来百里夙不再房中,阿钰宿醉未醒,顾珏也蒙头大睡,他便独自上街,跟着神色匆匆的往紫金之巅赶的江湖人,脚步悠悠的走着,耳畔听到的尽是这十六个字——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莫兄,你也是去看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的?”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莫罹身侧响起。   莫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蓝衫少年笑看着自己,莫罹想了半晌,自己自从离开白云城,所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其中绝对没有蓝衫少年这么一号人物。他点点头,微有些迟疑的道:“司空……”   “莫兄,”蓝衫少年打断莫罹的话,炸了眨眼,笑道:“我可不想被人认出来。”   莫罹道:“如果你不叫住我,我也认不出来你。”   蓝衫少年将胳膊搭在莫罹肩上,拖着莫罹走向人少的街道,笑道:“有缘相见,莫兄你不请我喝杯酒?”   莫罹解下自己的钱袋丢过去,“酒你自己慢慢喝,我要去看决战。”   蓝衫少年拉住莫罹,笑道:“莫兄,我劝你一句,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留在这里陪我喝酒。”   莫罹疑惑看着蓝衫少年,蓝衫少年眨了眨眼,道:“莫兄信不信我?”   “我信不信都无关紧要。”莫罹联想到顾珏昨夜说的话,心中有了猜测,淡声道:“你拦住我,必定不是为了阻止我去看决战。”他环顾四周,因为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人迹罕至,四周并没有人在,又道:“那就有劳司空兄跟我说说,决战到底会有什么意外?”   司空摘星见状,笑道:“我这个人,一喝酒就喜欢说胡话。”   莫罹无奈,道:“司空兄,请。”   酒过三巡,司空摘星趴在莫罹肩上,嬉笑道:“决战的时间改了。”   莫罹不习惯和人挨得这么近,但是也不会去将人推开,“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司空摘星意外的看见莫罹耳尖发红,笑意蓦然加深几分,“据说,是西门吹雪对叶孤城说要改时间,将八月十五改为九月十五,将秣陵的紫金之巅改为紫禁之巅。”他故意将温热的呼吸吹在莫罹耳尖,轻笑道:“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个,莫兄,你说我对你算不算情深意重?”   莫罹肩膀微颤,道:“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个,哪十个?”   司空摘星笑道:“我只能告诉你几个人,比如西门吹雪,比如叶孤城,比如叶卿雪。”   叶卿雪和叶孤城在一起,这件事莫罹不意外,他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司空摘星不答。   莫罹也自觉自己问错了话,江湖中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消息来源,必然不能告诉别人。他生硬的转了话题,“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司空摘星懒懒的拿起酒壶喝酒,似乎真的有几分醉意,靠着莫罹肩头慢慢闭上眼,哼道:“我对江湖上这些事情不大感兴趣,决战也和我没关系,我就是想找人请我喝酒。”说着,从莫罹肩头挪在桌上,不多时,就“呼呼”的睡着了。   莫罹看了他半晌,无奈扛起人,付了账走出去。   一路上莫罹挑着屋顶走,忽然肩膀一轻,司空摘星就已经从他肩上滑落在咯人的瓦片上,揉着肚子抱怨道:“莫兄,你得懂怜香惜玉。”   莫罹在他跟前蹲下,“你是女孩子?”   司空摘星扭扭捏捏的揽住莫罹脖子,“你觉得我是不是?”   莫罹不自在的动动肩膀,巧劲卸开司空摘星的胳膊,道“我还有事,司空兄既然没有醉,那就恕我失陪了。”司空摘星似乎是真的醉了,被莫罹挣开手臂之后就歪头躺在瓦片上,懒洋洋的笑容挂在脸上。   中秋的夜风微凉但是对武林高手并无影响,莫罹看了他半晌,跳下屋顶慢慢走在街道上。   就如司空摘星所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易时易地而战的消息还是江湖上的不传之秘,街上随处可见谈论决战的江湖人士,莫罹一袭墨绿衣袍,走在其中不像是个江湖中人到好似个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   叶卿雪本是坐在酒楼临窗的位置,见莫罹似乎是“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立时飞身跳出酒楼。   白衣翩翩如仙的女子从天而降,莫罹退了两步,默然看着她。   叶卿雪笑道:“二哥哥,你怎么了?”   莫罹疑惑垂目看了看自己,“我怎么了?”   叶卿雪道:“你,失魂落魄的……”顿了顿,见莫罹对这四个字并无反应,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转而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啊,百里姑娘呢?她不是向来喜欢跟在二哥哥跟前么,今天怎么让二哥哥一个人在街上孤孤单单的走着……”   莫罹未免叶卿雪继续絮絮叨叨说出别的什么话,截口道:“你怎么在京城?”   叶卿雪一顿,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以内力传声道:“当然是城主哥哥在京城,我才来的京城。”   莫罹道:“城主在哪里?”   叶卿雪鼓了鼓嘴,不再以内力传声,“二哥哥,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你就一点儿不想问问,我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来了京城吃的习惯不习惯,住的习惯不习惯?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呢,以前常听人说,京城怎么繁华怎么好,但现在除了人多,别的我都没看出来。说起繁华,还是杭州更好,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不过京城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反正我在杭州一条街上肯定是看不到这么多的人。”   莫罹耳朵“嗡嗡”的响,带着叶卿雪往暂住的地方走,一路上,叶卿雪都在自说自话。   等到将叶卿雪带到书房里,莫罹才重复道:“城主在哪里?”   叶卿雪顿住,低了低头,不说话了。   她不想说,莫罹也不能强逼着叶卿雪,他朝着椅子扬了扬下颌,“坐吧。”   叶卿雪乖乖坐在椅子上。   莫罹喝着茶,随手翻开一本书,看着。   叶卿雪咬着唇角,站在莫罹跟前,低声道:“二哥哥,你生卿雪的气了么?”她几乎要把唇咬出血来,却最终只是抿唇一笑,“二哥哥要生气就生气吧,我是为了二哥哥好,城主哥哥也是为了二哥哥好。难不成,二哥哥认为我们会害你?”   莫罹淡淡的道:“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叶卿雪道:“那二哥哥生什么气?”   “生气?”莫罹反问,扬了扬手里的书,神色一如往常的淡漠,“我在看书,没有生气。”   叶卿雪沉下声音,道:“没有生气?二哥哥的学问是出了名的好,往常我可没见二哥哥看书一炷香的时间还不翻页的。”看了眼书上的内容,又道:“尤其还是二哥哥从小读到大的《庄子》,二哥哥是要告诉卿雪,多年没看,眼生了?”   莫罹放下书,无奈的道:“你说我生气,我为何生气?若说为了你和城主瞒着我决战之事,我不是叶家的人,更没有资格去管叶家的事,若是为了别的,我又为何要对你生气?”他漆如点墨的眸子之中一片沉寂,如深沉不见底的深渊,哪怕你身在其中无无法窥探。   “你不是叶家的人,没资格去管叶家的事?”叶卿雪脸色一刹那变得异常惨白,随即勉强恢复几分血色。   莫罹语调平平,道:“我是老城主在海上捡回来的。”   叶卿雪当然知道莫罹是老城主捡回来的,这在白云城并不是秘密,而白云城的人也并没有因为莫罹是捡来的孤儿而看不起他。相反,在白云城,叶孤城因为生性孤僻不喜热闹,被城中人敬畏,而莫罹不擅长回绝别人,从府中下人到城中百姓都很喜欢这个二少爷。   “这和你是不是叶家的人有关系吗?”叶卿雪质问他,“白云城里,谁不是把你当做叶家二少爷?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二哥哥,难道是假的?就是放眼江湖,哪怕你去问大智大通,他们的回答也只有一个,你莫罹就是白云城叶家的二少爷。不是你说你自己不是,你就能不是的!”少女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时至今日,二哥哥,你怎么还能说得出你不是叶家的人?”   莫罹不懂为什么叶卿雪突然如此气愤,他说自己不是叶家的人,不是因为叶家是前朝皇室他不敢沾惹,也不是因为自卑身份不敢高攀。   “卿雪,我不是叶家的人,这是事实。”他淡声道。   事实,这仅仅是个事实,和其他的任何都无关联。   话音落下,见叶卿雪急的要落泪,莫罹无奈,叹道:“卿雪,我是不是白云城的人,有那么重要么?”   叶卿雪一愣,眼眶的泪要掉不掉。   莫罹又道:“对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身外之物而已。”   叶卿雪隐约有些明白莫罹的意思,却更迷糊了,“你说身外之物无关紧要,却又说自己不是叶家的人,没资格管叶家的事……二哥哥,你告诉卿雪,你这不是生气又是什么?”少女雪玉般的容颜盈盈含泪,清冷动人。   莫罹愣住。   莫罹自忖自己不是坏脾气的人,也不是喜欢动怒的人,尤其他来人间历练,玄逸仙尊虽然没有明说,但莫罹猜测,应当是要他磨练心性。他便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该来的不去躲避也尽力不去插手旁人之事,可今日叶卿雪言辞凿凿,他也确实言辞前后矛盾——莫罹沉吟:难道自己真的是生气了?可是若说生气,自己在气些什么?   想不通,莫罹便不去想。   叶卿雪道:“二哥哥,决战改了时间。”   莫罹听着四周没有人靠近,道:“九月十五,紫禁之巅。”   叶卿雪诧异了一下为何莫罹会知道这件事,她都是在昨日才知晓的,目前知道此事的人屈指可数。   “二哥哥知道西门吹雪娶妻的事情么?”叶卿雪问道,见莫罹点头,便继续道:“先前我追查那块玉佩的时候,查到了大金鹏王朝,也查到了大金鹏王朝三个故臣之一的独孤一鹤。独孤一鹤曾邀城主哥哥去峨眉山品剑,我却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查了许久,才知道独孤一鹤身中剧毒,自知命不久矣,不想连累峨眉剑派数百年清誉,想要和大金鹏王朝做个了断。不想,独孤一鹤先与霍天青打斗,最后又死在西门吹雪手中。二哥哥去过峨眉山,应该知晓独孤一鹤有四个极为疼爱的女弟子,人称峨眉四秀。其中有一个叫孙秀青的,她去找西门吹雪报仇,不知怎么的,最后成了西门吹雪的夫人。”   这些事情,莫罹多少听过些,南王府小住时,顾珏总爱跟他说这些江湖上的事情。   叶卿雪又道:“昨日,西门吹雪来找城主哥哥,说是要延期再战,城主哥哥答应了,又将地点换到紫禁之巅。”她撑手托着下颌,看向莫罹,“二哥哥猜猜,西门吹雪为什么要延期,他同城主哥哥一样,本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莫罹道:“能让西门吹雪那样的人,说出延期二字,必然和他的夫人有关。”   叶卿雪点头道:“不错。城主哥哥没问他缘故,我却忍不住好奇查了,正是西门吹雪的夫人有了身孕,想必西门吹雪一定是预先给自己的妻子安排诸般事宜去了。”   莫罹道:“西门吹雪在江湖上树敌颇多,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动他的妻儿,但他若是赴了这场生死决战无法再回去,那么首当其冲受到江湖中人迫害的就是他的妻儿。活着的西门吹雪可怕,死了的西门吹雪却一点儿都不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是赶不及在八点之前更了~(@^_^@)~十一假期将要结束,回顾这短短的几天时间,我有幸参加了婚礼,有幸目睹了闹离婚,而且还是一大家子里的。正应了“人生如戏”这四个字,估计人家的戏也没有我这几天经历来的刺激。   ☆、双玉碎   最先大肆传扬“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改期而战”这个消息的,是京城一间赌坊。   彼时离百里夙突然失踪已经过了将近一月,莫罹却没有去派人暗查此事究竟——现今的京城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势,莫罹还不想搅乱京城这一池本来就浑浊的水——他仍旧每日在院子里看书练功,一点都不曾被外物所影响。   顾珏依旧每日往外跑,偶尔拎着一盒子点心两壶酒去和莫罹扯闲话。   “我说莫兄啊,你就这么一天到晚的呆在家里不闷么?”顾珏喝着酒,屈膝坐在书房的窗框上,把另一壶酒丢给莫罹   莫罹抬手接住,一边将自己正在看着书合起,道:“顾兄有事?”   顾珏伸了个懒腰,“没事。”   莫罹问道:“今日是九月多少?”   顾珏道:“九月……十四。”   莫罹一顿,原来已经是九月十四,忽见顾珏喝了一口酒神色微变,疑惑道:“顾兄?”   顾珏捂着胸口低咳了几声喉中蓦然泛起一丝腥甜,,苦笑了一下,百里夙的琴音留给他的一月时间都难以彻底痊愈的内伤。运起内力压下口中腥甜的血腥气,顾珏笑道:“和人交手被人伤到了,缓几日就好。”   莫罹提醒道:“既然受了伤,就少喝些酒吧。”   顾珏懒洋洋的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庸医说的受了伤的人不能喝酒?江湖中人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喝酒短命有什么,江湖子弟能有几个颐养天年的?”他对着莫罹晃了晃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笑道:“还是及时行乐,免得临死留有遗憾。”   莫罹起身走在窗前,天色不知为何,阴沉起来,好似酝酿着一场大雨。   顾珏在窗柩上喝完酒,就离开了,莫罹在窗前站了许久,念及传出决战改期易地的赌坊,便上街走走。渐渐地,天色又亮了起来,莫罹仰头看了看天,天色亮的好似方才的阴沉是一场错觉。   忽然,一阵花香袭来。   数个侍女伴着漫天飞舞的鲜花飘然而至,花香馥郁,尤其衬得侍女姿态如仙,宛如一场旖旎梦境。   而那踏花而来的白衣男子,却是比这梦境还要动人心魄。   他走在洒满鲜花的道路上,踏上酒楼,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君王走在他的宫殿里,白衣却不如玉,反而锋芒凌厉。   “白云城主,叶孤城。”   这七个字不知被何人说出口,惊醒了被白衣男子震慑住的路人。   莫罹跟上楼去,只见一道耀眼剑光在眼前闪过,他拿手遮了遮眼睛,再看时,只能看到一个缓缓倒下的身影。莫罹盯着那人看了半晌,直到看见那人落在桌子上的手洒下一把毒砂,方想起自己吃过这毒砂的亏,“城主,这是唐门的人?”   叶孤城对莫罹的出现毫不意外,闻言,微微颔首。   四条眉毛的紫衣男子陆小凤接口道:“四川唐门,唐天容。”顿了顿,他还想说什么,楼下又有人在喊“死人”,他叹了口气,飞身下楼。   是一匹马,托着一具尸身。   京中此时江湖人最多,已有人对着尸身咽喉上的剑痕下了定论,“这样的剑法,只有西门吹雪能使得出来。”   叶孤城不屑的瞥了眼楼下,冷声道:“一群没有看过西门吹雪拔剑的人,却在这里妄评西门吹雪的剑法。”说着,他缓步走下楼去,莫罹跟上,走进了马背上的男子有些眼熟,“这是,峨眉剑派严人英他也来京城……为师父报仇么?”如果是,那么很显然,他的仇没报了,自己还被人杀了。   叶孤城道:“你去看看他的伤口。”   莫罹依言走过去查看,伤口确实是一剑轻巧贯穿,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莫罹见识过严人英的剑法,以拙破巧,根基沉稳,能以轻灵一剑将贯穿他喉咙,想必剑法高超轻功也要一绝。莫罹到底不是专研剑法,看了半晌,有些迟疑的道:“这剑伤,不是出自西门吹雪之手。”   陆小凤撞了一下莫罹的肩膀,道:“天下还有这样的剑术高手?”   莫罹反问道:“陆兄见过西门吹雪的剑法么,可是以轻灵取胜?”   陆小凤点头,道:“不是。”   莫罹道:“我跟随城主多年,对剑法也算有几分了解,刺出这一剑的人,剑法轻灵。”   话音落下,莫罹见叶孤城已转身离去,跟陆小凤留下“告辞”二字,跟上去。   莫罹一路上心不在焉,还在想着那道剑痕,就如他对陆小凤所说的,他因为叶孤城的缘故,对剑法也算是精通,他始终觉得那道剑痕有些古怪,自言自语道:“过于轻灵,似乎还有几分其他的,却又不是刻意掩饰自己的武功路数。”   叶孤城道:“你还看出什么?”   莫罹听到他问话,摇头道:“没有了。”   叶孤城道:“杀人的是个女子。”   莫罹恍然大悟,暗道:难怪。   难怪他总觉得那剑法过于轻灵,女子使剑到底和男子不同,哪怕剑法同属轻灵,也暗藏差别。   “城主哥哥又出去了,好闷。”   莫罹跟随叶孤城进到院中,就见叶卿雪一个人对这棵树喃喃自语,雪肤乌发,白衣随风而动,端的是钟灵毓秀之姿。叶孤城瞥了眼自说自话的叶卿雪,径自往书房去了,莫罹就要跟着去,却被一声“二哥哥”叫的站在原地。   并不是叶卿雪声音如何哀怨,相反,叶卿雪的声音里只有淡淡的冰冷。   “二哥哥,”叶卿雪仍旧坐在树下,手指在树干上划来划去,声音之中再没有一贯之间浅笑,“你说,我想要办成一件绝不可能的事情,是该放弃,还是继续坚持?”   好像一月未见,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变了个人一般。   莫罹走在她跟前,道:“什么事情?”   叶卿雪仰起头看他,眼底泪意隐约,“一件穷尽我毕生之力都办不到的事情。”   莫罹顿了顿,叶卿雪已经嫣然笑了起来,将眼中泪意掩住,笑道:“二哥哥,就当我说胡话吧。”她起身,依然是莫罹所熟悉的少女,“二哥哥是在哪里遇到城主哥哥的?这几天城主哥哥好像很忙,一直出去,我在这里一个人呆的闷死了,还好你来了。二哥哥,说起来我有好久没见百里姑娘了,你怎么不把百里姑娘一起带过来?我上次去看你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百里姑娘。”   提起百里夙,莫罹道:“百里姑娘失踪一个月了。”   叶卿雪道:“那二哥哥你就没找过百里姑娘?”   莫罹前段时间被百里夙缠的即头疼又无可奈何,道:“百里姑娘不是小孩子,或许她还有别的事情吧。”   叶卿雪嗔道:“二哥哥你个大木头。”   莫罹不予理会。   是夜,月明星稀。   顾珏踏着月色又要出去,还未走出院中,就见阿钰抱臂站在院门口。顾珏顿时无奈苦笑,“阿钰,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钰冷声道:“你管我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没问你做什么呢?”她迫近顾珏,皱眉问道:“那天阿夙是跟着你一起出去,然后你一个人回来,这段时间有莫罹在,我一直没有问你,但是今天你一定能刚要给我个解释,还有你是怎么受的伤?”   顾珏苦笑着退开两步,笑道:“阿钰乖,等我回来跟你解释。”   阿钰皱眉,“为什么非要等你回来?”   顾珏摸摸阿钰的头,“这会儿我还不方便和你说。”   阿钰还皱着眉,却侧身让顾珏出去,自己尾随在后。   顾珏受了伤,内力难以恢复也就没有发觉阿钰在后跟踪。他一路施展轻功到世子暂居的别院,只见世子独坐在院中喝茶,他已经改换下易容,恢复自己本身的容貌。顾珏从墙头跳下去,恍惚了一下,走过去,“世子爷。”   世子放下茶杯,冲他笑了笑,“怎么总喜欢跳墙头,就不能好好走院子门进来?”   顾珏心中疑惑渐生,但很快就将这样的疑惑压下,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世子这样的和颜悦色,“院子门还要开,还要关,还不如跳墙来的方便。”   世子笑道:“罢了,过来坐吧。”   顾珏走过去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世子爷今天好雅兴,喝茶赏月。”   世子道:“或许以后就再也不能这样,悠闲的看着月亮喝茶了。”   顾珏漠然,明天就是九月十五,若是他们所图谋的事情可以成功,世子黄袍加身,若是失败,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而无论是哪一种后果,世子都再难以如此时这般悠闲地喝茶赏月。他垂目看着桌上的茶杯,许久,笑道:“世子爷叫属下来,有什么事?”   世子摇了摇头,笑问:“没有事就不能让你来么?陪我喝杯茶吧。”   说着,轻啜了一口杯中已经冷掉的冷茶。   顾珏端起茶杯,茶香四溢,他一口喝干,笑道:“我是无酒不欢……”   “顾珏,”世子打断他的话,问道:“阿钰被我关在石牢里的事情,你早已经知道了是不是?”说着,不等顾珏说话,又道:“阿钰来到中原找你,是我设计让她困在是石牢之中,因为我想娶她。”   他静静地看着顾珏。   顾珏苦笑了一声,“世子爷还想说什么?”   世子皱了皱眉,道:“你不生气?”   “我若是生气的话,早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生气了。”顾珏说着,笑容比冷茶还要苦涩,“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你生气的。”   他笑的温柔而苦涩,看的世子心中慢慢的纠起来。   世子喃喃的道:“是啊,你不可能对我生气……我记得那时候你说你喜欢我,我当时喝多了,浑浑噩噩其实都没有听懂你说什么,就把你一个人丢下走了。如果我当时没有走,你也不会被那么多的高手围困……”   说起那一次,顾珏恍惚间也回忆起了当时。   那时候,还是在西域,他和世子两个人听说山上鬼魅横行,一时好奇就拎着酒上山了,结果两人鬼魅没看到,倒是顾珏被山上的月色和杯中酒迷惑了心神,失口说出自己喜欢世子。顾珏记得,世子当时惊慌失措的离开,他被山风吹着酒意全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山上的土匪围攻,各种暗算手段齐出,顾珏如此高手也命悬一线才逃下山。   说起旧事,顾珏早已没有当时的心伤,笑道:“若是你留下,我还得分心保护你,说不准真的得葬身山上呢。”   世子瞥了他一眼,“我就那么没用?”   顾珏炸了眨眼,笑着转移话题道:“世子爷,早八百年的事情你都回忆起来了?”   世子一顿,道:“不,我只是突然想起来……”   想起来,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情义,和我欠下你的情。   “你的蛇毒有解药么?”世子忽然道。   顾珏笑道:“没有……怎么,地牢里的那位老前辈,蛇毒还没有逼出来?”   世子皱皱眉头,“你自己的蛇毒,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顾珏笑道:“那就没办法了,小蛇儿是我保命的东西,剧毒无比,中了毒的人,若是能以内力逼出毒素倒也罢了,若是逼不出那连我都没有办法。”他笑的又温柔又好看,眉眼弯弯,“柯慕前辈能撑着一个月的时间都不毒发,顾珏十分佩服,但是剧毒缠绵骨血,他也活不过三十六日。”   而柯慕中毒至今,已经过了三十日。   世子没奈何的道:“他是我手下的人,你就不能留他一命?”   顾珏更无奈,似真似假的笑叹道:“这已经不是属下能不能留他一命的问题,而是属下无能为力。”说着,对世子无赖般笑了笑。   世子道:“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正经一些。”   顾珏莫名的觉得口干,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干,笑道:“要正经,以后有多少日子不能正经,这会急着正经做什么?”   “日后……顾珏,没有日后了。”世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茶壶道。   顾珏疑惑,就要问出口,忽然喉头一甜,一口污血喷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唯有情难死,而人总为情死……   ☆、亡   月色凄迷,铺洒在小院中,月色太过迷人,连那喷涌而出的血都万分缠绵缱绻。   “顾珏!”世子惊慌喊道,扶住顾珏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珏张口咳了几声,将涌上心口的血都吐出来,才缓过口气来,他苦笑着看着世子,“你下的毒?”他自忖警觉够高,安抚阿钰时只是内力因伤而凝涩,离开住的地方到这里的途中也没有耽搁,一路至此只喝了两杯茶,再无其他。   世子一下子缩回手去,顾珏身子一晃,摔坐在地上。   “是你下的毒……”顾珏额头撞在凳子上,鲜血流淌,渐渐模糊他的视线。   世子呐呐的道:“我,我不想杀你……”他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声音都低下去了,“顾珏,我真的不想杀你……不想杀你,可是不能不杀你……”他忽然扶住顾珏,拿手去捂顾珏额头上的伤口,低声问道:“你会死么?”   顾珏笑了起来,仍然是温柔和好看的样子,“额头上的伤可要不了我的命,能要我命的,是世子爷的毒。”   世子手一抖,却还是捂着顾珏额上伤口,不说话。   顾珏自顾自笑着,笑着笑着便不住的咳嗽起来,他一咳嗽,口中污血又一次涌出,染透身上的衣服。被血腥惊动,原本在顾珏袖中的小蛇慢慢爬出来,沿着顾珏手臂攀爬向他脖颈。南王世子听到“嘶嘶”的声音,心中一惊,忙推开顾珏,防备的看着毒蛇。   顾珏被他一推就躺在地上,手指微动,毒蛇便盘在他肩膀上,他安抚完毒蛇,淡笑着看向世子,“你怕什么,怕我要带着你跟我一起死?”   他话说了许多,神色却还好,唇畔还淡淡的浮出个浅笑。   世子顿了顿,有些拿不准顾珏到底中了毒没有——如果说中毒,那么顾珏此时的脸色也太正常了写,如果说没中毒,可顾珏确确实实又是吐血又是虚弱无力,额头都磕出个口子。他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你中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宫廷秘药。”   顾珏仰头,淡淡的看着他,月色落在他脸上,似乎将他笼上一层薄雾,“世子,顾珏死的不甘心,你至少得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世子叹了口气,道:“顾珏,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留你。”   顾珏悠悠叹了口气,“都说卸磨杀驴……这会儿磨都没有卸,你就想着杀驴了?”   世子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道:“你觉得自己是驴?”   顾珏笑了起来,神采飞扬一如初见,“我可没说——咳咳。”   他又开始咳嗽,脸上渐渐浮出灰败的颜色,顾珏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寒意渐渐涌上心底,他闭上了眼。   “顾珏!”一个清冷的女音蓦然响起,顾珏强撑着睁开眼,就见阿钰一袭白衣,长剑抵在世子脖颈,眼中满含担忧的看着自己,“顾珏,你怎么了?”   顾珏睁开眼定定神,蓦然觉得肩膀一疼,却是小蛇一口咬在他肩上,本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进入体内却让顾珏摇摇晃晃的撑着站起来——他自小和毒物打交道,世子给他下的剧毒和毒蛇的剧毒交织,反而让他恢复了几分力气——他走向阿钰,“阿钰,你怎么来?”   阿钰咬咬唇角,透亮的眼眸紧盯着世子,“解药!”   世子道:“解药不在我身上。”   顾珏按住阿钰的手腕,柔声道:“阿钰,解药对我也没用,你放了他吧。”   阿钰不看他,长剑又往前递了几分,道“解药!”   一线血痕出现在世子脖颈上,世子“啊”了一声,急声道:“解药真的不在我这里。”   顾珏抓住阿钰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阿钰再往前一步,“阿钰,”他身体摇摇晃晃,却笑着道:“放了他吧,我命该如此,那也不怪他。”   阿钰忙收剑扶住顾珏,“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眼角余光瞥见世子小步往外挪,阿钰也没有理会,只按住顾珏的手腕给他把脉。   少女的神色渐渐变了,冷漠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顾珏,你疯了!毒蛇的毒和他给你下的毒根本不能抵消,以毒攻毒之下,你就会蛇毒攻心!”而顾珏的毒蛇,就连顾珏自己都无法化解剧毒。   顾珏仍旧是笑,“我知道。”   阿钰一咬牙,轻轻送开顾珏,一剑刺向世子,世子忙不迭向后退去,却无法躲开阿钰如影随形的一剑。顾珏见状,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去拦阿钰,阿钰却剑尖一晃,避开了他,顾珏无法,只得挺身拦在世子身前,摇头看看已经离自己不足三寸的剑锋,咳道:“阿钰,不要杀他。”   阿钰怒道:“你让开,我杀了他,黄泉路上,你一个人也不孤单了。”   顾珏侧头看了看世子,轻轻一笑,“我不——”   “哥!”阿钰愣愣的看着突然扑向自己的剑锋的顾珏,半晌没有回过神。   顾珏好似感觉不到利刃穿胸一般,呆呆的扭头去看世子,却只看到一袭华服惊慌跑向书房的背影,想必他自知不是阿钰的对手,逃也逃不走,还不如去地牢找柯慕庇护来的实在。顾珏觉得到了这会儿还去替他考虑的自己十分好笑,明明,自己都被他害到如地步,却还去担心他的安慰。转而又觉得,自己一定是恶事做多了,老天爷要惩罚自己,否则怎么会是自己一心要护着的人,最后把自己推向剑锋。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带动没入身体的长剑也在发颤,阿钰忙扶着顾珏坐在石凳上,拔剑,点穴止血。   “阿钰,我现在是不是很可笑?”顾珏由着她处理,只轻声问道。   阿钰咬着唇,道:“是,很可笑。”说着,眼见顾珏伤口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流,一滴泪滑落眼眶,她抱着顾珏,声音颤抖的道:“既然知道自己可笑,那你就好好地活着,活的不可笑。”   顾珏似是困倦般慢慢闭上眼,“阿钰,事已至此我才觉得后悔……百里夙的骨灰就埋在云锦寺后山的桃林里,那里山清水秀,你把我也葬在那里,我和百里夙同病相怜,我却还不如她……”还不如她,至少爱对了人。   他声音渐渐低至微不可闻,将先前那句话说完。   “我不——”   “我不要他在黄泉路上作伴,伤心今生已经够了,来世我只想再不见他。”   天际清月越发透亮,清辉洒落人间。   今日是九月十四,九月十五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圆?   眨眼,便是决战之期。   月半月圆。   紫禁城的月色,永远是凄寒的,一如太和殿触手冰凉的琉璃瓦。   莫罹和叶卿雪跟在宫中内侍的身后,走向太和殿,内侍低声叮嘱道:“我们现是趁着大内侍卫换班,才能进的来,两位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说话,万事我来应对。”说着,一队侍卫巡守而过,内侍肃容,若无其事的带着二人与其擦肩而过。   叶卿雪回头看了眼侍卫,侧头低声跟莫罹道:“南王好手段。”   莫罹留心着皇宫内侍卫的分布,亦低声道:“若没有这样好的手段,他也不敢今时今日就动手。”   叶卿雪道:“二哥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参与这些事?”她话并未说的明白,但叶卿雪相信,莫罹懂得自己的意思。   莫罹神色不变,道:“还好。”   叶卿雪低声道:“还好,既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   又道:“我如果说我很不喜欢这些事情,二哥哥信么?”   这是叶卿雪第一次如此坦然的提起此事,关于那些她一直回避的事情,比如“复国”,比如“责任”,这并不代表在叶卿雪心中没有责任,恰恰相反,叶卿雪将“复国”二字看得无比重要——她本可以永远在叶孤城和莫罹身后,当着无忧无虑的白云城小公主,偶尔骄纵,偶尔任性,然而那样的安逸不是叶卿雪想要的,所以她苦练刀法轻功,誓要足堪与之比肩而立。   “二哥哥……”叶卿雪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莫罹忽然低声道:“别说话”,叶卿雪疑惑却依言噤声。   带路的内侍脚步一顿。   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皱眉看看了莫罹和叶卿雪,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他语气并不好,一听便知是高高在上久了,习惯颐指气使。   内侍忙不迭的行礼,赔笑道:“魏爷,这两位是……是……”“是”了半天,也没有个下文。   叶卿雪四下看了看,只有这一个人,她眼中掠过一丝杀意,就要动手将人灭口,莫罹不留痕迹的拦住叶卿雪,从袖中拿出两条缎带,客气道:“我兄妹二人听闻紫禁之巅有当世最负盛名之战,心向往之,故而来此,但恐惊扰宫中贵人,只得请人带路。”   缎带是傍晚时分,南王派人送来的,为了以防万一。   大内四大侍卫之首的魏子云见了缎带,眼中疑惑更甚,看着莫罹和叶卿雪的眼神也变了——缎带只有六条,来京的江湖中人何其之多,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却能拿到其中两条,若不是出身大族,那就是自身有非凡之处,而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好得罪。   “这条路不是通向太和殿的。”魏子云语气缓和了一些,道。   莫罹道:“这条路人少,我兄妹并不想多生事端。”   魏子云权衡了一下,指路道:“两位请吧,沿着此路到头右拐就是太和殿,宫中之人各司其职,不便给两位带路。”   莫罹颔首,“多谢。”   言罢,与叶卿雪一同顺着魏子云指的路而去。   月光洒在青石板上,一片清寒。   叶卿雪白衣都透出几分凉意,“二哥哥为什么拦着我?反正早晚也是要杀了他。”   莫罹道:“此时最忌打草惊蛇。”   叶卿雪歪头道:“所以啊,我打算杀人灭口。”   莫罹给叶卿雪手腕上系上缎带,道:“杀人灭口还会留有痕迹,况且魏子云既然被皇帝招揽,那么武功自然非比寻常,你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说着,停步在太和殿屋脊下。   叶卿雪跟着停步,想了想,才扁嘴道:“没有。”   莫罹眼神微变,道:“今日,来此的高手至少有二十人……卿雪,南王不该让这么多高手来此,无论是搅局还是助威,人都太多了些。”他将目光凝在一个一身漆黑衣袍的人身上,那人身上戾气太甚,由不得人不注意他。   叶卿雪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倒是不在意,“南王心怀鬼胎,我也不是全没有准备。”   莫罹点点头,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如一片墨绿色的云朵,行动之间不沾一丝烟火之气。叶卿雪亦学着他的样子,飘身落在太和殿的屋脊上。   他二人一上来,立时就有人侧目而视,眼神怨毒。   莫罹一惊,脚步微错间站在叶卿雪身侧,不动声色的按住袖中琴弦——那人和死在叶孤城剑下的唐天容眉目间有七分相似,想必是唐天容的兄弟。单听他吐纳之声,武功平平,但唐门之人毒如影随形,暴起伤人不可不防。   那人沉吟半晌,最终将伸入怀中的手垂下,杀人的是叶孤城,他不想随意伤人。   子时将至。   魏子云出现在屋脊上,眉头紧锁的看着一众江湖中人,“侠以武犯禁”,他虽出身江湖却已是朝堂之人,此次决战他虽然也想看,但更多的还是谨记自己的责任,不能轻易擅离职守,所以才想出以缎带限制进入宫中的江湖人数量,却不料,突然多出了一批缎带。   然而不等他想清楚,有人惊呼,“西门吹雪到了。”   月色之下,一条白影出现在太和殿最高的屋脊上。   子时。   另一道白影飘然飞身落在太和殿屋脊上。   白衣,黑发。   白云城主,叶孤城。   “西门吹雪到了,叶孤城到了,而此时正是子时。”观战者喃喃自语。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作者有话要说:  叶孤城卷正文就算是完了,决战内容自有原著,不需要我多言,至于还有没交代完的,番外里会放出来。   另外十一过后,更新继续一三五~(@^_^@)   ☆、叶卿雪番外·浮生长恨欢娱少   叶卿雪仰着头,站在紫禁城巍峨的太和殿下冰冷的台阶上向上看,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她看不清太和殿屋脊上站着的两个白衣人,在说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莫罹站在她身边,神色是一贯的淡薄。   叶卿雪莫名觉得冷,寒意从骨子里一点点渗透出来,她抓住莫罹的手,低声道:“二哥哥……”   莫罹握住叶卿雪的手,他的手比叶卿雪的手还要冰冷。   蓦然,屋脊上的两人动了。   叶卿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她纵然是不绝顶聪明,也知道这一战无论胜负叶孤城都不可能活着走下太和殿的屋脊。而她,本能的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月色倾洒。   落在身上,叶卿雪瑟缩着挨在莫罹怀中。   手上忽然一紧。   叶卿雪猛然睁开眼。   夜色浓如墨,她却仿佛看到了一朵白云悠悠然浮上天际,而另一抹白色委顿在太和殿冰冷的屋脊上。   飘上天际的,是叶孤城的灵魂;委顿屋脊的,是叶孤城的身体。   有那么一刹,叶卿雪想要合上眼?——就如很多年前的那样,她跟在当时还是少年和叶孤城和莫罹身后在白云城的大街小巷走着,她走得累了就追不上他们了,然后就站在原地闭上眼,乖乖等着他们折回来找自己——然而她终只是推开莫罹的拥抱,慢慢的,慢慢的站直。   直的就像是跟竹竿。   下一刹,她和莫罹不约而同纵身而起,落在太和殿的屋脊上。   琉璃瓦映着月色清寒。   白衣翩跹如仙的女子发丝被风吹乱,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然而她所展露出的轻功却让犹自看向此地的江湖中人不敢轻视——不敢轻视的人之中,自然不包括西门吹雪,他淡淡看了眼叶卿雪和莫罹,径自走向叶孤城的尸身。   “铿!”   叶卿雪弯刀出鞘,拦住西门吹雪将要去扶起叶孤城的手,——白衣少女手中的弯刀是漆黑的,却漆黑不过她冰冷的双眸。   “白云城叶卿雪,见过西门庄主。”叶卿雪目光并不曾落在西门吹雪身上,声音冰冷好似万年不化的玄冰,“我白云城的城主,不劳烦西门庄主了。”   莫罹蹲下身,扶起了已然闭目的叶孤城,嫣红的鲜血染透他一身墨绿衣袍,“卿雪,我们走吧。”   叶卿雪收刀,在另一侧扶住叶孤城,飞身下了太和殿。   大内御前侍卫拦上来,“大漠神鹰”屠方厉声道:“你们不能走,叶城主犯得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按律株连,连你们也都是死罪!”哪怕叶孤城此时已是一个死人,他仍然不敢指斥一句“叶孤城”。   叶卿雪抬眸看他。   少女冰冷的眼眸让久经沙发的屠方都觉得心冷,下一瞬,一抹黑色的流光抵在他咽喉处。   “我告诉你,白云城的人做事,轮不到你一个扁毛畜生来指摘!”叶卿雪冷漠的目光环顾意欲围上来的侍卫,唇角浮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今日在此,我姑且丢一句狂话,我南海白云城恭候各位上门,大不了就是重演当年围困飞仙岛那百余人的下场,血染白云城方圆数里海域,如此而已!”   她刀锋向前递了一寸,一滴血从刀锋低落,叱问道:“谁还要拦路?”   魏子云与屠方多年同僚,岂能看到屠方受制,他混在人群之中,此时忽然窜出,一手拉着屠方向后,一手出招架开叶卿雪的刀,“白云城我等是不敢去的,但是紫禁城也绝不能放你们离开!”   叶卿雪不屑冷笑,“你能拦得住?”   魏子云道:“我拦不住,还有禁卫三千!”   叶卿雪道:“那就来啊,就在此地,把你的三千禁卫都摆出来!看看到底是我的刀快,还是你叫人的速度快。我敢保证,在你三千禁卫摆出来的时候,我的刀先要你的狗命!”   莫罹按住叶卿雪的胳膊,轻声道:“不必和他们纠缠,他们还没有活够,不敢动手的。”   叶卿雪转而看他。   莫罹面无表情,袖中隐有流光闪烁,道:“走吧。”   叶卿雪依言不再和魏子云多说一句,与莫罹带着叶孤城的尸身离去。   竟无一人敢拦。   白云城中,一片缟素。   叶卿雪一袭黑衣与莫罹走在街头,“二哥哥,城主哥哥的葬礼过后,白云城冷清了不少。”   似乎紫禁之巅那一夜过后,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叶卿雪就死了,活下来的这个叶卿雪,冷漠自负孤傲。莫罹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大抵,皇帝准备秋后算账。”   叶卿雪冷笑,“秋后算账,我自有办法让他算不到叶家头上。”   南王与叶家合谋此事,她有的是办法让皇帝把目光只集中在南王头上。   提及叶家,莫罹想起一事,“我隐约听见族里几位叔伯不满你暂代城主之位,要有什么动作。”   叶卿雪道:“说什么我年幼不知世事,飞仙岛的生意往来账目繁琐,我一个小姑娘应付不来,还说城主哥哥一个人连累了叶氏……”她冷哼了一声,“也不想想,城主哥哥十三岁接掌白云城时,他们是什么嘴脸。”   那时,叶孤城剑术已横压叶氏十之□□的高手,十三岁接掌白云城,族中满是质疑声,等到叶孤城一剑杀了几个敢于质疑的人,铁腕手段之下,便再无人敢有异议。   “说不准,我刀下多几个冤魂,他们就能明白,现在白云城当家做主的是我叶卿雪。我做什么,轮不到他们多说一个字。”叶卿雪不想多提此事,转而道:“二哥哥,你见过雪吗?”   莫罹道:“雪花?”   叶卿雪点头。   莫罹道:“在峨眉山顶,见过。”   说着,莫罹忆起了百里夙。   那日皇城决战后,阿钰留书说百里夙葬在云锦寺后山的桃林中,便驾着马车头也不回的去了西域。莫罹抽空去了那片桃林,迟疑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走进林中。   想必百里夙也是希望,留在莫罹记忆之中的,是峨眉山雪中舞剑的少女,而不是桃林中一抹艳色黄土。   叶卿雪一个旋身面对着莫罹,黑衣黑发,唯有一张清绝的面容苍白如雪。她像极了叶孤城的一双琥珀色眼眸维扬,“我长这么大,只有去年在洛阳城看到了一场雪。像是白云一样的颜色,落在手心却能一直冷到心底。”   莫罹沉默。   叶卿雪低若自语的道:“我那时候就在想,我如果成婚,一定不要是在下雪的时候,那太冷了……”蓦然,声音一扬,“二哥哥,你娶我吧。”她目光雍冷沉静的看着莫罹。   莫罹一顿,随即道:“卿雪……”   叶卿雪打断莫罹的话,“二哥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爱我,而我也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她唇畔浮出个浅浅的笑容,“但这些已经无关紧要,我身上流淌着叶氏的血脉,而你不是叶家的人却胜似叶家的人,我们的孩子才能当得起下一任白云城主的位置。”   莫罹沉默,半晌,颔首,“婚期定在十日后,城主丧事刚过,就不必大办,只需昭告白云城即可。”   叶卿雪点头,低声道:“对不起二哥哥。”   莫罹淡声道:“我也是白云城的人。”   十日后,叶卿雪一袭黑衣,莫罹一身墨绿衣袍,在叶孤城墓前三拜之后,就算是成了夫妻。既没有酒宴,也没有宾客,只有凑巧来白云城的司空摘星目睹了这场婚事。   三拜礼成之后,叶卿雪和莫罹便匆匆去书房,打起精神处理因族中长辈刻意为难而多起来的事务。   三月后,叶卿雪怀孕,又过十月,诞下一子,名叶弈晟。   三年后,莫罹猝死。   十五年后,叶弈晟继任白云城主之位,一月后,叶卿雪病逝。   白云城那一日天光正好。   叶卿雪倦怠的倚在软榻上,一袭黑衣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时间不曾在她面容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一笑,仍然明艳如初入江湖时的雪衣乌发的少女。   “母亲,该吃药了。”叶弈晟端着药碗做在软榻旁。   叶卿雪摆了摆手,“我的病,不是药能治得了的。”她伸出手轻抚少年俊秀的面庞,最终流连在少年的眼角眉梢,喃喃道:“像,真像,从前二哥哥就说我和城主哥哥眉眼处最像,你的眼睛也像城主哥哥……”   叶弈晟淡淡的打断她的话,道:“母亲,我不是他。”   叶卿雪低声而断然的道,“你就是你,你不是他。”   如是说着,她忽然一笑,“他就是他,谁也不会是他。”   叶弈晟无意探究母亲口中的那个“他”,但总有各色各样的人将他们相提并论。白云城年迈的老管家,在教他读书习字时,总是道:城主这么大的时候,武功已经胜得过多少人,读书也已经读到哪本书了;照顾他的老嬷嬷会轻抚他的头,喃喃道这眉眼和城主是如何相像……哪怕叶弈晟此时继承白云城主之位,这样的相提并论也不曾少下去。   因此,就算叶弈晟有心避开,也是无力为之。   “阿晟,”似乎精神好了点儿,叶卿雪坐起身,柔声道:“等我死了,你记得,将我的骨灰一半洒在城主哥哥墓前,一半洒在白云城里。叶卿雪生要守着白云城,死也要守着白云城。”   叶弈晟点头。   叶卿雪又笑道:“阿晟,你恨不恨我,恨不恨二哥哥?”   叶弈晟看着叶卿雪面上不自然的晕红,心中忽然一惊,脑海浮出“回光返照”四个字。本来想摇头回答的问题,此时忽然就忍不住点了头,“恨,为什么不恨?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你们的孩子看过。”   叶卿雪恍惚叹声道:“你确实该恨的。”   叶弈晟抱着她软下去的身体,“那你补偿给我啊,你不要死,活着补偿给我——娘,你不要死!”   叶卿雪眼前,闪过一抹白色。   那是紫禁之巅,她闭目不敢直视的白。   白的像是洛阳城的那场大雪,飘飘洒洒,覆盖了整个洛阳城,她无论走多久,无论怎么走,看到的都是白。   “城主哥哥……”叶卿雪喃喃唤道。   掌心一松,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落地,碎裂成片。   还记得小时候叶孤城因事去杭州数日,她死缠烂打的跟了去,看到杭州街头的小摊子上比暗器功夫赢玉佩,便央着叶孤城替她赢,头魁是一支碧玉簪子,她却非要第二名的两块玉佩。后来叶孤城果然赢了玉佩,她便死赖活赖的让叶孤城贴身带一块——做工并不好,玉质也差,叶孤城自然没有带着,只将其收在了书房里。她后来整理书房的时候,才无意将其翻了出来贴身收好。   这一收,便是许多年。   叶弈晟俯身去捡玉石碎片。   窗外,飞花如雪,片片凋零。   时光流逝,照顾叶弈晟长大的老人一个个去世,他才恍然发觉,已经有很有没有人在他耳边提到“叶城主”这三个字了——自他继承城主之位到如今,所有人都唤他“叶岛主”,仿佛那三字,只留给那一个人。   清明时节,叶弈晟带了香烛纸钱去祭奠双亲。   他的父亲葬在那座并不如何显眼的坟茔左侧,她的母亲,衣冠冢立在右侧。   地下保护尸体不腐不朽的玄冰棺透过层层土壤散出寒气,叶弈晟食指在墓碑上一笔一划的描摹着,低声读道:“白云城主,叶孤城之墓。”   另有一行小字在侧: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弈晟将一壶酒祭在坟前,“我很敬仰你,你活着,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都敬服你。你死了,偌大白云城三年缟素再无白云城主。”顿了顿,他声音一沉,“但是,叶弈晟不会做第二个你!”   叶弈晟就是叶弈晟,不必像谁,也无需似谁。   他转身离去。   月白的衣角漂浮在海风中,猎猎而动。   《若卿之雪》   一点血染,素衣开梅妆   残瓦冷,天涯霜雪三更滴漏断   一叶飘雪,为谁葬余年   孤城远,远上一片白云间   羌笛怨,怨曲声声隐月颜   故园,小楼听清角玉笙寒   玉关情,秋雨敲窗翠叶残   三五之夕紫禁却为别   犹记白衣,似惊鸿一瞥   皎如画,琥珀流光笑意正宛然   今夕成墨,一痕泪渍干   覆雪落,菱花镜里辞朱颜   莫相问,问情慧剑不堪折   南望,海外遥一叶寻飞仙   若锦坠,碎玉飞花独倚栏   重九望月杯酒祭心间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最开始有人物构思的时候,就很喜欢叶卿雪,第一是因为外貌,设定中叶卿雪的眉眼处和叶孤城惊人的相似,琥珀色的眼睛,有着叶氏与生俱来的高傲,然后才是话唠。   《若卿之雪》写给叶卿雪,白衣,话唠,骨子里却是孤傲的叶卿雪。   ☆、兄弟手足   京师的晚上,宵禁未至之时总是一片喧嚣。   莫罹午睡醒了之后已经是晚上,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在一副凡人之躯尚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只好从院子里出来去酒楼吃饭。客栈的青幔随着微风摆动,隐约可见“关山栈”三个字。   “莫公子,今天还是老三样?”伙计赶着迎上来,笑问。   莫罹点点头,又道:“再多加一壶酒。”   白天睡得多了,说不准,晚上多喝一壶酒还能接着睡。   伙计答应了一声,传了菜后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莫罹靠窗坐着,一道白影忽然窜上来,他起身向后退让了几步,才看清白影是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莫罹顿了顿,道:“兄台……”   “哥哥!”年轻男子打断他的话,兴冲冲的叫道。   莫罹稍愣,紫禁之巅月色凄寒仿佛已经成了梦中之事,他一闭眼再睁开就成了这京师繁华处一个无父无母的酿酒师,身边只有一院桃树和酒窖里几十坛陈酿为伴。莫罹一个人,酿酒换钱让他足以度日,更无亲朋旧交烦扰,正是难得的清闲日子,谁知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人翻着窗户进来喊自己“哥哥”。   心中纵然有百种念头,莫罹也只轻声道:“我不记得了。”或者说,这一世醒来,他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   年轻男子抱住他的胳膊,“哥哥,我饿。”   莫罹立即抽身推开半步,见年轻男子一下就红了眼圈,不禁微微尴尬的转移他注意力,“你想吃什么?”   提到吃的,年轻男子立即眉开眼笑,“我要吃红烧肘子,红烧肉,水煮肉片,梅干菜扣肉,回锅肉,木须肉,锅包肉。”一口气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莫罹,见莫罹半天没说话,就委屈又怯怯的去扯莫罹的衣角,“哥哥……”   莫罹张了张口,道:“我去让伙计准备。”   唤来伙计,莫罹重复了一边年轻男子要的菜,伙计十分沉静,道了声“莫公子稍待”之后,不出小半个时辰,就将莫罹要的菜一一摆上桌。   莫罹看了眼满桌子的肉,再看看吃的满手满嘴都是油的年轻男子,等他吃的似乎告一段落了,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男子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我叫略商”,继续啃肘子。   莫罹托腮看着他吃,不时给自己倒杯酒,等到他两壶酒喝完了,略商也将一桌子菜吃的七七八八。满桌风卷残云之后的狼狈与略商油腻腻一身的狼狈相得益彰,莫罹在心中比划了一下,自己比略商身量相仿,自己的衣服他应该可以穿,便付了账直接将人带回他住的院子。   烧好热水,莫罹对略商道:“你先进去洗一下,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   略商亦步亦趋的跟着莫罹,委屈道:“不要,哥哥会把我一个人丢下的。”   莫罹柔声哄他,“不会的,哥哥不会丢下你的,哥哥只是帮你去拿衣服。”   略商任凭莫罹说什么都不撒手,莫罹没办法,只好带着他去找衣服,然后再看着他洗澡,心中渐渐生出个疑影。等到略商洗完澡换好衣服躺在榻上缠着他要他讲故事的时候,这个疑影就更加浓重了。   “略商想听什么故事?”莫罹坐在他床边,状若无意的将手指按在略商晚上。   莫罹手指冰凉,略商瑟缩了一下,道:“只要是哥哥讲的,略商都想听。”   莫罹收回手指,暗道:果然是毒素侵蚀心脉。   “哥哥先要问略商几个问题,才能给略商讲故事。”莫罹给他掩掩被子,初春时分,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又往床脚的香炉里丢了一把安神香,才道:“略商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找哥哥了?”   安神香自香炉中冉冉升起,能安神定心清淡香气笼罩在房中。   略商攥着莫罹的衣角,道:“家里很多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我都不认识。他们给我喝苦苦的汤,还不给我吃糖……”声音含了浓浓的委屈,“我想哥哥了,就跑出来找哥哥,哥哥,别不要商儿,商儿很乖,很听话的。”   莫罹安抚的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略商的背,哄道:“商儿很乖,很听话,哥哥不会不要商儿的。”   略商低低呜咽了两声,睡着了。   莫罹欲要起身,才发觉衣角被他攥着,好不容易哄着他睡着,莫罹也不想再弄醒他,便轻手轻脚的将外衣脱下,只穿着中衣坐在桌前——仅有的一张床给了略商,他又不习惯何人同榻而眠,便预备凑合着在桌子边坐一晚上,明日再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半夜,一声痛苦的哭喊,惊醒了白天睡的过多,晚上浅眠的莫罹。   莫罹点亮烛台,就见略商在床上打滚,他拉过略商的手腕给他把脉:剧毒并没有发作。   “略商,哪里不舒服?”莫罹按着他不让他胡乱挣扎。   略商含糊哭道:“肚子疼,哥哥,呜呜,肚子好疼。”   莫罹半吊子医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好一边哄道“略商不哭,哥哥带略商去看大夫”,一边揽着略商给他披上外衣,半扶半抱的去找街角住的老大夫。   大半夜被人吵起来对大夫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了,老大夫裹着件袄子打开门,“进来,先让病人躺下”,他自己自以为常的一边整整衣裳,理理头发,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莫罹让略商靠在自己怀里,“半夜突然嚷着肚子疼。”   老大夫抓起略商的手,研究了半天的脉相,又按了按他的肚子,疼的略商直把身体缩成一团,哭着“哥哥”的叫个不停,莫罹一边低低的答应着,“好了好了,哥哥带你看大夫了,马上就不疼了”,转头问大夫,“我弟弟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摸摸胡子,反问道:“他最近吃了些什么东西?”   莫罹回忆道:“红烧肘子,红烧肉,水煮肉片,梅干菜扣肉,回锅肉,木须肉,锅包肉。”   老大夫皱眉道:“都吃光了?”   莫罹隐约明白过来,“他这是吃撑了?”   “油腻的东西吃得太多,脾胃不调。”老大夫颤颤巍巍的去开药方,取药,最后把抓好的两包药给莫罹,叮嘱道“这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药喂他喝了。”   莫罹接过药,道了谢,又半扶半抱的带着略商回去,煎了药哄着他喝下去。如此折腾了大半夜,莫罹也有了倦意,趴在桌子上要睡不睡的时候,才自觉反思: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给自己捡回来一个弟弟?   虽然稀里糊涂就捡了个弟弟,但是莫罹还是很自觉的不再午睡睡到晚上,而是带着略商饭后上街散步消食。   略商对什么都好奇,攥着莫罹的衣袖从这个小摊子跑到那个小摊子,一路上“哥哥”不离口,直嚷得莫罹脑袋“嗡嗡”的响,一个不留意,他就跑到桥边卖糖葫芦的地方,冲莫罹招手,“哥哥,我要吃糖葫芦。”   莫罹给他买了糖葫芦,但绝不能放任他到处乱跑这个毛病,就板起脸恐吓他道:“你要是再乱跑,哥哥就不要你了。”   略商看看莫罹板起的脸,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一脸为难,“哥哥不生气,我把糖葫芦给你吃。”虽然这样说了,但是却紧紧的把糖葫芦握在手里。   莫罹摇摇头,“哥哥不要你的糖葫芦,只要你乖乖的,不乱跑。”   略商立时眉开眼笑,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攥着莫罹的衣袖,“我听哥哥的话,不乱跑。”   莫罹摸摸他的头,试探着问道:“略商,你说这条路是通向哪儿的?”   略商摇摇头。   莫罹道:“那略商认识哪儿的路?”   略商欢快的转头指着两人逛出来的路,“这里,我认识这里是回家的路。”   莫罹放弃了从略商口里问出什么的打算,反正他养自己一个也是养,多养一个也是养,索性道:“回去吧,哥哥给你把房间收拾出来。”莫罹想了想,是不是还得绕路去买几床棉被,自己无畏寒暑,略商中了毒却受不得寒。   街头有人拥挤作一团,略商拉着莫罹就往跟前凑,“哥哥快看,那两个人卖艺呢。”   莫罹跟上,拉住略商,“别过去,那不是耍把式卖艺,那是打架。”   略商眼中满是好奇,乖乖站在莫罹跟前看着,“哥哥,你说他们两个人哪个厉害,是那个长的好丑的,还是那个灰衣服大哥哥?”   交手的两人,一个是乞丐打扮的中年人,脸上似乎是因为改装而满是脏污,一手竹杖使得快若闪电。他快,那个一双碧眼的灰衣少年剑客更快,一把细薄长剑使得滴水不漏,剑势凌厉之余,剑意却让莫罹有些捉摸不透。   叶孤城是剑术大家,莫罹耳濡目染之下对剑术不敢说如何精通,但也远胜一般剑客,此时看这少年剑客却看不透。   看不透莫罹就不再费心思了,四周的人在两人交手时已经跑得差不多了,他和略商二人站在大街上着实惹眼,莫罹拉着略商站在街道边上,“灰衣服的大哥哥会赢,他武功比长得好丑的那个人厉害。”   略商道:“那哥哥和他们比,谁更厉害?”   莫罹沉吟半晌,迟疑道:“应该……是我。”   略商拍着手掌笑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说话间,灰衣剑客已经占了上风,乞丐打扮的那人且战且退,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忽然一个纵身,直扑向莫罹和略商,显然是久战不下要找两个人质在手,而他们缠斗半晌,还在一边看热闹的也就剩下莫罹和略商二人。   莫罹拂袖,琴弦飞出,卷住乞丐打扮中年人的手中竹杖,一扯,竹杖寸寸断裂。那人忙撤身推开,莫罹也就收招拦在略商身前。   “哥哥的武功就是比那个丑八怪厉害。”略商尚不知道自己险些被人抓走当人质,还一本正经的跟莫罹点评那人武功。   莫罹琴弦还萎顿在地,以备不测,“那是他以为哥哥不会武功,没有使出全力对付哥哥,而是分心注意着灰衣服的大哥哥。如果他全力出手,哥哥一招之间也废不了他手里的兵刃。”   略商歪这头,不解的问道:“他和那个灰衣服的大哥哥打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过来要对付哥哥?”   莫罹道:“他打不过灰衣服的大哥哥,只好来抓哥哥和略商。”   略商道:“可是哥哥和我没有惹他啊。”   莫罹道:“对,略商很乖。”   略商小迷糊被莫罹一句话哄的开心了,就不去理会“惹没惹”的事情,转头去扯莫罹萎顿在地的琴弦,“哥哥,这是什么东西啊?”   莫罹侧身挡他的手,收回琴弦,道:“这是哥哥的武器。”   此时,乞丐打扮的中年人已被灰衣剑客制住,点了穴道捆了绳索,绝对插翅难飞。   没有热闹可瞧,略商拉着莫罹就要回去,忽见那灰衣剑客直直朝着自己走来,一双碧色双眸异样沉静。略商下意识的便往莫罹身后躲,戳戳莫罹肩膀,“哥哥,那个灰衣服的大哥哥也要来和哥哥打架么?”   莫罹觉察出灰衣剑客是在注意自己身后的人,偏头道:“不怕,灰衣服大哥哥不是来打架的。”   话是说给略商听的,也是说给灰衣剑客听得。   果然,灰衣剑客闻言,在离莫罹三步之地停步,“请问兄台,身后之人是兄台什么人?”见莫罹不答,也知自己冒昧,又道:“在下冷血,是六扇门的捕头,在下昨日走失的的三师兄,与兄台身后的人十分相似。”   莫罹道:“另师兄为何会走失?”   灰衣剑客道:“三师兄身中剧毒,心智与孩童无异。”   莫罹把身后的略商拉出来,“略商,你认不认识这个大哥哥?”   略商攥紧他的衣角,怯怯地摇头,“不认识。”   莫罹看向灰衣剑客,“他不认识你。”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劲风,莫罹抱着略商旋身躲开,琴弦锋利如刀直逼暗中偷袭的人胸口。那人凌空变招,竹杖横扫,落地之时杖梢直袭莫罹咽喉。莫罹将略商退至黑衣剑客身侧,十指掌控琴弦,只见一片银白光芒,待到光芒散去,偷袭之人咽喉处已被琴弦缠住。   见那人就要挣扎,莫罹提醒道:“此物淬有剧毒,见血封喉,你最好别动。”   那人果然不敢挣扎,莫罹乘势封住他穴道。   略商跑回莫罹跟前,“哥哥,他是什么人?”   灰衣剑客道:“土匪。”看向莫罹,“可否请兄台去一趟六扇门?”   莫罹无所谓去不去,但若是能找到略商的家人,自己可以继续从午饭后睡到晚饭时也不错,便点头道:“请。” 作者有话要说:  追命卷开始~(@^_^@)~莫离一如以往的情商不足……   ☆、人情脆弱   一进六扇门,就不停的有人说“三爷回来了,快去告诉神候”,“四爷把三爷找回来了”等语,略商躲在莫罹身后,直到进了庭院才小声道:“哥哥,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我看,我又不是糖葫芦。”   莫罹柔声哄道:“那是他们喜欢略商,略商也最乖了是不是。”   略商点头,乖乖坐在莫罹身边。   莫罹冲主位上的白衣男子点点头,道:“在下莫罹。”   白衣男子神色清冷莫名,“六扇门,无情。”   “我是在昨日傍晚在酒楼遇到略商的,他叫我哥哥,说他很饿,我就收留他了一晚上。”莫罹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把昨天的事情说清楚,“另师弟说这是六扇门的追三爷,但是略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情看了眼坐在莫罹跟前,异常乖巧的追命,道:“他是剧毒攻心。”   莫罹道:“无情公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无情沉吟道:“无情想请莫公子暂且住在六扇门,追命此时情景,我断不能再让他离开六扇门,此次还好是遇到莫公子,若是遇到别的什么人……近日来京城不太平,六扇门确实无人可用。”停了停,浅啜了口被中的茶,又道:“若是莫公子为难的话,就当无情说了句玩笑话。”   莫罹对住在哪里无所谓,只要衣足蔽体,食足果腹。   “那就打搅了。”   无情唤人带莫罹和略商下去休息,他则靠在轮椅背上,闭目沉思。   铁手从院子里路过的时候从窗户口看到无情神色苍白疲倦,原本打算过去看追命的念头暂且压下,轻手轻脚的走进房中,轻声道:“大师兄,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子?”   无情睁开眼,神色苍白,双目漆如点墨,“你手上的案子了结了么?”   铁手点点头,“人我已经关在大牢里了。”   无情点点头,道:“那就看看这个。”他从袖中抽住一卷卷宗。   铁手狐疑接过,一看,“无头尸案?”他飞快的把卷宗看完,递还给无情,咋舌道:“好狠毒的手段,一夜之间,斩去沈家上下近百口人的人头。沈家大少爷沈越少年成名,凤麟刀法纵横江湖十余载,盛年之时封刀隐退,时至今日也没有知道沈越武功究竟高到何种地步,连他也难逃毒手……”   无情道:“人头不是斩下来的。”   铁手问道:“那是用什么?”   冷血走进来,“仵作说,是丝线缠住脖颈,发力将人头割下。”   铁手道:“江湖中拿丝线做武器的人,不曾听过有谁比沈越武功还要高。”   无情不答,转而问冷血,“你与莫罹交过手么有?他武功如何?”   冷血想了片刻后,道:“没有,但是他武功十分诡异,细若牛毛的琴弦来去无影,让人防不胜防。我和他打,只有四成胜算。”   铁手听着“莫罹”这个名字耳熟,想了想才想去来带追命回来的那个人好像是这个名字,“刚才我听芙蓉说,追命昨天不见,今天又回来了,是怎么回事?追命又是怎么和那个人牵扯到一起的?”   无情摆摆手,不答反而沉声道:“当务之急,铁手,你想办法从独孤伊人那里拿到追命的解药,冷血想办法找到沈家近百具无头尸体的头。”   而他,苍白十指划过桌面,唇角微微上扬成一个莫名的弧度。   六扇门给莫罹准备的院子里有满园桃花,莫罹哄着追命午睡下,自己拿了个布袋去摘初绽的桃花花瓣预备酿酒。他自己那个小院子里桃花已经被他糟蹋一空,成了地窖里一坛摞一坛的桃花酒。   是以,有人背后偷袭,莫罹倒翻闪开时,带落满树桃花,煞是好看。   莫罹站定,暗扣住琴弦,方看清偷袭自己的是个黑衣人,心中颇为郁卒——其实住在六扇门还不如在自己的小院子子里住着,至少不会一天到晚的被人偷袭。不过也有好处,至少多来这么几次偷袭,别的不说,自己的轻功必定有所长进。   “难怪一颗人头值五千黄金,”黑衣人笑道:“武功果然不错。”   莫罹疑惑道:“我的人头,值五千黄金?”   他是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项上人头居然如此值钱。   黑衣人笑道:“沈家近百条人命丧于你手,据说一代大侠沈越都被你割下了人头……白少的人头,五千两黄金并不多。”   莫罹讶然,原来自己还背负着近百条的一场人命官司,又有些迟疑,他前事分毫不记得,这百条人命到底是不是死在他手上还是另当别论。   “阁下红口白牙就说我杀了一代大侠沈越,灭了沈家满门,未免过于武断了些吧?”对这一个杀手说这些话,莫罹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虽然不惜命,但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此时自然是能多问出一点儿是一点儿,不要稀里糊涂成了替罪羔羊,“兄台要取我性命,何妨让我当个明白鬼。”   黑衣人冷然一笑,:“白少何必如此。”   话音落下,一剑刺向莫罹,莫罹问不出来也不强求,他不想缠斗,侧身避开剑锋之时琴弦势如闪电卷住黑衣人佩剑,将其崩碎。   黑衣人神色微变,看了眼掌中只剩下一个剑柄,又看了眼收招自守的莫罹,神色变换几次,才道:“白少可知道,只要你拿着项上人头交给四大名捕,他们必然不再怀疑你就是杀了沈家的凶手。”   莫罹摇头道:“他们怀疑与否,和我无关。”   黑衣人看了他半晌,忽而不屑的道:“想不到,白少在六扇门呆了片刻,就已经成了六扇门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莫罹想了一下,淡声道:“君子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我自问离君子还差的远,所以只好做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莫兄见解独特。”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后传来。   黑衣人闻言立时飞身离去。   莫罹回过头去,白衣公子坐在轮椅上,周围桃花随风而舞。   “无情总捕,”莫罹面色浅淡,是他一贯淡然至极的冷漠,“恕我冒昧问一句,沈越一家灭门之事,是归六扇门管么?”   无情冷眼看着莫罹无甚表情的脸,从黑衣人的话中不难听出莫罹是杀害沈越一家的凶手,但从莫罹放走黑衣人时看,他神色坦荡全然不似作伪,让无情一时难以判断。闻言,无情转动轮椅,移向莫罹,道:“不错,是归六扇门管。”   莫罹还想问什么,一个深色慌张的下人跑进来,见了莫罹,张口欲言的看着无情。   无情却看着莫罹,淡声道:“什么事?”   下人飞快的道:“巡街的人城南发现了一个散发腐尸味道的酒窖。”   莫罹眉心一跳。   无情道:“莫兄可要同去看看?”   莫罹沉吟,道:“好。”   城南眨眼间便到了,莫罹骑马,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心中微讶:难不成,是自己的酒窖?   果然,带路的人将无情和莫罹带至莫罹居住的院子前,道:“无情总捕,酒窖就在院子里。”他推开门锁不知去了哪里的院子门,一路往院子的桃林方向走去。莫罹心中更加疑惑,酒窖是单独有一个院子的,他还不知道桃林里也有个酒窖。   桃林中桃花被莫罹摘了个干净,只有青翠树叶随风而舞,莫罹和无情二人靠近桃林,腐尸味扑面而来。   无情微微蹙眉,看清酒窖入口,道:“可派人下去查过了?”   带路之人道:“查过了,是……”他顿了顿,脸色难看的道:“一共是八十四的酒坛子,打开了十多个里边全是人头。”说罢,下酒窖捂着鼻子搬了人头大小的酒坛子上来,“无情总捕,就是这样的酒坛子,整整齐齐的摆在酒窖里。”似乎是回忆起酒窖里整整齐齐的酒坛子,他脸色更加苍白难看。   无情就着他的手端详了一下酒坛,再普通不过的酒坛子,路边小摊上随处可见。   莫罹忽然道:“坛子底,是不是有树叶形标记?”   带路之人调转坛子看了看,惊讶道:“果然有。”   无情淡声道:“莫兄知晓这酒坛子的来历?”   莫罹不答,继续问道:“这酒窖,是如何发现的?”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曾发觉桃林里还有酒窖,那么这个酒窖必然掩埋的不留痕迹,不露气味,他刚一离开就被人挖出来,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那人道:“酒窖一侧临街,巡街的弟兄路过这里时闻到了腐尸味,就挖开来看看,发现了这里。”   巧合么?   莫罹绝不相信会如此巧合,巧合的简直像是精心设计一般。他压下心中疑惑,回答方才无情的问题,“我知道这酒坛子的底下有叶形标记,是因为我酿酒用来装酒的坛子,底下都有叶形标记。”   “无情公子,此地是我暂居的院子。”莫罹神色不变,继续道。   无情并无多少诧异之色,道:“莫兄此言何意?”   莫罹摇头,道:“我前事皆忘,还不曾发现这里还有个酒窖。”   他神色坦荡,毫不避讳无情疑惑的眼神。   无情只看一眼便淡淡的垂眸,不说相信,也不说不信,只道:“莫兄可以带我到处看看么?”   莫罹无可无不可,道:“请。”   他带着无情将整理出来的一间屋子看过之后,就去了酒窖——他一个人住只收拾了一间房子,别的都尘封着——酒窖里他打扫的很干净,一坛坛泥封的酒坛子整齐摆着,从外表看和那些装着人头的酒坛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无情拿起酒坛,拂去泥封。   一股清浅的梅花香气立时笼在鼻端。   莫罹淡声道:“岁寒时的梅花酒,还没有到开封的时候。”   无情“恩”了一声,道:“莫兄酿酒的功夫绝不在莫兄的武功之下。”   莫罹微顿,才道:“无情总捕过奖了。”   一个轻不可察的脚步声蓦然响起,莫罹看了看无情,见他似乎全然无所察觉,只顾着打量酒窖四周。莫罹侧身半步,有意无意的站在靠近酒窖门口的地方。无情背对着他,“来的人是追命。”   莫罹愣了一下才明白无情口中的“追命”就是“略商”,他对别人的轻功不放在心上,更不曾留意略商竟然有如此绝顶的轻功。   果然,略商脚步轻快如无声的跑进酒窖,拉住莫罹的衣角,眸光清澈,道:“哥哥。”   莫罹微微避开略商清透的眼眸,道:“谁带你来的?”   略商道:“我……”他正要说话,看到无情手中散发着梅花酒香的酒坛,眼睛都瞪圆了,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子,“哥哥,好香好香……”一边说,一边把莫罹的衣袖捏来捏去,弄得皱巴巴的。   莫罹道:“还没有酿好,等过些时日再喝。”   略商乖巧的低下头,继续捏莫罹的衣袖,“那等酒酿好了,哥哥要都给我。”   莫罹斟酌了一下,是直接回绝让略商死心还是委婉回绝让他慢慢接受——这酒以后要承担起他们两个人日后的衣食住行的责任,他身为一个封印了法力的神仙,不能挥金如土,还得要节俭一些。毕竟养活自己一个人和养活自己和略商两个人是两回事。   “莫兄在想什么?”无情转动轮椅在酒窖里一圈走完,停在莫罹跟前。   莫罹回过神,道:“没什么,无情总捕还要看另一个酒窖吗?”   无情摇头,“不必了,再看,我能得出也不如莫兄你忘记的。”   莫罹道:“无情总捕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无情道:“莫兄何必故作糊涂,何况我也不曾说莫兄是假装失忆。”   略商忽然瞪向无情,气鼓鼓的道:“我哥哥还记得我,才没有失忆呢。”   莫罹正要说什么,无情忽而冷笑道:“我和他多少年同门手足,一副毒药就可以让他忘了我,忘了六扇门。莫兄,”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冷笑的弧度也变成了平淡,语气之中既没有感慨也没有伤感。   无情道:“人情脆弱,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无情总捕——”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了桃花想到酿酒——充分证明了莫罹没有浪漫细胞   ☆、白陵如衣   无情淡然抬眸,眸色清幽,“何事?”   莫罹和略商也一起将目光凝在刚走进的地窖的人身上,莫罹眼神是一贯事不关己的漠然,略商却是好奇的打量着。   那人被略商好奇的目光看的愣了一下,才迟疑道道:“无情总捕,追三爷,我们把每个酒坛子都打开了,只找到一个还能看得清脸的……”他纠结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半晌才道:“看得清脸的人头。”   那颗人头面容还可以辨别的清楚,无情看过之后,道:“这是沈越的父亲。”   莫罹没听说过,略商更是懵懂,两人同时看向无情。   “沈家上下有八十四人被杀,头颅被人用丝线割下,不知所踪。”无情认真端详了一下这颗头颅,回忆了一下,略显迟疑的道:“沈越的父亲,应该是叫沈城。”沈家是因为沈越而崛起的,因此无情的记忆之中对这个沈家家主沈城着实没有印象。   丝线?   莫罹摩挲了一下袖中暗藏的琴弦,道:“这里的酒坛子一共八十四,沈家正好也死了八十四个人。”   无情微微沉吟。   如果说最开始无情觉得杀人是为了掩饰什么,那么此时他此时更加确定。报仇的话,挫骨扬灰比割下头颅更为狠毒,而割下八十四人的头颅尽皆腐烂,独沈城的人头还可以辨别出容貌——他更加认真的端详了人头片刻,道:“易容。”   说着,寒光闪烁,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就已经被剥落。   人皮面具被剥落,其下覆盖的头颅,如别的头颅一般,腐烂不堪。   除去表象皮肉,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原也不过是白骨一具,无什么高低贵贱。   回六扇门不过小半个时辰,无情将已经将这张人皮面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他着人找来铁手,问道:“追命的解药要到了么?”   铁手叹了口气,摇头。   无情也不意外,道:“独孤伊人行踪莫测,你拿不到解药倒也正常。”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明日一早便和莫罹一起,带着追命去江南云翳寺后山的寒宵山庄找白寒宵前辈求医。”见铁手疑惑,又道:“白寒宵是医道圣手,只不过白寒宵也好,他的几个弟子也罢,一向都不踏足江湖,所以江湖上没有他的名号。”   铁手道:“那……沈家……”   无情道:“这是我要你办的另一件事,沈家死了八十余口人,沈家其他人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不正常。”   铁手想了想,道:“或许是,他们不敢报官?”   无情手指点在桌面,凝声道:“为什么不敢?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他们不报官,自然也有别的人报官。”   铁手道:“大师兄的意思是?”   无情道:“沈家就在江南,离云翳寺不过十余里地。追命现在对莫罹粘的紧,倒是不需要你多看着,你找时间去一趟沈府,见一见……”无情回忆了一下,道:“见一见沈城的夫人,她丈夫而儿子都成了无头尸骨,她却还无动于衷,这说不过去。”而无情在无论怎么样记忆之中搜寻,也找不出沈城的夫人一丝半点儿的讯息。无情心中愈加疑惑,沈家不是小族,就算是大家夫人不入江湖,也不该一点儿消息——哪怕是未嫁时出身都没有。   提起沈家,铁手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到江南沈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过往,“说起来,江南沈家发迹是因为沈家出了个凤翎刀沈越。沈越在江湖之中侠名赫赫,江湖中的人是敬重沈越为人也好,是畏惧沈越的凤翎刀也罢,直至沈越封刀退隐,我也不曾听说沈家有什么仇人。”   无情漆如点墨的眼眸微合,再睁开时,已换了话题,“你觉得莫罹如何?”   铁手道:“不认识。”   不认识,自然也不熟,不熟的人,他轻易不会给出评论。   无情也没想着从铁手口中问出什么,事实上他对莫罹的“觉得”,也少得可怜,何况不曾与莫罹见过面的的铁手。   “莫罹不像是个江湖中人,一路同行,你多留心吧。”无情想了许久,如此叮嘱道。   直到铁手跟莫罹带着追命踏上去江南求医的路程时,铁手总算明白了无情口中的“多留心”。三人是沿着官道走的,铁手不需要照顾粘人的追命乐得轻松,便主动担负起为三人安排食宿的责任,追命是无肉不欢,莫罹跟着他吃饭也没说什么,直到有一日铁手注意到莫罹三餐只动一两下筷子,才惊觉。   铁手问道:“莫兄吃不惯?”   莫罹道:“还好。”   铁手领会了“还好”就是“吃不惯”的意思。   追命凑头过来,“你就不问问我吃不吃得惯?”   铁手半真半假叹了口气,捏捏追命的脸,道:“你都快要胖的走不动道了,难道还吃不惯?”   “我就是吃不惯,胖的走不动道也是吃不惯。”追命咕哝着给铁手办了个鬼脸,便一下子缩回到莫罹跟前,鼓着嘴道:“哥哥,我才没有胖的走不动道。”边说着,眼睛就移到路旁的酒肆上,乌溜溜的眼眸乱转。   铁手见状,暗自笑了声,佯装正色的道:“好吧,既然你吃不惯,日后我一定一星半点儿的肉也不给你吃。”   追命顿时哭丧着脸,哀哀看着莫罹,“哥哥……”   莫罹安抚的拍拍他的头。   铁手暗笑着下马,对莫罹道:“暂歇息一会儿吧。”   莫罹颔首,紧跟着跃下马背,一边带了追命下马,跟着铁手进了酒楼。   脚步一踏入其中,一个人影扑了过来,莫罹脚步顿住揽着追命向后退去——酒楼里已经乱作一团,许多人蜂拥着往外跑,莫罹护着追命躲开人流,才看清酒楼里两拨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方才扑过来的人影就是混战中的一员。   铁手蹲下看了看那人影,对莫罹道:“还没死,只是昏了过去。”   莫罹应了一声,打算换个地方休息吃饭。   铁手将人影挪在边上,闯进纠缠在一起的两拨人之中,几招将两拨人逼开,抱拳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刀动剑,就算是真要血溅五步,也不必在这里祸害人家的桌椅板凳啊。”   两拨人畏惧铁手武功,相互丢下几句狠话,“青山不改,来日方长”便匆匆走了。   莫罹走进酒楼,暗道:还是铁手这样的法子来的方便。   铁手忧心的向外看了一眼,“我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莫罹哑然,还未说出什么,一个清冷冰寒的声音便已响起,“你不是天,不是神,凭什么想要管人家一世?”顿了一下,又道:“要我说,谁也不是个小孩子,既然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他们在这里喊打喊杀,就要有送命的觉悟,若是连这个觉悟都没有,和没脑子的畜生又有什么差别。”   莫罹难得惊诧了一下——这人说的话,正合他的心意——他暗中道:就算是天是神,也没有管别人一生一世的道理。   另一个柔婉的女声似真似假的叹道:“偏你说话这么刻薄,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那个清冷冰寒的声音道:“刻薄?说说就是刻薄,那世人行事岂不是更刻薄?”   一个低沉男子声音道:“薇薇,别只顾着和小师弟斗嘴,底下有人受伤了。”   柔婉女声嗔道:“是是是,我下去看看。”   话音落下,一抹娇俏的嫩绿飘然下楼。   铁手在楼上人说话时就微微凝眉,此时见那嫩绿衣裙的女子下楼,轻功身法竟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不由得暗自诧异,却见那女子径自朝着门边昏死的人走去,蹲下把脉,铁手见女子手指纤细苍白,既不像医者的手指,也不像武者的手指,更为惊诧,一边和莫罹追命坐下,一边留心看着。   “大师哥,这人不妨事,只是撞的狠了。”嫩绿衣衫的女子扬声说了一句,从袖中取出个瓷瓶放在那人鼻端片刻。   那人痛苦的睁开眼,“唔……”   嫩绿衣衫的女子柔声道:“你身上没有重伤,回去的时候走得慢些,歇息一日就好。”   那人犹自不知道是和境地,女子却已经翩然上楼,柔婉的声音带着笑,“大师哥,我的汤还烫不烫?”   低沉男子声音道:“晾好了。”   冰冷冰寒的声音道:“你饭还没有吃完。”   女子笑道:“哎呀,我给忘了。”   便是一阵嬉戏声音。   铁手皱眉,低声对莫罹道:“楼上三个人不简单。”   追命连日赶路,在等着上菜时就靠着莫罹睡着了,莫罹一边虚扶着他不让他睡梦中摔了,一边低声应着铁手的话,“女子轻功身法诡异,用药高明,另外两个不好定论。”   铁手道:“江南到底是人杰地灵。”   正巧客栈小二过来上菜,闻言,笑道:“这位爷可算是说对了,江南山好水好人也好。”   铁手本是一句感慨,此时见方才被混战两拨人吓得畏畏缩缩的小二已经恢复如常,还来插科打诨,倒是觉得好笑,问道:“你倒是说说,好在哪里?”   小二笑道:“江南山好水好,那是不必说的,几位公子都是有见识的,前人典籍记载江南山水的何止万千。”   “至于为何人好,我跟兄台说说,如何?”楼上那低沉声音的男子接口道。   铁手向上拱了拱手,一道横栏,隐约见楼上人也举了举杯,铁手笑道:“兄台若是愿意解惑,在下求之不得。”   楼上男子先问道:“兄台是从京师来的?”   铁手道:“不错,我与两位朋友从京师来此。”   男子笑道:“那兄台必然知道,‘血河红袖,不应挽留’之名了。”说着,男子喝了杯酒,继续道:“那是你们京城人的说法,在江南,我们说的是‘青楼沉香,凤翎新辞’,‘青楼梦,沉香残恨;凤翎冷,新词半阙’。”   铁手自然知道“血河红袖,不应挽留”,那是名动京师乃至江湖的名刀名剑,至于男子口中的“青楼沉香,凤翎新辞”,铁手确实不曾听说过。   “在下愿闻其详。”   男子悠然道:“青楼在楚,指的是楚家楚昭的青楼剑,落魄江湖载酒行,青楼如梦掌中轻。青楼剑剑出之时恍然如梦。”   女子接口笑道:“何止,我曾有幸见过楚昭使青楼剑,淡青色的剑身,像是一痕琉璃一般,剑出之时之间一片惊艳的青色,等到回神之时,青楼剑已经让人永沉梦中。”   铁手道:“那沉香又是何物?”   男子道:“沉香属秦,指的是秦家秦景的沉香扇,青衣沉香且半敛,断魂秦魄莫急唤。沉香残恨,即了断别人的残恨,也了断自己的残恨。”   “新辞说的是一言堂副堂主白轻尘的新辞剑。一曲新词酒一杯,新辞半阙断人肠。白轻尘的新辞剑,雪白的剑柄,雪白的剑身,雪白的剑光,正合白轻尘这个人,简直是雪团堆砌出来的。”说话的是那个冰冷清寒的声音,“据说,新辞染血的时候,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红梅,艳色惊人,若是离得进了,说不准还能闻得到冬日清寒的红梅香气。”   铁手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凤翎冷,又作何解释?”   男子道:“凤翎沉沈,是沈家沈越的佩刀,沈越不及弱冠,拿着凤翎刀在江湖已经罕有敌手。江湖上素来有‘北苏南沈’的说法,‘北苏’是你们京师金风细雨楼楼主红袖刀苏梦枕,‘南沈’便是江南沈家凤翎刀沈越。”   那冰冷清寒的声音更冷了几分,道:“那是江湖人无知,谁的刀法配和沈越的凤翎刀法相提并论。”   他这自然是偏颇之词,女子笑道:“大师兄,你在别人跟前说有人和沈越相提并论,岂不是犯了小师弟的忌讳,快改了口吧。”   男子笑了笑,冲楼下道:“三位见笑。”   铁手笑道:“兄台客气了。”   那冰冷清寒的声音道:“沈越的凤翎刀法纵横江湖之时,江湖上谁知道苏梦枕,等到沈越刀法大成封刀归隐,江湖上才有了红袖刀苏梦枕。”稍一顿,“我要走了,师兄师姐呢?”   女子苦笑,嗔道:“偏你脾气大,罢了,大师兄,我们也走吧。”   三人下楼来,为首的是一个独臂男子,他冲铁手点了个头,去柜台付账。   他身后一对年轻男女走向门口。   追命被叫醒之后就埋头吃饭,他是有饭万事足的性子,却坐不住,此时便好奇的打量门口的白衣男子和嫩绿衣裳少女,一看之后立即惊讶的扯着莫罹衣袖,急着道:“哥哥,哥哥,你快看,那个白衣服的哥哥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出场了,撒花撒花   ☆、天涯霜雪   铁手看向白衣男子,结账的独臂男子则看向此际抬起头的莫罹,都是同样的错愕。   莫罹只看了一眼——那是个有着和自己相同面目的,妖气横生的白衣男子——他收回目光,对追命淡声道:“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追命不依不饶,“可是,白衣服的哥哥和哥哥一模一样啊,不是相似,他也是哥哥吗?”   莫罹还未张口,白衣男子已经冷笑出声,他声音本就冰冷清寒,此时更是寒若霜雪,让人听得心底发寒,“我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可当不起南方总捕的一声‘哥哥’。”说着,冷哼一声,扭头看向门外。   嫩绿衣裳的女子拉了拉他衣袖,柔声低语,“陵衣,你几时是孤魂野鬼了,你是师父的弟子,是我和大师兄的小师弟。”   白绫衣顿了顿,没有说话。   女子又道:“好了好了,这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你羞不羞?”   白绫衣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年事已高,不用你时刻提醒我。”   女子气的脸色通红,独臂男子已经结好帐,轻斥道:“陵衣,你越说越没分寸了,薇薇是你师姐,不是你仇人。”   白绫衣咬了咬唇角,迟疑半晌,终究低声道:“薇薇师姐,你别生我的气……”他越说,声音越低,无意见瞥见追命好奇的眼睛,不由得羞窘,哼道:“你看什么看,自己都快活不长久了,还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   追命冲他扮鬼脸,“我才没看你。”   白绫衣一眼就看出追命中毒颇深,心智如幼童,也不好认真和他计较,就要离开。   “三位的师父,可是白寒宵白前辈?”铁手忽然起身,问道。   独臂男子一愣,点头道:“家师确实性白,名讳上寒下宵。”   铁手心中一喜,道:“我等正要找白前辈求医。”   独臂男子转头看向白绫衣,“小师弟,你看出了什么?”   白绫衣看了眼追命,道:“剧毒攻心,拖得时间长了,我勉强为之,师父说不准可以救得了。”顿了顿,冷声道:“我不救他,师兄若是看不过去,就将人带回去请师父救人吧。”   独臂男子对白绫衣如此言辞早已经习以为常,转而对铁手道:“三位既然是来求找家师医,无论如何,且先去见见家师再说吧。”   铁手看了眼莫罹,莫罹会意,道:“你去办你的事,我带略商去白前辈那里求医。”   停了一下,念及白绫衣说的“活不长久”,又补上一句,“若是求医不行,你最好赶在……之前回来,否则我只能先带着他的骨灰回京。”他防着追命听懂,话说的语焉不详,但话里的意思听得铁手直皱眉,但铁手也清楚莫罹为人如此而非刻意,只点头不语。   白绫衣不耐烦的等着他们,一边扶着嫩绿衣裳女子的胳膊,提醒道:“前边有门槛。”   嫩绿衣裳的女子笑道:“你扶着我,还提醒我做什么,岂不麻烦?”   白绫衣咕哝道:“摔了更麻烦。”   五人走在去往云翳寺后山的路上,白绫衣扶着女子走在最前,独臂男子则和莫罹追命三人尾随在后。   路过云翳寺,莫罹不由得朝那里看过去,暮鼓声中似乎有缕缕香雾升腾而起,映着苍凉古旧的寺庙,难得让人心中一片安然,似乎这连寺门都摇摇欲坠的古寺能洗去自己杀伐之兵修行成人时骨子里的血腥气。   莫罹一贯对寺庙敬,却远之,只因他爱清净,但他遇到的老和尚却都是喜欢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的。但此时,他却很想进到寺中看一看,这种想进云翳寺的冲动几乎难以抑制,连莫罹自己都为自己的冲动惊讶——云翳寺中有什么,居然能让自己心神为之所惑?   独臂男子见莫罹一直盯着云翳寺看,道:“云翳寺许多年前也曾有过鼎盛景象,后来不知为何,就日渐破落了。”   莫罹应了一声,仍旧若有所思的看着云翳寺,直到云翳寺隐没在曲折山路源头,一处题着“寒宵山庄”四个大字的院落已近在眼前。   “陵衣,你送薇薇去休息,顺道看看药园子里的几株碧桃花开了没有,若是开了就将碧桃花采摘下来,记得,碧桃花有剧毒一定要用竹剪去剪,千万别用手碰。”独臂男子叮嘱了白绫衣,又对莫罹道:“我先带你们去见师父。”   莫罹颔首,“有劳。”   独臂男子将莫罹和追命带到一片竹林前,道:“两位稍待,我去请师父。”说罢,闪身消失在竹林里。   莫罹暗自打量竹林,显然竹林中布有阵法,这几杆竹子看着随风摇摆飘洒写意,但踏入竹林一步走错就去万劫不复。莫罹在阵法上造诣不差,心下默算了片刻方位,从地上捡起几片竹叶,运起内力将其打出。   竹叶打在竹竿上,竹竿晃了晃,落叶纷纷。   既然没有什么暗器杀招之物出来,莫罹便知自己的猜测的破阵方位没有错。   追命撑着下巴看莫罹“丢竹叶”玩,也觉得好玩,便有样学样,从地上捡了许许多多的竹叶来丢,但他既无内力又无腕力,竹叶脱手便打着旋儿的落在地上,看的追命气闷。忽然,莫罹一片竹叶飞出,正擦着一只幽蓝翅膀的蝴蝶而过,追命眼睛一亮,朝着蝴蝶扑了过去:“好漂亮的蝴蝶,哥哥来帮我抓蝴蝶。”   说着,跑进竹林中。   莫罹不曾防备他如此,只见追命踏入竹林,竹林却还是空无一人,心知此阵法必然有迷惑人眼的作用,便径自朝着自己方才推演出来的安全方位走去。   一脚踏入竹林,眼前景物忽然一变。   大漠,黄沙,孤城,落日。   莫罹琴弦蓄势待发拢在掌中,凝神向前走去——阵法幻术等物,最忌讳的就是托大——追命不懂的阵法,莫罹只能一处一处的寻找,暗自道:只希望追命运气够好,误打误撞的走了生门出去,或者是觉得不对不乱走乱动,否则等到自己找到他,以这阵法的威力,只怕就剩下收尸的份了。   似有风刮过。   寒意侵骨。   莫罹“刷”的弹出琴弦,打落几枚自后飞来的柳叶刀,纵身后仰,足尖正点在一片柔软的沙地上,身子向下陷去。琴弦无处借力,莫罹寸寸下陷,心中疑惑,若说着幻境这也未免太过真实,可若是并非幻境,山清水秀之地哪里来的一片黄沙。   黄沙渐渐没过腰畔,莫罹胸口堵得难受,“唔”的吐出口淤血。   眼前景物又是一遍。   却是枯藤老树昏鸦。   莫罹身陷在泥沼之中,一根琴弦飞出卷住就近枯枝,莫罹挣扎出泥潭,捡了地上的碎石子握在手中。   泥潭外,莫罹抽空看了眼自己:还好,这幻境虽然真实,但毕竟只是幻境,沙地也好泥潭也罢,看起来凶险但实际上并不要人命。如此想着,莫罹又跳回泥潭里,任由泥泞淹没自己。   呼吸一窒,随即柳暗花明。   眼前出现了一片芳草萋萋的花园,园里开满桃花。   莫罹四下打量,神色微变。   这里已经看不出来阵法的痕迹,莫罹清楚越是看不出痕迹的阵法越是厉害,只能小心翼翼的四下一边打量,一边摸索前行,暗自道:下次见了阵法,一定要先破阵,要像这样没把人找到,反而把自己陷进去的事还是少发生的好。   绕了不知道多少圈,莫罹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他沿着出路向前走路。   路的尽头,白衣少年坐在一树碧色桃花下。   莫罹对人的相貌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两种看法,而一直以来他所认识的人,无论是陆溧,离郁,还是唐柔,萧秋水,或是叶孤城,叶卿雪,都得归类到“好看”之中。但莫罹此时,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填一个分类——很好看。   而眼前的白衣少年就该归属到这一类之中。   少年的眉眼清秀,白衣也妖气横生。   莫罹停步不前。   “你怎么找到这里?”白衣少年皱起秀气的眉毛,冷声道。   莫罹只好从粉白的桃林之中走出来,道:“舍弟误入幻境,在下追寻之中,无意至此。若有打扰之处,还请白公子见谅。”   白衣少年白绫衣看了看莫罹走出来的方向,道:“你走了生门出阵。”停了一下,不耐烦的解释道:“师父布的阵法,专门为困半吊子高手的,阵法造诣浅的虽然一眼能看得到生门,却没想到生门之中藏着死门,而死门之中才蕴含着生门,取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莫名被人说是“半吊子高手”,莫罹也不甚在意,“舍弟还在阵中,可否请白兄暂闭阵法,放他出来?”   白绫衣含糊咕哝了一句,道:“你在这里等着。”   他解下手上裹着的厚厚白布,与莫罹擦肩而过。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离自己不足一臂的距离,莫罹心中生出一种极为古怪却又奇异的感觉——他想拉住白绫衣的手,想抱住白绫衣的身体——这样的感觉生于骨血,突兀的让莫罹怔在原地。   等到他回过神,白绫衣已经不见了。   莫罹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不多时,白绫衣匆匆跑回来,语气僵硬冰冷,“你弟弟我已经送到师父那里去了。”说着,又冷笑,“他倒是运气真好,居然误打误撞闯进了困门,被困在竹林深处,没有受伤。”打量了一下莫罹,又添上一句“比你现在这幅样子好看多了。”   莫罹垂目打量自己,墨绿衣裳沾了不少灰尘。   “多谢白兄。”他觉得窘迫,道了声谢,就要离开。   白绫衣立刻叫住他,“我救了你弟弟,你说声谢谢就好了?”   莫罹道:“白兄还有事?”   白绫衣道:“你也帮我一个忙。”   莫罹道:“什么?”   白绫衣指了指一树碧色桃花,“你有内力,不怕碧桃花的瘴气,帮我摘绽开的碧桃花。”   莫罹点点头,拿起先前白绫衣解下的裹手的白布把自己手裹着,指尖微运起内力,以内力激发暗劲,不偏不倚的打在花枝上,一手袍袖微扬用绢袋接住落花。他在京城住着的时候,去花园里摘桃花酿酒,起先也不知道该怎么摘,时常摘这一枝蹭坏了另一枝,后来莫罹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即锻炼了内力又不损分毫的摘了桃花。   白绫衣看的好奇,不由得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莫罹一边分心摘花,一边道:“以内力当暗器,控制好力道便不难。”   白绫衣“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没有内力是不是就做不到了?”   莫罹稍顿,“是。”   白绫衣便冷下声音,“内力再高,也没什么用。”   他这样,到好似小孩子得不到糖果边说糖果不好吃一样,莫罹暗自好笑,随口道:“是,内力高,也并非什么都能做得到。”   白绫衣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那你说,做不到什么?”   莫罹愣住,半晌才斟酌道:“做不到掌控生老病死。”   白绫衣不屑道:“生老病死?谁能掌控生老病死?天,还是神?”   莫罹不解为何白绫衣一提到生死之事就带着几分不屑,他不过二十来岁,有师父师兄师姐的宠溺纵容,生命恰似一树葳蕤的桃花,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还未至荼蘼,不知道有多少人生可以好好过活,却像个七老八十的人一般看得透人的生死。   “天行有常,天道无情,它只以事不关己的姿态冷眼旁观。而仙神虽非无情,也有自己所要遵守的规则,不能随心随遇。毕竟连自己都不曾跳脱六道轮回,何谈掌控人的生老病死。”莫罹想了半晌,如此回答。   白绫衣露出他见了莫罹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只是唇角微微抿起,依旧妖气横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一猜莫罹和小白的关系啊~(@^_^@)~      ☆、但问己心   “哥哥,哥哥……呜呜,哥哥……”   莫罹头脑昏昏沉沉,耳边不知道有多少声音在响,但最响亮的必定是略商的哭闹。莫罹在昏睡中仍然叹了口气,按着发胀的额角睁开眼,含糊哄道:“略商,别哭了,哥哥只是累了睡一会儿。”   追命闹的更加起劲,扑在莫罹怀里扭着身子的哭。   莫罹无奈的揉揉额角,定定神,有些闹不清状况的看向独臂男子和白绫衣,“我……晕过去了?”   独臂男子歉然道:“莫兄,你现在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莫罹闭目运转内力,总算额头不那么疼,“还好。”   独臂男子一把将白绫衣拉到最前,沉声道:“陵衣,道歉。”   白绫衣好像是一夜未睡,眼眶都红红的,比莫罹怀里哭的惊天动地的追命还要憔悴。此时不情不愿的看了眼莫罹,又低下头去,咬着唇,“我不是故意的,”他眨了眨哄哄的眼眶,似乎有隐约的泪意一闪而过,“碧桃花有剧毒,我想着你内力高深,就忘了告诉你别拿手碰它。”   莫罹这时候也回忆起来了,他帮着白绫衣摘碧桃花,等到白绫衣说差不多了的时候,莫罹只记得自己身体晃了晃,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昏……睡了多久?”莫罹听着追命的哭腔,问白绫衣。   白绫衣道:“你是昨日午后昏睡的,现在是申时刚过。”   莫罹暗道:难怪趴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哭的惊天动地。   “略商,好了好了,不哭了。”莫罹不堪其扰,只好先哄他。   追命大抵也是哭得累了,莫罹两句话就将他哄的睡着了,他把睡着的追命放在床上,三人走到门外。   “碧桃花瘴气缠绵骨血,不好祛除,”独臂男子边走,便道:“陵衣,你这些时日跟莫兄住在一起,防着碧桃花瘴气余毒未清。”说着,瞪了一眼想要说什么的白绫衣,“薇薇一到春天,眼睛就疼,你别去烦她。”   莫罹见白绫衣低着头不说话,想当然以为白绫衣不乐意,接口道:“不必劳烦……”   白绫衣打断他未完的话,飞快道:“既然人家都说不用了,我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   说完,转身就走。   独臂男子苦笑一声,向莫罹解释道:“陵衣自小就是这个性子,莫兄勿怪。”忍不住叹息,“他被师父捡回来的时候,心脉已经被人所伤,不能习武,偏偏他根骨极佳是百年也未必出一个的练武奇才。因此师父最怜惜他,我和薇薇也总纵然着他,才养成了他这样乖戾的性子。”   莫罹心底蓦然一疼。   他捂着胸口的地方,一时有些纳闷,难道是碧桃花瘴气的余毒未清?可运转内力又并无不妥。   独臂男子继续说着,“有时候,也真实觉得陵衣这性子让人头疼。”   莫罹道:“白兄天性自然,又活在寒宵山庄这等世外桃源之地,恰合时宜。”   独臂男子感慨道:“寒宵山庄是世外净土,陵衣却不适合活在这里。”他独臂轻抚过道旁青翠的树叶,“陵衣有陵衣自己的宿命,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我,是薇薇,是师父,也没有办法帮到他。”   莫罹不解其意。   独臂男子似乎也不打算解释,自顾自继续道:“莫兄可知晓我姓名?”   莫罹如何能知晓,只好道:“兄台自然是名满江湖,但我并非江湖中人,实在不知江湖之事。”   独臂男子笑道:“莫兄和四大神捕之中的铁手,追命一起来江南,果真只为了给南方总捕解毒?江南沈家八十四口人被人斩去头颅,此事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朝堂,都不算小事,想必铁手来此主要还是为此吧。”   末了,才补上一句,“在下姓仲,名翼。”   莫罹想了半晌,也没从自己对这个江湖的贫瘠知识中找到“仲翼”是什么人。   “仲兄见谅。”莫罹道:“我在此之前,确实不闻仲兄之名。”至于仲翼的长篇大论,莫罹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仲翼侧目看了眼自己的断臂,道:“细算起来,我的胳膊还是陵衣父亲砍断的。”   莫罹一愣。   仲翼继续道:“那时候陵衣还没有出生,江南沈家也不过是个小有名字的庄子。我自小是流落江湖沿街乞讨,那时瞧见沈家金碧辉煌,就起了贪念,翻墙进去偷东西,因为不认路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主院。然后就听见主院里吵架的声音,一个女子在哭……”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是痛苦,半是迷醉,“天底下再没有那么美的女子,一身蔷薇色曳地长裙,不饰钗环,也让人过目不忘。”   他忽然停步,莫罹也跟着停步。   许久,仲翼才继续道:“她美的,让我忘了断臂之痛。”   “之后,我就被师父救了,也知晓那日见到的女子,是沈家家主的夫人,断我手臂的是沈家的家主。”仲翼回头对莫罹一笑,“时至今日,我自己不敢说是个武林高手,在江湖上却也罕有敌手。可我仍然不敢说,自己的武功可以与当时的沈家家主比肩,然而江湖之上沈家的盛名,却是沈家少主沈越闯出来的。”   莫罹避开仲翼的目光,道:“仲兄对江湖事了如指掌。”   仲翼笑道:“不是了如指掌,而是这些事都与莫兄有关。”   莫罹道:“还请赐教。”   仲翼道:“莫兄难道真的以为,你和陵衣容貌别无二致,是巧合?”   莫罹一时无语,他自然不至于以为这是巧合,天下哪里来这样巧的巧合。   “白兄……陵衣,姓沈,他自己知道?”   仲翼点头,“是。”   莫罹明白过来,为何当时酒楼里,仲翼说了一句“南沈北苏”,白绫衣就冷下脸。   “今日这些事,还请莫兄守口如瓶。”仲翼说完,留莫罹一个人在山间小径郁郁独立。   段若薇一袭嫩绿长裙,倚在寒宵山庄门口,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展颜一笑,“师兄。”   寒宵山庄门口正处在风口上,仲翼上前几步替段若薇挡着风,道:“怎么站在这里,眼睛疼就不要吹风了。”说着,牵起段若薇的手,带着她向山庄内行去。段若薇眼睛自出娘胎便不能视物,虽然寒宵山庄她熟悉如指掌,但仲翼总还是习惯牵着她走。   段若薇笑道:“我有事想问师兄。”   仲翼知晓她想问什么,“陵衣的事情,我跟莫兄说了。”   段若薇笑道:“师兄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总能猜得到我在想些什么。”   仲翼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   段若薇笑道:“不戴高帽子,我怕我求师兄的事情,师兄不答允。”   仲翼道:“你且说是什么事?”   段若薇敛了笑意,“师父说,陵衣的身子,最多撑不过半年。”轻叹了口气,“陵衣自己就是医道圣手,岂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但他总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医者是该豁达生死,可若是不珍惜生命,再豁达也终究不成。”   说起白绫衣,仲翼也头疼的只想叹气。   因为自小心脉衰弱,白绫衣受尽了白寒宵的疼宠,何止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直把他宠得一副嚣张乖戾的性子。   “我想,能不能请莫公子好好照顾陵衣一些时日。”段若薇迟疑着道,虽然相交渺渺,但是段若薇也可感觉得到,莫罹之心性冷漠,七情寡淡,“昨日,莫公子中了碧桃花瘴气,最多不过昏睡几日,陵衣精通药理脉息不会不知道,可他仍然急的在莫罹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陵衣从来不曾对外人如此关心。”   仲翼叹了口气,“这些事强求不得。”   虽然他之前有的没的对莫罹闲话家常的目的,就是如此。   段若薇笑道:“是,强求不得。”   白绫衣乖戾,若不是真心关怀,只怕他也不屑。   仲翼拍拍她的肩,“好了,回院子吧。”   段若薇住的小院空旷而荒芜,那是仲翼为了不让她因目不能视物磕绊着,空旷而不空寂。云翳寺空旷而荒芜,却是年年岁岁日积月累而生,空旷的让人心底沉寂。   莫罹与仲翼分开之后,信步闲走,就走到云翳寺庙门前。   叩门,门上朱漆寸寸剥落。   莫罹静待片刻,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僧开门,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莫罹也双手合十,还礼,道:“俗世之人,冒昧叨扰。”   老僧眼底闪过一丝莫罹不懂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淡声道:“施主请进。”   莫罹跟着老僧走在云翳寺树木苍翠的小路上,明明是春日渐暖,走在这里却还是寒意入骨。老僧走的脚步悠悠,比莫罹这个内力精深的人还要闲适几分,“这条路是通往……”   莫罹下意识接口道:“偏殿。”   老僧颔首,“不错。”   莫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只能猜测到或许在自己“忘记”的过去里,曾经来过这里。   “施主心绪不宁。”老僧引着莫罹从偏殿走向大殿。   松香冉冉,莫罹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道:“身在迷雾之中,心绪难宁。”   老僧淡声道:“施主可愿意对老僧讲讲?”   莫罹道:“不敢以红尘俗世叨扰高僧。”   老僧道:“老僧身在红尘之中,不能看破,也不曾免了俗世之扰。”   已走到正殿里,莫罹看着金漆都已经掉的差不多的佛像,想必昔日这里也还是盛世繁华,只是时光流逝成了断壁残垣。他低声道:“这世间万物,于我而言,如春花秋月过眼云烟,我看得到,碰得到,却始终无法将其放在心中。”   说着,莫罹开始回忆。   他想起了唐柔,那个秀气如少女的男子,那时候他男扮女装,一袭红衣招展,成了莫罹再难忘怀的梦境。   他想起了叶孤城,紫禁之巅清冷如冰的月色下,那一抹微顿尘世的白,那一片飘上云端的天外飞仙。   他想起了叶卿雪,白衣话唠的叶卿雪,姿态如仙的叶卿雪,墨衣成婚的叶卿雪,容颜苍白如纸的叶卿雪。   他想起了百里夙,想起了顾珏,想起了阿钰,甚至想起了白云城里时常拿着一碟子点心给自己的侍女雅雪。   “我生命之中出现了很多人,他们出现,然后消失,我可以清晰的回忆起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人的模样,却……”莫罹叹了口气,带着些小孩子般的茫然看着老僧,“我不知道,是我自己不愿意,还是我根本记不住。”   人世间的情感,于莫罹而言,其实是十分陌生的。他由杀伐之兵修行成人,情丝懵懂就被玄逸仙尊收归门下,跌跌撞撞修成一身强横法术,却从无一人告诉过他情为何物,后来结识陆溧和离郁,才懵懵懂懂知晓自己与他们是挚友。然而陆溧和离郁惹是生非,莫罹除了在他们闯了祸之后替他们收拾后患,还是一个人闭关时间比较多。   老僧静默看他,那双似乎可以看透世情的双眸,深邃如井。   莫罹看着他的眼。   “但问己心。”老僧道。   莫罹笑了笑,闭目对着佛像跪下去。   “佛说,四大皆空,高僧不该劝我放下纷扰么?”   老僧道:“心放不下,岂是老僧一句劝所能扭转的。”   莫罹起身,“多谢高僧。”   老僧笑道:“施主想通了?”   莫罹摇摇头,“还未。”顿了顿,又道:“但是高僧不是说了么,但问己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上一章的问题很简单,莫罹和小白是兄弟~(@^_^@)~      ☆、云翳寒宵   碧桃花瘴气的毒还未彻底清除,云翳寺又苍翠清寒入骨,莫罹往寒宵山庄走的时候就一身一身的冒冷汗。等到回到暂住的院子,身上墨绿衣袍已被汗水打透,风一吹,春日的寒意刺骨。   追命还在睡着,莫罹隔窗去看,追命的呼吸急促,两只手捂着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莫罹几步走进去,搭上追命的脉,脉搏微弱,似乎临近死亡。   “你也懂医术?”白绫衣端着碗药走进来。   莫罹接过药碗,道:“勉强算是懂得一点儿皮毛。”他打量了一眼白绫衣,分明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容貌,眼角眉梢却总带着几分难以收敛的妖气,就像昨日开的葳蕤的一树碧桃花,颜色清透,瘴气却能让人无知觉的昏睡过去。   白绫衣抱臂看着莫罹唤醒追命,柔声哄着给他喂药,忍不住咬了咬唇角,“你跟他是兄弟?”   莫罹一边安抚的拍着追命的背,一边侧头对白绫衣道:“我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他哄着让喝了药的追命继续睡去,才对白绫衣解释道:“数月之前的往事在我脑海中半分记忆也没有,在京师酿酒为生,后来略商他突然就出现喊我哥哥。”   白绫衣好奇道:“那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亲哥哥?”   莫罹摇头,“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何必浪费时间去想。”   白绫衣一愣,“你觉得,谁是你的亲人,无关紧要?”   莫罹道:“我……”   他张了张口,半天接不下去。   若是仲翼没有说那一大篇话,莫罹大概会回答“无关紧要”,但此时莫罹已经知晓了白绫衣心脉极弱,命不久矣,实在说不出来“无关紧要”的话,但若是要他违心说什么“很重要”,他也说不出口。   “算了算了,”白绫衣抬抬下颌,“把胳膊伸出来。”   莫罹依言抵触胳膊。   白绫衣按住莫罹的手腕,他手指从来冰凉如不化的冰,“你中了毒……”白绫衣惊讶,瞪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莫罹一眼,蹙眉,咬唇,喃喃自语着,“这毒,像是日积月累而成的,可日积月累的毒淤积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你还活的好好地,只是失忆……”   他自言自语了许久,直到指尖都沾了莫罹的温度,才收回手。   “你中了毒。”他正色道。   莫罹不甚在意的问道:“什么毒?”   白绫衣摇摇头,有些沮丧的道:“我看不出来。”他忽然抓起莫罹的胳膊就往外拖他,边拖边道:“你跟我走,去见师父,我没办法给你解毒,师父一定有办法解毒,天底下绝对没有师父解不了的毒。”最后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莫罹,还是安慰他自己。   莫罹被他拉出房间,反手扣住白绫衣的胳膊,“你,别着急。”   白绫衣气的冷笑,“我着什么急,你的命你自己不着急,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替你着急!”   莫罹叹气,无奈道:“我自己的命,我怎么会不急,只是既然剧毒积压这么多年都没有发作,那么也不会在顷刻之间毒发。你别着急。”   白绫衣“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话。   “我来这里几日,还不曾拜见过白前辈。”莫罹看着白绫衣。   白绫衣撇撇嘴,“师父就住在庄子里,你自己找吧。”   莫罹道:“我是个半吊子阵法高手,万一再困到阵法里边,再没有先前那么好的运气……”   “啰嗦。”白绫衣咕哝了一句,扭头就走,“跟我走吧。”   莫罹暗道:难怪仲翼说陵衣性子乖张。   “我师父性子古怪,你待会儿见到了他,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白绫衣带路,走的磨磨蹭蹭,一路上不情愿的叮嘱着莫罹,“师父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毒物,再好看的也一样,你记着无论是什么,只要我不让你碰,你千万别碰。”   莫罹听着,忽然疑惑道:“我中了碧桃花瘴气之后,你有没有给我把过脉?”   白绫衣脚步一顿,“我都跟你说了,我忘了你不防备碧桃花瘴气……”他忽然转身瞪莫罹,“我当时给你把脉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你身上还有别的毒。师姐也给你把过脉,她脉息极好,也没有看出你中了毒。除非,你是在那之后才中的毒。可是那也不对啊,你中的毒,至少有十多年,绝不是在那之后。”   他沮丧的低下头,足尖捻着路上的一粒碎石。   莫罹也想不通,“或许,白前辈会知道?”   白绫衣又瞪他,“你是觉得,我医术很差是不是?”   莫罹摇头,“我生平所见,你的医术当为第一。”他见过的懂得医术的,也就顾珏是个半吊子懂得一点用毒之道,再就是些和武林完全没有牵扯的普通大夫,怎么算白绫衣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白绫衣抿着嘴角,“第一又如何,还不是没早早就发现你的毒。”   这一次莫罹中的毒,绝非一般的棘手。独孤伊人下在追命身上的毒,“望闻问切”,他只需“望”便可以看出,可莫罹的毒,纵然施展浑身解数,白绫衣也无能为力。   “现在也不算晚。”莫罹口中说着安抚的话,却不明白为何明明中毒的是自己,需要安抚别人的还是自己。   白绫衣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声音压得太低,莫罹也没有听清,笑了笑道:“走吧。”   此次,还是莫罹来了寒宵山庄之后,第一次拜访寒宵山庄庄主白寒宵。   来的时候,无情曾和莫罹说起过白寒宵,“江湖上名医圣手无数,独白寒宵名声最好,威望最高。”   莫罹问道:“为何?”   无情道:“因为他是医者仁心。”   医者仁心。   莫罹在去拜访白寒宵的途中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脑海之中浮现一个白发慈祥和蔼的老者模样——事实证明,白发慈祥和蔼的老者是不存在的,一个单看外貌像是三四十岁,看眼睛却好似五六十岁的女子正坐在秋千架上飞针走线的绣花。   “师父,”白绫衣喊了一声,“你给莫罹看看,他中了毒。”   白寒宵抬眸打量莫罹——和白绫衣一模一样的脸,却绝对不会让认错人。莫罹气质太过于冷淡,纵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让人难以亲近。而白绫衣,同样的眉眼却带着不可磨灭的孤绝,妖气横生。   “过来吧。”白寒宵温和笑道。   白绫衣拉着莫罹走过去,莫罹微微颔首,“白前辈。”   白绫衣扯着他胳膊,咕哝,“快把胳膊伸出去,不把脉师父怎么给你解毒。”   莫罹无奈,对白寒宵道:“有劳白前辈。”   白寒宵手指轻轻搭在莫罹腕上,道:“不妨事。”指尖触到的脉搏跳动,忽快忽慢,白寒宵闭目,一道轻柔内力透过指尖探入莫罹体内。   白绫衣看着白寒宵渐渐凝重起来的神色,急着道:“师父,怎么样了?我昨天也给莫罹把过脉,他中了碧桃花瘴气昏睡不醒,那时候他的脉搏根本看不出他中了毒。可是我今天想看看他碧桃花瘴气余毒解清没有的时候,再把脉,他身体里居然有积聚了十多年的剧毒。”   白寒宵仍然闭目。   白绫衣嘴唇微颤,喃喃道:“师父……”   “陵衣,”莫罹压低了声音,别人的内力在自己身体里游走,说不上难受也绝不好受。但看着白绫衣忽然变色,只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温声道:“陵衣,你别急,白前辈……”   “我才没有急!”白绫衣咬唇道。   莫罹继续柔和声音,白绫衣吃软不吃硬,对付这样的性子他手到擒来。   “是,你没有着急。”莫罹好脾气的道:“我有些渴了,你帮我拿杯水。”   白绫衣松开一直拽着莫罹衣袖的手,手上用的力气大了点,指骨都有些发白。   看着白绫衣离去,莫罹道:“白前辈,晚辈身体有什么不适?”   白寒宵闻言,睁开眼,若有所思的看着莫罹,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   莫罹道:“云翳寺。”   白寒宵了然,欲要说什么时,白绫衣已经小心翼翼的端着杯水过来,便只含笑道:“我给你开个方子,先让陵衣给你煎药吃。”   白绫衣把水杯塞给莫罹,转头道:“师父,莫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白寒宵笑道:“不是什么厉害毒药,只不过你以前从不曾在这个上留心。”说着,她拿起针线,继续低头绣花。   白绫衣不依不饶的道:“那也有个名字啊。”   白寒宵拿着针线的手停滞半空,眉心轻敛似乎是想了半晌,微微苦恼摇头的道:“我想不起来了。”说着,笑叹了口气,柔声道:“陵衣,师父上了年纪,一些事情着实想不起来了。”她并非艳色逼人的女子,却胜在气度温雅从容,让人观之可亲。   白绫衣闷不做声的低下头。   莫罹忽想起追命,问道:“白前辈,略商他中的毒可有解?”药倒是一日三餐般喝着,莫罹也不精通医术,不晓得追命到底如何了。   白寒宵奇怪的道:“陵衣不是已经在给他配解药了么?”   莫罹转而看他,白衣少年留个他一个乌漆墨黑的后脑勺,不抬头。   “那毒拖得时间长了些。”白寒宵见状,心知白绫衣心中不乐意,虽然给追命医治却并不上心,“想要彻底根除,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虽然有一时三刻就能痊愈的法子,但药性太烈,也不稳妥。”   白绫衣猛然抬头,冷声道:“药性太烈怕什么,莫兄爱弟情深,自己服了解药,用血液温化药性,再以血入药喂给舍弟,不出三日舍弟必然恢复如初。”   不等莫罹说什么,又对白寒宵行礼,道:“弟子告退。”   等莫罹回过神,白衣少年已经走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他无奈叹气:分明还是个小孩子,也只有寒宵山庄这等世外桃源之地,才能养的出来。   白寒宵托腮笑道:“陵衣素来嘴硬,莫公子见多了便习惯了。”   莫罹道:“白前辈言下之意,是要告诉晚辈,客居寒宵山庄,必定时日不短?”   白寒宵一愣,转而轻笑,“我倒是忘了,一胞双胎,陵衣非池中之物,你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她懒懒的把玩自己一缕发丝,笑道:“当着明人我也就不说暗话了,莫公子既然成竹在胸,何必再来问我?”   莫罹眉目半敛,面无表情,“难道不是白前辈,故意激走陵衣,留晚辈在此?”   白寒宵抚掌而笑,“不错。”   莫罹道:“白前辈方才说了,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晚辈冒昧请问,白前辈留晚辈在此,是要和晚辈说什么?”   他言辞之间,仍旧客气之至,却也冷漠之至。   白寒宵笑道:“你这孩子,我才夸你不是泛泛之辈,你就又急躁起来。”   莫罹不语,若是说客气话,他张口就来不知道能有多少客气话跟白寒宵在这里闲聊下去,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和白寒宵闲聊的必要。一直以来,莫罹固然冷面,但却温文尔雅,在别人面前都是谦谨的,但这并不代表他骨子里就没有了远古杀伐之器该有的冷厉。   他不语,白寒宵便又低头绣花。   这一场较量,比的就是耐心。   若论耐心,亲自教导莫罹的现玄逸仙尊敢断言,没有人比得过莫罹。   然而此时,莫罹只等了一刻没有等到白寒宵开口,就翻转水杯就杯中水倒掉,轻放在桌子上。   花岗岩的桌子,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冷硬又冰凉的。   莫罹将茶杯放上去。   茶杯色若初柳,带着陌上枝头的春意。   一寸,一寸,镶嵌在桌上。   杯口比桌面高处三分,莫罹手指不经意的拂过高处的三分,只听“喀嚓”一声,高处那三分多余以落入莫罹手中。   茶杯断口处,初柳之色宛然。   “白前辈,我有的是耐心陪你耗着,等你给我一句解释。”莫罹把玩着茶杯被切断的那三分,语气极淡,“可是,我不想耗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爪机更新好困难,嘤嘤嘤嘤。   ☆、所为何求   白寒宵愣了一刹那,才明白过来莫罹这是在威胁自己。第一个涌上她心头的,好笑多过惊愕:自己是半个江湖人,在江湖上也只是有个好名声,难道就为此,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敢挑衅自己?   如是想着,白寒宵一弹指,数抹流光闪烁在指尖,还未弹出,颈上就觉得一疼。   白寒宵蹙眉,“是你动的手脚。”   “前辈睿智。”莫罹依旧静坐桌前,神色不变,淡淡的道:“我知晓前辈医术高超,用毒手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我若是前辈,就绝不会去做无谓之事。”墨绿色的衣衫下,莫罹略显苍白的十指间蜿蜒出一抹银白琴弦,琴弦另一端正绕在白寒宵脖颈上。   白寒宵先是一愣,随即清雅一笑,道:“罢了,你要问什么?”   莫罹道:“我的毒,究竟是谁下的。”   白寒宵轻笑道:“我说过了,你身体里的毒积压十余年。十余年前,我应当不曾见过莫公子。”   莫罹道:“十余年前,前辈认识的,怕不是莫罹而已。”   就如当时六扇门中对刺客所说,“君子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我自问离君子还差得远,只好做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莫罹从不以君子自居,倘若事情不涉及自身,他会恪守一些规矩,但如果涉及自身,那么首要考虑的还是自己。   至于别人的瓦上霜,等他有了余力先扫了自己的门前雪再去考虑吧。   任何人见到两个容貌相似却绝不相同的人都会有诸如惊讶的表现,而白寒宵却好似习以为常,这自然可以说是她身为医者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但接下来借把脉之时用内力探查莫罹,就算是莫罹万事不上心也冷静不住——都是习武之人,放任外人的内力在自己体内乱窜,至亲之间也少有如此。莫罹之所以不动声色,一则顾及白绫衣,二则他骨子里亦有三分自傲,就算白寒宵意图不轨,他也有自救之力。   白寒宵如此作为,只能表明她在此之前认识“莫罹”,认识先前还不是莫罹的“莫罹”。   白寒宵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你应该姓沈。”   莫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罢了,这些事,你若是有能耐,就自己去查吧。”白寒宵忽然对着莫罹粲然一笑,便闭目不再开口。   莫罹手一抖,琴弦险些划破白寒宵纤细柔弱的脖颈,他飞快收回琴弦,客气道:“晚辈先前冒昧了,还请白前辈见谅。”顿了一下,不等白寒宵回答,又道:“白前辈是前辈高人,自然是不会和晚辈一般见识。莫罹身世之事,请白前辈说清楚。”   顶着和自己弟子一模一样的脸,却不似白绫衣那般言辞不留余地,客套话说的让人耳朵舒服。   他先退一步,白寒宵便就势不再僵持,道:“陵衣是我在山道上捡的,他胸口中了一掌,正好伤他心脉却又不至于让他断气,我就将他带回了寒宵山庄。”说起当年,白寒宵总是忍不住思量:到底是谁伤的白绫衣,那般雪玉雕琢的一个小孩子,若是直接杀了也就罢了,偏偏伤他心脉,让他痛苦不堪,却又不至于轻易断气。   “我自诩医术能起死人,肉白骨,却难解根除陵衣内伤,使得陵衣绝佳的练武天赋只能白白浪费。陵衣幼时,我不尚且甘心,就带了他去求我一位师叔高人救他,也是在我那位师叔那里,我见到了你。那时的你与陵衣一般无二,问了师叔才知晓,你是在一月大小的时候被人送在师叔那里。”白寒宵说着,春风微寒拂面,她不禁拢了拢衣襟,“我在师叔那里寄居数日,无意间看到师叔在你的食物中掺杂一种名为‘蕊’的毒药,好奇之下,偷听了师叔和一个时常来找师叔的人说话,才知晓你是沈家的小少爷。沈夫人怀孕,一胎双子,你弟弟刚出生就断了气,算命的人说你命相太硬,克一切至亲,沈家无奈只好把你送到师叔这里,大抵是沈家有人容不得你活着,且先害了陵衣——氏族之家,这些事情倒也稀松平常——所以,想要用最不易被人发觉的‘蕊’,日积月累的取你性命。”   莫罹静默着,半晌方道:“我现在体内剧毒,就是‘蕊’?”   白寒宵一愣,点头,“不错。”   莫罹道:“白前辈有解毒之法?”   比起一些乱七八糟的旧事,他更关心自己的生死存亡——问白寒宵旧事,那是为了不做个糊涂人,但若是活不下去成了鬼,糊涂鬼还是聪明鬼也无关轻重了。   白寒宵道:“毒日积月累,药也得长久服用才有效。”   言下之意,就是有法可解。   见莫罹没有疑问,白寒宵道:“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至于其他,你去沈家查一查或许会更清楚。”   莫罹听完了故事,起身道了谢,就要离去。   “陵衣几个月前,失踪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心脉衰弱只怕没几日好活了。”白寒宵对着莫罹的后背,声音轻柔,“失踪前,纵然心脉旧疾仍在,他也还有三五年性命在,可……莫公子,这些时日还望你多照顾陵衣。”   莫罹脚步一顿,随即离去。   只有低沉却笃定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我明白。”   明白。   如何不明白呢?   仲翼也好,白寒宵也罢,他们都不想白绫衣遗憾而死,所以让自己照顾他。   莫罹按着额角叹了口气:难道自己就和照顾人有缘?   一口气还没叹完,莫罹脚步顿住——白绫衣皱眉在路口等他,大抵等的时间长了,已经开始百无聊赖的揉搓路旁树叶。   “你……”白绫衣听到脚步声,飞快的丢了树叶,脱口而出一个字,又止住,方道:“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了你大半天了。”说着,扭头给他带路。   莫罹没说话,只沉默跟上。   他此时,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绫衣,哪怕每一个人都在提醒着他,白绫衣是自己的亲弟弟,还是双生弟弟,但莫罹就是没办法以对待至亲的态度对待白绫衣,一则,他无论为人还是为神,从没有血缘至亲,不知晓血亲之间当如何,二则,白绫衣所需要的,大概也不是他尚难以确定的亲情。   “我要去山里采药。”白绫衣似乎专心致志的盯着路,耳朵却竖起来听身后的动静,半晌莫罹只“恩”了一声,他忍不住咬咬唇角,哼道:“你跟我去。”   莫罹稍稍迟疑,“略商……”   他绝不想每一次追命看到他,第一件事就是先扑过来大哭一场。   白绫衣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想去就算了。”   莫罹无奈,“我去请你大师兄帮忙照看略商。”   白绫衣心满意足的翘起唇角,声音轻快,“好啊,反正大师兄也没什么事干,你现在去跟大师兄说,我去拿药篓。”说着,脚步轻快的转道去药园里拿药篓去了。   山路崎岖,蜿蜒曲折。   白绫衣心情颇好的跟在“带路”的莫罹身后,一边指路一边道:“莫罹,你给我讲讲江湖上的故事。”   莫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路好带的,显然白绫衣对这条路比自己不知道要熟悉多少倍,闻言,道:“先前的事情,我能记得的就是自己在京师酿酒为生。”越往前,路越难走,莫罹有内力在还好,白绫衣却已经磕磕绊绊,白衣之上不知道染了几多灰尘。   先前和百里夙爬山是如此,这次和白绫衣爬山还是如此。   莫罹心里叹了口气,回身扶住白绫衣,“你指方向,我使轻功带你。”   白绫衣想也不想就跳上莫罹后背,紧紧抱住,笑道:“好吧好吧,我给你指路。”   莫罹施展轻功,两人很快到了山顶。   山顶一侧临着断崖,白绫衣去采药,莫罹不远不近的跟着,权当散心。   白绫衣眼见悬崖边开着一簇碧色花朵,脑海之中便浮现出段若薇发髻上簪着这样花朵的样子,大抵人比花娇。他如是想着,但心知肚明莫罹必然不答应,便转头对莫罹道:“莫罹,我够不着那棵树的树梢,你上树去摘一下树梢上的嫩叶。”   莫罹顺着他目光看去,是一棵极为高大,郁郁葱葱的树,在寒宵山庄之中也有几棵。   “可以入药?”莫罹问道。   白绫衣点点头,转念间就明白莫罹的迟疑,道:“可以,但必须是最嫩几片叶子的,寒宵山庄那几棵已经被大师兄摘完了。”   莫罹依言,飞身上树去摘树叶。   白绫衣自己则趁着莫罹无暇顾及自己,快步到了悬崖边上,想要将那簇碧色花朵采摘下来。   莫罹摘了几片树叶,回头正要问白绫衣摘对了没有,就见白绫衣一袭白衣凌风,似乎要随着断崖的风卷出去,心中一紧。他不敢高声呼喝,唯恐惊着白绫衣当真让他失足掉下去,便暗自凝神,袖中琴弦凝而不发,脚下无声的走向白绫衣。   碧色花朵扎根极深,白绫衣拿着小铲子铲松花根部四周的泥土。   “陵衣,”七步之余,莫罹忽然出声。   白绫衣“啊”了一声,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局促而无措的站起来。   莫罹声音十分柔和,“过来。”   “我想把这株花带回去给薇薇师姐,”他解释了一句,又道:“我自己有分寸,会小心的。”边说,心中不由得冒出个疑惑,若是说莫罹不担心自己,他不必特意过来,若是担心,那他该过来带自己远离断崖……   想着,后背忽然传来“嘶嘶”的声音。   白绫衣后背一僵,瞬间脸色苍白,“莫罹!”   莫罹声音依旧柔和,“你现在别动。”他说着,缓步走向白绫衣,口中还安抚道:“只要你不动,它就不会动,我现在过来……”   白绫衣全身不由自主的打颤,声音也在抖,“我怕蛇,莫罹,我怕。”   莫罹紧紧捏着琴弦,额角上渐渐渗出一层冷汗——白绫衣本就站在断崖边,而断崖边不知道何时攀附着一条足有碗口粗的蟒蛇,蟒蛇蛇皮青碧之中带着泠泠冷光,蜿蜒爬向白绫衣。莫罹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寸寸挪过去,唯恐稍有不慎,不是白绫衣掉下断崖,就是惊动蟒蛇,伤到白绫衣。   “你别动!”眼见白绫衣全身发抖,莫罹急声喝道。   白绫衣一惊一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一脚踩空,白绫衣身不由己的向后倒去。   “陵衣——”   莫罹不及细想,飞身扑出去,一手握紧白绫衣手腕,一手弹出琴弦缠住碧皮蟒蛇。   两人一蛇,同时向下坠去。   莫罹一扯琴弦,蟒蛇飞快向下坠去,莫罹趁势借力,施展轻功,扣住断崖壁上凹凸不齐的岩石,暂且稳住身形。   白绫衣手腕扯得发麻,身在半空中还忍不住抱怨,“疼,你就不能轻点儿?”   莫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冷下声音,“这会儿知道疼了。”   白绫衣聪明的不去细究这句话,转而道:“你刚下来的时候,为什么连着那条蛇一起拉下来啊?”   莫罹心念急转,反问,“你现在不怕蛇了?”   白绫衣继续换话题,“你觉得,我们该怎么上去,或者该怎么下去?”   方才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下坠之势急促,眨眼间两人就已经离断崖顶十数丈,以莫罹的轻功,别说是带着一个人,就是他独自一人,要上去也非易事。   莫罹声音更冷,“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白绫衣后悔的想咬舌头,平时自己也算是能说会道,这会儿倒是句句往霉头上撞。他无辜的眨眨眼睛,决定装傻,“我怎么会清楚,你会武功,我又不会。”   莫罹语气忽然变得轻松,道:“我内力不错,但最多,能在这里撑两三个时辰。”   白绫衣继续眨眼装无辜。   “白绫衣,我方才没来得及想,不代表不会去想。”莫罹道:“你先是把我支开,然后故意到断崖边,还有意往断崖下跌……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语气之中半是无奈,半是疏离,重复问道:“白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典型的不作死不会死……当然了,他作死也不会死~(@^_^@)~   上一周考试,所以没有更新,这周恢复更新。   ☆、碧水小楼   白绫衣哑口无言。   眼底灵动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他低声道:“再往下十余丈,有个足够落脚的地方,从那里可以进到山洞里,山洞通向寒宵山庄。”说完,便紧抿着唇,哪怕崖壁上冷风呼啸,也一言不发。   莫罹依言而下,刚踏入山洞之中,一道腥风迎面而来,他见势不对只来得及仓皇侧身,将白绫衣护住,就地一滚,避开那道冷风,堪堪退在山洞边缘。   一双闪着荧光的眼眸在黑暗的山洞中光芒幽幽。   正是方才被莫罹琴弦扯下来的碧色蟒蛇。   “等一下我把它引出来,你立刻往山洞里跑。”莫罹低声对白绫衣叮嘱,眼睛紧盯着蟒蛇,他当了那么久的神仙,又当了那么久的凡人,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蛇皮泛着冷然碧色的蟒蛇,心底多少有些发虚。   白绫衣冷笑,“谁要你救我。”   说着,推开莫罹就要往山洞里走。   莫罹右手琴弦飞出,琴弦缠住蛇身,碗口粗的蛇身动起来却势如闪电,扑向莫罹,莫罹趁势一张轻拍白绫衣后背,让他避开蟒蛇进到洞内,他自己则施展轻功,与蟒蛇掉了个方向。   白绫衣落地,踉跄了几步跌在地上,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他扶着山洞墙面站起来,恶狠狠的瞪着莫罹,眼睛发红,“谁要你多管闲事,我被蛇咬死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要你装好人救我!”   莫罹捂着肩膀,没好气的道:“我还不屑装好人。”   白绫衣逆着光,看见他捂着肩膀的动作,心中一紧,“你受伤了?”   莫罹道:“没有——你别在这里让我分心!”后半句,声音忽然急促起来,他细若牛毛的琴弦施展的滴水不露,竭力将蟒蛇拦在山洞口。打架之余,莫罹暗叹:若是能全身而退不至于葬身蛇口,他一定要换把剑当兵器,琴弦来无影去无踪,拿着方便,可用来干别的却实在不方便。   蟒蛇飞扑莫罹,蛇头去咬莫罹的胳膊,蛇尾灵活一弯就从莫罹的琴弦圈中钻出。莫罹索性弃琴弦,改为用掌,借着自己轻功不错,摸索蟒蛇攻击的路数。片刻后,莫罹忽然虚晃一招,将半边身子无遮拦的递到蟒蛇扣钱,蟒蛇自然是不知是计,照旧偏头去咬莫罹脖颈,莫罹侧身,一掌狠击在蟒蛇七寸。   蛇身翻滚长嘶,蜷缩成一团,挣扎了半晌,似是断了气般一动不动。   莫罹松了口气,抽身退在一边,忽然“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他强撑着抹去唇畔鲜血,靠在山洞石壁上,自己给自己把脉。   脉搏虚弱,显然是中毒不轻。   “毒发了……”莫罹轻声呢喃了一句,闭目调息。   一阵厮磨的声音惊动莫罹,他勉强睁开眼去看,方才似是断气的蟒蛇此时正缓慢蜿蜒向自己而来。   莫罹欲要起身,才一动,就昏昏沉沉倒下去,只能无力倚着石壁,眼睁睁看着蟒蛇靠近自己。   三尺,两尺,一尺。   眼见蟒蛇张开的口就要咬住莫罹的膝盖,一朵雪白的昙花飘然而至。   花开。   惊心动魄。   莫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蛇头落地,血腥气四溢。   血腥气惊醒沉溺于那惊心动魄的花开美景的莫罹,他顺着花飘来的方向看过去,沉默。   那白衣少年,眉目间依然妖气横生,指尖正停着一抹银光。   “沈家的人,是你杀的?”莫罹问。   白绫衣收了指尖银光,走过去一言不发的给莫罹把脉,皱眉道:“师父有没有跟你说,你这是什么毒?发作的这么诡异。”   莫罹顿了顿,叹道“白前辈说,此毒名‘蕊’。”   白绫衣手一抖,颤声道:“当真?”   莫罹颔首。   白绫衣脸上闪过自嘲之色,手握成拳,狠狠一拳打在地上,顿时手背鲜血淋漓。他却似乎半分痛苦都感觉不到,飞快的蹲在蛇尸旁,反手拔出采药时用的匕首,破开蛇腹取出蛇胆,却只呆呆的蹲在那里,留给莫罹一个后脑勺。   “我们回山庄。”莫罹撑着站起身,道。   剧毒发作的快,呼吸之间就搅乱他的内息,让他气血翻腾,褪去的也快,此时压制下去就好似一点儿剧毒就没有了。   白绫衣蹲着,扭头看他,乌亮的眼眸在昏暗的山洞之中也熠熠生辉。   莫罹莫名的心疼,他朝白绫衣伸出手去,“陵衣,我们回去吧。”   白绫衣想要握住他的手站起来,递出手才注意到自己满手鲜血,又把手缩回去,自己站起身,“回去吧。”   口中说着回去,白绫衣的脚步却越来越缓。   “莫罹,你别跟师父说我会武功。”白绫衣低声道。   黑暗之中,少年的声音低沉微哑。   莫罹想了想,叹道:“白前辈说你心脉极弱,不宜练武。”   白绫衣道:“我知道。”   莫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必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问你。”停了片刻,身侧少年的呼吸渐渐沉重,莫罹迟疑了片刻,抬手扶住白绫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说一句闲话。命是自己的,不要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不放过自己。”   白绫衣身子一颤,摇头,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停了一下,又飞快的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不可挽回的事情不必虚耗心力,因为再怎么也挽回不了,可惜我做不到。”手指攥紧了莫罹的一片衣角,因太过用力而手指发白。   莫罹应了一声,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沉沉。   倚在自己身上的分量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是整个人分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莫罹考虑了一下,直接将白绫衣揽在怀里抱起,白绫衣一愣之下,脸涨得通红,“你干什么?”   莫罹反问道:“你还能走得动?”   白绫衣磨牙,自暴自弃一般在莫罹怀里闭上眼,头抵在莫罹胸口。   平缓的心跳传入耳中,意外的让人心安。   白绫衣听着他的心跳,心神渐渐放松,昏昏沉沉睡过去。   日沉星浮,春日的清寒渐渐退去,夏日炎炎未知,正是极佳的天气。江南又是地灵人杰,风景秀丽,若非身有任务,事关重大,铁手还真想好好游览一番这江南风光。   眼下,亭台楼阁极尽江南风光之秀的沈府足矣让他大饱眼福,他却不敢分心欣赏。   他正倒挂在一片屋檐下,等着晨昏交加之时,沈府家丁换班之时,溜进沈府之中。   一路分花拂柳,铁手暗自惊心于沈家的戒备森严,不由得想到如此戒备,是什么人还能轻而易举的杀害沈家近百余人,而为何沈家死了近百余人,却仍旧不动声色,阖府上下半分死伤惨重的模样也不显露出来。   越往内走,戒备愈加森严,等到铁手避开最后一道家丁之后,终于看到一所住人的小楼。   小楼正处在一片小湖旁边,由青竹搭成,尽显清幽。   一阵蔷薇香气从小楼里传出来。   铁手凝神,缓步挪向小楼。   “远客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一道娇俏的声音从小楼之中传来。   铁手微顿,从藏身的树后走出来,道:“并非在下藏头露尾,只是冒昧至此,不敢打扰姑娘。”   女子声音含笑,“既然来了,到底是客,却也说不上是打扰。只是我家老爷不在府中,夫人又从不见外客,不便请公子进屋一叙,还请公子见谅。”说着,便走出楼来,对着铁手行礼,“公子请亭中坐。”   那女子一袭藕荷色长裙,眉目灵动柔美,亭亭玉立,恰似一朵芙蕖花迎风。   如此绝色,竟然只是侍女?铁手心中疑惑更甚,依言在亭中落座。   “公子所为何来?”侍女俏声问道。   铁手心思急转,道:“拜访尊夫人。”   侍女脸色大变,冷下脸道:“你这人好孟浪!我看你功夫不错,能到得了这里,才请你在这里喝杯茶。谁知道你和那些等徒浪子也没什么差别。”   “姑娘见谅,”铁手急道,心中颇为郁闷,他虽然身在公门之中,但大多时间还是在江湖之中漂泊,一时之间忘了这事江南氏族之家。他赔礼道:“是我一时口误,我来此虽是为了拜访尊夫人,却绝非为了见尊夫人的面,而是有些事想要询问尊夫人。”   侍女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笑道:“我家夫人除了老爷和少爷之外,再不见别的男子的。”   停了一下,又宛然笑道:“你有事情问夫人,我是不敢做主的,还请公子稍待,我进去问问夫人,她可愿意答你的问题,若是愿意了,我再给你送上笔墨纸砚,你将问题写了,我好拿去问夫人。”   铁手暗自咋舌这氏族夫人的规矩比宫里还多,可也只得点头,这里尽是弱质女流,他不好硬闯进去。   不多时,又有两个绝色不亚方才那女子的侍女捧着笔墨纸砚过来,娇声道:“公子有什么要问的,请写出来。”   铁手沉吟片刻,提笔写道:今日冒昧来此,原是为拜见沈庄主,只因素闻沈庄主凤翎刀法冠绝江湖,心向往之,前来讨教。既然沈庄主现在不在庄中,在下不敢惊扰夫人,就此告辞。   他搁下笔,粉衣侍女拿起指掌看了看,捂着嘴笑道:“公子也忒实心眼了些。”   铁手呐呐不语。   绿衣侍女笑道:“公子可想好了,就写这些?”   铁手点头,“有劳姑娘代为传递。”   绿衣侍女摇摇头,“公子可太高看奴婢了,奴婢等是见不到夫人的,还得夫人身边的棠姐姐代为传递……先前出来的那个就是棠姐姐。”   铁手咋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贵府规矩真大。”   粉衣侍女拿了信笺向内传递,绿衣侍女则娇嗔笑道:“这还不算呢,便是到了棠姐姐手里,也是棠姐姐读给夫人听。我家老爷吩咐了,男子笔墨,除了前人诗书字画外,别的都不让过夫人的目。”说着,托腮歪头叹气,“可惜了你写的好字。”   眼前这天真稚弱的少女大抵长在深闺大院里,不谙世事,见了外人只觉得好奇,而忽略了一个男子深夜闯到内府之事。   铁手心中感叹着,不动声色道:“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副字。”   绿衣侍女立即点头,欣然道:“好啊好啊,我要太白的《长干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猜嫌。   四大名捕之中,诗书最通的是无情,铁手不过尔尔,故此他愣了半晌没写出来一个字。   绿衣侍女瞪大了眼等着看,“你不想写?”   铁手正欲回答,粉衣侍女走出来传话,“夫人吩咐,公子既然是来拜访我家少爷,若还未居所,就请在客房里暂且住下。我家少爷日前飞鸽传书,说明日就会回府。”顿了顿,又道:“只是府中戒备虽然不够森严,但也是用来庇佑府中女眷的,还请公子不要为难他们。”   她话说的虽然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半点都不客气。   铁手少有的不自在了一下,道:“是在下莽撞了。”   粉衣侍女不答,转而对绿衣侍女道:“夫人要听琴,棠姐姐让你去取绿绮琴来,在楼外给夫人抚琴。”   绿衣侍女给铁手扮了个鬼脸,“公子你要不要也留下来听琴?”   铁手道:“乐意之至。”   绿衣侍女便回楼中拿了琴,在楼外支起案桌,焚香净手。   一抬手,指尖轻拨琴弦,便有沉静如流水的琴音传出。那琴音清雅脱俗,好似空谷幽兰一般,让听琴的人不自觉间就沉溺在琴音之中,铁手一晚上不知道已经惊讶过多少次,此时还是忍不住继续惊讶,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琴艺已是大家。   琴音悠悠,楼中又响起一阵箫声,箫声幽咽,如丝似缕,正合着琴音,既不盖过清雅的琴音,也不会被琴音盖过去。   渐渐地,琴音低了下去,一道筝音又响起,衔接的恰到好处。   绿衣侍女收了手,对着铁手得意挑眉。   “姑娘琴音清绝,当世少有,后来的箫声筝乐,也是天上难寻。”   他刻意用了内力,不高不低,却刚刚好让楼中之人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有小白自己的执着……就算是他很在意的莫罹,也不能让小白为之动摇。   ☆、凤翎沈越   话音落下,楼中侍女尽皆变色。   原本娇俏抚琴的绿衣侍女按琴而起,“铮”的一声,从琴中拔出柄剑来,直刺铁手,剑势凌厉,由女子施展出来,姿态优美杀机暗含。铁手微一侧身,躲开。小姑娘琴艺是大家,武功却还显得稚嫩,狠辣有余,铁手不愿意为难小姑娘,躲开之后就只缠斗。数招过后,绿衣侍女也看出他故意让着自己,气的跺跺脚,一咬牙发狠连人带剑扑向铁手。   铁手还未还招,一抹蓝影闪身屈指弹开绿衣侍女的剑,和声笑道:“绿莹,怎么一出手就是杀招?”   绿衣侍女绿莹撒娇道:“少爷,他吵着夫人休息了。”   蓝影冲她摆了摆手,“回小楼去,告诉夫人,我处理完这些事情再来看他。”   绿莹犹自不忿的瞪了眼铁手,方转身回了小楼。   蓝影转身,拱手,“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兄台若是不介意,还请去书房一叙。”   铁手拱手还礼,“恭敬不如从命。”   书房里,茶香袅袅,水雾迷蒙。   蓝影坐在主位上,“在下沈家沈越,不知兄台怎么称呼?”摩挲着手边触手生温的茶杯,沈越眉目清朗,笑的温和爽朗,绝少江湖人的煞气。   铁手递出平乱珏,并非是自矜身份,而是表明立场,“沈府上下八十四人被斩去头颅,在下奉命调查此案。”边说,他一边暗自打量沈越。酒楼里那独臂男子所说的,“南沈北苏”,纵横北方的苏梦枕红袖刀凄艳美丽,苏梦枕的人也如其刀,凄艳绯红之中带着冷然厉色。那男子说,“凤翎刀冷”,铁手却没从沈越身上看出“冷”字来,反而觉得眼前蓝衣男子,气度沉稳的像个博学大儒。   沈越温和笑道:“这事,我已经知晓,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些事到底是沈家私事……”   铁手打断他的话,沉声道:“这不仅仅是你沈家的事,那死的八十四人,也有父母妻儿……”   “没有。”沈越皱眉,脸色微沉的截口道:“他们没有亲人。”   铁手微讶,“沈兄此言何意?”   沈越依旧皱眉,“事关沈家私事,我不便相告。”   铁手也忍不住皱眉,沈越态度不差,却一句多话都不肯说。   沈越静默了片刻,舒展眉头,淡淡笑道:“罢了,既然铁兄是奉命而来,那我也不好阻拦。明日我吩咐府中上下,竭力配合铁兄查案,内眷那里还请铁兄不要惊扰。”说完,起身吩咐人带铁手去休息,自己去了小楼。   绿莹站在小楼口,见了沈越,笑道:“少爷可算是来了,夫人让棠姐姐出来看了好几次呢。”   沈越道:“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绿莹道:“春寒料峭,夫人有些咳嗽,已经吃过药了。近日夫人一直说,老爷出门在外,少爷也不回来看看,怎么什么事儿都堵在这两日了。”说着,拉着沈越的衣袖往小楼里走。   她们这些侍女是自幼养在府里,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活泼可爱,沈越待她们总有几分长兄之意,也就没有抽出衣袖。   小楼中,曲雅清正凭栏侧支下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绯红的衣衫在夜风之中轻摆。   “母亲,当心着凉。”沈越走过去时,顺手拿了件蔷薇色披风给她披上,“夜里风冷。”   曲雅清回头一笑,“越儿回来了。”   她分明已经不是韶华之年,笑起来却依然清雅温柔,好似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沈越在她旁边坐下,淡声问道:“越儿这次出去,母亲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曲雅清笑道:“你总有你的大事要做,我听……”顿了顿,怯怯看了沈越一眼,方继续道:“听他说,你在江湖上名声很响,但也别太累着自己了。”温柔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怜惜,“瞧瞧你,这一趟出去,又瘦了不少。”   沈越也没有解释说自己退隐江湖几年了,事实上在他退隐江湖后,也没有在沈家常住,一年到头都是四处乱跑。   “回头,让棠梨给你炖点药膳。”曲雅清柔声道。   沈越道:“不麻烦了,我过几日还要走。”   曲雅清蹙眉,“才回来又要走?”   沈越道:“我要继续找人。”   曲雅清脸色大变,抓着沈越的依旧,急着道:“越儿,你是不是找到人了?”   沈越摇头,“我若是找到了人,就不会再回来了。”说着,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母亲如果真的想要找到人,以今时今日沈家的地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母亲不想找而已。”   曲雅清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越儿,我一介妇孺……”   沈越叹了口气,装作没有看到母亲发红的眼圈一般,转头道:“春寒未褪,母亲别在这里久坐。”   曲雅清垂眸轻轻拭去泪痕,宛然笑道:“是了,我这两日总觉得嗓子不适,再坐下去说不准风寒得加重。”说着,拢了拢蔷薇色披风,向楼内走进去,“你也别在那里坐着了,进来坐,让绿莹给你抚琴听听。”   沈越摆手跟进去,“不必了,我听不出来好坏。”   曲雅清嗔怪的柔声道:“琴棋书画,我都请人教过你。”   沈越笑道:“母亲也知道,诗书我都是看过就忘。”   曲雅清无奈笑道:“是啊,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平日里聪明的很,一学诗书就跟个榆木疙瘩似得,请了多少博学鸿儒都不管用。倒是你闯江湖用的武功,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你,更没见过你练功,却偏生厉害的不得了。”   说起当年学武,沈越沉默了一下,不留痕迹的将话题带开,“母亲怎么知道我武功厉害?”   曲雅清坐在桌前,红泥小火炉里热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她动作悠闲的煮着茶,笑着反问道:“难道你武功不厉害?”   沈越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下,才道:“说不上厉害,江湖上不出世的前辈不知道有多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着,帮忙在一旁挑拣茶叶。   “别在这里给我添乱。”曲雅清笑着拍开沈越的手,“男孩子别动我的茶叶,你知道哪个是哪个,回头弄混了还得我自己重新分。真是越帮越乱了,你在一边看着,等着喝茶就好了。”   沈越依言在一侧看着,曲雅清煮茶手法清雅脱俗,好似诗书写意一般,看着赏心悦目。   第一道茶倒掉,第二道茶才递到沈越手中,曲雅清含笑道:“我也懒了,喝惯了棠梨煮茶,自己许久不曾自己动过这些了,你且尝尝,看看我生疏了没?”   沈越接过茶杯,浅啜,“我喝不出来好坏。”   曲雅清无奈笑叹,“人家是对牛弹琴,你说我这是干什么?”   沈越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里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他心神却不由自主的飞向别的地方。   曲雅清察觉出沈越的心不在焉,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静默了半晌,才浅浅一笑,道:“越儿,方才在楼外高声说话的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么?”   “不,不是。”沈越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道:“这些事我会处理,不必母亲担忧。”   曲雅清点点头,又问:“那是你的仇人?”   沈越仍旧摇头,“也不算是,他要对付的,另有其人。”   曲雅清眉心微蹙,“府中的人,不是你,就是……”她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道:“是他的仇人,是不是?”   沈越脸色猝变,问道:“母亲,是希望我回答是,还是希望我回答不是?”   曲雅清咬着唇角,泪凝于睫,要落不落的格外惹人怜惜。她喃喃道:“我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沈越起身,“我跟他之间,要么是我死,要么是他死。”字字铿锵,落地有声。说完,也不管曲雅清潸然落泪,径自向外走去,边走,边厉声吩咐曲雅清贴身侍女棠梨,“最近府中有客人,不许夫人离开小楼,也不许外人见夫人。”   棠梨察言观色,垂目应道:“是。”   送走沈越,棠梨接替曲雅清煮茶,“夫人,何苦在少爷面前提及老爷。”   曲雅清侧躺在软榻上,叹气道:“我也知道越儿不喜欢,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你死我活。”   棠梨顿了顿,没有说话。   这些事情,原本也不该她开口。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照彻古今。   莫罹安置好白绫衣之后,洗去自己一身血腥,不放心的去仲翼那里将睡着的追命抱在自己房间里。   大抵是白日睡得太多,追命被莫罹放在榻上就醒过来,撒着娇的叫“哥哥”,一叠声的问,“哥哥,是来陪略商的吗?”边问,边扑在莫罹怀里,“略商好饿,哥哥有没有给略商带吃的?”   莫罹有前车之鉴,转移话题道:“略商今天在做什么?”   追命得意的笑道:“我今天帮着仲翼哥哥摘草药,还去跟仲翼哥哥两个人捉迷藏。仲翼哥哥好笨的,都找不到略商。”   莫罹顿时有一种自己的弟弟被人拐走的错觉,随后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这照顾孩子真的照顾上瘾,习惯成自然,到现在都放不下了。他拍拍追命的头,话不由得问出口,“那略商,喜欢哥哥还是喜欢仲翼哥哥?”   问出口,不等追命回答,自己就先愣住了。   追命却万事不知,笑道:“喜欢哥哥,也喜欢仲翼哥哥。”   莫罹终究没问出“只能选一个”这样的傻问题,“略商今天觉得身体怎么样了?”   追命摇摇头,“小白哥哥给我药,好苦。”   莫罹揉揉他的头,“不能叫他小白哥哥。”   追命道:“那要叫什么?”   莫罹道:“叫……陵衣哥哥。”   追命皱皱鼻子,哼道:“我才不要呢,小白哥哥老是欺负我,还给我喂苦得要死的药,我才不叫他陵衣哥哥呢。”说着,抱住莫罹的胳膊,“我最不喜欢小白哥哥了,小白哥哥总和略商抢哥哥。”   莫罹迟疑,笑了笑,没说话。   ——还真难说是陵衣和你抢哥哥,还是你和陵衣抢哥哥。   他对自己脑海之中闪现的念头暗觉好笑,略商目前心智还不成熟,就算是跟他说了他也不会懂这其中的关系,何况自己尚且还不能理得清这团乱麻。如是想着,莫罹揉揉追命的头,问道:“略商,哥哥要离开几天,你乖乖跟着仲翼哥哥,好不好?”   追命一下子眼睛瞪得滚圆,“不要!”   “我不要跟着别人,我就要哥哥。”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只要哥哥,除了哥哥什么都不要。”   莫罹顿时觉得头疼,“哥哥只是离开几天。”   追命哭的哽咽,“不……不要和哥哥……分开,不要分开……”   莫罹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就几天,等哥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不要,不要吃得……只要哥哥。”追命抓着莫罹的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除了哥哥,我什么都不要了……哥哥,是不是略商不乖?略商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吵着跟哥哥要东西……哥哥别不要我……”   清朗的少年嗓音,带着浓浓的哭音,又可怜又招人心疼。   莫罹揉揉额角,只得道:“好,哥哥不走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追命立刻不哭了,眼角红红的还带着泪看着莫罹,“哥哥没有骗我?”   莫罹含笑点头,“不会骗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吃了一个酒心巧克力,巧克力很好吃,但是酒心味道好奇怪的说……#^_^#   ☆、刹那优昙   莫罹虽然时常会觉得尴尬无措,招架无力,但总能凭着自己强大的无视能力应付过去。但当同时面对白绫衣和追命两个人的时候,莫罹从前那点儿尴尬无措全不够用,再强大的无视能力也无法忽视眼前两个加起来不惑之年还要多,凑杂一起三岁都不足的两个人。   仲翼过来送药,瞥见莫罹僵硬坐在凳子上看着白绫衣和追命斗嘴,暗自笑了几声,正色走过去,“莫兄,今天天色真不错。”   莫罹抬头看了看天,碧空白云,“是很不错。”   “这是你的药,这是追命的药。”仲翼笑着把托盘上的其中两碗药碗放下,转而对白绫衣道:“陵衣,过来喝药。”   白绫衣嘴一撇,目光从三碗气味一样不好闻的药碗上掠过,“我没病,喝什么药?”   追命有样学样,“我也不喝。”   莫罹一口气将自己的药喝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微热的药划过喉咙,好似能缓解他被吵得发懵的头一般。然而转头再去看白绫衣和追命,先前那点儿舒适又被头晕取代,他皱眉,板起脸,“陵衣,略商,喝药。”   追命到底心性小,见他沉下脸立刻过来把药喝了,直苦的泫然欲泣挨在莫罹怀里撒娇。   白绫衣却没有动,重复道:“我没病,不喝药。”   仲翼也开始头疼了,道:“师父说你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特意给你开的药方。”   白绫衣皱眉,“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喝了药和不喝药没什么差别。”他看了看沉着脸的莫罹却神色松动几分哄着追命,声音不由自主的就冷若冰霜一般,“大师兄不必担心,我若是命不该绝那另当别论,若是命该如此,那我何必再多做挣扎。”   说着,歪头冲脸色难看的仲翼笑了笑,“大师兄,你别板着脸,有那个担心的时间,还不如想想,午饭吃什么。”   仲翼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半晌,无奈道:“偏你歪理多!这药,你喝还是不喝?”   白绫衣一字一顿,“不喝!”   仲翼拿了药碗就要往地上砸,莫罹见状闪身而起,接住药碗,“仲兄。”   仲翼似乎是皱眉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是笑着看了他一眼,许久,意味莫名的叹了口气,“莫兄,你……好自为之。”从小看到大的人,仲翼怎么会不知道白绫衣这是故意在闹别扭,只是他们师兄弟情谊,他又身为医者,见不得白绫衣轻视自己性命。   莫罹还未答话,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音。   “我出去看看。”仲翼皱了皱眉,快步走出去。   莫罹拍拍追命的肩膀,追命乖乖站在一边,莫罹缓步走到白绫衣跟前,白绫衣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心虚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想着,又进了一步,等着走过来的莫罹。   莫罹皱眉看了眼药,又看了眼白绫衣,忽然一手扣住白绫衣的肩膀。   他全力出手,又是趁着白绫衣完全不曾防备,一拿一个准。莫罹趁着白绫衣未回过神,一手飞快封住白绫衣周身大穴,一手捏住白绫衣的咽喉处,三两下将药给他灌下去,看着白绫衣把药咽下去,才松手解开他的穴道。   白绫衣一得自由,立时咳嗽的惊天动地,苍白的面容浮出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莫罹再好的脾气也被他和追命这一早上的争吵惹得头疼,此时一边有些心疼他呛咳的模样可怜,轻拍着他后背,一边叹气着教训道:“你也学着乖乖听话吧,非得逼着我给你灌下去才行?”   白绫衣咳得红了眼睛,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恶狠狠的拍开莫罹的手,“谁要你管我!”嘴上倔强着,神色却渐渐柔和下来。他与莫罹容貌无二,但总多三分戾气,此时柔和下来竟如一方稀世古玉一般,温润如玉,却总也收敛不去眉目间的那几分妖气。   这样嘴硬心软,真是让人无奈。莫罹叹了口气,“我管不管你是一回事,你爱不爱惜自己身体,又是一回事儿。”   他神色一缓,白绫衣就回过神来,“蹭”的一下躲出去好远,“说了不要你管,你把自己弟弟管好就行了。”说完,不等莫罹再说什么,嘴一撇,冲莫罹扮了个鬼脸,“我的药喝完之后,要用内力化开,先回房间去了。”   他三蹦两跳的走了,追命歪头看看白绫衣,又看看莫罹,“哥哥,小白是不是不开心了?”   莫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没事。”他还未曾想出来哪里不对,外边争吵的声音先前安静下去,此时又冒出来,莫罹听了两句,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但比白绫衣和追命两个人还要让人听着烦几分。   争执声越来越大,莫罹让追命在这里呆着,自己出去看看。   寒宵山庄前院,挤满了身着家丁打扮的人,莫罹透过人群,看到段若薇躲在仲翼身后,仲翼正皱眉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你带这么多人来,是上门求婚,还是上门逼婚?”   年轻男子面如冠玉,淡淡笑道:“若是段姑娘答应婚事,那我就是求婚,若是段姑娘不答应,那我就是逼婚。”   段若薇躲在仲翼身后,道:“我不嫁。”   男子淡笑,笑意清幽,似乎段若薇跟他说的不是拒绝求婚的话,而是答应求婚的事情一般,道:“段姑娘总该给我个死心的理由。”   段若薇皱眉,“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就贸然上门求亲。我尚有师尊师兄在,公子就算是求亲,也该请媒人,找我师尊师父说。”她笑了笑,一袭碧裙清雅出尘,“公子如此冒昧,轻贱于我,还想着我答应公子么?”   男子这会儿才眉心稍折,稍微有几分不自在之色,“是我冒昧了。”   转而对仲翼道:“可否请兄台代为通传,在下秦家,秦景。”   莫罹听着秦景二字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忽见秦景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沉香扇”三个字蓦然浮现在脑海之中,莫罹暗赞了一声,这“青楼沉香,凤翎新辞”之中的“沉香”秦景,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却是个少年英豪。   仲翼欲要去禀报白寒宵,却又不放心段若薇面对这么多人,环顾一圈之后,看到角落里的莫罹,冲他苦笑了一下。   莫罹点点头,分开众人。   仲翼苦笑,“有劳莫兄,照顾薇薇片刻。”   莫罹“恩”了一声。   秦景折扇轻摇,打量着莫罹,视线一瞬也不曾离开却不让人觉得放肆,“小白?”他有些迟疑的唤道,拿不准眼前的人到底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毕竟眼前之人容貌是他熟悉的,眉宇间的冷漠却是他所不熟悉的。   莫罹不置可否,垂目淡淡一笑,对段若薇道:“外边儿风大,我扶你进屋里坐着吧。”   段若薇敏感的察觉到了些什么,便也只笑了笑,柔声道:“好。”   秦景皱眉看着这两人,心念转了又转,笑着跟上。   进到厅中,莫罹扶着段若薇在椅子上坐下,段若薇轻轻拉了一下莫罹的手,耳畔倾听秦景的呼吸声,道:“秦公子,现在此地就我们三人,无论说什么,别人都听不见,你现在可以说句真话了吧?”   她清雅面容上温柔宛然,对这样凑上来的婚事虽然有几分嗔怪之意,却半分怒意也没有。   秦景把玩着折扇,打开又合上,哗啦哗啦的响。他唇畔勾起个玩味的笑容,语调轻浮,“段姑娘这么说,可真是让秦某伤心啊。”   段若薇浅浅笑道:“秦公子说笑了。”   秦景依旧调笑道:“怎么是说笑,段姑娘何必妄自菲薄,秦某对姑娘一见钟情。”   段若薇微微沉下脸,“公子慎言!”   秦景耸肩,正色赔礼,道:“是我孟浪了,段姑娘大人大量,莫与我一般计较。”他颜色极深的双眸缓缓掠过一旁莫罹——莫罹后背蓦然生寒——淡淡笑道:“我今日来此,确实不单单只是为了向段姑娘求亲。”   听到“求亲”二字,段若薇总不免脸色微红一下,才道:“秦公子不妨直说。”   秦景忽然出手,折扇扇柄点向莫罹肩胛。   莫罹暗自叹了口气,他无论是在哪儿,总免不了一次次被人偷袭——他飞快抬手架住秦景折扇扇柄,半侧身挡着段若薇,一弹指琴弦卷住扇柄。莫罹按着琴弦一扯,纹丝不动,再扯时,秦景已经反手收回折扇,转而袭向莫罹侧颈。   段若薇看不见,只听见劲风阵阵,心中一急,手中一把药粉撒了出去。   秦景离得远,先一步退开,莫罹闪避不及,呛得咳了两声。   “这药粉没有毒。”段若薇循声走在莫罹跟前,“你喝口茶,别呛着。”   转而瞪着秦景的方向,声音沉了下来,“秦公子,我敬你是客,你若是再这样胡乱出手伤人,别怪寒宵山庄不招待你。”   她本事清雅出尘的容貌,沉下脸时自有一翻慑人气度。   秦景摆摆手,笑道:“段姑娘放心,我还没那个能耐,能伤的了他。”   边说,边忍不住继续打量莫罹。   莫罹忍着身上毛骨悚然的感觉,心想秦景的目光如果是刀剑,那自己说不准得被凌迟成一副骨头架子。想着,又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真的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谁看到自己都想和自己过两招。   一抹银光蓦然在秦景眼底炸开。   仿若风中一抹浮萍。   却有着让人心底发寒的凉意——秦景飘身急退,折扇轻挥,扇锋如利刃,和琴弦缠在一起,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莫罹弹指,袖中又飞出一根琴弦,纤若牛毛,却削铁如泥。秦景与他相持着,刺耳之声越显得急促。   段若薇忍不住捂着耳朵,又想撒药粉分开两人,但听着二人声音似乎开始互拼内力,也不敢妄动,生怕他们两败俱伤。   内力涌动,气血似乎隐隐开始翻腾,莫罹暗自皱眉,苦笑了一声,就要撤掌:果然自己就不能计较,这偶尔的计较一下,忘记了自己体内还有剧毒,内力时灵时不灵。   一朵悠然静美的昙花漂浮而至。   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开来,颤颤巍巍,好似不胜凉风的娇羞般划破室内寂静。   雪白的花瓣,一片一片,忽然开始飘落。   有着触目惊心的美丽。   白绫衣指尖开着这样一朵触目惊心的昙花,飘然而至。   这朵花太过美丽,美丽的让莫罹都有一刹那的失神——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美丽要取人性命,是如何的轻而易举。他琴弦卷住,只能伤而不能死的蛇,这样一朵娇怯怯,颤巍巍的花轻抚而过,蛇头落地。   “傻了么,快躲开啊。”白绫衣推失神的莫罹。   莫罹回过神,反手扣住白绫衣的手,向后退去。   秦景先是一愣——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却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带着致命诱惑又有无尽杀机的美丽,会冲着自己——随即飞快折扇一展,一旋水火不侵的天蚕锦做的扇面与昙花一触即分,昙花委顿在地,痕迹全无。   秦景心疼的拂过折扇上微不可查的裂痕,随即皱眉又无奈的对白绫衣道:“你竟然对我出手?”   白绫衣捂着唇咳了两声,脸色惨白,正要开口,莫罹先一步拍拍他的手,朝着段若薇努努嘴,白绫衣会意,只冷笑道:“秦少好大的威风,跑到我寒宵山庄来闹事!”说着,忍不住又咳了两声,一线血痕从唇畔溢出。   段若薇闻见血腥味,“谁受伤了?”   莫罹飞快抹掉白绫衣唇畔的血,转而并指为刀在自己手背一划,朝段若薇走近两步,“段姑娘,我和秦公子切磋武功,手背上开了个口子。”   段若薇“啊”了一声,急道:“那你快跟我来,我去给你上药。”   莫罹安抚的拍拍白绫衣的肩,白绫衣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月更新,加上这一次才四次……实在是乱七八糟的事儿有点儿多,对不起大家了。   ☆、沉香秦景   “我警告你,别以为我现在有求于你,你就能对他出手。如果他有一点事,我要你整个秦家都为他陪葬!”莫罹和段若薇离开,白绫衣脸色立时冷了下来,声音冷的像是冰渣子一样,“我说话是否算话,你比谁都清楚。”   秦景弯弯唇,笑的着实是个翩翩贵公子,“白兄好狠心啊。”   白绫衣冷笑看着他,“狠心?难不成,杀人灭门的事情,秦景你没干过?”   秦景自顾自坐下,笑道:“杀人灭门,我当然没干过了。”折扇轻摇,也不管山里春意未褪并不需要扇子扇风,“秦家的家主,必须是双手干净的人,满手血腥,如何能当一家之主。”眼见白绫衣不屑的撇嘴,折扇一收,轻叩掌心,“至于那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之类的,太过可笑了些,难不成因我而死就得算作是我杀的?”   白绫衣拿茶压下口里的血腥味,冷声道:“行了,谁要听你这些废话。”   秦景扁扁嘴,无辜的看着他。   白绫衣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秦景收敛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沈兄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寒宵山庄,你又不肯飞鸽传书给他报个平安,他只要让我来这里看看。”指了指屋外远远站着的人,“我大张旗鼓,说是上门来向段姑娘求亲,总不好让别人知道我和你之间还有交易。”   白绫衣不屑道:“这个自然,堂堂秦家家主,和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有交易,说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破了大牙。”   秦景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玩笑带过,而是认真的道:“满手血腥……难道你我,谁比谁能干净不成?”说完,忍不住笑了笑,依稀是自嘲,又好像只是无意义的浅笑,“我带了信鸽,你给沈兄飞鸽传出报个平安吧。”   白绫衣犹豫了一下,“我……算了,我的事你少管。”   秦景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绫衣的时候——白衣少年在月色下的碧柳长堤上回眸,眉目间妖气缭绕,像是一只成了精的小狐狸,笑起来又好似不沾染俗世的孩子——刹那间的惊艳,让秦景多少生出一分旖旎的心思。他自诩浅薄之人,红颜蓝颜知己无一不是人间绝色,却绝无一人能比得上白绫衣,因此有意无意间总爱往白绫衣跟前凑。相处日久,他也不甚清楚白绫衣到底懂不懂自己的心思,但见白绫衣唯有在沈越跟前才收敛一二分嚣张跋扈乖戾的性子,沈越也对白绫衣格外不同,他秦景秦大少爷自然不会横刀夺爱,便渐渐放下了那份还未长成参天大树的绮思。   几月不见时,秦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想不起来这世上还有个人叫白绫衣,但当沈越飞鸽传书来请他派人去寒宵山庄时,他却忍不住放下秦家种种事情,亲自赶来,也不知是为了见白绫衣,还是为了沈越的托付。   想着,唇畔笑容便有些发苦,秦景很快收敛了,“放心,若非沈兄所托,秦某对旁人的事情,绝不多管。”   白绫衣听着他语气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撇撇嘴,道:“如此最好。”忽然想起一事,白绫衣挽起衣袖,递出胳膊,“秦景,你看看,我的内力还有多久会消失一空?”   纤细泛着青白的手腕近在眼前,秦景忍不住垂目,没有动,“以你的医术,会看不出来?”   白绫衣摇摇头,有些沮丧的道:“医者不自医。”   除了白寒宵,白绫衣敢说自己是天底下对最好的大夫,可惜他可以救所有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秦景伸出手,轻轻的搭在白绫衣手腕上,指尖所触,脉搏轻的几乎如死人一般,让秦景不自觉地就收回了手。他定了定神,“小白,我记得你练功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话,你的武功是你拿命换的,内力有多强,命就有多短。如今,内力废了,你也可以多活些时间,若要出手对付什么人,我……我和沈兄都可以替你出手。”   白绫衣眼底闪过一丝暴虐的杀意,转瞬间消失,“我要杀的人,他只能死在我手上。”   秦景叹气,“你的内力,不足巅峰之时的七成,若以如此速度消失,最多一个月半,你就会内力全失,身体比常人还要不如。”   白绫衣蹙眉,喃喃道:“一个月半,一个月半……”   秦景听得手紧了紧,不由得道:“你听我的,把武功废了吧。”   白绫衣不耐烦的冲他摆摆手,连他说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只道:“一个月半的时间,有些紧了……”脑海之中,念头千回百转,白绫衣忽然一拍桌子,对秦景道:“秦景,你下山转告……转告沈越,我最多三日,三日之内我一定带着他想见的人去见他。”   秦景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道:“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白绫衣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秦景玩笑道:“说起来,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我差点儿都认错了。你们,不会是兄弟吧?”   白绫衣继续瞪他,“秦景,你的好奇心早晚会害死你。”   秦景耸肩,眼神无辜,“那就等害死我的时候再说吧。”   白绫衣这一次连个白眼都懒得丢给他,自顾自道:“你让沈越这几日都不要离开沈家,然后你就可以带人去沈家了。反正今时今日的沈家,早已经不是昔日的沈家了,何况沉香了残恨的名头总不是吹出来的吧。”   秦景点点头,也习惯了白绫衣说不了几句话就讽刺他一句,笑道:“好。”   白绫衣想起一件事,又道:“那个人跟前,有十二个天姿国色的绝色佳人服侍,哪一个都不比你的红颜知己差,我先给你提个醒,那是十二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你最好不要……”   “不要”什么,白绫衣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明显不屑的眼神,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秦景按按青筋乱跳的额头,彻底无奈,“好好好,白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忽然起身捂住白绫衣的口,“别说话,有人来了。”明眸清澈近在眼前,秦景心底生出些说不出的心猿意马。   白绫衣想也不想,针灸的银针就朝着秦景手臂扎过去,才抽空凝神停了停,一把推开秦景,声音压得极低,“来的是我师父和大师兄。”   秦景捂着几乎没有感觉的胳膊,苦笑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淡笑道:“白兄的医术,不愧是寒宵山庄庄主的亲传弟子,果真出神入化。”   白绫衣心思转的极快,接道:“秦公子手臂没什么事。”说着,将银针拔了出来,收起。   秦景疼的一哆嗦,万分确定白绫衣是故意的,但见他狡黠一笑,又只有无奈叹气的份。他收敛起先前自己放任的思绪,把玩折扇,仍旧是贵公子的风流不羁模样。   白寒宵进屋只打量了秦景一眼,就直截了当的道:“请秦家主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吧。”   秦景含笑道:“白前辈还不知我来意。”   白寒宵道:“我绝不可能将若薇许你为妻。”   秦景笑道:“前辈何必如此一口将话说死,我自知此行冒昧,但总归是真心实意。还请白前辈看在我一片真心实意的份上,给我个机会。”他声音蓦然变得温柔低沉,“他……我对他,绝非玩笑之意。”   给莫罹包好伤口的段若薇正走在门口,忽听见这么一句,一时羞得脸通红,不知道是该退出去好,还是该走进去好。   白寒宵皱眉,“什么机会?”   秦景道:“在我留在这里三日,三日时间,若是他……若是白前辈和段姑娘仍然不同意……”他说着,接收到白绫衣冷厉瞪过来的眼神,转而轻笑,“是我冒昧了,岂敢再打扰白前辈的清净,我这就告辞。”   白寒宵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懂这个年轻人了,第一眼看让人觉得轻浮,第二眼看时是情深无限,此时又满是落寞。   秦景果真是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与段若薇擦肩而过之时,见女子青裙秀雅,忍不住笑道:“段姑娘,多保重。”   段若薇冲他微微点头,“秦公子慢走。”   秦景临出去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一下,屋中阴影里,白绫衣孑然独立,似乎是要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一般,不染纤尘的白衣反而成了最浓郁的色彩。他几乎要回身将白绫衣拉出黑暗,然而,也只是几乎。   无论他有多想将白绫衣救赎,也只会换来白绫衣冷至骨血的一眼。   白绫衣从来不需要救赎,即使需要,那他秦景也不会是白绫衣的救赎。   秦景含着浅浅的笑,温柔入骨,吩咐下人,“打道回府。”   白寒宵莫名的叹了口气,“真是个奇怪的年轻人。”   段若薇浅笑道:“师父见的奇怪的人还少么?”循声走过去,“师父,是弟子的错,实在是无法应付那位秦公子只好请师父来,扰了师父的清净。现在那人走了,弟子陪师父回去休息吧。”   她挽着白寒宵的手臂,转而对仲翼道:“大师兄,你也别在这里站着了,跟个木桩子似的。”   三人心照不宣的将此地留给莫罹和白绫衣。   白绫衣心虚的眨眨眼,先一步问道:“刚才,你和师姐说了什么?”   莫罹倚在门边,道:“段姑娘问我,你伤的严不严重。”   段若薇到底是师承名医,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也能轻易分辨得出伤的人到底是白绫衣还是莫罹。   白绫衣摇摇头,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自己心里有数。”   莫罹淡声道:“医者不自医。”   白绫衣心中一慌,几乎要问出来自己和秦景的话,是不是他听见了,但转念想到自己和秦景怎么说也算是江湖上两个有数的高手,莫罹就算武功高深,也不可能在他们全神防备之余还能听得见他和秦景说的话。   莫罹淡淡抬眸,白绫衣的脸色很能说明一些事情,“白绫衣,”他声音之中带了浓浓的疏离,“你和秦景之间的事,我不好奇,所以你不用这样防备着我。”   “我没有。”白绫衣下意识的反驳,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和莫罹,一个站在屋子最深处,阳光都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倚门沐浴在阳光里,中间光影肆虐出一道天堑,难以逾越。   “我……”白绫衣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是不能说,也是不想说。他抿着唇角,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空白一片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罹皱了皱眉,声音更冷,“你不必对我说,白兄不是说了么,我不是你的什么人,管不了你。”   说着,转身欲走。   白绫衣不及细想,飞快追出去,抓住莫罹的胳膊,“我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平时舌灿莲花的人,此时结结巴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你别走,我说给你听。”   莫罹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付白绫衣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就不能和他好好说,比如喝药简单粗暴的灌下去比好话哄着喝要快得多,比如此时他想要知道点儿什么,连哄带诈比耐心询问要简单得多。   莫罹不回头却也没有走,白绫衣心有余悸的攥紧他的手,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莫罹无奈叹气,这声音着实委屈的狠了,他也不忍心再欺压。   转身,轻轻给了白绫衣一个拥抱,“是你不想说。”   “我没有不想说。”白绫衣争辩了一句,低头咕哝,“你不是最讨厌麻烦的事情么,这会儿怎么就非得自找麻烦呢。”   莫罹柔和声音,道:“你的事,对我来说,永远不会是麻烦。”   白绫衣立即抬起头看他,眉眼亮的让人几乎难以对视,“真的?”   莫罹点点头,“真的。”   白绫衣隐约回过味来,后退了两步,不知是怒还是气的瞪着莫罹,“你刚才是在诈我?”   把戏被拆穿,莫罹只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白绫衣狠狠瞪他一眼,手上却不松开,颓然叹气道:“我不管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就当真了。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麻烦,是我们两个……还有大哥,是我们三个人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是一个新的开始,大家相信我会恢复更新么?   ☆、惑于颜色   再平凡不过的江南士子沈覃安在上紧赶考的途中,捡起了一个落魄佳人,才子佳人自是一段佳话。沈覃安中了秀才,却因父母病重耽搁科考,急急忙忙带了佳人回乡,二人禀明父母成婚,婚后琴瑟和谐,第二年时有了长子。三年又一次科考,沈覃安再去赶考位列前几,外放为官。长子八岁时,沈覃安父母过世,他回乡奔丧,路遇劫匪,命丧黄泉,当时怀有身孕的佳人为保长子被迫委身劫匪,不想,当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十月之后,她生下一对双生胎,劫匪找来算命先生说这两个孩子天煞孤星,将两个稚子送走,一个弃之荒野自生自灭,另一个为了日后可以当做筹码而养在深山古寺之中。   白绫衣简单几句讲完了一个故事,摊手对莫罹道:“其实那个算命先生也没有说错,我命有够硬,中了一掌弃之荒野也死不了。”   莫罹将这个故事和自己零散从白寒宵等人口中听到的事情串联起来,仍然有疑问,道:“大哥是?”当真是为了补偿自己亲缘寡淡,所以这一世身边有一个亲弟弟白绫衣,又有一个傻弟弟追命,还有一个哥哥。   白绫衣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自己猜啊。”   莫罹想了想,道:“凤翎刀,沈越。”   白绫衣心性凉薄莫罹在酒楼初见时就见识过了,而认识他这么久,除了还未曾谋面的“凤翎刀沈越”,莫罹实在想不出来别人。   “好了,你要听的我给你说完了,不许再吓唬我,否则……”白绫衣“蹭”的抽出袖中随身带着的银针,咧嘴一笑,明晃晃的银针映着他白花花的牙,让人炫目神迷,“我就把你扎成个刺猬,看你还怎么欺负我。”   莫罹一弹指将白绫衣手里的银针收归自己,“我要听的,就是这些?”   内力还乱着的白绫衣扁扁嘴,装无辜,“不然呢?”   莫罹还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或许很喜欢当一只刺猬。”   白绫衣硬生生被他灿烂的笑容吓得蹿出去好几步,才撇嘴道:“那你还要问什么,只要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这会儿了还玩儿文字游戏,什么能说的,能不能说还不是他白绫衣自己决定?莫罹一时之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觉得眼前这个活泼灵动,和自己耍心眼的少年是在比先前脸色苍白躲在屋内阴影里的人招人喜欢不少,也就不再逼问,该知道的事情,他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也不一定非要从白绫衣口中逼问出来。   “陵衣,”莫罹放下这件事,转而问道:“略商呢?”   大抵真的是听习惯了,现在莫罹只要耳边没有人一直吵着喊“哥哥”,“哥哥”的,就不习惯。   白绫衣嘟起嘴,给他一个大大的鬼脸,“他叫你哥哥,可没有叫我哥哥,我也没有去看着他,谁知道他这会儿跑哪儿玩去了。”说完,忿忿的给莫罹一个白眼,腹诽:明明你就我一个弟弟,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弟弟!   眼见白绫衣蹦蹦跳跳离开,莫罹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转身去云翳寺。   白绫衣说,那对双胞胎,一个弃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另一个养在深山古寺之中。而莫罹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寺庙,只有云翳寺一个。   云翳寺一如先前莫罹所见,树木郁郁葱葱,带着逼人的寒翠。   寺中老僧正在佛堂里诵经,莫罹悄无声息的走在佛堂门口,手在袖中按住了琴弦,继续悄无声息向老僧逼近。   “施主好雅兴。”老僧背对着莫罹,手指拨动念珠。   莫罹止步,“什么?”   老僧淡淡笑道:“施主有杀气,还是离开佛堂的好。”   莫罹笑问道:“杀气?哪里来的杀气?”   老僧捻了一颗念珠,“自然是施主身上带着杀气。”   莫罹道:“有杀气的人才能感觉的到杀气,前辈心底也有杀气。”   “叮”的一声,老僧手中念珠突然坠地,他皱眉将其捡起,重新捻动念珠,却只拨弄了两下就放下,叹了口气,“不错,我心底有杀气——十几年间,我都不曾消弭的杀气。”   莫罹退回门边,他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听一个故事。   老僧起身走出佛堂,问道:“那你的杀气呢?”   莫罹一愣,想了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杀气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莫罹觉得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充满杀意的时候才会出现,此时他既没有什么仇恨,也没有对谁充满杀意,何谈杀气。   老僧淡笑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懂?”   莫罹道:“是不知道,也是不懂。”   老僧对莫罹如此老实的回答只能叹气,“你……”   莫罹少有的打断别人说话,冷下声音道:“大师,你动了妄念。”他阻止了老僧可能出口的长篇大论,道:“我来请大师解惑。”   老僧道:“施主请说。”   莫罹沉吟,道:“我身上的毒,是不是大师所下?”   老僧眼中闪过一丝唏嘘之色,道:“是。”   果然,白寒宵口中的那个前辈高人,就是眼前老僧。   莫罹心中疑惑越来越多,这些日子以来,每个人都热衷于给他讲故事,却只讲了一半,然后戛然而止,留下一大堆疑问让莫罹独自纠结。半截的故事听多了,有时候莫罹甚至觉得头疼,比看着白绫衣和追命吵架还要头疼——这就是他不喜欢在凡间的原因,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做到咬牙一字不提,所以关心他们的人就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找寻线索,然后寻求真相。   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打压下去,莫罹依旧还是那个看似冷漠实则重情,看见重情方知无情的莫罹。   “大师,我这些时日听了不少的故事,”既然老僧不打算痛快开口,莫罹只好自己问,“不知道大师,会给我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这次,故事不是一半,而是一句话——惑于颜色。   莫罹告辞离去,在山野里找了棵树,坐在树杈上发呆。   连日来纷乱的思绪远去,莫罹看着满目苍翠的景色,心底澄澈无物。风声与花香交织,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直让人昏昏欲睡,莫罹慢慢的向后靠在树干上,闭上眼,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细微。   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很久。   此地离寒宵山庄不远,莫罹躺靠了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一个是虚浮如常人,另一个是轻若无声。   白绫衣和追命。   莫罹按按额角,睁眼,从树上一跃而下。   白绫衣眼底藏着一抹狡黠,笑问:“你怎么在这里?”   莫罹眼神里带了些警告,不答反问,“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追命正要回答,白绫衣抢先一步捂着追命的嘴,扬眉道:“我们两个出去玩儿。怎么,不还不放心?怕我欺负他?”   好似一夕之间,原本那个冷漠至极又心性乖戾的白绫衣不见了,眼前的少年,生动伶俐,活泼狡黠,就像是山林里的妖精成人,莫罹不得不说,就算是同样的容貌,白绫衣看着也要比自己好看的多,似乎乖戾褪去,连那眉眼间逼人的妖气都显得神采飞扬。   看着这样的白绫衣,莫罹语气里不自觉也就多了几分笑意,玩笑道:“还真是不放心。”   白绫衣“哼”了一声,道:“不放心,你也不准跟着我们去,不带你玩。”   追命“呜呜”的挣扎开白绫衣的手,“小白……”刚说了两个字,白绫衣又把他的口捂住,贴在追命跟前低声道:“你还想不想我陪你玩儿了?想玩儿,就乖乖别开口,等着看。”   追命眨着清亮的双眸,点点头。   莫罹似笑非笑看着白绫衣当着自己的面联合追命弄鬼儿,问道:“去哪里玩?”   白绫衣狡黠道:“山顶。”   莫罹一愣,不自觉就皱眉道:“好端端的,去什么山顶?”话说出口,才看到白绫衣满脸笑意,神采飞扬,显然方才的话是故意说出来的,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又道:“去就去吧,略商不懂事,你看着点儿他。”   能一下子把两个磨人精打发离眼跟前,莫罹语气着实欢快了些。   白绫衣立时扁嘴,“你就只担心他出事。”   莫罹戏谑笑道:“难不成,你这么大了,还会和小孩子一样?”   白绫衣下意识道:“我才不会——”   莫罹立即接口,“如此最好。”   白绫衣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倒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他转身拉着追命,气道:“小傻子,咱们下山,我带你逛街去。”说着,拉着追命就往山下走,他内功虽然渐废,但根基犹在,走起来几乎眨眼不见,追命更是轻功高手,纵然记忆不在也身法飘渺。   莫罹只一个没防着,两人就走的看不见影了,叹了口气,立时暗中跟了上去。   白绫衣和追命两个人到了集市里,只管往热闹地方走,人流纷杂,莫罹不敢离得太远,也就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只隔了三五步跟着。   白绫衣偷偷对追命道:“我说的没错吧,他肯定要跟过来。”   追命咕哝道:“跟过来又不是陪我们玩儿。”   白绫衣撇撇嘴,自己好歹也二十多岁的人了,居然沦落到和这个小傻子一起玩儿的地步。但偷偷回头看跟着的莫罹,又抿着嘴笑,“放心,我既然能让他跟着出来,就有办法让他陪你……陪我们玩儿。”   追命明眸一亮,“快说。”   白绫衣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神色,低语,“我们骑马去。”   追命念及来江南时,莫罹和铁手二人骑马的样子,心驰神往之余忙不迭点头。   直到两人骑着马忽然往城郊而去,莫罹才惊觉不对,白绫衣虽然玩闹,总不该带着追命往城郊走。他虽察觉,却也没有阻拦,找了路人问清这路通往哪里,得知是通哪里,心中顿时了然——秦景来寒宵山庄,绝非为像段若薇提亲,而是给白绫衣传递讯息——白绫衣所去之地,必然是沈家。   此时沈家,还是歌舞升平,富贵豪门。   沈越拿了卷书看,春日阳光好,又有微风吹拂,鸟语花香间隙看着书,连日来沉闷的心情都散了不少。   铁手在屋顶上找到看书的沈越,笑道:“沈兄好雅兴。”   沈越从书里抬起头,疑惑道:“铁兄不去挨个询问府中的下人,查一查死了那些人的身份来历?”   铁手反问道:“沈兄此言,是心中有数了?”   沈越笑道:“我知道。”他抬手阻止铁手,继续道:“我知道的事情很多,然而这些事情我答应过人,绝口不提。”纵然他答应那人,是情势所迫,但沈越说出的话,绝无更改。   铁手虽然是官府中人,但也知晓江湖人的脾气,闻言,便没有追问,道:“死了八十四人,我要是一一查询,只怕没三五个月,此案了解不了。”   三五个月?   沈越重新低头看书,如果能拖个三五月,他比谁都开心。   铁手在沈越旁坐下,“沈兄,恕我冒昧,是否着八十四人被杀,案中有案?”   沈越点头,“不错。”   而且,只怕案中案,才是惊天动地,比起那案子,这八十四人性命反而不算什么了。   铁手还欲问什么,下人忽然匆匆赶来,“少爷,门外有一位白公子求见。”   沈越眸中一亮,问道:“怎么不请进来?”   下人回道:“那位白公子说……”微有些迟疑。   沈越道:“照原话说。”   下人到:“那位白公子说,大少爷不出去接他,他不进来。”   沈越立时跳下屋顶,念及铁手还在屋顶,回头道:“我失陪片刻,铁兄自便。”说完,也不等铁手回应,急匆匆往外走。这个一惯像博学鸿儒多于像江湖中人的沉稳男子,此时活脱脱一个惦记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水里养的竹子不知道怎么了,叶子都枯了……果然我是不能养动植物么~(@^_^@)~   ☆、胭脂美人   书房里,茶香氤氲。   茶香中,尽皆神色诡异。   沈越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莫罹和追命,右边是白绫衣和铁手,每一个人都神色古怪,欲言又止,还是铁手最先打破一室沉寂,道:“我与三师弟许久……许久未见了,要叙叙旧。”   沈越目光久久停滞在莫罹身上不曾离开,闻言,只“恩”了一声。   铁手拉着追命出去,房门开了一瞬,又合上,光影阑珊,正照在莫罹脸上,映着他似乎是仓皇又似乎是冷漠的脸上,朦胧让人看不清楚。   没有外人,白绫衣身体先于意识挨在沈越跟前,低声呢喃,“越哥哥,我想你了。”声音轻柔,带着浓浓的亲昵意味。   沈越揉揉他的头,“你一人在寒宵山庄,我也不放心你。”   白绫衣轻笑道:“不放心我什么?”   沈越佯装生气的板着脸,“自然是怕你惹是生非,闯一些我无法收拾残局的祸。”   他说着无心,白绫衣听者有意,脸色稍变,转而却又是笑容清浅,不涉尘世的干净少年,带着撒娇道:“越哥哥,说的我好像是孩子一样。有越哥哥在,我几时闯过祸来着?”   沈越板起的脸便绷不住了,笑道:“你也就在我面前装乖。”   莫罹起身,漠然道:“在下一介外人,不便相扰,先告辞了。”   说着,几步走向门口,脚步匆匆带着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仓皇。   沈越轻叹,“你,是外人?”   只此一问,就让莫罹呆立原地。   沈越声音更轻,“阿罹,每年十月二十二日,我都会去看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他一手揽着白绫衣,缓步走向背对着他的莫罹,“四五十年前,云翳寺是这里最繁华的寺庙,但二十五年,他将你养在云翳寺开始,云翳寺就只剩下你和那个老和尚两人,你自幼和那老僧相依为命,我根本做不到不惊动他而和你说话。”说着,又揽住莫罹。   环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重,却有着难以抗拒的力道。   莫罹垂眸,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他某种一闪而过的种种思绪。他静默许久,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沈越轻叹,“不记得了也好。”   莫罹仍旧低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沈越,面对一个用如许温柔语气说及幼弟的兄长,毕竟就算是这具身体和他们血脉相连,自己与他们也不过是陌路之人——低头,他道:“对不起。”   沈越笑了笑,“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你和陵衣,是我没有保护……”   “如果不是我们,越哥哥也不会受制于人。”白绫衣打断沈越的自责,认真道:“越哥哥没有对不起我们!”   沈越微微收紧手臂,力道并不大,白绫衣和莫罹却同时被他抱在怀里。他轻抚一左一右,埋在自己肩膀上的两个青年,也许已经不是青年,而是成年男子,恍惚间像是回到他们两个刚出生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左一右的抱着他们两个软软的身子,纵然心里有难以褪去的恐慌,很快就被这两个孩子出生的喜悦掩埋,只留下难以言说的欢欣。   白绫衣伸手,右手回抱住沈越,左手抱住莫罹。   莫罹不自觉地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动弹。   等到沈越放开手时,莫罹心底不由自主的掠过一丝杀意,人世间的感情他尚且懵懂难明,更不知道兄弟手足比至交好友除了多一层血脉相连还有什么差别,但已经先感受到这种感情对他的影响。这影响,让他做不到对待他们,如对待别的人一般,甚至于他想拼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守护他们。   太危险了。   莫罹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他刚一伸手,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断崖边,白绫衣掉下去的那一瞬。   那一瞬,莫罹条分缕析的去回忆,去思索,他到底是先去想白绫衣落崖为何如此蹊跷,还是先扑过去救他?   答案分明已经不用再去想,莫罹却开始怯于承认。   白绫衣也松开了手,对莫罹怔怔的神色视而不见,正色道:“越哥哥,我让秦景尽快动手了。”   莫罹眉心微折,果然秦景去寒宵山庄不是为了段若薇,但“尽快动手”这四个字——不等莫罹想清楚,沈越已皱眉,盯着白绫衣道:“尽快动手,陵衣,你瞒着我干了什么?”   白绫衣毫不怯懦的回视,漆如点墨的眸子幽深如潭,“我要做什么,你一开就清楚。”   沈越沉声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尽快’动手?”他加重了“尽快”二字的语音,打定了主意不让白绫衣闪烁其词。   白绫衣一顿,求救般看向莫罹,莫罹心中叹了口气,道:“沈……大哥,现在问陵衣这些,已经没用了,还不如想想,能否力挽狂澜,又或者……”他字字句句的斟酌,说着,连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分明,他也想问白绫衣一句,“为何是尽快”!   沈越沉默半晌,道:“随后再说吧。”   室内又沉寂下来,如一汪结了冰的水,表面上平静,内里暗潮汹涌。   室外传来一下连着一下,急促的叩门声。   莫罹心跳都乱了一下,他离房门最近,一下打开门,敲门的人差点儿扑进门。莫罹扶了扶,“当心。”   叩门人恍然未觉,忙不迭道:“少爷,夫人病了!”   “病就病了,慌什么!”厉声开口的是白绫衣,沈越安抚的拍拍白绫衣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方问道:“是谁说夫人病了?夫人跟前的侍女就有精通医药的,看过没有?”   叩门人呐呐无所答,半晌才道:“这个,绿莹姑娘没有说。”   沈越心下了然,道:“我过去看看。”   摆手让叩门人退下,转而对白绫衣和莫罹道:“你们两个,也跟着我过去吧。”   声音微有些迟疑。   白绫衣想也不想,就答道:“我不去。”   莫罹真想跟着再说一句“我也不去”,然而触及沈越无奈的神色,心中百转千回间叹了口气,“我跟你去看看——直到此时,我都不曾知道一个完整的过往,也只能是看看而已。”   白绫衣冷笑道:“看?有什么好看的?”   但最终,白绫衣还是跟着沈越和莫罹一起去了小楼,铁手和追命好奇心起,也跟了过去。   小楼仍旧青碧,月色下看仿佛云雾之间的瑶宫仙境,白日看时才依稀有些人界之感。   楼外,绿莹一见沈越,立时跑过来,粉面含凄,“少爷,您快上楼去看看吧,夫人今日早上起来脸色就十分难看,棠姐姐说……”压低了声音,“棠姐姐说,夫人是中了毒。”   沈越“恩”了一声,带着几人上楼。   绿莹迟疑了一下,别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曲雅清正躺在软榻上,懒懒的闭着眼,听见珠帘拨动的声音,方唤了声“越儿”,倦怠的坐起身。   沈越隔了几重薄纱帘幕,道:“我带了母亲想要见的人来。”   只此一句,曲雅清立时掀帘而出。   铁手自诩见过的绝色之人不在少数,京师之地更不乏容貌倾国之人,但却从无一个女子,能及得上眼前一袭玫红薄衫女子三分之人——说她是清雅,玫红春衫却也妩媚,说她是妖冶,长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却也出尘。她的美,如雪之洁,似冰之清,正是空谷幽兰不足尽其清雅,秋水为神不足尽其风骨。不笑时,玉颜冷漠却不冷冰,笑时,宛然却又不宛媚。   “无怪沈老爷不让外人见沈夫人。”铁手喃喃自语了一句。   如此合堪倾国倾城的女子,就算如今已经是韶华已过,也胜过世间百媚千娇无数。   莫说是铁手,就是懵懂无知的追命也看的愣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莫罹也在失神,倒不是说他惊讶于曲雅清之倾城之色,而是被骨血之中的血脉相连的感觉所影响,又有些感慨,又有些莫名。或许,和他最骨血相连的人是白绫衣,所以除了白绫衣,莫罹失神也不过刹那,就静默不语。   “越儿……”曲雅清声音轻不可闻,惊醒众人。   沈越扶住她,“母亲,我找到他们了。”   曲雅清怯怯的看着白绫衣,又看看莫罹,泪落如雨,“孩子,我的孩子……”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沈越,就要去抱住莫罹和白绫衣,白绫衣脚步一闪,躲在莫罹身后。   莫罹无处可退,也不想退,顺势扶住曲雅清,“沈夫人,你脸色不好,还是好好休息吧。”   “沈夫人……沈夫人……哈哈!”这素来温婉清雅的女子,蓦然疯狂大笑起来,笑着眼泪却落得更凶了,“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叫我母亲,不要叫我沈夫人……我只是你的母亲,是你的母亲……”   莫罹垂着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骨都有些发白,“我……沈夫人,我扶你坐下说。”   曲雅清紧抓着莫罹的衣襟,含泪柔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莫罹道:“莫罹,莫非的莫,罹难的罹。”   曲雅清哭的全身发颤,“莫非,罹难……莫非,罹难……”她忽然一头摔倒莫罹怀里,气息奄奄的昏迷过去。   莫罹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曲雅清扶着放在躺椅上,想了想又拿过屏风上挂着的蔷薇色大氅给她披上,回头对身后的白绫衣道:“陵衣,给她看看。”   白绫衣反驳的话几乎要说出口,却在触及莫罹冰冷的没有一点儿温度的双眸时,不自觉“恩”了一声。蹲下身,把脉,白绫衣语气淡淡,“中了毒,毒名胭脂,中毒者一日一日衰老下去,七日之内红颜老死,枉自成一把枯骨。”他蹲的累了,索性就跪坐在铺了厚厚地毯的地上,回头道:“我不会救她,无论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救她。”   莫罹语气淡漠,“你是大夫,救不救,是你的事。”   沈越温文如博学鸿儒的双眸厉色慑人,扫过曲雅清的一众侍女,“近日,什么人来过这里?”   一众侍女忙不迭跪下,哀哀道:“奴婢不知。”   沈越道:“什么时候中的毒?”   白绫衣仍旧跪坐着,白衣清冷,“昨晚,或者今晨。”   “夫人中了毒,马上去找人请大夫来……不,马上找人张贴榜文,就说沈家愿以千金寻求名医,若能救得了夫人,沈家阖家产业尽皆奉上。”沈越沉下声音,“这榜文,能张贴多远,就往多远张贴。”   跟随沈越到此的,都是沈越心腹,他话音落下,就有人匆匆离去照办此事。   白绫衣露出个似哭似笑的笑容,“越哥哥……”   沈越扶起他,将他拢在怀里,低声哄道:“好了,地上凉,别跟我赌气。”   人就是如此,没有人安抚时,多大的委屈就能压得下去,一旦有人安抚,就觉得再小的委屈也是天大的事情。白绫衣靠着沈越,低声呢喃,“越哥哥,你在怪我,我知道。”   沈越叹气,“不会。”他冷眼扫过跪地的一众侍女,“夫人一应饮食都是由你们照应,如今夫人中毒之事尚未查明,你们就都不必留在夫人跟前了。”   一众侍女呜咽着,退出小楼。   沈越道:“铁兄,请。”   铁手点点头,就要拉着追命离开,追命忽然跑到莫罹跟前,牵着莫罹的衣袖,“哥哥,你不要难过,你还有略商。”他眼神清澈,如一眼清泉,“哥哥,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说着,眼圈就红了。   莫罹几乎要忍不住要退开一步——唯有这一刻,他才后悔当时没有一句回绝追命,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踌躇之时。   明明,他是最怕麻烦的那个。   “好了,哥哥没事,你出去玩儿吧,哥哥一会儿去找你,好不好?”他温声安抚。   追命到底小孩儿心性,听见玩儿,便眉开眼笑,又去拉白绫衣的衣裳,“小白哥哥,你跟我去玩儿吧。”   沈越拍拍白绫衣的肩,“你也出去吧,一切,我自有分寸。”   白绫衣与追命铁手下楼,莫罹看着这绯纱轻舞的小楼,道:“你有话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午睡起来发现是晚上,才想起来下午四点多开始午睡,晚上更新就晚了点儿~(@^_^@)~   另:收藏过两百的时候,会有连更四章番外的福利放送哦,以后过三百也是一样~(@^_^@)~   ☆、小楼夜影   是夜,天色暗淡,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黑影忽然窜入沈府,轻飘飘如一叶随风般避开层层守卫,直到曲雅清的小楼前。黑影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有人跟踪,才“蹭”的抽出柄短刀在手,撬开小楼楼门,轻入门中。   一刹那,楼中灯火通明。   黑影脚步一僵,却不退步,反而几步扑向帘帷深处。   帘帷深处,女子惯常躺着的一张软榻上,空无一人,只有香炉上隐隐约约还有几缕青烟溢出。   黑影握着短刀的手紧了紧,惊慌又有几分仓皇的四下寻找,层层帘帷被他扯下,楼中空旷无人,也不知道方才楼中那突然亮起的灯火是怎么亮起来的。黑影眼中掠过一丝阴狠之意,短刀脱手而出,也不知刀柄撞在哪里又反弹回来,落在黑影手中。   楼中依稀残留着短刀劲风之音,却无呼吸之气。   显然,楼中并没有多余的人。   黑影转而一间间珠帘隔断的房间开始寻找。   楼外不远处,沈越眉心稍折,对白绫衣道:“身形不太相像。”   白绫衣若有所思的看着黑影,没有说话,莫罹低声道:“这身形,像是……”他看了眼沉默的白绫衣,道:“像是仲翼——陵衣的大师兄。”黑影身形虽快,但莫罹仍可以看见,他只有一只手臂,另一只空荡荡的臂管被扎在腰间。   “大师兄来这里做什么?”白绫衣自言自语道。   莫罹道:“或许,或许是为了给沈夫人看病吧。”   白绫衣道:“看病,用得着夤夜而来,还穿着夜行衣?”   莫罹道:“该是有不能说之事吧。”莫罹想到了前几日,仲翼曾和自己说过的话,“天底下再没有那么美的女子,一身蔷薇色曳地长裙,不饰钗环,也让人过目不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对白绫衣明说。毕竟这些事,也算是仲翼不可言说之密。   白绫衣瞥了眼莫罹,语气凉凉,“是啊,连我都不能说。”   莫罹无奈,求救般看向沈越,沈越好笑的掐掐白绫衣脸颊,“别气了,想想怎么把你师兄从楼里拎出来吧。”   白绫衣不解气的小声咕哝,“我又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能说的事,说知道就让谁去想办法吧。”   莫罹想了想,道:“我去吧。”   说着,足尖轻点,飘身飞向小楼,墨绿色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几不可见,进入小楼。沈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阿罹的轻功,放在江湖之中也是少有。”以他一代刀法大家的眼光来看,莫罹的轻功之高,当时能胜得过他的,屈指可数,那也还得是名扬江湖多年的江湖前辈。   白绫衣不乐意了,“我武功也很好,跟他打,不一定谁输谁赢。”   话一出口,白绫衣就后悔了,明知道沈越气的就是他的武功,还嘴硬的非要逞强。   不意外的听到沈越冷哼了一声,好在沈越没有说什么,白绫衣心中松了口气,乖乖站在沈越跟前,“越哥哥,你和他谁更厉害啊?”   沈越道:“半斤八两。”   白绫衣惊讶,“真的?莫罹武功这么厉害?”   沈越继续掐他的脸,“别没大没小的,要叫莫罹哥哥。”   白绫衣捂着自己两次被掐的脸,抱怨道:“越哥哥,我脸都快被掐肿了。”说着,就见莫罹一袭墨绿衣衫,乘风而来,哪怕此时夜色凄迷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离得近了,白绫衣才看清,莫罹肩膀上扛着个黑影,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像抗头猪啊。”   莫罹轻手轻脚的把黑影放在地上,道:“好歹是你师兄,嘴下留德。”   白绫衣蹲下,扯开黑影遮脸黑布看了看,撇嘴道:“还真是大师兄,你把他怎么了?”   莫罹道:“仲翼的武功平平,我防着他使用毒药,就直接封了内力,点了睡穴。”   显然,上次和秦景打斗时,段若薇突然洒出来的药粉让莫罹记在心里了。   白绫衣“哼”了一声,道:“好歹这是我师兄,你也手下留情。”他毫不客气的,把莫罹方才说的话,还给了莫罹。   沈越轻斥,“闭嘴。”   白绫衣扁嘴,乖乖站在沈越身后,莫罹暗道:果然是一物克一物,在别人跟前乖戾的白绫衣,在沈越跟前就乖得跟家养的猫一样,虽然张牙舞爪的伸出自己的爪子,但最多不过留两道不痛不痒的痕迹。   不多时,又有一道黑影窜入小楼。   “还是不像。”沈越先开口道。   莫罹忍不住按按额角,“我去把人再带出来。”   白绫衣轻笑,沈越也忍不住笑了笑,拍拍莫罹的肩膀,“去吧。”   小楼之中灯火通明,黑影警惕的环顾四方看了一眼,只见满地薄纱萎地,依稀还有打斗痕迹,不由得心中一急。心中担忧着急,呼吸便有了破绽,莫罹没有讲什么“君子之道”,趁势自背后出手,一弹琴弦,绕在黑影脖颈。   命系游丝,黑影仓皇去扯琴弦,正中莫罹下怀,仗着飘忽无影的轻功飞快封住黑影内力,转而竖掌为刀,劈在黑影侧颈。   莫罹扛起黑影就要离去,忽然耳畔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他身形一转,拔地而起,将黑影放在房梁阴影处,自己则屏息蜷缩在屋角檀香木屏风后。   “吱呀”。   推门的声音在寂静夜中,清晰可闻。   有人进来,看也不看底下乱糟糟的一片,直冲曲雅清住的房间而去。   “看来,这就是陵衣要等的人。”莫罹自言自语了一句,微微推开窗户,露出一夕灯火出去。   透出的灯火虽小,但以沈越和白绫衣的眼力,足以看见。   莫罹正要从藏身之地走出,忽然听见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原本灯火通明的小楼一刹那间又变成漆黑一片。莫罹轻缓的抽出巴掌大小的一痕墨色短刀——他在断崖蟒蛇那里吃了亏,便多张了一个心眼,除了随身不离的琴弦,另外藏了并削铁如泥的短刀以备不时之需——倒扣在掌中,脊背贴着门窗,一步步向楼梯处挪去。   “阁下是何方高手?”楼上之人忽然沉声喝道。   莫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楼上之人又道:“阁下既然胆敢闯入内子卧房,就不敢现身一见吗?”   莫罹按着喉咙,嘶声道:“阁下自己难道就不是藏头露尾之人?”话音落下,施展轻功离开方才所站之地。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是莫罹方才所站之地,被箭矢刺穿所发出的。   门“吱呀”想了一下,又有人进来,楼内楼外皆是一片漆黑,只隐约能看见是两个身形挺拔的轮廓。其中一个人,声音清冷如冰,冷笑道:“他说错了,你不是藏头露尾,藏头露尾还要有头有尾,你就而是胆小如鼠,头尾都缩在龟壳里不敢出来!”   楼上之人呼吸一窒,喝道:“阁下究竟是哪方高人?”   莫罹刻意留心说话之人的方位,暗自腹诽:一张口就把人气得半死的,除了白绫衣不作他想。   白绫衣也无意掩饰自己的身份,轻笑道:“怎么,你手下八十四人都死在我手里,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声之中尽是凄寒杀意。   楼上之人沉默半晌,道:“你果然没有死。”   白绫衣笑道:“自然是没有死,若是死了,岂不是辜负你刻意打在我胸口的那一掌?”冷哼一声,道:“你也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居然会对着一个不曾满月的幼童痛下狠手,若是直接杀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故意断我心脉的折磨我,这会儿不是自食恶果了?”说着,又轻笑道:“不过我该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断我心脉,只怕我也练不成《刹那》。”   话音落下,黑夜之中一朵雪白的昙花静然绽放。   白绫衣没打算用来伤人,因此,昙花眨眼从花苞初绽,变成零落芳尘,只隐约浮在黑暗之中,徒留震慑人心的惊艳。   “上古奇书《刹那》,共五篇十九章,每一章的功夫都犹如惊鸿剪影。《刹那》成书千年,相传是千年前一群饱受欺凌的伶人所创,书中以艺为武,杀招在凌厉之于,又翩若惊鸿。”楼上之人忽然缓和了语气,如邻家长辈一般说起了白绫衣武功来历,“杨柳芳菲堪写意,红袖香雾赠别离。你这情弦开出的昙花,是哪一篇哪一章上的功夫?”   白绫衣轻笑,笑声在楼中回荡,仿若呜咽,“杨柳,芳菲,写意,红袖香雾,别离。自然是写意篇,花落千年听写意。”   楼上之人道:“写意,以情写意,还是以心写意?”   说话间,莫罹已经轻手轻脚走到白绫衣跟前,防备着楼上之人突然暴起伤了白绫衣。   白绫衣道:“以情写意。”   他手腕一翻,袖中飞出一抹雪白流光,乍然点亮这一室漆黑。   黑暗之中,那一抹雪白,如闪电般摄人心魄。   闪电直指楼上之人,白绫衣强提起内力,人也如闪电一般扑上楼。   楼上之人早有防备,一拔剑挽个剑花甩开白绫衣刺过来的琴弦,反掌一掌击出。白绫衣去势太急,闪避不及,就要强撑着接住这一掌。一抹刀光蓦然侧出,一刀劈向楼上之人,一手手腕微震,接住白绫衣的身子,旋身跳下楼。   刀光凄冷,似乎带着满城秋雨。   秋雨之寒意如绵密细针,直冷到骨子里。   楼上之人心中一个念头闪现——冷至如此,唯有凤翎刀。   自然,执刀之人,非沈越莫属。   沈越原本是跟着白绫衣一同进入小楼,但曲雅清居住的小楼沈越向来不常踏足,楼中陈设都不熟悉,只好暗中让白绫衣施展情弦昙花,借那一夕亮光暗中藏在楼上之人不远处,以备不时之需。正好错开了白绫衣和楼上之人硬碰硬的一掌。   白绫衣被他揽住,胸口一疼,“唔”的吐了口瘀血。   沈越按住白绫衣手腕,急声道:“怎么了?”   白绫衣软软靠在他身上,苦笑道:“我自作自受……没事,调息片刻就好。”   沈越也没从脉相上看出什么,低斥道:“不许再妄动内力。”   白绫衣轻笑,带着满口的血腥气,却仍旧笑的不谙世事,“好。”   说话间,莫罹已经和楼上那人打斗起来,琴弦远攻不如暗器,近攻不如刀剑,莫罹不远不近的围着楼上那人,琴弦施展的滴水不漏,也不求杀敌,只要不功不过的拦着他,不让他过去再伤到白绫衣就可。   “阿罹,你去看着陵衣。”沈越猛扣墙壁上临时装的机关,事先装好的夜明珠光芒柔和四溢,照的小楼恍如白昼,一事一物都泛着清雅的碧色光芒。   莫罹徐晃几招,抽身推开。   沈越凤翎刀离鞘,凄寒的冷意充斥小楼。   那男子皱眉看了眼凤翎刀,碧色柔和的夜明珠光芒下,如一眼凝冰的泉水。   “是我低估了你,”离得近了,才听得见男子声音中暗含的那一份忧心,“凤翎刀沈越,留着就是个祸患。”   沈越不答,他不屑口舌之争,更不喜欢在与人交手之时,还罗罗嗦送说个没完。   倒是白绫衣抹抹春畔血痕,冷笑道:“你留下的祸患还少?”不等那男子说话,又轻笑道:“不过,你也不无辜。如果不是曲雅清一心要保越哥哥的性命,只怕越哥哥早就死的尸骨无存了。至于我和莫罹……哥哥,我那是侥幸,你如果不失为了牵制越哥哥,你能容得下莫罹哥哥?我该好好谢谢曲雅清,不是她,我们都活不到现在。只不过我们兄弟沦落至此,也是因她而起,这一声谢,我说的出口,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耳。”   男子脸上蓦然升起十分厉色,“她是你的母亲,你怎敢直唤她的名字!”   白绫衣以不逊于他的冷厉反唇相讥,“若没有这么个母亲,我沈家不至于家破人亡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莫罹从小楼里扛着一个沙包出来,又扛着一个沙包结果出不来了……   ☆、请君入瓮   家破人亡至此!   母子不是母子,兄弟不是兄弟。   白绫衣惨淡一笑,莫罹安抚的半扶住白绫衣,轻声道:“别多费口舌,说了也是白说。”   白绫衣撇嘴道:“我就喜欢隔岸观火,痛打落水狗,如何?”他挑衅般丢给莫罹一个桀骜的眼神,“我自己内力剩的七七八八,打不过他,难道还不许我仗势欺人?”   他脸色惨白,桀骜扬眉也驱不散命数将尽的腐朽气息。   莫罹心中一软,柔声道:“我和沈大哥在,随着你爱怎么仗势欺人就怎么仗势欺人。”   白绫衣一顿,低笑道:“这会儿不满口的仁义道德了?”   莫罹疑惑,“我几时满口的仁义道德?”   白绫衣笑瞪了他一眼,转目看着已经和男子缠斗在一起的沈越。   凤翎刀冷。   不是冰雪加身的冷,冰雪加身是寒,透不进骨子的寒。   凤翎刀是凄风苦雨,是绵密如针的冷。   初始,只是细微如春雨的冷,不必添衣,一杯热水就能驱散骨子里的冷意,渐渐地,便是夏雨如瀑的冷,铺天盖地的无处闪躲,紧接着是秋雨如丝的冷,一寸一寸缠绵入骨,再难驱除,最后才是寒冬腊月万里冰封的冷,仿佛风雨刺骨,从骨血到皮肉都是冷的。   冷的,又不止是骨血皮肉,连心也是冷的。   凤翎千年无人寻,摇曳青竹沧海间。   沈越的凤翎刀法,三十六招,每一招都带着泼墨写意般的舒展自然,加之刀身色如青竹,又似沧海,一刀划出蓝碧的刀光绵密如针,如幻似梦。让人无可抵挡,更无从抵挡。   偏偏男子就挡住了——哪怕他挡得极为勉强——长剑架住沈越的凤翎刀,手腕一转,欲以巧劲卸开沈越势大力沉偏又举重若轻的一刀,却忘了区区凡铁之剑如何能抵挡凤翎刀之利,只一施力,手中长剑寸寸断裂。   男子呼吸一沉,断剑反而更利于他挥洒,或劈或刺,一道朦胧白光笼罩全身,恰似一道白练护住全身,水泼不进。   纵使沈越凤翎刀凄冷绵密,也无从下手。   二人僵持,沈越数次擦着断剑而过,束发绸带断裂,墨发披散。莫罹看的皱眉,几乎想要出手以琴弦困住男子,但被白绫衣按住手。白绫衣摇摇头,不赞同的道:“莫罹……哥哥,越哥哥不会想要你我出手帮忙的。”   无论是出于一个名动江湖的武者的自负,还是出于兄长的立场。   莫罹“恩”了一声,“沈大哥武功胜得过他。”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白绫衣听。   白绫衣浅笑道:“你该叫大哥,不是叫沈大哥。”   莫罹立时反唇相讥,“你也该叫我二哥,不是叫莫罹哥哥。”   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恼的咬咬唇——他不该也不能把凡俗感情放在心上。   白绫衣脸红了一下,哼道:“二哥就二哥吧。”   说话间,沈越刀法一变先前凄冷绵密的攻势,变得缠绵如丝,温柔缱绻。   男子抵挡不住,被沈越一刀逼得退步撞在门板上,门板“吱呀吱呀”响了两声,松脱掉落下来,正砸在男子背上。男子“唔”的吐了口血,推开门板笑了起来,状若疯狂,“看起来,连天都不助我啊!”   沈越不屑看他,“风水轮流转而已。”   男子皱眉叹气看着沈越,不知为何笑意之中多了几许冷意,“你以为,当初不是为了她,我会留着你们?”   白绫衣撑着莫罹站了起来,冷笑道:“那我们该谢你?”   男子道:“我不会作此妄想。”   莫罹扶着白绫衣走到沈越跟前,沈越一手握刀一手揽住白绫衣,白绫衣对他浅浅一笑,转而对男子道:“让我来猜一猜,你这会儿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颜色极深的眼眸一转,隐约有波光流淌,“你这会儿提到她,又说是为了她我们才能活着……你是不想要我们为难她?”   尾音上扬,不屑而轻嘲。   男子眼底掠过一丝阴郁之色,却坦然道:“我当然不愿意看到她被为难。”   白绫衣冷笑道:“怎么说,我们也是母子啊。”   男子质问道:“她的毒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白绫衣无辜的眨眨眼,“当然不是。”   男子皱眉,沉吟片刻,道:“是……”   “是晚辈。”   秦景匆匆从门外走进来,面上一贯的风度翩翩的笑容此时多少看着有些难看,从来拿在手里的沉香扇也别在腰间。   白绫衣心中蓦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兀自笑道:“如何?树倒猢狲散,你掌管沈家的时候,沈家如日中天,所有人都上赶着巴结你。可惜你太自大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越哥哥掌管沈家,你以为沈家还是你的沈家?”   说着,皱眉咳了两声,在男子看不到的地方对着秦景使了个眼色。   秦景会意,扶住白绫衣,道:“我扶着你坐会儿吧。”   男子扫视的目光在秦景身上移到白绫衣身上,半晌似笑非笑道:“看来,你的算无遗策,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了。”   白绫衣被戳穿心事,也不生气,只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男子笑着重复道:“不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慢慢的撑着门板坐起来,夜行衣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泛着诡异的碧光,“白绫衣,人之将死,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中毒了没有?”   白绫衣冷声道:“中了毒,胭脂之毒。”   他含着一种刻骨的恶毒,一字一顿道:“所谓胭脂,就是一日一日损减美人年华,到最后,红颜成枯骨!”看着男子蓦然暴戾疯狂起来,白绫衣笑的格外灿烂,“你爱她红颜无双,我就让她红颜枯骨!”   男子蓦然疯狂的扑向白绫衣,字字泣血,“她是你的母亲,你大逆不道!”   白绫衣还未来得及闪开,秦景已经一展沉香扇,拦在白绫衣跟前。在他之前,沈越一刀劈下,拦住了似乎陷入疯狂的男子。   男子挨了一刀,方恢复几分神智,就地一滚到门板前,口中血吐得更凶了,打湿了大片的衣襟。   “就算是大逆不道,也轮不到你来说!”白绫衣反唇相讥。   男子没有说话,艰难地抬了抬手臂。   莫罹一直盯着他,立时道:“有机关!”   话音落下,门板旁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男子立即跳入缝隙。   莫罹和沈越过去查看时,缝隙已经合上,才有“噗通”落水的声音传出来。   “别看了,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我们追不上他。”沈越拦住要追出去的莫罹,“秦兄匆匆赶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秦景折扇合起,轻叩掌心,苦笑道:“沈兄不妨猜猜。”   沈越还未开口,白绫衣已经冷声道:“秦景,你要就说,不说就不说,少在这儿卖关子!”他这会儿憋着一肚子的火,沈越和莫罹不合适,白绫衣的冷嘲热讽就只能朝着秦景。   秦景无辜笑道:“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了。”   他自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沈越,“沈兄看看吧,这是秦家在京中的人传来的消息。”   沈越接过看了看,“六扇门发的官榜……追杀陵衣?”   秦景颔首道:“陵衣割下那八十四个人的人头,被人装在酒坛子里埋在了京师一个离六扇门不远的院子。”他看了眼一连漠然的莫罹,道:“莫兄大概知道之后的事情了。”   莫罹接口道:“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那个院子里。那些装着人头的酒坛子也已经被六扇门发现,铁手奉命来江南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白绫衣忽然忿忿道:“恶不恶心啊,他是准备拿人头酿酒啊。”   秦景嘴角一抽搐,“真要酿出来,你喝得下去?”   白绫衣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留着你自己喝吧。”顿了顿,继续道:“二哥身上有剧毒,‘蕊’,这种剧毒长年累月的积压在体内,只需要一味药刺激就可以让人记忆全失。”他迟疑了一下,留了半句话没有说完。   莫罹自己对没有记忆这件事无所谓,他被沈越和白绫衣的兄弟之情所影响,与有没有之前的记忆无关。   “六扇门之所以能知道那些人死于陵衣之手,是那人在外这些时日所为。”秦景将欠缺的一句补完,“沈兄打算如何做?”笑了笑,“无论沈兄打算如何,我秦家都全力支持。”   “谁准你叫我的名字的!”白绫衣皱眉,反倒对秦景口中的正事不伤心——事已至此,一切都还没有逃脱他的算计。   秦景扣掌而笑,“我一时失言,白兄勿怪。”   沈越也轻敲了白绫衣额头一下,“好了,说正事。”   白绫衣振振有词,“这也是正事。”   沈越又敲了一下,“别闹。”   白绫衣撇撇嘴,道:“那就说正事——正事有什么好说的?秦家不是江南大族么,想必和官府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六扇门的追捕令下到江南,需要多少官员经手,又需要多久才有官兵来捉拿我,还不是秦家几句话的事?”   被他如此毫不客气的说着,秦景也只是笑了笑,道:“多谢白兄看得起,阻拦几日还难不到我。”   白绫衣立即嘲讽道:“既然难不倒你,你还急着过来干什么?”   秦景顿了顿,他总不能说哪怕这里有沈越和莫罹两大高手在,他也不放心白绫衣的安危吧。   “我是想,既然他还留了这么一招,或许请君入瓮会打草惊蛇,才夤夜赶来。”秦景冠冕堂皇的道。   白绫衣挑不出来刺,眼眸一转,无限狡黠问道:“秦景,胭脂的毒,是谁下的?”   秦景知晓他话里的意思,却故作不知,道:“绿莹。”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废了大功夫埋在曲雅清身边的探子绿莹算是废了,但是看着白绫衣灵动算计的模样,又觉得值得。   秦景自嘲——所谓愿以千金求一笑,也不过如此吧。   “那是谁通风报信的?”白绫衣微讶,曲雅清身边的十二个侍女都是从小服侍着的,白绫衣虽然察觉绿莹有问题,但他以为绿莹忠心的是那男子,而非曲雅清,没想到居然是秦景安插的人。   沈越道:“是棠梨。”   莫罹见白绫衣脸色愈加苍白,道:“夜深了,今夜一番折腾,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白绫衣黏在沈越跟前,沈越也想着早些渡内力给白绫衣,颔首道:“委屈秦兄在沈府住一晚上了。”   秦景折扇轻摇,“沈兄客气。”   四人走出小楼,莫罹回头看了看缺了一扇门板的小楼,总觉得忘了些什么,但更深夜中,倦意袭来,他不再多想回房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秦景这个人,大家喜欢么?【虽然,秦景本来只是打个酱油,客串一下就下场,但是越来越待见他了,总被小白吐槽(@^_^@)   ☆、物是人非   “睡不着?”   倚栏而立,莫罹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莫罹回头,见是沈越,笑了笑道:“你呢,也是睡不着?”他回房的时候还觉得倦意沉沉,但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四处走走。   沈越走至莫罹身边,与他比肩而立,栏下缓缓流淌的水被灯笼照着,泛出一片柔和波光,似是沉醉如梦。   “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沈越笑了笑,自嘲道:“大概真的是退隐江湖久了,过惯了安稳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和陵衣,只想和你们在一起远离俗世纷扰。”如是说着,沈越心中清楚,以白绫衣的性格,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夜色沉沉,莫罹看着好似心底也染了上浓墨泼洒的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各退一步所能了结的。”   沈越看着莫罹道:“你不想报仇?”   莫罹摇头,“不,不是不想报仇。”察觉到沈越毫不掩饰的目光,又淡淡笑道:“我只是不想这么大费周折的报仇——陵衣不顾自己身体处处苦心孤诣的设计,非要他家破人亡,故友死无全尸,说是报仇,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   上古奇书《刹那》,共五篇十九章,每一章的功夫都犹如惊鸿剪影。《刹那》成书千年,相传是千年前一群饱受欺凌的伶人所创,书中以艺为武,杀招在凌厉之于,又翩若惊鸿——这是世人所知的《刹那》,而莫罹自白绫衣武功中看出来的,则是:《刹那》之武,资质平庸的三年可以与当世高手一较高下,资质出众的,一年足矣,然而如此强横的内功心法注定了它的伤人伤己,就算是一个身体强健的人,修习《刹那》也会因那功法阴毒狠辣而损伤身体,何况白绫衣本就因幼时心脉受伤而不能习武。   为了报仇而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沈越屈指叩击栏杆,“陵衣他自己何尝不清楚。”   莫罹皱眉,“那是为何?”问完,他忽然想起来仲翼曾说过,关于白绫衣的心脉旧伤,转而问道:“莫非是因为陵衣心脉上的伤已经……”   “不说这些了。”沈越打断他的话,屈指而扣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夜色中尤其显得空寂,“等这里的事情了解了,你想做什么?”想了想,补充道:“是想回京城继续酿酒,还是别的什么?”   莫罹沉吟片刻,道:“不知道,前路未卜,听天由命吧。”   沈越皱了皱眉,他自然听得出莫罹语气之中浓浓的倦意和无能为力,却没有询问。沈越自问阅人无数,但对这个才相认不久的兄弟,却怎么办都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有时候可以清晰的触碰到底,下一刹那却又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夜深了,大哥回去休息吧。”夜风袭来,春寒刺骨,莫罹侧头道。   沈越点头,“你也早点儿休息。”   目送沈越离去,莫罹也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微寒冷风袭面,吹散了莫罹心头始终凝结不散的迷雾——他转了个身,匆匆跑向曲雅清住的小楼。小楼还是离开时的模样,莫罹纵身而起攀上房梁,迎面便是一道劲风,莫罹仓皇避开,暗道“大意”,翻腕两道琴弦卷住房梁,缓解他空中无处借力之窘迫。   甫一落地,莫罹立即出身,“大师?”   他一直觉得第二个黑衣人眼熟,但又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和沈越说起日后归隐等话,莫罹忽然就想到了云翳寺,想到了云翳寺中神秘老僧。   黑衣人动作一缓,自房梁上一跃而下,双手合十,黑暗之中依稀是慈眉善目,“施主。”   然而隔着七步之遥,却谁也没有先向前一步。   静默许久,莫罹先开口笑道:“看来,大师是打算将未完的故事,讲与我听了。”   老僧取下覆面黑布,面色青白如鬼。   莫罹全身戒备,并毫不掩饰自己这样的戒备,盯着老僧。   老僧神色莫名的看着莫罹戒备,许久,才问道:“你想起来了?”   莫罹即不摇头也不点头,只道:“还要大师为我解惑。”   老僧道:“你说。”   莫罹道:“前辈和白寒宵前辈,师承同门?”   老僧微讶,莫罹不动声色的垂眸,看起来答案无需旁人再给出,“既然同门,那么想必我身上的毒是你的手笔……为了沈夫人。还有我的失忆,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京城,酒窖里埋着的人头……”低着头,夜色深重,莫罹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低沉,似乎压抑了千年不化的寒冰。   “我在乎的事情不多,想要的也不多,失忆不失忆无关紧要,被人栽赃陷害也无所谓。”莫罹忽然抬头,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之中也熠熠生辉,“但是……”声音蓦然变得悲怆而沉重,“偏偏让我失忆的人,是你,要栽赃陷害我的人,也是你——伤人心的从来不是伤害,而是这伤害来自至亲。”   老僧僵立在原地,半晌无语。   莫罹道:“二十余年,不抵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无怪有人说,人情淡薄不过如此而已。”   黑暗中,他似乎苦笑了一声,但又像是一直沉默着。   “‘蕊’的毒有解。”许久之后,老僧开口,也不知道话是说给莫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等我……等我救了她之后,我替你解毒。”   莫罹接口就道:“不需要。”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莫罹又道:“有内力压制着,中毒与否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当然无关紧要,白绫衣医道上的成就,早已经不在其师白寒宵之下。   老僧踌躇了一下,道:“‘蕊’十余年潜伏体内,日夜侵蚀你的身体,如果不解毒,就算是有内力压制,你也活不过而立之年。”苦笑了一声,继续道:“你其实猜错了,要我下毒的是曲姑娘。‘沈覃安’告诉曲姑娘,你在我住的古庙里修行,曲姑娘何等天资聪颖,为了保全你只好让我给你下毒,让‘沈覃安’放下戒心。但在京城酒窖里的人……杀人的是白绫衣,顺势推舟布置现场的是‘沈覃安’。”   夜色掩盖下,莫罹低笑,笑声凄然,“你不必替她说话。”   老僧欲言,莫罹抢先冷静下来,问道:“夤夜而来,为什么?”   “她,曲姑娘,中了毒?”是个问句,老僧殷切看着他。   莫罹向外走去,“血脉相连,陵衣不会伤害她。沈府空房间多得是,你自便吧。”   远离竹楼,莫罹按了按额角,缓解额角的紧绷感,长出了一口气,果然这情绪激烈容易伤身,演戏更是累心——但是很多事情,他只能借着自己的“身份”去演戏,然后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最终拼凑出来整个事情。   事情发展至此,莫罹仅剩下一件事情还不曾明白。   想不明白,莫罹蒙头睡去,一觉直到大天亮。   还是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   莫罹捂着脑袋走出去,老僧与仲翼正打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卷起院子里一层地皮。   “二哥,”白绫衣在院子门口冲他招手,莫罹颔首示意自己看见了,贴着墙溜出自己的院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就算再困,也还不至于需要两大高手在自己院子里交手,如此大的动静才能惊醒。   白绫衣脸色为白,转而眨眼,笑道:“你昨天太辛苦了啊,扛了两次‘沙袋’。”   莫罹笑了笑,“找我什么事?”   白绫衣带路,道:“越哥哥让我来找你。”   莫罹默不作声的跟了一路,将要到沈越的书房,白绫衣忽而回过头,“你想不想知道大师兄和那个老和尚打架的理由?”   “沈夫人。”莫罹语气淡淡。   白绫衣撇撇嘴,“算你猜对了。”   莫罹道:“惑于美色,这不难猜。”   白绫衣拦住莫罹欲要向前的脚步,正色道:“大师兄不是惑于美色的人。”虽然他承认曲雅清有倾国倾城之姿,一颦一笑都可以迷惑世人,可就算是如此,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容貌美丑皆不过是皮下白骨,仲翼学医三十余年,不会不懂。   “那是为了什么?”莫罹问道。   白绫衣无话以对。   莫罹笑了笑,“一面之缘,念念不忘,我确实不信这是源自于生死不离的情。”   白绫衣道:“你不信一见钟情?”   莫罹忽然想到了夜风中,那个一袭红衣,在夜风中浅笑的少年。   彼时,他还是初入凡间的神仙,应人之约,守护那个秀美如女子的骄傲少年,陪着他从波涛汹涌的锦江一路到风光秀美浣花萧家。然而转眼,一片废墟的浣花萧家变成了千里清波的飞仙岛,很快,紫禁城清冷迷茫的月色变成了京城酒肆的人烟繁华。   物是人非的太快,让他无论是留恋,还是遗忘,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隔这么久再次更新,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似乎找不到当时写《莫离》的感觉了,于是更新一拖再拖,就到了现在(总觉得没感觉像是借口,其实就是自己懒~(@^_^@)~)   ☆、刹那一念   连着几日,都是暗杀与偷袭,饶是沈府此时全是高手--江南四大高手之中,凤翎刀沈越,沉香扇秦景皆在,莫罹,铁手,白绫衣三人武功也非等闲,仲翼和云翳寺老僧就算不帮着应付暗杀,却也没有帮倒忙--饶是如此,几日下来,众人也是面色铁青,半是劳累过甚,半是不堪其扰。   好容易一日午后,有片刻的安宁,秦景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递给白绫衣。白绫衣原是靠在沈越身上发呆的,见秦景递过来的东西,皱了皱眉,懒散道:"你读吧,我懒得看。"   秦景无奈一笑,"这是我手下的人传来的最新消息--'沈覃安'已经成了丧家之犬。"   白绫衣语气凉薄清冷,"这么点儿消息,值得你手下的人浪费笔墨,满满的写了五六张纸?"   秦景道:"自然不只是如此,不过其他的无关紧要,你看不看也没什么。"   白绫衣眉头轻皱,一言不发的看着秦景,秦景无奈耸肩一笑。   沈越拍拍白绫衣的头,满是纵容,"刚才还说累的骨头都酸了让我给你捏胳膊,这会儿又有精神了?"   白绫衣立时无赖的抱住沈越胳膊,"没有没有,我胳膊还疼,越哥哥再给我捏捏。"   沈越没好气的在白绫衣额头上点了一下,还是依言揉捏白绫衣的肩胛,缓解他连日来的辛苦。白绫衣舒服的直哼哼,看的秦景不禁摇头好笑,"虽然无关紧要,不过你要是好奇的话,我读给你听。"   "就在我们被困在沈府的这几天时间里,'沈覃安'各种动作不断,他也算是有能耐,就算世人眼中沈府主人'沈覃安'已死,他也能拉拢到不少人。上至朝堂高官,下至江湖杀手……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低估过他,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秦景多少有些感慨,自从少时结识沈越开始,他就开始对沈越十分忌惮的'沈覃安'好奇,关注,甚至引以为对手。   对手,他想要追上,并且超越的对手。   所以自从和白绫衣沈越达成约定,对付“沈覃安”开始,秦景一直觉得自己在高估“沈覃安”,无论是出于他对这个约定所达成的结果的期待,还是出于他自己内心的那份不肯低头。然而直到此时,秦景才觉得自己低估了“沈覃安”。   沈家基业都在这里,“沈覃安”的软肋也在这里,可他仍然能远赴京城,甚至还能抽得出手让人去对付自己这些人——这岂是寻常的江湖人所能办到的?   白绫衣懒懒一抬眸,眸色清冷如冰,“如果他好对付,要你做什么?”   他说的一点儿都不客气而老实,“我就是因为对‘沈覃安’没有十足的必胜把握,才和你结盟,到时候我们各取所需。如果我有必胜的把握,那么沈家偌大的家业,秦兄就无缘了。这么说来,秦兄其实还应该多谢他。”   秦景开始觉得头疼,虽然白绫衣声音清冷入耳清绝,但说一句话就被他堵一句话也实在是让人无奈。   “不说这个了,”白绫衣也觉得这样把秦景顶的哑口无言不好,毕竟现在还需要秦景帮忙迎敌,便道:“我们商量下晚饭吃什么比较好,沈府花园池塘里的鱼已经被祸害一空了。”   自从被围困开始,沈府中无关的人都已经被遣散了,白绫衣和仲翼熬药是一把好手,但是煮饭却是不忍直视。沈越秦景等人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柴米油盐不精通,几人之中唯有莫罹煮出来的饭食可以下咽,于是煮饭众人就落在了莫罹身上。莫罹倒是不甚在意,但府中柴米不多,他难为无米之炊,只好拿花园池塘里养着的鱼开刀,连着烤了两三日鱼,就算是不甚挑剔的沈越也见鱼色变,何况是处处挑剔的白绫衣。   秦景继续头疼,这次连沈越也开始头疼了,“陵衣,现在不同以往,你也别太挑剔了。” 否则,莫罹大厨绝对会撂挑子不干的。   白绫衣撇撇嘴,“我是真的吃不下去了,都吃了多久的鱼了?”   沈越道:“你该先问问,除了鱼,沈府里还有什么吃的?等到没别的吃的,只能吃树皮草根的时候……”   白绫衣哀哀冲他眨眨眼,佯装可怜,直如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   秦景淡淡一笑,“陵衣说的虽然是玩笑话,但也是燃眉之急,我们困在这里,虽然仗着以逸待劳,但是同样也是无计脱身,总不是长久之计。”   沈越唯一沉吟,道:“以逸待劳,总比我们劳师以远要好。”   秦景道:“我倒是觉得,主动出击不至于陷于被动之境。”   沈越道:“主动出击——去哪儿?”   秦景沉默一下,道:“要查‘沈覃安’的行踪,并不难——他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派人袭杀沈府,那必然不会远离。”   沈越没有说话。   秦景张了张口,莫罹手拿树枝串着烤鱼走过来,挨个往三个人怀里一丢,接口道:“近日已经是第六日了,沈夫人中的胭脂之毒,七日之内若是没有解药,必死无疑。‘沈覃安’赌不起这个赌注,更输不起。”   毒是白绫衣下的,白绫衣心性狠毒冷漠是出了名的,他下的毒,自然不会给出解药。而胭脂之毒,并非常用之毒,云翳寺老僧手上也未必拿得出来如此恶毒毒药的解药。   白绫衣苦着脸,嫌弃的拎着烤鱼在莫罹跟前晃了晃,“二哥,能不能换个别的?”   莫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吃。”   白绫衣从沈越身上粘到莫罹身上,“二哥,我不是嫌弃你的手艺,在座的就属你的手艺最好,可是再好的手艺也不能让我们一天三顿吃烤鱼吧?”   莫罹身体僵了僵——他到底还是不习惯——随即放松下来,“换个鱼汤?”瞥见白绫衣眼睛一亮,又故作无奈的叹道:“可惜作料不够,鱼腥味祛除不了。”   白绫衣气的拿额头撞莫罹的肩,反撞得额头红红一片,又故作可怜的缩回在沈越跟前。沈越含笑揉揉他发红的额角,笑叹道:“别闹了,真要想吃好的,等离开这里多少好东西吃不得?”   白绫衣眨眨眼,“我这是看你和二哥这几天精神绷得太紧,想让你们放松一下。一张一弛,才是养生之道。”   秦景站着看着,笑容像是浮在水面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时有微风袭来,送来初春随风而舞的花瓣。   秦景抬手接住一片花瓣,馥郁香气笼罩,直让人倦意自心底生发。   白绫衣长眉一皱,低喝道:“花香有毒。”   沈越反手扣住白绫衣手腕,纵身后退,莫罹拉着神色已然恍惚的秦景,也向后退去,绯色薄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四散开来。   “什么毒?” 沈越抽空问道。   白绫衣皱眉道:“名字想不起来,反正我手里没有这毒的解药……或许那老和尚会有。”   沈越率先带着白绫衣赶向云翳寺老僧在的地方,莫罹紧随其后,但绯色薄雾毒性太烈,秦景已经昏睡不起,莫罹扛着一个人速度渐慢,身上多少沾了几许毒雾,要追沈越已经来不及,莫罹一个闪身至风口。   绯色薄雾被风吹拂,渐散。   莫罹松了口气,将背上的秦景放下地上,淡声道:“以秦兄的内力,这区区的毒雾尚不在话下。”   秦景按着额头睁开眼,“我也知道,瞒不过莫兄。”   莫罹不语。   秦景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有件事,想和莫兄商量,但是先不能告诉陵衣。”   莫罹道:“什么事?”   秦景不答反问,“莫兄应该知道,陵衣的武功是如何霸道伤身吧?”   莫罹点头,等着秦景的后续。   秦景道:“陵衣要报沈家的仇,我不想拦着他,也拦不住他。可若是这报仇的代价是要以陵衣的性命为代价,那未免得不偿失。”沉吟了一下,秦景道:“我想,陵衣非要手刃‘沈覃安’,那么等此事了结之后,废了陵衣内力。既然南方的大夫治不好他,那就带他去北方求医,天地之大,总有人能救得了他。”   莫罹沉默片刻,道:“秦兄的意思是,要我说服陵衣?”   秦景苦笑道:“陵衣的性子,岂是别人能说服的了的。”   莫罹道:“那,秦兄意欲何为?”   秦景迟疑了一下,道:“陵衣的内力名为《刹那》,霸道强横,除非他自己愿意,或是用药废去,否则,任你内力再高也无能为力。”   除非他自己愿意?   言下之意,难道不是要自己说服白绫衣?   莫罹片刻后明白过来——秦景看重的是白绫衣对自己的重视,借由自己去逼着白绫衣自愿废去内力。   被逼迫的自愿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自愿”。   “若是用药呢?”莫罹心忖:比起逼迫,似乎用药这个选择,会更温和一点。   秦景道:“很难说,能不能瞒得过陵衣。”   莫罹沉吟不决,或许想要让白绫衣活下去的心,他和秦景是一样的,但究其手段而言,莫罹永远不会代替别人做出选择——就如同白绫衣曾经说过的,做什么事是自己的选择,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承担后果,若是承担不起后果,那就一开始不要做选择。   “这场毒雾,来的蹊跷。”莫罹转了话题。   秦景也不步步紧逼,跟着道:“‘沈覃安’明知道沈府里有个医术高手,却还用毒,显然已经是事情被逼的无力回天,预备垂死挣扎了。”   莫罹皱眉沉吟,道:“从你们口中听到的,‘沈覃安’不是这样的人。”   沈府上下八十四口人被割去头颅,他可以冷静的布局,将自己从云翳寺带出丢在京城,而后将时间算的恰到好处,让六扇门的人发现酒窖里装着人头的酒坛子。昔年杀沈覃安夺他妻儿,论手段,干脆果决,论武功,堪比当世高手。首次交锋,与白绫衣字字相对不落下风,被沈越所伤不自乱阵脚,说走就走,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如此人物,难道会是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自乱阵脚的凡俗之人?   秦景撑着发晕的脑袋,道:“莫兄是否觉得,以‘沈覃安’的武功心智手段,都不止于此?”   不等莫罹回答,秦景又道:“关心则乱。如果说,‘沈覃安’是出鞘利剑,那么曲……沈夫人就是他的剑鞘。只要我们手中有沈夫人在,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哪怕他明知沈越不会让人杀了沈夫人。”   因为他输不起。   因为一旦输了,就是碧落黄泉,永生不见。   因为自从爱上那个人,他就已经陷入了双丝网,结成了千千结,挣不脱,也解不开。   “莫兄等着看吧,胭脂之毒期限只有七日,今晚,他一定会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莫罹大厨的厨艺……很一般,真的很一般   ☆、业火焚尽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超出秦景的预测,在暮色将近之时,面色青白神情胶着的‘沈覃安’单枪匹马进到沈府。   “让我见见她。”‘沈覃安’冷静对沈越道。   沈越拦住欲要反驳的白绫衣,道:“我带你去。”顿了顿,对莫罹点头示意,莫罹了然拉住想要跟去的白绫衣。   目送沈越和‘沈覃安’上了曲雅清的小楼,白绫衣一把挣开莫罹的手,怒声道:“为什么拦着我?”   莫罹摇头道:“我们在这里等着,大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白绫衣咬唇道:“万一……”   莫罹打断他的话,安抚笑道:“不会有万一的。”   无论楼外的人如何担忧,沈越此时内心是十分平静的,他带着‘沈覃安’走上楼梯,绕过曲折回廊,最终停步在一道珠帘前。   “她就在里边。”沈越说着,拂开珠帘。   曲雅清躺在竹榻上,胭脂之毒,让她容色憔悴,然而却仍旧不损她半分倾城动人之姿。   “多久了?”‘沈覃安’没有再向前走。   沈越道:“六日半。”   ‘沈覃安’道:“解药呢?”   沈越道:“我没有解药,解药在陵衣手中。”   ‘沈覃安’轻嘲道:“你这莫非是移祸江东。”   沈越淡笑,“实话实说而已。”   ‘沈覃安’皱眉道:“你不会看着她死的。”   沈越道:“会不会看着她死,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如果真的那么肯定,杨前辈会出现在这里?”   ‘沈覃安’,或者说是顶替沈覃安活了几十年的杨宏骤然色变——他一直将自己的过往掩盖的天衣无缝,甚至自信就算是沈越与秦家联手,也休想查出他的过往——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波澜不惊的道:“居然能查得出我过去的身份,是我小看了你。”   沈越放下珠帘,“还是杨前辈给我的线索。”   杨宏稍一思索,道:“是那些人头?”   沈越点头,道:“八十四颗人头,总还是有迹可循。”   杨宏顿了顿,一口气在胸口堵塞良久,终究还是叹了出来,“沈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杀我的话,以你现在的武功,早可以一刀杀了我。”   沈越淡声道:“我不想要你的命。”   杨宏讶然,“为什么?”   沈越神色风轻云淡,“因为于事无补。”   在最初的时候,沈越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直至此时看到杨宏,少年时所目睹的父亲惨死的场景就浮现眼前,沈越仍然是恨他的。可是,十年前的沈越报仇,是杀人,用着和他所不齿的杨宏一样的手段,杀人,以血去洗刷仇恨。十年后的沈越不会如此,杀人多简单,凤翎刀过,谁人可挡?然而杀再多的人,也无法弥补过去所缺失的,所以从此沈越不再执着于以血报仇。   “要报仇,办法有很多,我选择最辛苦但最能告慰先父在天之灵的。”沈越如是道。   杨宏隔了珠帘,目光温和的看向曲雅清,“你恨的只是我,不是她。”   沈越笑了笑,他身上始终带着一种博学鸿儒的气度,而非江湖中人,笑起来的时候愈是如此,“你怎知,她不是自己愿意如此的?”   “她……她自己?”杨宏颤声问。   沈越道:“陵衣下毒,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就如杨前辈所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亲身母亲的生死至于不顾。所以,我趁着母亲还未昏迷的时候问她,倘若有一日,我和陵衣莫罹三人,杀了你,她会如何?”   杨宏追问,“如何?”   沈越道:“她没有回答,只是让我不必给她解毒,她说她喜欢这样安静的睡着。还有……”   杨宏急道:“还有什么?”   沈越道:“她读了一句诗——千古艰难惟一死。”   “千古艰难惟一死……千古艰难惟一死……”杨宏喃喃念着,蓦然疯狂大笑道:“她还是怨着我的,还是怨着我……怨我让她曾经的安静生活灰飞烟灭,怨我让她母子多年不能相见……清儿……”他轻柔的抚着珠帘,就好像轻柔的抚着那女子韶颜如花,“清儿,清儿,不如不遇,不如不遇啊!”   话音落下,一抹银光乍现。   又有一朵花绽开。   银光碎裂,昙花委地。   被笑声吸引上楼的白绫衣一口气没喘匀,先吐了一大口淤血,才冷声道:“杨宏,你想死,也得看我让不让你死。”他一脚踢开杨宏意图自尽而被他打落的短刀,字字狠戾,“你的那些心腹,除了那八十四个替死鬼之外,剩下的,我必定将他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九族之内绝不放过!”   沈越扶住摇摇欲坠的白绫衣,莫罹则站在楼梯口,拦住了还要跟上来的秦景。   杨宏仿佛一刹那间老了十余岁,满目苍凉。   白绫衣眉目间妖气灼灼逼人,“一死了之?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杨宏,你以为我为什么先拿那八十四个替死鬼开刀?暗中有一只手,随时会取你性命的感觉如何?挚爱与你死生不复相见的感觉如何?还有……”他一字一字,拖长了音,紧盯着杨宏愈加衰老的脸,“还有,你的父母……”   看着杨宏骤然惊惧的眼神,白绫衣脸上绽开灿烂如妖的笑容。   “三十余年前,你弱冠之龄入军,少年英才,应是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士卒变成了一军主帅,父母妻儿皆受封,一时间风头无两。”闲闲的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白绫衣血色尽失的脸上满是被杨宏的恐惧所取悦的笑容,“我真是好奇,若是朝堂上,九五之尊的天子知道了他曾经一掌的大将军,居然是个贪图美色,不惜诈死隐姓埋名之人,你父母妻儿会是什么下场?若是你的父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为国捐躯的儿子,居然是杀人劫色之人会如何?若是为了哭瞎了双眼的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了别的女人抛弃妻子会如何?若是你的儿子知道自己的父亲离开自己只为美色又会如何?”   他每说一句,杨宏的脸色就难看一份,等到白绫衣话音落下,杨宏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失神的僵立在原地。   白绫衣抹了把唇畔溢出的鲜血,继续道:“杨宏,我说了,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目光冷漠如冰,越过楼梯口的莫罹和秦景,扬扬下颌,“铁二捕头,我山野之人见识浅薄,不知道这欺君之罪,罪当如何?”   不知何时到了这里的铁手沉默片刻,道:“三族尽诛,九族流放。”   白绫衣冷然一笑,“不,三族尽诛有什么意思,九族皆流放才好玩儿,最好是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生离如死别。”   铁手沉声道:“不可能。”   白绫衣道:“只要铁二捕头愿意替杨宏说情……”他忽而一笑,轻拍自己额角,笑道:“我忘了,追三爷的命还在我手中,铁二捕头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愿意了。毕竟,独孤伊人的毒白绫衣可以解得了,白绫衣的毒却是没有人能解得了。”   铁手亦是色变,看了眼同样惊讶的莫罹,才道:“这是威胁?”他手握成拳,紧紧的攥着,暗自思量能否先下手抓个人质在手里。   白绫衣冷然一笑,“不,这只是一个交易。”   铁手道:“倘若我不愿意呢?”   白绫衣无所谓的耸肩,“那也没什么,反正死的又不是你。”   铁手手背青筋凸起,莫罹离得最近,忽而侧了侧身,不着痕迹的阻挡住铁手直视白绫衣的眼神,同时见,秦景也是握住了别在腰间的沉香扇。   “实话不好听,却是事实。”唯独白绫衣自己一点儿不在意,施展刹那昙花内力反噬让他全身酸软无力,只能倚靠在沈越怀中也不能让他露出半分退缩,“愿不愿意,在你;救不救人,在我——你别想着师父他们可以解毒,出自我手的毒,他们不会出手解毒。”   说完,白绫衣埋头在沈越怀里,声音闷闷的,“越哥哥,让他们都走,就我们兄弟三个人好好在一起说几句话,好不好?”   沈越目光中带着森冷之意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停驻于莫罹,“废了杨宏武功,其余的事情,六扇门自会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他再不会插手。   铁手这才想起自己此次的正事,“沈兄,白绫衣是残杀沈府八十四人的凶手,还请沈兄不要包庇。”如是说着,铁手心里清楚,不包庇才是怪事,沈越简直把白绫衣当小孩子宠,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莫罹依言废去了好不抵抗的杨宏武功,边道:“那些人,皆是兵部名册中已经‘埋骨疆场’的有功之人,铁二捕头先去将死者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再来问杀人之罪吧。”   秦景接口道:“只是那时候,有功之臣成了待罪之人,杀其无罪,反而有功。”   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下楼,一道迅疾的声音忽然绕过最先的沈越和白绫衣两人,直扑向莫罹。   莫罹一晃神,下意识将扑过来的人扶住,“略商?”   来人自然是连着几日都被铁手严密保护的追命,今日杨宏送上门来,铁手暗中跟随,追命乐得自己一个人到处找“哥哥”。   “哥哥,我好想你。”追命两只手搂住莫罹,给他一个灿烂明媚的笑脸。   莫罹迟疑了片刻,终究道:“哥哥也很想略商。”   追命粲然一笑,连色暮色堪合也掩不住他笑容之中的明媚,“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坏人说,略商只有乖乖听话才可以见哥哥,可是略商好想哥哥,就偷偷跑出来找哥哥了……”他扁着嘴,委屈的抱怨道:“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哥哥,还摔了一跤,不过最后哥哥还是被我给找到了。”   说到最后,又弯唇笑了起来。   莫罹柔声道:“伤在哪里了?”   追命伸出手给他看,手侧红红的一片。   莫罹吹了吹,安抚道:“哥哥给吹一下就不疼了。”   追命道:“恩,真的不疼了。”   莫罹松懈的露出个笑脸,笑意还未从眼角一路蔓延到唇畔,一股烧焦的味道忽然从身后传来,他心中隐约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仓皇回头去看。   果然,小楼燃起了浓浓火焰。   火势凶猛,不过眨眼间,就将整个小楼吞噬。   还未走远的沈越和白绫衣也折了回来,一直安静被铁手抓着的杨宏忽然疯狂的开始挣扎,扑向眨眼间就已经蔓延开来的火场,然而有两道身影更快。   “是大师兄。”白绫衣认出了其中一人。   莫罹接口道:“另一个是……大师。”   杨宏到底武功全失,轻易被铁手制住,只能通过嘶喊来表达自己的悔恨之情。铁手竖掌为刀,劈在杨宏侧颈上让他晕死过去,方忍不住想:曲雅清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能让这么多的人为她九死不悔?   是美艳的外貌,还是温柔似水的性情,还是如花解语的贴心,还是一袭蔷薇色罗裙曳地的清雅?   他摇了摇头,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也是个多解的问题。   “千古艰难惟一死,或许对她而言,死是一种解脱。”沈越自言自语,忽然怀中一重——   “陵衣!”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已经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了……下章开始发便当#^_^#   ☆、尘埃落定   月上柳梢,白绫衣悠悠转醒。   一睁眼,只有满目黑暗,他合了合眼,再睁开,仍然是一片黑暗。   “越哥哥?”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白绫衣忍不住出声,“好黑啊……”眼睛看不见,听觉就会变得异常灵敏,白绫衣可以清楚的听到身边的呼吸声蓦然变粗,他心中一颤,原本心中那一丝的疑影,渐渐扩散。   左手按在右手腕上,还未定下心把脉,手先被人握住。   沈越轻声道:“陵衣,我在。”   白绫衣不说话,只用力挣脱他,沈越再握住,白绫衣再睁开,几次三番之后,白绫衣忽然不动了,只用他茫然空洞的眼睛“看着”沈越,“越哥哥,《刹那》的心法已经侵蚀到我的双眼,我看不见了,是不是?”   沈越心中一疼,柔声道:“不怕,还有我在。”   白绫衣沉默着缩回手。   他不说话,沈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相处一直以来都是白绫衣黏着自己,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沈越也习惯了事事纵容着白绫衣,万事由着他的性子来——或许是因为心中有那份补偿白绫衣自小所受之苦的心思。   许久,还是白绫衣先开口。   “其实,我在选择修习《刹那》,就知道会有今日。”白绫衣摸索着将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春夜微寒,他已经觉得寒意倾入骨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时光可以倒流,世事可以反悔,我也不后悔。”说着不后悔,但那空洞无神的眼睛却泛出几许血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我只是……只是怕黑……”   沈越俯下身搂住白绫衣瑟瑟发抖的身体,“不怕,有我在,我就是你的眼睛。”   白绫衣唇畔勾出一抹笑,“越哥哥,《刹那》霸道,先是眼睛,然后就是耳朵,然后是四肢……我的感觉会一一消失,直到连痛也感觉不到的时候,我就会死。”他说的坦然,“你看我多聪明,自己怕疼,就挑了这种死法。”   沈越静静的听着。   白绫衣道:“那天,在酒楼里,我见到莫罹哥哥……我先看见的他,他哄着那个中了毒的南方总捕,我好羡慕……明明他是我的哥哥,却在那里照顾别人,知道他们是求师父给那个南方总捕解毒,我就不肯医治。我不肯……可是如果追命死了,莫罹哥哥会恨我的,我怎么能让他恨我呢,不能啊……”   沈越道:“莫罹不会的。”   白绫衣忽粲然一笑,“我知道,莫罹哥哥就是嘴硬心软,我故意站在悬崖边上吓唬他,没想到他真的上当了,扑过来救我。”   若说在那之前,白绫衣还觉得莫罹对自己不过是应付,那么在那之后,就已经确信莫罹是嘴硬心软。   “那会儿,他拉着我两个人挂在悬崖上,我有点儿后悔了……我不想让他用生命去证明我对他的重要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白绫衣忽然一顿,心底轻声自语:原来,我也怕死,怕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越哥哥,”白绫衣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额头蹭蹭沈越,“我好饿,有什么吃的没有?”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要吃莫罹哥哥做的烤鱼。”   沈越浅笑,“好。”   其实,就算是白绫衣此时想吃莫罹的烤鱼,莫罹也是没有时间——该死的,不该死的,皆付之一炬,留下一堆后续事情要处理。   比如说,追命的毒到底该如何处理。   比如说,秦景此时该忙着如何接受沈家偌大家业,但却留在这里,每日摇着折扇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有什么忙的。   比如说,白绫衣昏迷之前威胁铁手的又该如何。   比如说……   莫罹此时焦头烂额,哄着追命睡着,给他房间里点了安魂香,却没有立时出去。需要他应付的事情太多,偏偏体内“蕊”之剧毒,不时发作,也不取人性命,就是一发作内力全无四肢酸疼。   沉思许久,莫罹伸了个懒腰,闻久了安魂香,他也有些昏昏欲睡。走出房间,夜风一吹,顿时觉得清醒不少。   “莫兄?”秦景拦路。   莫罹微微颔首,“秦兄有事?”   秦景道:“段姑娘说,有事找你。”   莫罹愣了一下才想到秦景口中的“段姑娘”是段若薇,那个总是一袭青裙双目失明的女孩子。   “找我?”莫罹疑惑道:“她现在在哪里?”   秦景闪身让开,段若薇笑意清幽静立月下,不能视物的双目仍然灵动无限,“莫公子,我不请自来,你不会怪罪吧?”   莫罹客气道:“岂敢——段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段若薇笑道:“师父说,陵衣任性给追命下毒,只怕再有几日就要毒发,所以命我来送解药。”她说话间,秦景已经自觉退步走开,“莫公子,陵衣因心脉之伤,难免有些心性乖戾,但心地还是不坏的,还请莫公子不要认真和他计较。”   莫罹顿时了然段若薇的来意——白寒宵早看出来白绫衣给追命下毒,却不当着白绫衣的面说出,即是保全白绫衣的面子,也不至于让追命最依赖的“哥哥”莫罹和白绫衣闹翻,而此时让段若薇前来送解药,不动声色化解兄弟嫌隙。   莫罹不得承认,白寒宵确实是将白绫衣爱若亲子,“有劳段姑娘。”这解药来的正是时候,有解药在,莫罹可以快刀斩乱麻的让铁手和追命离开这里,只要再打发走秦景,他们兄弟三个人就立刻远走,从此隐居山野,不再和任何纷扰扯上关系。   段若薇浅浅一笑,“师父只有我们三个弟子,陵衣能找到自己的亲生兄长,我和大师兄也替陵衣高兴。”   莫罹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仲翼死了。”   段若薇愣住。   莫罹也愣住,他错愕的看着段若薇浅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大师兄他……”段若薇蹙眉合上眼,唇颤抖着,一字一字道:“他尸体在哪里?”   莫罹轻声道:“仲翼他扑入火中,尸体已经……已经化成骨灰,沉入水中。”   段若薇仰起头,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是么……这样也好。”   说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去。   莫罹张了张口,又将话咽回去。   秦景远远见段若薇离去,又过来,拍了拍莫罹的肩。   莫罹几乎要被浓重的疲倦感压得喘不过气来,“蕊”的毒又发作,他咬牙忍住,将段若薇给的解药塞到秦景手里,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中蹦出来的,“追命的解药,你给他送过去……我……”   声音的颤抖已经无法掩饰,莫罹几乎是仓皇转身背对着秦景,将胸口堵着的淤血吐出,才觉得好受了点儿。   “莫兄?”秦景叫了一声。   莫罹摆摆手,扶着墙壁离去。   徒留秦景拿着个药瓶子,一脸无奈。   等莫罹一步步挪到白绫衣昏睡的房间里,“蕊”发作过去,他脱了沾血的外衣,走进房中,正听见白绫衣喃喃跟沈越说着什么。   “大哥,”莫罹很轻的叫出这两个字。   沈越侧目,“你……”烛光下,莫罹脸色苍白若纸,比之躺在床上的白绫衣还要憔悴,“过来坐。”声音里含了点儿轻松的笑意,“看看陵衣,多大个人了,还赖在我怀里和我撒娇。”   莫罹依言走过去坐下,也笑道:“陵衣再大,在大哥跟前也还是个小孩子。”   沈越笑着伸出手,道:“可别说我偏心,只疼陵衣不疼你,你也过来,哥哥也抱抱你。”   莫罹也就又往沈越跟前挨了挨,沈越胳膊一收,将白绫衣和莫罹两个人同时揽在怀里,笑道:“这下好了。”   白绫衣笑着撇撇嘴,“才不好呢,有二哥在,越哥哥指定嫌我不听话。”   莫罹微笑,“知道自己不听话,那以后就多听话。”   以后……白绫衣故作委屈的鼓起脸颊,“越哥哥你看,二哥欺负我。”   沈越笑道:“哪里欺负你?我怎么没看见?”   白绫衣不必不饶,扯着沈越衣襟撒娇,“就是欺负我了,就是!”   沈越无奈笑道:“好好好,欺负你了,哥哥帮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白绫衣清脆应声,“好!”   莫罹笑道:“大哥也偏心了,明明是陵衣牙尖嘴利,反说我欺负他。”   沈越屈指左边这个头上敲一下,右边那个头上敲一下,“你们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半斤八两,两个都该打。”   三人说说笑笑,似乎能冲散这埋在心头的阴郁。   昏昏睡去之时,莫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蕊’的毒有解”,“换血”,“以命易命”等语,但不知为何他神智被倦意侵蚀,连睁眼都难以办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可能还有一章就要完结了,下一卷大概就该回到唐柔的世界#^_^#   这一章的题目纠结了好久,最终定为尘埃落定,本来这四个字我是留给结束那章的,但是我发现除了这四个字,再找不到适合它的题目,因为到了这里,于莫罹而言已经是尘埃落地。   ☆、不如归去   已经死了二十余年的一军主帅杨宏“死而复生”,一时之间成了帝都人人口耳相传的故事,茶余饭后,走在街头总能听到关于杨宏的故事,无外乎“英雄难过美人关”,“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等话。   “曲雅清,到底是何等样的女子?”收起卷宗,无情在院中煮茶。   铁手想了想,道:“如果说还有一个女子,值得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其嫣然一笑,那么这个女子非曲雅清莫属。”   无情道:“你甚少说话夸张。”   铁手道:“这并不夸张。”   他犹记得,那一袭蔷薇色罗裙曳地的女子,时光对她格外的温和,早已不是韶华之龄,却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你说不出来她到底哪里好看,说是眉眼,那如云的鬓发也风姿绰约,说是唇齿,那明眸盈盈也柔若秋水,说是步态如莲,那风韵气度更经霜绝艳……那样的好看,一眼就让人深陷其中。   铁手道:“如果大师兄见过她,或许就会觉得,杨宏为了她抛妻、弃子、诈死、隐姓埋名,都是情有可原的。”   无情给茶壶中注入热水,水汽氤氲,使得他眉眼模糊不清,只见苍白清癯瘦硬。   “追命呢?”无情问道:“他的毒刚根除,别是又出去惹祸了?世叔也就在他刚解毒奄奄一息的那几天看他可怜才纵着他,毒根除干净了再闯祸,指不定还会被世叔关禁闭,到时候有没有清净日子了。”   回忆起以前追命被关禁闭之后的大吵大嚷,连一贯心性沉稳的无情都觉得额头上青筋又有冒出来的趋势。   师弟“活泼可爱”确实招人喜欢,可太过“活泼”就让人头疼了。   铁手笑道:“刚过来的时候,路过追命那里,看他正在折腾那几坛子桃花酒呢。”   无情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铁手,一杯自饮,“他忘记了自己中毒之后的所有事情?”香茗入口,先是一抹苦涩,半晌后才有茶香在唇齿间四溢。   铁手道:“是,从独孤伊人给他下毒之后,到前几日解毒醒来,这些时日的事情他一点儿都不记得了。”铁手隐瞒了追命的身上的毒,不止是独孤伊人所下的毒,还有白绫衣下的毒这件事。虽然白绫衣字字逼迫的威胁过他,但到底是杨宏所作所为致使白绫衣满心怨毒,何况到最后,他的江南之行已是圆满,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也就没必要斤斤计较。   无情沉吟许久,道:“不记得了也好。”   若是记得了,以追命的性子,只怕又是一番风波。   铁手一口把茶喝了,满口苦涩,他忍不住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喝下,压一压茶味的苦涩,却也错失了苦涩之后甘甜的回味。   “只是……”无情道:“莫罹如何了?”如果说追命忘记中毒之后的事情对他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的话,对莫罹而言,怕多少有些失意。   铁手摇头,道:“一直没有消息。就像他突然出现在京城一样,突然的消失在沈府。后来听说,沈府被秦景以‘祭奠故友’的名义买下,只派人在府外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入府中。”   祭奠故友?   无情道:“沈越死了?”铁手只讲江南之行略讲了几句,后来整理档案卷宗也是简单几句,无情记得卷宗上并未写沈越亡故之事。   铁手一愣,道:“没有——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   无情道:“既然没有,秦景祭奠的故友是谁?”   铁手沉吟,道:“会不会是秦景故作玄虚?”想了想,又道:“秦景这个人,虚虚实实的,很难说祭奠故友到底是真是假。”他与秦景相交日短,觉得秦景喜怒不显于行,行事尽显氏族公子气度,就如沈越,凤翎刀纵横江湖堪称冷血,真正见了却让人觉得他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博学鸿儒。内敛至极的秦景,除了和沈越之间熟稔信任,再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   若是秦景知晓铁手是这样想自己的,必然忍不住会笑出声,他和沈越少年相交,熟稔自不必说,信任却是空弹。身处他那个位置——秦家家主——就算是有心要想信任什么人,理智也会先一刻分析该付出几分信任。至于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那更是氏族子弟的惯病,私底下斗鸡走马没人在意,但凡摆得上台面的,必然都是光风霁月,不卑不亢,与人结交远近亲疏心中都有计较。   无情却不这样认为,“杨宏一案虽然了结,秦景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朝廷现在对这件事还有些忌惮,任何跟杨宏,跟沈家的牵扯,都不是好事。”   “沉香扇之主,江南四大家族秦家家主,绝不会是个傻子。”无情端起茶杯,又轻轻搁下,“为一个死人,去招来朝廷的瞩目,要么他别有所图,要么死者于他而言,是一个让他不那么聪明的人。”   他没有亲赴将那,自然不知道内情,铁手虽去过江南,但一则秦景涵养功夫到家,不着痕迹,二则秦景是一厢情愿,白绫衣对秦景十分忌惮,也让铁手不会想到他那里去。   下人送来一张素笺,“无情总捕,有位公子送来拜帖。”   无情接过,还未来得及展开,一道清亮带笑的声音已经响起,“师兄,又是哪个小姑娘送你的……”余下的字,被无情冷眼瞪了回去。   铁手笑着朝墙头坐着的追命招招手,“下来。”   追命一跃而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喝。   无情看了一眼素笺,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是莫罹。”   铁手下意识就去看追命,追命正毫无所觉的抱着杯子喝水,笑得没心没费的。他不知怎么的,叹了口气,道:“或许莫罹可以替师兄解了方才的疑惑。”   铁手出去带莫罹进来,追命好奇问道:“莫罹?就是杨宏一案中,沈覃安的儿子?”他中毒昏迷醒来,竟然已经是春光阑珊,等到毒素清除恢复如初,已经是初夏。还不能到处乱跑的时候,追命就不停的听别人说起杨宏一案,等到他可以到处乱跑之后,第一件事就打听清楚了杨宏一案的始末。   无情颔首,“是。”   追命问道:“他来找大师兄干什么,刚刚二师兄还说他可以给大师兄解惑,解什么惑?还有事情是大师兄不知道的?”   无情揉揉额角,暗叹:追命还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比较招人喜欢。   “想知道?”无情问。   追命眼巴巴点点头。   无情悠悠然喝口茶,“想知道,那就自己慢慢想去。”   追命脸颊鼓了鼓,眼睛咕噜一转,得意笑道:“大师兄你不说,我就在这里等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清水,边喝边问:“大师兄,你那苦的要死的东西真的是茶,不是毒药?”   无情面无表情,“是毒药。”   追命吐吐舌头,乖乖不说话了。   莫罹已改往日总也不变的墨绿色长跑,而是换了一袭白衣,那样清浅素净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好似压抑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一别数月,别来无恙。”铁手拱手。   莫罹微微点头,还礼,“别来无恙。”   铁手带路,不时和莫罹客套两句,莫罹也一一应答,直到靠近无情的小院时,铁手才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压下心中疑惑,铁手低声道:“追命毒解了……”   他话未谁玩,追命已经从无情的小院窜出来,“二师兄,你怎么这么慢?”他手里还拎着只茶杯,边抱怨着,边手指翻飞上下晃悠那只茶杯。   看着铁手心惊胆颤提醒道:“你手里那只茶杯是什么下场,回头你就是什么下场。”   追命吐了吐舌头,还是收手把茶杯握在手里,冲莫罹一笑,“大师兄煮好了‘毒药’在等你呢。”   莫罹脚步一顿,眼中疑惑,诧异,了然,寂然一闪而过,最终归于沉寂。   垂眸,轻声道:“有劳。”   追命返身回小院,铁手才将自己未完的话说完,“毒解了之后,中毒以后的事情全都忘记了。”莫罹低眸之后,铁手就看不清他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和大师兄都觉得,还是不要告诉追命……”   莫罹道:“铁兄,这些事不必告诉我一个外人。”   铁手一顿,莫罹快走两步,进到无情的小院中。   四人围着茶桌坐下,还是莫罹先开口表明来意,“我来京有两件……有一件事,或者说是一桩交易。”   无情道:“莫兄请说。”   莫罹道:“宛云楼。”   无情道:“宛云楼?”   莫罹道:“京城之内,我想请无情总捕查一查,宛云楼所在之地。”   无情屈指轻敲茶桌,沉吟道:“京城之中,大小酒楼上万,但绝没有宛云楼。”   “不必逐一去查,只要请无情总捕放出话去,说要找宛云楼即可。”莫罹道:“至于放出消息之后,无论找得到找不到,都于六扇门无碍。”   无情没有一口答应,只静坐品茶。   莫罹也不急,被追命称为“毒药”的茶,他喝的面不改色。   “莫兄说是交易?”无情道。   莫罹看了眼旁听的追命和铁手,转而道:“铁兄,秦景知道我来京城,让我给你稍一张请柬。明年花朝节,他和段若薇段姑娘成婚。”   铁手一时之间没明白莫罹的意思,无情已经了然,“还请莫兄解惑。”   莫罹握着的茶杯泛起微澜,“沈越和白绫衣皆已亡故,杨宏在世之时,沈家积聚家财万贯,杨宏流放之后,这些财宝都留在了沈府中。我不想沈府旧居变为废墟,秦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名为祭奠故友,实则将沈府中财宝转移在云翳寺。”   他淡淡一笑,“荒野古寺,不是最适合变成藏宝之地么。”   铁手终于想到莫罹哪里不对了,原来的莫罹虽然心性冷漠,但脸上的笑容却总也挂着。而这一次,从见面到现在,莫罹这是第一次笑,还是带着七分凉薄的笑。   “过不了多久,只怕江南云翳寺中藏有宝藏一事,就会传遍江湖。”莫罹道:“自然,是秦景已经独吞一半之后的财宝。”   铁手忽诧异道:“沈越已死?”   一点茶水从莫罹水中的茶杯里溢出,莫罹很快放下茶杯,沉声道:“这是莫某家世,恕在下无可奉告。”   顿了顿,“在下暂居关山栈中,告辞。”   铁手无情目送莫罹离去,没有说话。   茶桌上沉闷无聊,追命坐不住,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去。   “去让人散播消息吧,莫罹要找宛云楼。”无情淡声道。   入夜,夜风凉爽,正吹散初夏的那一丝炎热。   莫罹临窗而坐,脚边不知道堆了多少酒坛子,酒气熏人,他神智也有些不清,喃喃自语着,“我以杀伐之器修炼成人,万年有余,无生无死……何必,何必要用你的命救我……”他凄然一笑,仰头又灌下一坛酒。   烈酒入喉,呛咳不止。   莫罹捂着胸口,边咳边笑,“神界都说人世间情爱伤人,可偏偏有那么许多人,如飞蛾扑火般堕仙沦为凡人,只为情之一字……亲情,友情,爱情……情字,总有让人心不由己的魔力……师尊,这就是你要我懂的么?”   可为何,为何用这种不可挽回的方式——那夜,莫罹被白绫衣用药陷入沉睡,沈越以血换血救他,白绫衣抱着沈越的尸身跳入沈府中深不见底的水塘里。而今日,追命用清澈见底的眼睛如打量陌生人一般打量他。   夜风中,一抹艳丽的华服如烟花般在眼底炸开。   莫罹酒意熏然,声音沙哑,“凤楼主。”   凤华裳道:“你找我?”   莫罹点头,“我要回去。”   凤华裳道:“回?”   莫罹道:“回!”回去之后,尽快完成离郁的嘱托,然后守着他仙山的岁月,哪怕是师尊吩咐,也再不踏入人间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归去,这大概是莫罹此时心境的最好写照,他两世为人,结果到了最后身边还是什么都没有,无论是他想要留住的,还是他不想要留住的。   ☆、白绫衣番外·恨字萦纡损华年   刹那   by叶笙暮   二十年一梦   今宵把酒,春寒添三分   留待七分心冷   无处慰藉余温   玲珑七窍心   世外桃源,难留尘世心   宁为红尘万丈   转身蓬莱轻放   白绫如衣冷   逝水江南,旧事偏不放   指端蜿蜒成情   情丝一缕断魂   一痕情弦展   花落写意夺魄间   梅蕊枝头绽   落花一夕莫相怜   弹指——   昨夕少年妖绕眉尖   今朝归来华发苍颜   借月寻旧年   日日独自凭画栏   何不消尘怨   恨字萦纡损华年   刹那——   一夕衣袂染血清寒   云生茫茫梦过经年   二十年一梦   恨锁终身,而今回首看   还如林中初见   一点妖绕眉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久之前就有了打算,所以有手稿这种东西存在……但素,我忘了带回家(*/ω\*)   好容易找到我让谱曲的那姑娘那里的手稿,于是放出来。   特别要强调一点,一点妖“绕”眉尖,是妖气缭绕眉间,不是妖娆,小白绝对和妖娆无关。~(@^_^@)~   ☆、心不由己   醒过来时,是在宛云楼薄纱飘飘的别院里。   莫罹翻身坐起,听着院外喧嚣人声,推门走出去。只见酒肆之中人烟喧嚣,好一派繁华景象。莫罹愣了愣,就听身后凤华裳淡笑道:“宛云楼的别院正门口,开在关山栈的侧院中,莫公子从这里出去,没有人会注意。”   莫罹回头,“凤楼主?”   凤华裳淡淡一笑,“关山栈隶属宛云楼。”   难怪在追命那里也有关山栈……莫罹“恩”了一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凤楼主。”说着,皱眉捂着胸口低咳了两声。   “莫公子客气了。”凤华裳疑惑的看着他,“莫公子受了伤?”   莫罹本体是上古无名神仙佩剑的事,凤华裳是知道的,千万年风霜雨雪磨练,一朝生出灵智,化为人形,又是万载苦修才有今时今日之莫罹。法力高深,本体无坚不摧,就算是玄逸仙尊与莫罹有师徒之分,也不过堪堪和莫罹打个平手。法力精深如他者,居然会如凡人一般受伤?是谁伤的他?   莫罹不知道自己一个动作,凤华裳就想了那么多,他法力被封时全身血液都被换过,骤然恢复法力,难免有些不适,“无碍,”说着,摆摆手,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凤华裳微微颔首,目送莫罹离去。   蓦然,腰间一紧,一道紫影自后揽住她的腰,神色亲昵的那下颌去蹭凤华裳的肩窝,抱怨道:“风大,别站在这里。”   原本淡笑的表情立时便成了冷漠,凤华裳微一抬肩,震开他的手,“需要我提醒你么,你是个神仙,我也是个神仙,这点儿风就算是吹上三天三夜,也没什么影响。又不是神魔台上的剥皮削骨的戮仙之风。”   紫影不依不饶的缠上去,柔声道:“就算是神魔台上的戮仙之风,我也愿意为你挡着。”   凤华裳这次没有甩开他,只是倦倦侧头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信了你这话,真怕是要死的尸骨无存了。”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这种事,你也不是没有做过。”   末了,一字一顿唤出“师尊”二字。   紫影一僵,凤华裳已经挣脱他,返身隐没在宛云楼层层飘舞的帘幕之后。   “是啊,也不是没有做过……”紫影喃喃自语。   一滴泪从脱离眼眶,就随风散去。   晨风清凉,莫罹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理清了自己眼下要做的事情——到和唐柔约定的地方,找到唐柔,守着他百年而终。   然后,然后就回他的仙山岁月,哪怕万年寂寥。   莫罹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如是想着。   “莫罹!”   远处,唐柔坐在桥头酒肆的栏杆上,扯了跟柳条在手里玩,忽看见了人群中的莫罹,立时笑着冲他喊。   莫罹走过去,淡笑:“久等了。”   唐柔敏感的察觉到莫罹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他想了想,歪头道:“你变了。”这是个陈述句,“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真的是莫罹,我一定会觉得你是别人易容的。”   莫罹半晌没有理清这句话   唐柔展颜一笑,从栏杆上跳下来站在莫罹跟前,秀气的大眼睛眨着,灵气逼人,“莫罹,或许你自己没有注意,昨天之前的你走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你和别人不一样。”他歪头想了片刻,继续道:“我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但是就是不一样。但是现在的你,走在人群里,虽然还是和别人不一样,但是也之前也是不一样的。”咬了咬唇,又道:“就像是……昨天的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现在的你,虽然还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你的世界变了。”   说完,他自己都苦恼的饶饶头,咕哝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莫罹的心情莫名变得好起来,拂开唐柔在他自己脑袋上折腾的手,无奈一笑道:“不知道怎么说就别说了,手别在头上乱动,好好的头发都弄散了。”说着,动手拆散他的发髻,给他重新束起。   这样突然的亲昵,让唐柔下意识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莫罹先微微尴尬的撇过头,“整理好了。”   唐柔蓦然忆起夜风中落在自己唇上,那清浅的一吻,蹭的推开几步,不自觉咬咬唇,含糊“恩”了一声。   “我们走吧。”莫罹先镇定下来。   唐柔疑惑。   莫罹道:“去找萧兄。”   唐柔恨不得给自己一样,果然是猪脑子,大哥他们还生死未卜,自己居然有心思在这里想今天的莫罹和昨天的莫罹有什么差别。   两人一路策马疾驰,沿途一刻不停,却不想萧秋水等人被权力帮众人阻拦,不比他们昼夜兼程,以至于莫罹二人到了桂林浣花剑派,闯了个空。   “成都浣花剑派被灭门之事,已经是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莫罹先一步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推开桂林浣花剑派的门,门一推就开,院内空空一片,“想必,是这里的人得到消息,赶着过去营救了。”   口上这样说,莫罹心里清楚,他们一路过来,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成群结队的江湖中人,要么是桂林浣花剑派的人化整为零分散前行,要么就是这里也遭到了权力帮的袭杀。只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大哥他们……”唐柔日夜不停的赶路,白衣染尘,神色憔悴疲倦,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莫罹扶着他下马,“你先别急,萧兄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两世为人,莫罹对这些凡人之间常说的用来安慰人的话已经说的十分顺溜的,虽然他心知这些话不过是句空话——他就是个神仙,可别说是庇佑世人,就连庇佑自己至亲都做不到。   终有一些事情,就算是神仙,也是无能为力。   唐柔咬牙“恩”了一声,跟莫罹走进空空如也的桂林浣花剑派,“我们一路过来,没有遇到孟世伯,想必孟世伯先去找孔世伯,对付权力帮,‘相见别离’在一起,才有把握。”嘴上如此说,下垂的手却紧紧握成拳,整个人微微打颤。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莫罹问道。   唐柔猛地抬头看着莫罹。   莫罹安抚拍拍他的肩,“听我说——阿柔,既然我们没有在成都往桂林的路上见到萧兄,也没有听说下萧兄出事的消息,想必萧兄没有来这里。你来想想,除了桂林浣花剑派,萧兄若要求救,还能去哪里?”   唐柔急着摇头道:“我不知道……”   莫罹声音沉稳,道:“他会不会去唐门?”   被莫罹的声音感染,唐柔也不那么着急,长出了口气,道:“不会,大哥虽然认识一些唐门的人,但都是他们年轻子弟,而且少有嫡系。”   莫罹道:“那,邓玉函的南海剑派?”他没有提左丘超然,因为左丘超然虽然有三位师父,但实实在在是个孤家寡人,有门有派总共三五个人,要对付权力帮,或者说要庇佑权力帮对付的人,三五个人的门派有心无力。   唐柔还是摇头,“南海剑派远水解不了近渴。”   莫罹叹道:“我们的消息来源都是江湖传言,若……”   “我知道了!”唐柔忽然大叫一声,抓紧莫罹的手,“阿罹,唐门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我们去找他们问大哥在哪里。”   莫罹配合的点点头,正色道:“当务之急,还有一件事。”   唐柔疑惑,“什么事?”   莫罹道:“休息。”   唐柔急道:“大哥生死未卜……”   莫罹少有的强硬打断唐柔的话,“生死未卜未必是一件坏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现在与其想着担心他,不如想想你自己。连日赶路片刻不曾休息过,阿柔,你是重伤初愈,再不休息,不等找到萧兄,你就先命赴黄泉了。”   唐柔还要说什么,莫罹皱眉一指点在唐柔睡穴上。   唐柔错愕的瞪着他,终究耐不住身体的本能,闭上眼。   莫罹揽住他,找了间客栈住下。   客栈偏僻清净,莫罹安置好唐柔,找来纸张,折了只巴掌大小的纸鹤。咬破指尖,一滴血滴在纸鹤身上,纸鹤翅膀抖了抖,化为活物。   “去查萧秋水的行踪。”   莫罹抬手放小纸鹤出去,纸鹤扑腾了两下翅膀,化作一道素白流光消失。   并非是莫罹不信任唐门的消息系统,而是若是唐门的消息系统可用,唐柔也不会直至此地才想起让唐门去查萧秋水的行踪。何况,若是唐门能查得出萧秋水的行踪,那么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权力帮也一定可以查得出,等唐柔反应过来这件事之后,只怕会更担心。   回身在唐柔床边坐下,莫罹轻抚俊秀少年苍白的面颊,微微叹息。   ——分明恨不得用铜墙铁壁把自己裹起来,让自己不为俗世的感情所伤,却又忍不住……忍不住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放在心上。   最先在叶孤城身边时,这种什么都留不住的感觉最淡,叶孤城心性冷漠凉薄,叶卿雪聒噪烦人,莫罹又还是神仙心性,所以没有感觉。可后来认识了追命,被他“哥哥”“哥哥”的叫着,缠着,心就开始不由自主。白绫衣心性乖戾狠绝而让人心疼,血脉相连的感觉让莫罹无措,总以为自己还谨守着自己的心,那悬崖上明知有问题却还不顾一切的生死相随,让莫罹知道自己所谓的不沾染人间感情有多可笑。   既生为人,又怎么能不动人之情感。   沈越和白绫衣的死,很长一段时间是莫罹的噩梦,他整夜整夜的坐在沈府水塘前看着波澜不起的水面。他不敢合眼,只要一合眼,沈越换血之后,苍白若纸的面容,和白绫衣一袭白衣抱着沈越的尸体站在水塘边,双眼无神,却温柔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让莫罹一次次从睡梦中惊醒。   后来莫罹就整天闭着眼,任由白绫衣和沈越侵占他的黑暗,数月之后,他对于闭眼之后就会出现的白绫衣和沈越,已经习惯,才赶去六扇门。   “阿柔,”莫罹轻声自言自语,“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神仙,我害怕自己什么都留不住,所以我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留,不去留就不会留不住了。”但看着唐柔日渐苍白的面容,心底都是绵密如针的疼。   “我也是个很自以为是的神仙,自以为自己清醒,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陷得最深。”   他轻柔低语,神色如凝结一世温柔。   “我想试一试,试一试去留住一个人的感觉。”或许夜风中,那不由自主的一吻,已经可以证实很多事情,可惜那时的莫罹不懂,“以你有生之年为时间期限,我守着你,守着你的幸福,就足够了。”   莫罹低下头,唇轻轻落在唐柔额角。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不会觉得莫罹的感情突兀,他在离开唐柔时身不由己的那一吻,其实已经是动心,只不过那时候的莫罹不懂,而现在的莫罹懂了,而且懂得过头了……   今天更新有点儿晚,很抱歉……   ☆、情之所钟   夜半的时候,唐柔忽然发起高烧。   莫罹对半夜去医馆请大夫已经很熟练,医院大夫对半夜被人请去看病也很熟练,跟着莫罹到客栈给唐柔把脉。   “这位小公子是心中郁结,所以内热不散。”大夫安抚看起来很着急的莫罹,道:“我开一副药,只要好好休养几天,待到内热散去就好了。”   莫罹拿了毛巾沾着烈酒擦拭唐柔手心,问道:“若是不及静养,当如何?”   大夫皱了皱眉,为医者,最不喜欢有人轻视自己的身体,生了病还不好好修养。   “不及静养,那就等着高烧反复吧。”   莫罹顿了顿,问道:“就没有别的折中办法?”他侧目看了眼烧的满脸通红的唐柔。唐柔看似温顺乖巧,但骨子里却是倔强的怕死人,就算以莫罹的武功想要制住唐柔让他静养不成问题,却难以让唐柔的心也静养下来。而静养,静养,心比身体重要。   大抵是看得出莫罹是真为难,大夫倒是没再生气,解释道:“内热不散不比其他,可以用药压制,内热一旦压制只会埋藏隐患,日后爆发只怕会酿成大祸。”   莫罹皱了皱眉,道:“有劳你先开药方吧。”   大夫点头,开了药方交给莫罹,告辞离去。   莫罹买了药,顺便去客栈厨房拿了火炉砂锅开始煮药,忽然想到:自己法力不受制,何必还要这样费尽心思的煎药?   想了半晌,只能说当惯了凡人一时还不习惯自己有法力这件事,莫罹一挥手,叫刚放入砂锅中的药材变成汤药,喂唐柔喝下。   天色渐亮的时候,唐柔的高烧总算有所缓解,莫罹松了口气,就听见窗户处传来纸鹤翅膀扑腾的声音。他打开窗户放纸鹤进来,离开时只有眉心一点发红的纸鹤,此时好似鲜血浸染过的一般,扑面而来的全是血腥气。   莫罹就站在窗前伸手托着小纸鹤,“小东西,查的如何了?”   小纸鹤口吐人言,“萧秋水遭到权力帮剑王屈君山追杀,在两广之地。”   两广之地?   莫罹疑惑道:“他怎么会在两广之地?你这又是怎么了?”   小纸鹤智力不足以回答莫罹一个神仙都难以给出答案的问题,于是选择回答后一问,“萧秋水被人追杀,我凑巧敢上一场恶战。”   说着,小纸鹤难过的用嘴啄了啄自己满是血腥的翅膀。   莫罹皱眉屈指一下一下扣在微开的窗框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天色大亮,床上的唐柔痛苦呜咽着,才将他惊醒。   将小纸鹤揉成碎末散入晨风中,莫罹回身掩住窗户坐在床边,“阿柔?”   唐柔痛苦蹙眉睁开眼,“阿罹……头好晕……”   莫罹给他额头上已经温热的帕子换了水重新敷上,“你发烧了,烧刚退,再躺会儿吃点儿东西,头就不晕了。”   夜风吹了半夜,莫罹手掌冰冷,唐柔忍不住抱住莫罹的手掌蹭了蹭,咕哝道:“凉的,舒服……阿罹,我饿……”那样子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抱着大人撒娇。   莫罹不禁失笑,“阿柔你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买点儿早饭去。”   唐柔鼓起脸颊,发烧的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莫罹看,“不要!”   莫罹无奈,但也不能认真和发烧的人讲理,只好哄道:“我不出去买早饭,阿柔就会挨饿,阿柔不想挨饿是不是?”   唐柔用他晕晕乎乎的头脑想了想,似乎是这样,只好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叮嘱道:“你要快点儿回来。”   莫罹点头。   莫罹走后,唐柔扶着发晕的脑袋坐起身,缓了一会儿算是清醒了,忆及自己浑浑噩噩之际对着莫罹撒娇的样子,后悔的捂住脸——这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一直到莫罹拎着早饭回来,唐柔脸上的红色都没有褪去,莫罹见状,偏过头,“阿柔,过来吃东西。”   唐柔下床,清粥小菜格外的对他的胃口,一时间倒是少了几分尴尬。   “吃了饭再喝一次药。”莫罹对清粥小菜不感兴趣,拎了壶茶坐在一旁喝。   闻言,唐柔脸色立时发苦,“不要。”   莫罹面不改色,“你也可以现在喝,喝了之后再吃饭。”顿了顿,补上一句,“只不过先吃药再吃饭,饭可能都是药味。”   唐柔恶狠狠的瞪他,“牛不喝水都不能强按头!”   莫罹反问,“你是牛?”   唐柔在“承认自己是牛”和“喝药”之间挣扎了一下,只好妥协,“我吃了饭再喝药。”   莫罹觉得自己对付撒娇不喝药的孩子越来越娴熟了。   逃不过喝药,唐柔也就坦然了,饭后端着药碗眼睛一闭,狠憋了一口气,三两下将药“灌”到自己肚子里。   还不等口里苦涩的味道蔓延出来,唇畔已经被人抵上一丝清甜。   唐柔疑惑看着手压在自己唇上的莫罹。   莫罹道:“口张开。”   唐柔下意识听话的张开口,口中就被塞了一粒清甜的糖莲子。他弯眉一笑,“阿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莫罹可以断言:唐柔迷糊时做的事情都会忘记。   “我猜的。”莫罹微笑道。   唐柔不疑有他,眼巴巴看着莫罹,“就只有一粒?”   莫罹愣了愣,把油纸包里一包的糖莲子都给唐柔,漆如点墨的眼眸中满满都是笑意。唐柔莫名有一种被笑话的错觉,不由得撇撇嘴,开脱道:“小时候唐大大哥带着我和方姊上街玩儿,给我和方姊买了好多吃的东西。我一个人抱着那么多吃的东西回去,被其他人看到了,他们就把我的吃的抢走了,方姊知道之后狠狠地教训了那些抢我东西的人。唐大大哥骂方姊,说唐门的人,东西被强了,必须自己抢回来,还逼着我去把东西抢回来。”说起少年时。唐柔眼眸弯弯,笑的像个孩子,“我就去了,可惜吃的被他们分的差不多,我就只抢回来一包糖莲子……可是他们在糖莲子里下了毒。”语气不由得有些忿忿,“唐门子弟,居然这么没有自信,只敢下毒,都不配当唐门弟子。”   莫罹静静听着,不时微微点头,听完唐柔的故事方道:“也未必是他们没有自信,只是自己留不住,也不给别人。”   唐柔撇嘴道:“说到底还是没自信。有自信的话,就不会让我把东西抢回去。”   莫罹道:“或许他们有那个自知之明。”   唐柔一拍桌子,怒视莫罹,道:“你就非要跟我唱反调?”   莫罹倒了杯清水给唐柔,道:“一个人一个看法,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唐门既然以毒和暗器著名江湖,那么唐门子弟行走江湖用毒也无可厚非。你自己用不用毒是你自己的事,别人用毒也是别人的事情。毒说到底也是一种武器,和暗器,和刀剑没什么差别。”见唐柔不以为然,莫罹又道:“那日在巨石横滩上,如果我没有出手,你就会死在何捕头手上。”   唐柔瞪他,像只小刺猬,“你后悔了?”   莫罹摇头,“任何事情,只要是做了,就算是该后悔我也不会去后悔,因为后悔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更糟糕。有时间去后悔,不如去相信怎么去把后悔,变成不后悔。”   见唐柔不再忿忿瞪他,莫罹一笑,继续道:“阿柔,如果那日你的暗器上淬炼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你不会‘险些’死在何捕头手上,是不是?”   唐柔虽然不乐意,但也点头承认。就如莫罹所说,如果自己的暗器见血封喉,在何捕头藏在伞中的利刃触及自己的时候,见血封喉的毒药就会要了何捕头的命,自己也就不会受伤。   “如果你死了,你的三个朋友,他们会自责,会遗憾终生,会……”莫罹继续絮叨。   唐柔脱口而出一句,“你会怎么样?”   莫罹一愣,唐柔一眼不错的看着他,重复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莫罹垂目喝茶,半晌,淡淡一笑,“我?我不会让你死。”如果说先前是因为离郁所托,那么现在就是莫罹自己的私心。   唐柔不依不饶的道:“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总有你来不及的时候。”   莫罹揉揉额角,头疼而无奈的笑道:“若是你死了……我就……罢了,我本来要和你说的事情,都不知道被你扯到哪里去了。”   若是你死了,我就找到地府,走遍十八层地狱,也会找到你,你若是不舍人间繁华,我为你还魂续命,你若是甘于地狱风光,我亦与你魂魄为伴。   “我买了船,咱们坐船去两广之地。”莫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唐柔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他一边希望莫罹给出答案,一边有羞于莫罹给出的答案……只好顺着莫罹的意思改了话题,“去两广之地做什么?”   莫罹道:“我查到,萧兄在两广之地。”   唐柔微讶,“当真?”   莫罹颔首。   唐柔一把抓起莫罹的手,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莫罹反手按住唐柔的手腕,道:“阿柔,我不会掌舵,你也不会。”   唐柔不解其意。   莫罹叹了口气,道:“我们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船上的船夫,其次才是乘船去找萧兄。”   有些事急不来,唐柔也清楚,点点头,重新坐下。   相对而坐,唐柔回味方才的莫罹说的话,秀气的眉眼忽然弯出个可爱的弧度,“阿罹,”他唤道,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狡黠,“你有的没的说了一大篇,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少年眼眸一转,尽是灵动。   莫罹微微一笑,“难道你猜不出来?”   唐柔得意的扬扬头,“我就是不爱用毒。”   莫罹淡笑道:“我说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唐柔又道:“如果旧事重现,我会伤在何捕头的刀下,我也不会给我的暗器淬毒。”   莫罹喝茶,示意唐柔继续说。   唐柔道:“即使是同样的情况,我还是会受伤。”他凑到莫罹跟前,明眸秀眉微扬,“所以,你教我武功吧,当我和你一样厉害之后,我的暗器不用淬毒,也没有人可以伤得到我。”   莫罹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少年明媚飞扬的眉眼,含笑道:“好。我必定倾我所有,绝无保留。” 作者有话要说:     ☆、信任   乘船而下,一路上平静的让莫罹都觉得异常,也就江湖经验不足的唐柔还可以每日好吃好睡,缠着莫罹让他教自己武功。几日下来,先前赶路瘦下来那点儿肉,很快又出现在唐柔脸上,愈显得秀气讨喜。   一夜,莫罹在看过唐柔之后,去甲板上吹风。   甲板上凉风习习,莫罹还未站定,一抹翠色流光破空而来。莫罹侧了侧头,将那道翠色流光拦住,“小东西,离郁让你给我捎什么话?”   翠色流光自然就是离郁的那只翠羽小凤凰。   翠羽小凤凰低头啄莫罹的手,“每一次我千里迢迢赶来,莫罹公子就只会问这一句。”语气哀怨,十足的怨妇模样。   莫罹忍不住一笑,敲敲小凤凰的头,“你每一次来找我,也都是给离郁传话啊。”   翠羽小凤凰觉得自己的凤凰心被伤害了,难过的在莫罹掌心蜷缩成一圈,哼哼唧唧的道:“至少这一次我不会替少主给你传话的。”   莫罹轻笑,柔声道:“好了好了,那你来有什么事儿?”   翠羽小凤凰头从翅膀下钻出来,眨眨漂亮透亮的眼睛,“是小陆姑娘,她说她在家里闷得无聊,想找你出来玩儿。”小凤凰十分为难的看着莫罹,“莫罹公子,少主被关起来的时候说,小陆姑娘一定不会在流景殿好好呆着,如果小陆姑娘要出来,一定要莫罹公子你看好小陆姑娘。”   莫罹眉头稍皱,“离郁被关起来了?”   翠羽小凤凰点点头,“是啊,少主闯了大祸,被族王关起来了,罚他百年面壁。”   莫罹道:“离郁到底闯了什么祸?”   翠羽小凤凰摇摇头,“族王没有说。”   莫罹暗自沉吟:凤凰一族族王是出了名的宠溺幼子,离郁又是凤凰一族万年来天子最高的少主,就算是离郁闯下什么了不起的大祸,惹了什么了不起的麻烦,也不该被族王关起来百年面壁啊。   除非,离郁闯的祸,连凤凰一族的族王都难以承担,需要惩罚离郁以平众怒。   莫罹猜测道:“离郁他大闹凤凰一族祭祀,还是以下犯上?”   翠羽小凤凰连连摇头,怒视莫罹道:“这种事情,少主过了一万岁就再不做了。”   莫罹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那小陆为何会在你们凤凰一族的流景殿里?”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流景殿算是离郁寝殿,小陆身为龙族怎么会住在凤凰一族之中,还是住在凤凰一族少主的寝殿?   翠羽小凤凰脸红了,支支吾吾半晌才用翅膀捂着脸害羞道:“少主,少主他……亲了小陆姑娘……亲了一下……”   莫罹嘴角继续抽搐,离郁和陆溧确实相识日早,只是莫罹怎么也想不到,风流轻狂桀骜不驯如离郁会喜欢陆溧,那个敢穿着男装和离郁比调戏女孩子的陆溧。但莫罹也清楚,离郁虽然万花丛中过,但若不是真正动心,绝不会招惹陆溧,而陆溧若非心为情动,离郁这会儿只怕该好好修炼一下凤凰一族秘传的涅槃之术了。   “难道凤凰一族族王是因为离郁和陆溧之事,才把离郁关起来让他面壁百年?”莫罹猜测问道。   翠羽小凤凰狠狠啄了莫罹一下,“我族族王开明的很,就算小陆姑娘是神龙,也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大棍。”   莫罹连受两次打击,懒得再猜测下去,屈指在翠羽小凤凰额头上一弹,道:“转告小陆,我在人间,若是她不嫌人间无趣,来找我也可以。”   翠羽小凤凰点点它漂亮的凤凰头,高傲的在莫罹掌心踱步,就是不肯离去。   莫罹好笑,道:“小东西,你家少主不是让我看好小陆么?既然如此,离郁闭关不出,只好你代为监视,看我究竟有没有好好照顾小陆,是不是?”   小凤凰眨眨眼,道:“就是这样。”   说完,才扑腾着翅膀预备离开。   莫罹忽然忆起一事,“小东西,离郁有没有跟你说,他到底是和什么人打赌,要我照顾唐柔一世?”   小凤凰刚飞出两三步,又摇摇晃晃回到莫罹掌心,为难的想了半晌,摇头道:“少主没有说,不过少主那次从人间回去之后脸色就一直很不好,之后和莫罹公子在宛云楼喝过酒之后,就被族王罚百年面壁了。”   莫罹还要再问,忽然见掌心小凤凰毛羽倒竖,心中一动,转头去看——白衣俊秀的少年独倚船舷,衣袂临风。   “阿柔。”莫罹心中之念百转千回,却终究只对唐柔淡然一笑,或许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淡然一笑之下到底掩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情愫。   千里水光潋滟,月色清幽。   唐柔歪着头看他,笑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莫罹掌心一僵,深吸了口气,道:“信鸽。”   翠羽小凤凰愤恨啄了莫罹掌心一下,想他堂堂天界凤凰一族少主最宠爱的……宠物,居然沦落到凡间“信鸽”的地步。   唐柔继续笑,“信鸽会说话?你还不如说它是八哥或者鹦鹉。”   莫罹居然笑着点头道:“或者,你重新问一次,我再答一次?”   唐柔撇撇嘴,走在莫罹跟前,衣袂随风猎猎作响,不在执着于这个问题,手臂撑着船舷,目光落在月光洒落的水面,“你跟我说,你不会后悔,现在还是一样吗?”   莫罹抬手放小凤凰离去,转身和唐柔以下手臂撑着船舷,“我说的是,‘任何事情,只要是做了,就算是该后悔我也不回去后悔’。”   唐柔道:“所以还是不后悔。”   莫罹道:“是与其后悔,不如把后悔变成不后悔。”   唐柔将视线移在他身上,秀眉微扬,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会儿应该大吵大闹,问你为什么骗我,为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知道萧大哥他们在两广之地,为什么那只绿色‘信鸽’会口吐人言,为什么……”   莫罹不否认自己猜测过唐柔会质问,但绝不是“大吵大闹”,但凡是出身世家的子弟,无论嫡系还是旁系,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他们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那种难堪的地步。但是莫罹也没有想到,唐柔的反应会是这样的平淡。   “我没有骗你。”这一点莫罹必须反驳,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来历来意,都是模棱两可,就是防着这种情况。   唐柔也没有和他纠结字眼,道:“其实,我想过质问你的。”   莫罹接口道:“那你为什么突然转变心意?”   唐柔道:“因为,我觉得我还是信你的……”他眼中清晰的信任不容错辨,在月色在墨眸更显得透亮,“人,还是什么其他的魑魅魍魉,我都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害我。”   莫罹忍不住伸手轻触唐柔冰凉柔软的发丝,“你哪里来的自信?”   唐柔十分认真的看着他,问道:“那你会害我吗?”   莫罹道:“不会。”   唐柔点点头道:“那我就信你。”   莫罹不得不暗自猜测是不是唐柔话本小说看多了,什么妖魅转身为人,什么妖魅生来就是食人心魄,什么妖魅比人更心软……诸如此类的话本小说,莫罹在天界也时常看到,大多是离郁和陆溧两个从人间捣鼓到天界的。   “那我尽力不辜负你的信任?”莫罹故作轻松笑问。   唐柔却认真的道:“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莫罹很想问唐柔这样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却狼狈避开了唐柔认真的眼神,他神仙当久了,顾虑的事情也多,反而没有唐柔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有时候,莫罹不得不承认,“人”比神仙有他们的高明之处。   “很晚了,回去睡吧。”莫罹转身往房间处走。   唐柔愣了一下,快步追上莫罹,“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妖精?”   已经走到房间门口,莫罹不得不止步,回头无奈道:“上古无名神君佩剑,万载通灵窍,万载成人身。”   唐柔扒着莫罹房门的门板,继续问道:“你变成本体是什么样子的?”   莫罹继续无奈道:“想看?”   唐柔用力点点头。   莫罹回房间,找到笔墨纸砚,当即泼墨挥毫三两笔作画一卷,塞给唐柔,道:“好了,就是这副样子。”   唐柔一直站在门口等着,此时就要展开画卷,一道劲风忽然袭来。   莫罹拉着唐柔的手闪身进到房间里,原来唐柔所站之地,是三枚浸染剧毒的柳叶飞刀。唐柔见状,皱眉低声道:“暗器不是出自唐门。”出自唐门的暗器,无论是转卖他人的,还是自己留用,都会缀着一个小小的“唐”字。   莫罹一手护着唐柔,一手琴弦蓄势待发,低声道:“躲在我身后,不要露头。”就看方才那三枚飞刀,就可以知晓对方暗器手法高深,唐柔肉体凡胎,挨上一下必定修养好一段时间。   唐柔狠狠掐了一下莫罹的腰,“我又不是女孩子。”   莫罹施展仙术,搜寻隐藏暗中的人,道:“那你顾好自己。”说着,莫罹一把掀翻房中的茶桌,挡在唐柔身前,道:“待会儿只怕免不了要跳水逃生,你做好准备。”   话音落下,莫罹整个人扑出门去,琴弦灵活如鬼魅毒蛇,卷向潜藏之人。   唐柔一手画卷忿忿砸了一下桌面,心里虽然清楚以自己的武功出去只能给莫罹添乱,但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却让他十分不乐。   门板被莫罹破开,唐柔从茶桌后探出头去,透过破开的门板,隐约只能看见一道墨绿身影和数道黑影纠缠在一起。似乎是唐柔的关注太过明目张胆,有人也注意到了破开的门板里还藏有一人,一道黑影手执长刀势如闪电刺向唐柔。唐柔一推茶桌,就地一滚,堪堪避开那刀,顺势甩手丢出数点寒芒。   寒芒正打在刀身,迸射出点点火星。   唐柔乘势越出房间,也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莫罹分心看了眼这边的战局,唐柔轻功暗器皆是不错,和黑影斗个旗鼓箱单,加上自己这些时日教他的武功,应当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放下心来,莫罹专心的用琴弦废去围着自己黑影手里的兵器。   一时之间,倒也打的热闹。   一匹青练破空而至,间不容发隔开了唐柔和那道黑影,唐柔足尖点地,纵身后退,青练仿若活物,紧缠住黑影。   唐柔被抢了对手,无所事事的在一边看着,那道青练来去轻灵,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控制着,但看起来对付黑影十分轻松,有好几次唐柔都觉得青练可以缠住黑影,却轻描淡写的掠过,如猫逗老鼠一般。   “没事吧?”莫罹不知道何时也抽身站在唐柔身边。   唐柔摇头,兴奋的盯着青练,“阿罹,那是你控制的?”   莫罹头疼的按按额角,摇头道:“不是。”   唐柔疑惑道:“那……”   莫罹笑道:“你看着吧,是我的一位故友。”   话音落下,青练已经将数道黑影全绑缚住,丢在甲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相信,离郁就算爱惹是生非,也只惹高端的,有格调的是非,那种大闹祭祀,以下犯上这种低端的是非,离郁已经不屑去惹了(总觉得好像有那里不对的样子……)   《莫离》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告一段落了,下一篇,如果出意外还是古代,题目是《云深不知处》,江湖朝堂都有所涉及。   ☆、陆溧   “阿莫。”   青衣墨发的少女,俏立甲板之上,笑意盈盈,明眸皓齿。   莫罹站在原地,张开手臂将扑过来的少女接住,忍不住数落道:“离郁走的时候,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惹是生非吗?”   陆溧道:“我这不是乖乖来找你了吗?”   莫罹亲昵的拍拍陆溧的头,松开她,“既然来了,那就乖乖听话,我们约法三章。”   陆溧蹭的退开两步,顾左右而言他,“嗳,阿莫,她就是离郁托付给你照顾的小姑娘?长的真好看,秀秀气气的。”   莫罹皱眉敲了陆溧额头一下,回身牵住唐柔的手,“阿柔,这是我的……妹妹,陆溧。”转而丢个陆溧一个“慎言”的眼神,道:“小陆,阿柔是男孩子。”   陆溧惊讶的瞪大眼睛,围着唐柔转圈打量,“真的是男孩子?”   唐柔被盯着看的毛骨悚然,不由得往莫罹身后躲了躲,莫罹斜身拦住陆溧,头疼轻斥道:“小陆!”   陆溧吐吐舌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要收敛嘛!”   莫罹道:“船上房间不够,小陆你住在我的房间,我和阿柔挤一挤。”分配好房间,莫罹叮嘱陆溧一句“不准生事”之后,拉着唐柔回到唐柔未经摧残的房间。   唐柔看着莫罹关上门,他是睡到半夜睡不着,才起身去找莫罹,反而遇到一场厮杀,着实惊心动魄一把。这会儿还有些懵,愣愣地道:“你的房间,门被你踹飞了,茶桌快成了筛子。”   莫罹边整理床铺,边道:“阿柔,小陆……”   唐柔忽然跳起来,“对啊,阿罹你是妖精,小陆姑娘也是妖精,有没有门有没有茶桌,都是一样的。”   莫罹铺好床铺,回头道:“阿柔,去睡吧。”   唐柔乖乖躺在床上,清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莫罹,“那你呢?”自从那轻轻一吻之后,唐柔对莫罹就不可抑制的生出一种似乎是抗拒,但又忍不住亲近的感觉。很多时候,唐柔并不抗拒莫罹的一些亲昵动作,然而莫罹的刻意避开,又让唐柔不免窘迫和愤恨。   我明明没有拒绝,你又不是学堂里的夫子,那么守礼干嘛?唐柔在心底小声埋怨。   莫罹给他倒杯水放在床边,道:“我在这里守着你。”   “你……”唐柔迟疑了一下,拉住莫罹的手,惊讶了一下埋怨道:“你的手这么凉?”   莫罹下意识抽回手,若无其事笑道:“我没事。”这是换血之后的后遗症,手始终冷若玄冰,无论怎么样都暖不起来。   唐柔重新握上去,并瞪了莫罹一眼,“手冰成这样怎么会没事!”握紧莫罹的手,紧紧埋在自己胸口,唐柔被冷的一哆嗦,却没有放开手,“我给你暖一暖,现在才八月,手就冷成这样,要是到了冬天怎么办,冻成冰坨子吗?”   掌心所触,是柔软舒适的里衣,再往下是少年单薄急促的心跳,莫罹手还是冰的,却泛出一层层薄汗,几乎要浸湿唐柔的里衣。   “我的心跳,好快。”唐柔仰头看着莫罹。   莫罹向外抽了抽手,唐柔没有松开,只执拗的看着莫罹。   莫罹妥协的坐在唐柔床边,俯身亲了亲唐柔的额角,无奈而纵容,“阿柔,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唐柔张了张口,脸上浮出淡淡的羞赧之色。   “好了,不要说了,我明白。”莫罹俯身低语,在唐柔害羞而窘迫的偏过头之中,动作轻柔的抽出手,施法让唐柔睡过去。   莫罹给他掖一掖被角,走出房间。   陆溧坐在船舷上,青色的罗裙柔柔随风摇摆,看起来陆溧就像是富贵人家稚嫩娇柔,不谙世事的少女。   莫罹暗自感慨一下陆溧的外貌多具有欺诈性,随即走过去,“小陆。”   陆溧拨弄着发髻上碎玉流苏的青翼蝶钗,“那天宛云楼的凤楼主把这东西送到流景殿,我还纳闷,这凤楼主读心之术是不是也太厉害了点儿,我不过暗中图谋了一下,她就把东西送上门来。还有青蝉素锦,和折星碎月扇。”   莫罹道:“然后呢?”   陆溧扬眉一笑,“然后凤楼主就在我预备威逼利诱她的时候,先一刻告诉我,是她和你做的一桩交易。”   莫罹迟疑了一下,问道:“离郁被罚面壁?”   陆溧吐吐舌头,笑道:“离郁这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你这远在人间的都知道他是被罚面壁,想必这消息已经传遍天界了吧?”   莫罹道:“是离郁那只小凤凰告诉我的。”   陆溧咬牙,“回头姑娘就把那小东西炖了吃。”   莫罹好笑的道:“才巴掌大的小东西,毛扒光了估计不够给你塞牙缝。”   陆溧笑眯眯的磨牙,“没事儿,凤凰肉就算是不够给我撒牙缝,喝汤也养生。”   莫罹屈指在陆溧头上敲了一下,“别给我顾左右而言其他,离郁到底是为了什么被罚面壁?凤凰族王也舍得?”   陆溧郁闷的拨弄发钗的流苏,“我也不清楚,离郁能告诉我的,也都跟你说了。那天……”   那天,陆溧酒醒之后,总觉得不对,就去了离郁的流景殿。相交数万年,陆溧对流景殿了如指掌,为了不要生出什么麻烦,陆溧偷偷从暗道进到流景殿,还未踏出暗道,就听见流景殿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陆溧听出说话的是凤凰族族王,那个总是笑眯眯抱着个棋盘到处找人下棋的和蔼老头,此时突然如此震怒,陆溧当即决定躲在暗道里偷听。   其后传来离郁轻佻散漫的声音,“父王,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就算是再生气也没用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压下这件事。”   紧接着是离郁的师尊,在天界名声不在玄逸仙尊之下的东衍仙尊,“族王,离郁说的不错,事已至此,我们首先该想的,是如何解决。”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要怎么处置离郁,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急此一时。”   离郁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啊,要骂我,什么时候不行……啊!疼!”   东衍仙尊再好的修为也气得不轻,不知拿什么砸了离郁一下,陆溧躲在暗道里听着,都替离郁觉得疼。   东衍仙尊道:“知道疼就给我闭嘴,仗着自己法力高强,下界去跟区区一个星君的坐骑斗气,还被人抓着马脚堵上门,单为这个本尊就该好好罚你。”   暗道里,陆溧在腹中替离郁开脱,“这个和法力高低无关,关键是那个星君脸皮太厚,被小他好几万岁的揍了,居然还有那个脸面上门告状。”   果然是多年至交,离郁道:“那是那个星君脸皮太厚,比法力比不过我,就找师尊告状。”   东衍仙尊不屑道:“那也罢了。”   凤凰族王一拍桌子,“东衍,离郁都是被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东衍仙尊淡然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我教离郁法术的时候,心疼的好几顿饭没吃,天天往我府上跑,我府上的门槛都被磨平了好大一截。”   凤凰族王气道:“那是本王的儿子,本王当然要心疼。”   东衍仙尊则道:“那还本尊的弟子,本尊自然也惯着。”   陆溧边偷听,边暗自腹诽:仙尊,族王,你们好歹也是天界威名赫赫的老辈神仙,就算私下里“不拘小节”,当着离郁的面还是要稍稍注意吧。   显然,离郁已经是听惯了,隐约陆溧还可以听到他喝茶的水声。   吵了许久,离郁耐不住,重重把茶杯放下,道:“父王,师尊,我知晓你们两位是‘故交’,但是你们能不能先解决眼下的事,再叙旧?”   东衍仙尊是个自重身份的神仙,闻言当即道:“这事,你先避避风头吧。”   族王道:“是啊,天塌了还有父王在。”   东衍仙尊到:“要不,族王你‘震怒’,把离郁关起来,罚他面壁百年。其他的事情,离郁,自有我和你父王担当。”   离郁没半点不好意思,道:“多谢师尊,有劳父王。”   族王哀哀切切的抱着离郁哭道:“我可怜的孩子,是父王不好,是父王没能耐,出了事还要罚你面壁。你从小到大,父王都没让你离开过百年之久……这百年面壁,你要怎么过呦……”   东衍仙尊额上青筋蹦了蹦,磨牙道:“族王,你要是舍不得让离郁面壁,那就让离郁去处理这件事。”   “……”族王松开离郁,“离郁,你瞅着你流景殿里有什么想带去面壁的,跟父王说,父王马上让人给你在面壁的山洞里备上一份。”   陆溧转述完,脸微红了红,转头留给莫罹一个后脑勺,飞快的道:“之后,离郁安抚了族王几句,他们就走了,我又过了很久才从暗道里出去。东衍仙尊和族王对那件事讳莫如深,我也没问离郁。”   莫罹大抵可以想象离郁那种到处惹祸却从来不担心善后的性格是怎么出来的,有族王这样的溺爱,和东衍仙尊的护短,离郁怎么会担心善后。   却忘了,说到善后,他自己帮离郁善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阿莫,”估摸着脸上的红晕退下去了,陆溧才转头道:“你说,会是什么事情,让族王和仙尊他们都这样忌惮?”   莫罹想了想,道:“要么,是事关天界了不得的大人物,要么,事关万千黎民苍生。”   陆溧道:“离郁有分寸,不会惹这么大的祸。”   莫罹摇头道:“那我也猜不到了……你在流景殿这些时候,天界有什么事发生?”   陆溧脸一红,呐呐道:“我在流景殿,是偷偷住着的。”   莫罹屈指叩击船舷,一时无语。   “你问了这么多,我还想要审问你呢。”陆溧很快恢复如常,那种娇羞的小女儿姿态果然不适合她堂堂陆溧陆姑娘。   莫罹淡笑,“要问什么?”   陆溧狡黠眨眼,凑近莫罹,“你和那个漂亮的跟小姑娘一样的……你叫他阿柔的,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莫罹道:“你怎么想,就怎么样吧。”   陆溧笑道:“你这是默认了?”   莫罹浅浅一笑,夜风吹拂他墨绿的衣袍,舒适自然,“我想一生守着他。”这已经是莫罹所能说出来的,最缠绵的话。   陆溧心中一惊,寻常的神和人一样,虽然寿命有千万年,但也难逃谪仙之时,需要转世历练才能继续位列仙神,而莫罹却不同,和人相比,他是不老不死的,和神相比,他是无生无灭的。他的一生,就是永生。   半晌,陆溧才道:“想清楚了?”   莫罹点头。   或许在此之前,他想守得,是唐柔的一生,但今夜之后,他要守得,却是自己的一生。   无论日后世事变换也好,物是人非也罢,心如磐石,永不移转。 作者有话要说:  天界的神仙还是相当靠谱的(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尤其是凤凰族王,和东衍仙尊……恩,尤其是他们。      ☆、纯钧之殿   莫罹一直在船舷上坐到天光破晓,纵目远眺海天一色,都是晦暗。陆溧施法恢复了被莫罹踹破的门板,已经去休息了。独留莫罹一人坐在原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的,都是陆溧临进门时,说的那句话。   “阿莫……玄逸仙尊有很久没有出纯钧殿了吧?”   纯钧殿是玄逸仙尊修行之所,说是殿,其实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宫宇。玄逸仙尊原先是不喜欢把自己拘束在固定一个地方的,但是自从收了莫罹为弟子之后,为了让莫罹不至于跟着自己到处流浪,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辟纯钧殿。自纯钧殿开辟之后,一直都是莫罹纯钧殿,玄逸仙尊到处游荡,几万年时间,玄逸仙尊在纯钧殿住的时间都不足一年。   可听陆溧的意思,玄逸仙尊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纯钧殿了?   分明不久前还跑到人间来让自己出去历练。   莫罹无意识的抽出自己袖里琴弦在指尖绕来绕去,一边不由得心酸:为什么师尊也好,至交也好,所恋之人也好,都让他不断担心,一边还忍不住想:师尊到底出了什么事?   “嘶。”莫罹忽然手一疼,垂头看,是他一时失神,掌心被琴弦割出一道口子。   冰冷的血,莫罹自己碰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心慌。   “阿罹,你在想什么?”唐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莫罹身边,捧着莫罹的手,撕了一截衣袖给他包扎伤口,“我在你身后站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   莫罹心中一动,反手将唐柔紧紧搂在怀里。   唐柔一僵,随即放松身体,维持着半个身子探出去的别扭姿势,轻轻环住莫罹的肩背。他虽然不知道莫罹到底怎么了,但这样失措的莫罹还是他第一次见,一直以来,唐柔看到的莫罹都是强大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得住他,但这会儿……   唐柔轻声安抚莫罹,“阿罹,没事的。”   他这样笨拙的安抚,让莫罹暂时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笑了出来,“我没事,”他松开唐柔,“只是不能陪你去找萧兄了。”   唐柔道:“我没事,是你……”   莫罹低头,一下亲在唐柔唇角,轻如点水,一触即离,轻笑道:“阿柔,闭眼。”   唐柔脸上浮出害羞的微红,依言闭上眼,莫罹重新吻下去,唇齿缠绵之间带着微风的清凉,又有独属于情人的缱绻暧昧。   莫罹的心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宁静。   下一刻,莫罹竖掌为刀,斜劈在唐柔侧颈。   唇未分,莫罹呢喃低语,“我不想让你看着我走。”   “小陆,阿柔托付给你,我回纯钧殿看看师尊。”莫罹取下袖中暗藏的琴弦塞在唐柔怀中,轻拂开他额前几丝散乱的发,方抬头看向陆溧。   陆溧认真点头。   纯钧殿,一如以往,草木青翠,风光秀丽。   然而莫罹一步入纯钧殿,心中淡淡的心慌蓦然被放大,像是万箭穿心一般,却又不只是痛苦……莫罹手腕翻覆间,推开玄逸仙尊的房门。   铺天盖地的红色映入眼帘。   莫罹纵身后越,避开迎面而来的一匹红炼,随即掌心一颤,万年前就已脱离本体无名之剑幻化而出,墨绿的剑身映出万道冷厉之光。   “莫公子?”红炼落下,是红衣锦绣的凤华裳。   莫罹剑锋微侧,却未收起,“凤楼主来此,所为何事?”   凤华裳侧身让路,玄逸仙尊微弱的声音自内传出,“莫罹,你进来吧。”   莫罹依言走进去,掌中无名之剑不曾松过半分,行至玄逸仙尊跟前,漆黑眸子掠过一旁紫影,眉心半敛,转而轻声唤道:“师尊。”   玄逸仙尊眼中溢出一抹笑,“小莫罹,你不是在陪你家那个小姑娘么,回来做什么?”   莫罹一手按剑,轻声答道:“师尊不想弟子回来么?”   无名之剑轻颤,莫罹沉腕压下。   玄逸仙尊笑道:“你回来,必然有事。”   莫罹道:“是。”   玄逸仙尊道:“何事?”   莫罹扬眉,道:“师尊,弟子不是君子。”   玄逸仙尊疑惑。   莫罹继续道:“是以,弟子尚不能事无不可对人言。”   玄逸仙尊看了眼凤华裳和紧黏着凤华裳的紫影,心中多少为老友感慨几许,转而看到莫罹此时还是按剑而坐,似乎随时可以持剑而起,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莫罹,”玄逸仙尊道:“师尊放心不下你。”   莫罹眉目沉寂,垂首盯着掌心的无名之剑,淡声道:“师尊,不让人放心的,从来不是弟子。”他微一扬眉,目光如炬,越过紫影,对凤华裳道:“宛云楼诸事纷杂,凤楼主却还有那个闲心,在这里陪我师尊闲谈。”   凤华裳几乎要被他气势逼迫,喘不过气来,紫影皱眉,扬袖阻绝莫罹冷厉目光,凤华裳才缓了口气,道:“南离璋之事,我欠莫公子一个大人情,单凭此,莫公子也该相信我来此绝无恶意。”莫罹又已垂眸,凤华裳轻飘飘掠过几步,继续道:“南离璋上依附的魂魄,正是家师,也是玄逸仙尊千年故交。”   玄逸仙尊安抚的拍拍莫罹,“秋水陌,也是宛云楼第一任楼主。”   紫影又要黏着凤华裳,反被凤华裳一个冰冷的眼神阻止,只好站在原地,耸肩道:“本尊就是秋水陌。”   莫罹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就道:“我对两位的身份不关心。”   凤华裳道:“我的来意,能说与否,全看玄逸仙尊。”   秋水陌则道:“我也一样。”   莫罹声音轻柔,“师尊不愿意告诉弟子么?”   玄逸仙尊长叹道:“师尊也不是君子啊。”   莫罹道:“师尊既然能请凤楼主和秋水陌仙尊来此,想必这两位不是外人,师尊的事可以对他们言说。那么,弟子是外人?”   玄逸仙尊被噎的一愣,他倒是忘了,莫罹嘴皮子上的功夫在天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厉害。只不过,一直以来莫罹不爱与人争口舌之利,而被忽视了。   “小莫罹……”   莫罹打断他的话,“既然弟子是外人,弟子告退。”   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玄逸仙尊眼神示意,秋水陌身形如鬼魅,拦住莫罹。莫罹想也不想,无名之剑挽出个剑花,直刺秋水陌胸口。秋水陌一愣,忙侧身避开,剑气仍在他胸口留下一道红痕,不由得暗自咋舌:毕竟是上古神兵,单剑身本体就有如此威力。   当下不敢小视,幻化出长剑,与莫罹缠斗在一起。   凤华裳在玄逸仙尊跟前,低声道:“仙尊,此事非要瞒着莫公子么?”   玄逸仙尊看着莫罹招招不留余地,沉吟道:“若是让他知晓,单为离郁百年闭关和他有关,你认为他会坐视不理?更遑论其他。”   他二人越打越凶险,好几次莫罹手中的无名之剑都要刺穿秋水陌的胸膛,凤华裳看的担心,一片一宿被她揪得百转千回,“可他……我师尊,不是莫公子的对手。”   玄逸仙尊也是看的着急,“莫罹本体是上古之时的无名之剑,本就是无坚不摧,万载生灵窍,得天地之灵秀,就算是我全盛时期也不过和他堪堪打个平手,那还是莫罹没有尽全力。秋水陌法力与我不相上下,但是他才重归天界,法力不足全盛时期之七八,以他现在的实力,和不留后手的莫罹……”   其后果,玄逸仙尊不必说,凤华裳也可以想得到。   凤华裳急道:“那你还让陌……还让他拦住莫罹!”   玄逸仙尊无奈道:“不让他拦着,你是觉得本尊现在可以动用法力?或者是你能拦得住?”平时脾气好到怎么挤兑都默认的人,一旦发脾气比那些脾气暴躁的人显然要可怕得多。   忽然,莫罹一剑横扫,秋水陌撤步不及,无名之剑正掠过他胸膛,染透紫衣数重。   凤华裳红炼飞出,堪堪在莫罹下一剑削向秋水陌之时将其拦下,震得连连后退,面无血色。   “让开!”莫罹持剑低喝,眼底尽是疯狂肆虐的杀意。   凤华裳红衣锦绣,笑意宛然,对莫罹摄人的杀意视而不见,笑道:“莫公子不是想知道我们到底瞒着你什么事情么,仙尊不想说,华裳却是没有什么顾忌。”   杀意如潮水褪去,莫罹不松剑柄,下颌微扬道:“什么?”   凤华裳步步走进莫罹,“自然是……和离少此次突兀闭关有关……”   莫罹正凝神听着,忽一股清浅花香忽然笼在鼻端,他暗道不好,紧握剑柄,剑锋抵在凤华裳纤细脖颈处,脑海之中已经浑浑噩噩一片。   凤华裳似无所觉,自顾自道:“此时牵扯颇广,莫公子也不能怪玄逸仙尊讳莫如深。”   莫罹踉跄了两步,剑锋割破凤华裳脖颈,刺目的鲜血让莫罹神智清楚了一下,微收回三寸剑锋,皱眉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凤华裳忍痛宛然一笑,“自然是为了……你!”   话音落下,秋水陌袖中飞出一道水链,紧紧笼住莫罹。莫罹眉头紧锁,眼前事物已有数到残影,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劈出一剑,随即晕倒在地。   “华裳!”秋水陌不及帮凤华裳挡住这最后一剑,只来得及揽住凤华裳软到的身体,急声道:“华裳,你疼不疼,伤……”   凤华裳忍痛捂住伤口,运转神力愈合伤口,不过片刻,脸色已经苍白若纸。   伤口愈合,凤华裳摇摇晃晃的推开秋水陌,淡声道:“有劳师尊关心,我没什么事。”红衣染血,那红色愈加刺目鲜亮,她回头道:“玄逸仙尊……咳,莫公子留下了。”边说边咳,唇畔一律一律鲜血溢出。   她法力本就不及莫罹,却要施法迷惑莫罹神智,虽然侥幸成功,但也受伤不轻,何况还有莫罹临昏睡前竭力劈出的一剑。   秋水陌看的心疼,却不敢靠近,生怕凤华裳因为挣脱他而加重伤势。   玄逸仙尊眉宇间凝着万般愁绪,低叹道:“东衍和凤凰族王应该快到了,等到他们到了,也就是这件事了结之时。”   人间,唐柔蓦然惊醒。   “唐公子,”陆溧撑着下颌,等唐柔一睁开眼,就道:“阿莫说你要到两广之地找人,但是他来不及交代我找什么人。”   唐柔坐起身,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溧在说什么,“现在,已经到了两广之地?”   陆溧点头,“是。”   唐柔揉揉额角,试探着问道:“阿罹说要你帮我找人?”   陆溧摇头。   唐柔便笑道:“既然到了两广之地,余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小陆姑娘你不要担心。”   陆溧不解的看看他,无可无不可道:“随你。”   唐柔下船,似是漫不经心的走在街道上,偶尔停步在茶楼酒馆,听着人们闲聊几句,不过片刻又继续开始闲逛。陆溧无所事事的跟着,一路上始终在用好奇而疑惑的眼神打量唐柔。   还是唐柔先忍不住,“小陆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一路上被人盯着,唐柔实在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当做没感觉。   陆溧仍是娇稚如天真少女的模样,笑着摇头道:“不,我的问题,只有阿莫能回答的出来。”但是陆溧绝对不会去问他。   唐柔不解其意,但陆溧显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   两人便继续在街头闲逛。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用不了多久,这篇文就会完结。   ☆、玉璧幽兰   纯钧殿里,茶香渺渺。   东衍仙尊先打破这满室茶香的宁静,“玄逸,你邀我们前来,总不该是为了让我们尝尝你纯钧殿里的好茶吧?”   秋水陌接口笑道:“若说好茶,天界难道还有比本尊宫中的茶更好的?”   凤凰族王接口道:“别的或许还难说,但你宫中的茶,确实堪称天界第一。”   东衍仙尊道:“来日有时间,必去叨扰。”   秋水陌笑道:“定当扫榻以迎。”   玄逸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却不留痕迹将眼神徘徊在自己身上,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笑出来了,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东衍,“东衍,说正事吧。”   东衍仙尊蹭的一下躲出七八步远,怒道:“不准碰本尊的衣服!”   玄逸仙尊嘴角抽搐了一下,忿忿道:“不就是几千年前沾了泥的手挨过你一次么,用得着你小气的记这么久吗?”那时,玄逸仙尊误入一处幻境,几经波折才闯了出来,凑巧那地方离东衍仙尊所居之地不远。上万年的交情,玄逸仙尊一点没客气的翻了东衍仙尊的衣服去他浴池里沐浴,正敢上东衍仙尊刚沐浴出来,就一巴掌拍在东衍仙尊肩上,打了个招呼。   那时候,还不是很有洁癖的东衍仙尊回头看了一眼玄逸仙尊,脸色青白一脚把玄逸仙尊揣进浴池里,自己在旁吐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从此东衍仙尊就有了不准玄逸仙尊近身的毛病。   东衍仙尊不置可否,却把凤凰族王往玄逸那推了推。   秋水陌在旁看的乐不可支,“正事……东衍你的正事就是在玄逸手下,护好你的衣服?”   东衍脸色难看的瞪了一眼秋水陌,一拍桌子,“说正事。”   其他几人忙不迭去护被东衍一掌拍的震离桌子的茶杯,凤凰族王干咳了几声,道:“说正事,说正事。”凤眸扫过凤华裳,提醒道:“别让小辈看了笑话。”   凤华裳温柔浅笑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自己手里的茶杯比什么都好看。   秋水陌道:“玄逸,你现在法力还剩下多少?”   玄逸脸色微变,道:“不足一成。”   秋水陌屈指敲桌,沉吟道:“我现在法力不足全盛时期之七分,族王和东衍为救离郁,法力亦有损耗……”   凤华裳浅笑接口道:“我法力虽然不及诸位仙尊,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秋水陌脸色一变,皱眉,“你已经受伤了!”   凤华裳笑意悠悠,“我自有分寸,请……师尊放心。”最后四字,一字一顿,是刻意说给秋水陌听。   秋水陌呼吸一窒,半晌没有说话。   在座几人是清楚秋水陌和凤华裳之间恩怨的,此时实在不宜提起,凤凰族王打圆场笑道:“凤楼主愿意帮忙,那再好不过。”转而又道:“现下首要的,还是此事该如何了结,我凤凰一族之中高手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东衍不赞同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玄逸喝了口茶,或许心底发苦,连香茗入口也只尝得出来苦味,叹道:“除了你我,离郁之外,或许小陆溧多少能猜到一点儿。”陆溧是神龙之身,龙族传承加身,所知道的必然要比莫罹这个没有任何传承的人要多。借由传承的知识,加上诸人语焉不详的说起,陆溧心中只怕对此时也有所猜测。   凤凰族王哀哀叹道:“我家小离郁……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本王的慈父之心,就只会出去惹是生非。”   玄逸仙尊宽慰道:“此时也不能全怪离郁,也是莫罹命中……或许是本尊命中,该有此一劫。”   数十万年前,玄逸仙尊游历云梦泽,无意间见云梦泽蛮荒之地灵气逼人,好奇之下一探究竟,正巧赶上莫罹本体无名之剑生出灵窍,灵窍初开方圆千里已尽被他剑气所摄,无一活物。当时玄逸仙尊觉得此剑魔性过甚,然上古无名之剑剑势惊人,以当时玄逸仙尊的修为想要封印尚不可能,他当机立断联络东衍,秋水陌和凤凰族王。四人联手,也只将无名之剑封印。又过万年,无名之剑破四大高手封印,魔性深藏,修成人身,就是莫罹。那时的莫罹,心性纯白如纸,对这万年封印也无一丝一毫的记忆,但法力精深,不在玄逸仙尊之下。   再次封印已经不可能,玄逸仙尊沉思之下,决定收莫罹为弟子,以日积月累的宁静去消磨莫罹心底深藏的魔性。近百年来,莫罹魔性消散,玄逸仙尊松了口气,也就不再常常要莫罹闭关苦修心性,由着他和离郁陆溧四处游历。   直到离郁奄奄一息找到自己之前,玄逸仙尊都以为,数万载的磨练,莫罹已经魔性尽消了。   说起那次的误打误撞,离郁觉得自己比哭倒长城的窦娥还要冤屈,合该出现诸如日月同天,雪地百花盛开之类的异象来彰显。   那日,闲暇无事,离郁折扇轻摇下人间为祸……“除暴安良”去了。自古,这个星君那位神尊的坐骑弟子,都喜欢下界为祸一方。一般的,天帝也不会去计较——下界为祸,总比在天界为祸好点儿——死道友不死贫道,天帝深谙其道。   这次让离郁撞上的,是星君里脸皮数一数二厚的曲瑜星君的坐骑,一头碧眼六翼的灵兽。离郁身为凤凰族少主,凤凰历来为飞禽之尊,离郁又是凤凰族天资最高的少主,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却不想被那碧眼六翼的灵兽反伤了羽翼,狼狈躲在琼山深处养伤。   待伤养好后,离郁十二分谨慎的去找场子,灵兽没逮到,反而踏入琼山万千幻境之中。琼山乃天地相连之灵山,亦是神魔之战的战场,灵气逼人也危险万分,而离郁所踏入的万千幻境,跟是其中最为危险之处。   离郁一边感叹自己流年不利,收拾个区区灵兽反被伤也就罢了,找场子还踏入琼山的万千幻境之中。一边,离郁势如破竹,一路遇阵破阵,遇魔灭魔,最后也不知道稀里糊涂是踏入了困门还是生门——没有第一时间死了,离郁觉得开始转运了,然后就看到了那一幕。   横隔整条道路的幽兰玉石,静立眼前。   离郁扑上去这摸摸那看看,思量着自己能不能把这东西搬出去,小陆房间里似乎正缺一架屏风。   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眼前幽兰玉石骤然变幻,浮现出上古之时,诸神出世,万魔并起的场景。离郁凑的太近,看的头晕眼花,退开几步再看,越看越满意。   这东西自己一定要搬出去送给小陆,记载上古神魔之事的古书,陆溧堆了大半个房间,有了这东西,就可以把那些书丢出去,陆溧也就不用压迫自己继续给她开辟洞府了。   渐渐的,离郁觉出不对了。   怎么这幽兰玉石上浮现的,尽是上古之时云梦泽那位无名神尊的事迹?   如是想着,那位无名神尊已经用他手里的无名之剑回剑自刎,殷红的血喷洒出来,艳丽如花,覆盖整个云梦泽。鲜血流尽,神尊倒地,云梦泽诸妖皆飞回湮灭,消泯于世间。   离郁咋舌,“没想到,莫罹本体如此邪气。”又咕哝道:“难为他现在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画面再变。   神尊几似,无名之剑深埋云梦泽,吸尽云梦泽死气,灵窍初生。又被玄逸仙尊等人封印,再过万年破封而出,心性纯白,被玄逸仙尊收为弟子,万载修行。   “这东西,记载了莫罹一生?”离郁眼神变了,先前要把这东西带出去是为了一时兴起,无可无不可,这会儿却是必须把这东西带出去了,记载了莫罹一生,也就是记载了莫罹的所有弱点,这东西若被有心之人看到,必定酿成大祸。   玉璧上,画面还在变化。   莫罹到了人间,结识一个秀美如女子的少年,两人情愫暗生。那少年命中注定少年早夭,莫罹伤情之下,堕仙成魔,扰乱天地阴阳秩序,神魔鬼三界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最甚之时日月皆为血色,最终天帝魔尊阎君共同出手。   从此,灵窍散去,魂魄湮灭,不存于世。   就如上古云梦泽中,丧于他剑下的诸妖。   离郁看着,惊出一身冷汗,当即施展法术,袖中自成一方天地,将玉璧卷入袖中,强行破阵而出,找到玄逸仙尊,将玉璧交给他。万千幻境何等厉害,离郁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把玉璧交给玄逸仙尊之后,肉身就开始崩碎,玄逸仙尊一身法力尽数传给离郁都回天乏术,加上东衍仙尊和凤凰族王昼夜不歇,不惜折损自身法力,又有凤凰一族与生俱来的涅槃血脉,才勉强保住离郁一命,不至于法力散去,灰飞烟灭。   命保住了,离郁瞒着族王等人,下界先将那灵兽的场子找了回来,才回天界,与东衍仙尊等人商量对策。正好曲瑜星君找上门来,离郁心念一动,便邀莫罹陆溧宛云楼见面,借口说自己要闭关,与人打赌,要莫罹保住那少年一生平安周全。   毕竟在事情还未发生之前补救,总比一切发生之后再会后悔要好得多。   “我翻遍了凤凰一族的古籍,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逆天改命的法子。”凤凰族王叹气。以他爱子如命的脾气,不为了和玄逸仙尊多年的交情,就算是为了给离郁堪破天机之后消弥祸患,也必定尽心尽力。   秋水陌耸肩道:“我更是没办法了。”   东衍也是为难,“玄逸你有什么办法?”   玄逸幽幽笑道:“有一个法子。”   秋水陌疑惑玄逸此时神色,忽然心中一动,他转头去看凤华裳,正撞上凤华裳看过来的眼神,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愕然。   “玄逸仙尊……”凤华裳迟疑道:“莫非是,以命抵命?”   此言一出,尽皆色变。   只是色变的原因,不尽相同。   东衍和族王是因为惊愕,秋水陌却是因为心悸,他曾经恋慕之人有一大劫,魂魄历经诸世转世,彼时他心心念念只有那人,不惜以身相代,仙尊修为尽废,诸世轮回,全仗凤华裳千年如一日的辛苦才能重归天界,可惜他重归天界,曾经挚爱于他却已如过眼云烟。经历过以身相代,秋水陌自然知晓,以身相代说着容易,但其中之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何必如此惊讶,我既然是他师尊,没有教好他,以身相代也是应该的。”   最先反驳的是一贯脾气最好,通常只做打圆场的凤凰族王,“这件事,是离郁惹出来的,本王也该以身相代。”   秋水陌忍不住道:“难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玄逸仙尊笑道:“也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小离郁的意外探查,已经打破了莫罹命数循环,我就算是以身相代,也不至于魂魄消泯。”   东衍皱眉道:“既然如此,你邀我们前来……是为了什么?”   玄逸一愣,笑道:“东衍,你这一针见血的毛病,当真让人头疼。”   东衍冷笑一声,不语。   玄逸叹道:“我现在法力只剩一成,很多事情有心无力……以身相代,也要你们助我,遮天换日才行。”   几人相视,终究拗不过老友。   凤华裳转身去看被秋水陌水幕覆盖的莫罹——以身相代,可知被代替的人自己究竟是想自己承担,还是想要被人庇佑?   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牺牲,让人连怨恨都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快要完结了……   目前预想的番外有,一:叶孤城父母一辈的恩怨;二:离郁和陆溧,秋水陌和凤华裳的相性五十问……不知道大家想先看哪个?   ☆、心如尘落   莫罹清醒过来的时候,疲倦的连眼睛都不想往开睁——明知这是逃避,他却只能寄希望于此——然而这仅有的一种逃避都很快就被人惊扰。   “莫公子,”凤华裳声音里也染了浓浓的疲倦,喑哑干涩不如以往悦耳,“既然醒了,就陪我喝杯酒吧。”将酒杯塞在还未睁开眼的莫罹手中,轻轻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这是我千年之前埋在宛云楼地下的陈酿,若是要醉,喝它最好。”   莫罹睁开眼,满眼黄叶飘零。   “这里是?”莫罹拿着酒杯,疑惑问道。   凤华裳道:“戮仙台。”   莫罹手一僵,“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凤华裳轻笑道:“自然是我怕莫公子一时失控,所以先带莫公子来这里,万一有不测,我就把莫公子从戮仙台上推下去,以求自保。”   莫罹皱眉看了眼凤华裳,向前走了数步,步入罡风中。戮仙台上的罡风如刚刀般几乎要把人挫骨扬灰,吹在他身上却只有微微的刺痛,连几许发丝都切割不下。   凤华裳远远看着,斟酒自饮,扬声道:“莫公子,再往前,就算是你也抵挡不住。”   秋水陌缠住凤华裳,低声道:“你别管他了,自虐能让他好受点儿。”   凤华裳扭头瞪了秋水陌一眼,冷笑道:“是啊!”   秋水陌无奈,他素来事不关己绝不上心,此次不顾自身法力损伤全为和玄逸仙尊千年交情。莫罹如果不是玄逸仙尊的弟子,于他而言还不如凤华裳一个眼神来的重要,可眼下凤华裳似乎是对莫罹颇为上心。   “华裳……”秋水陌轻声安抚。   凤华裳看了他一眼,眼底寒冰直让人打怵,“那时候你代替……以身相代,我一个人守着宛云楼,一日一日,彻夜难眠,我多想那时候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会陪着我,无关其他,只是陪着我,陪我度过这千年的等待,陪我守候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可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只有华丽空隙的宛云楼,所以宛云楼就成了今天的样子,六界共同圈养的‘宠物’。”   这是第一次,凤华裳提起当年旧事,秋水陌心疼的将红衣女子笼在怀里,字字笃定,“以后,换我来守着你,好不好?”   凤华裳推开他,声音清冷如昔,“现在不需要了。”   秋水陌被拒绝的多了,闻言还是不免有些失落,静了半晌,道:“华裳,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你。”   凤华裳淡笑,“我知道,他比我要好得多,至少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陪他。”   秋水陌皱了皱眉,“你……对莫罹……”   不怪他会多想,凤华裳绝非心地纯善之人,师承自己学了自己一贯的凉薄,不上心的人死上千千万万年也激不起她一个眼风,在意的人伤了一丝一毫都会心疼怜惜。眼下,凤华裳对莫罹已经过于关注,过于的让秋水陌心生警惕。   凤华裳不语,只静静的凝视莫罹踉跄在戮仙台的背影。   多像,千年之前的自己。   其实是凤华裳想多了,千年之前,凤华裳心系秋水陌,挚爱之人为了他人受魂魄崩碎转世轮回之苦,她苦守宛云楼千年,自然是无比凄凉。可莫罹,莫罹只觉得可笑。   叶孤城,叶卿雪,白绫衣,沈越,玄逸仙尊,离郁,他们每一个人都用着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叶孤城视他为弟,所以涉及谋反叛乱的,分毫不让他沾染;叶卿雪敬他如兄,所以叶氏罪孽由她一人背负;白绫衣沈越以他为骨血至亲,所以不惜以命换命,为他存下生机;离郁以他为友,所以逆天改命百年面壁;玄逸仙尊以他为徒,所以以身相代,魂魄飘零。   每个人都在保护他,却没有一个人来问一问他,需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活在由他们鲜血庇佑的时间,莫罹就当真可以好好活着?   戮仙台的风刮过面颊,就算是神剑之躯,莫罹也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然后只能一步一步往回退——风里,是谁在说,“你的命是他们救的,你轻言生死,就是辜负他们!”   可谁又肯问一句,他愿不愿意被救!   退回原地,莫罹执酒杯敬凤华裳,“多谢凤楼主。”   凤华裳举杯,“莫公子多保重。”   莫罹惨然一笑。   保重?   他必定会保重,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由不得他不去保重。   时隔一月有余再见到莫罹,唐柔几乎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他了,还是分别时的墨绿锦衣,还是眉眼清朗,眸色分明的翩翩少年,却为何已经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彼时,他们因得到消息说萧秋水重阳之时会到峨眉金顶,所以在峨眉山脚下守株待兔。   “阿罹,阿罹,”唐柔推了推又一次枯坐在树下发呆的莫罹,“你在想什么?”   莫罹回过神,抬手搂住唐柔的腰,将他拉入怀中,额头抵在他颈窝蹭了蹭,道:“有一些事情,我想不明白。”   唐柔痒的缩缩脖子,道:“是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吗?”   莫罹静了静,笑道:“怕你听得无聊。”   唐柔摇头,“只要是你说的,我怎么听都不会无聊。”   身量纤纤的少年,抱在怀里刚刚好,莫罹侧头亲了亲唐柔脸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到底还是不想说出来,“小陆呢,你怎么没有找她去玩儿?”   唐柔不想逼问他,只好顺着他的话答道:“小陆姑娘说,院子里闷的厉害,出去走走。”   莫罹道:“难为她在这里住了几天才说门。”   唐柔心道:那是你此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看着不放心。嘴上却笑道:“你这样说,等会儿小陆姑娘回来,非和你理论清楚不可。”   莫罹浅笑道:“小陆肚子里,总有一大堆歪理。”   唐柔笑道:“哪有那么多讲究,只要能说得通的道理就是好道理。”   莫罹笑了笑,没再接话。   唐柔忽然道:“阿罹,小陆姑娘之前带了好些书回来,我去拿几本书来,你讲给我听?”   莫罹松开他,点点头。   唐柔小兔子一样跑去拿书,又很快一手拿书一手拎着茶壶挨着莫罹坐下,献宝一般道:“《战国策》,以前唐大大哥讲书的时候没有给我讲过。”   “《战国策》颇多诡辩之词,你年纪又小,确实不该看这个。”如是说着,莫罹接过翻了翻,还是问道:“你想听哪一篇?”   唐柔想想,道:“苏秦始将连横。”   莫罹道:“你就权当听个故事吧。”   说着,避开书中的饶舌之词,单讲了讲苏秦以连横游说秦惠王不成,改以合纵六国,共同对付秦国。至于苏秦所叹的“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等语,并不提起。   唐柔听着,就不由得倦意上涌,好容易忍着听莫罹讲完,赶忙夺了莫罹手里的书,鼓着嘴道:“阿罹,明明说书先生将这段,能博得满堂彩。”   莫罹安抚拍拍莫罹,“回头让小陆给你讲故事吧,小陆讲的比我说的好听。”   唐柔忿忿瞪了眼莫罹,自己先脸红了,“谁要听别人讲的啊,我就要听你讲的……就算是只能用来催眠,我也只听你讲的。”   莫罹一笑,无奈道:“真像个小孩子。”   唐柔原先是枕在莫罹腿上听故事的,闻言,蹭的一下坐起身,“阿罹,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莫罹一愣,唐柔又道:“我是武功不如你,学识不如你,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要永远活在你制造给我的世界里,听着你想让我听的,看着你想让我看的。”他正色,一眼不错的盯着莫罹,“我是唐门子弟,也是江湖中人,我喜欢你不意味着我就要事事都依附着你。”   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唐柔转身往外走,“阿罹,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唐柔承认,自己有些任性了,眼下峨眉山下江湖中人多如牛毛,比他的武功好的也不在少数,就这么出去,十之七八会被人盯上。但是唐柔并不后悔自己的任性,如果莫罹始终将他当作懵懂孩童护着,他才是真的后悔。   唐柔才走了一步,就被人自后抱住。   莫罹揽着他的腰,低声道:“不要离开我……”   唐柔的眼泪就下来了,一颗一颗顺着面颊滑落,滴在莫罹环着他腰的手背上。   “阿柔,不要再留我一个……”莫罹手臂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去留住唐柔,就用了二十分的力气去克制自己,“就算我的心,真的是百炼成钢,也已经被消耗的连跳动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唐柔用力的闭眼不让眼泪再往下落,“所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莫罹妥协的叹气,“我告诉你。”   等到陆溧带着凤华裳到暂居的小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莫罹靠着树干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神色无比宁静,而唐柔倚在他怀中,静静听着。两人十指相扣,便有万分缱绻缠绵。   时有微风拂过,秋叶飘落。   静谧如画。   “莫公子,唐公子,”许久之后,凤华裳才出声惊扰他们,笑意宛然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唐柔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蹭的从莫离怀里挣扎出去,以往陆溧在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着凤华裳的面却觉得处处别扭,总有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莫罹脱口便是一句客气话,答道:“承蒙凤楼主记挂。”   凤华裳笑道:“莫公子于我有恩,我自然要记挂着。”   莫罹道:“南离璋之事,只是一桩交易。”   凤华裳笑道:“那,莫公子可愿意听听我的另一桩交易?”秀眉微弯,掠过唐柔和陆溧,“莫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莫罹就要答应,蓦然手腕一紧。   唐柔抓紧他的手,低声紧张道:“你说过的,会让我知道。”   莫罹安抚拍拍他的手,道:“凤楼主但说无妨,小陆是我至交,阿柔是我挚爱。”   从“妹妹”沦落到“至交”的陆溧碧色眸子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再打什么鬼主意,被冠以“挚爱”的那个,则羞得满脸通红,却难掩嘴角上扬的弧度。   凤华裳迟疑了一下,莫罹会意,扬袖自称一方天地,阻绝除了他们四人之外的第五人窥探偷听。   凤华裳这才道:“南离璋。”   莫罹皱眉,蓦然回忆起凤华裳曾说的南离璋的作用,急声问道:“重聚魂魄?”   凤华裳点点头,“南离璋虽然因他而存,但并没有因他重修仙身而就此毁去。玄逸仙尊他魂魄崩碎,散落于人间,十年之内不会魂魄消泯,只要在走遍人间,再以南离璋保存魂魄,千年之内,必定可以重修仙身,恢复仙尊修为。”想了想,又补充道:“玄逸仙尊魂魄虚弱,不能以法力强行搜索,只能凭借莫公子与仙尊之间的师徒联系慢慢搜寻。”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莫罹只问道:“你要什么?”   凤华裳垂目浅浅一笑,如随风枯叶一触即碎,“此事,是我私事,绝对无碍莫公子,莫公子可否单独……”   唐柔松开莫罹的手,陆溧神色莫名的看了莫罹,和唐柔二人退出这方天地。   凤华裳才道:“近日,我见莫公子之情状,不由得想起年前之前的自己。他这些时日待我,不可谓不情深意重,只是我心中总是放心不下……”忽然觉得对着莫罹不该说这么多,凤华裳笑了笑,转而道:“我想以百年为期限,赌一次。”   赌赢了,碧落黄泉,就算是再来一次千年苦守,她也心甘情愿。   若赌输了,那么她宁肯洗去前尘,无牵无挂的当着她的宛云楼楼主。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莫罹好像对别人有着操不完的心,其实他自己也让别人不停的操心。      ☆、但求宁静   等到莫罹和凤华裳商量完事情,暮色将至,残云被夕阳染了如血的颜色。   陆溧挥挥手,变出不知从那家酒楼里顺出来的一桌菜,四人围着桌子还未开饭,一道身形飘忽的紫影已经施施然坐在饭桌旁。陆溧见状气的磨牙,“脸皮比猪皮还要厚”小声对着唐柔耳语,下颌却朝着秋水陌扬了扬,又道:“听说吃哪儿补哪儿,今天的酱肘子皮全给你吃了补脸皮,不过看人家脸皮厚度,估计糟蹋了的酱猪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句声音半点儿压低,因准备碗筷而刚进门的凤华裳都听见了。   唐柔愣了愣,道:“小陆姑娘,你今天没带回来酱肘子。”   “阿柔,”莫罹隔开陆溧和唐柔,丢给陆溧名为“不许带坏阿柔”的警告眼神,转而对唐柔温声道:“过来吃饭了。”   唐柔乖乖点头,挨着莫罹坐下。   陆溧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指着唐柔颤声道:“阿柔,枉我把你当作亲妹妹,你居然……你居然这么对我!”   字字哀婉,声泪俱下,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唐柔眼珠子也要瞪得掉出来了,不过是气的,“你才是亲妹妹!”   陆溧大方点头,认真道:“莫罹,陆溧,你听不出来我们‘兄妹’的名字?”   唐柔想了半天才道:“兄妹……不是兄弟么?”   莫罹在陆溧再次开口之前,皱眉,沉声道:“小陆,过来吃饭。”   陆溧蔫了,莫罹虽然一贯好脾气,但见色忘友这种事情实在是多的数不清,难保莫罹也是其中之一,尤其眼下对唐柔用那么温柔的语气,对自己就是寒冬般的严酷。   凤华裳对秋水陌视而不见,递了碗筷给陆溧道:“小陆姑娘,你别总和唐公子斗嘴了,他们那里情深意重,越显得我们俩势单力薄。”   陆溧碧眸掠过一旁的秋水陌,轻笑道:“凤姐姐这等美人儿,还怕没有人情深意重?”她眸中含笑,语气轻佻,若非一身女子装扮,凤华裳都要误以为这是那个世家大族的纨绔子弟。   千年枯守在宛云楼,这样的语气见多了,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个女孩子。凤华裳淡然一笑,“我比不得小陆姑娘。”   至于哪里比不得……陆溧脸上通红一片,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饭桌上的五个人,唐柔最好欺负,但是有个最不好欺负的莫罹护着,凤华裳不需要人护着也欺负不得,唯一看起来好欺负的秋水陌,陆溧对一个男人,还是那么风情万种男人,丢一个眼神过去的嫌累。   整顿饭,便埋头闷闷的数自己碗里的米粒。   莫罹看了陆溧一眼——反正她一个神仙,吃饭不过是口腹之欲,不吃也不会饿——转而继续和唐柔喁喁私语。由此可见,陆溧猜测的“见色忘友”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   饭后,唐柔吃撑了,莫罹带着唐柔在前后着散步,陆溧闷闷的以手撑着下颌,“凤姐姐”,实在是闷的无聊,陆溧扭头找凤华裳说话,对于凤华裳旁边姿态优雅煮茶的秋水陌视而不见,“你干嘛走哪里都带着这么个影子啊?”   凤华裳笑意宛然的回道:“我打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   陆溧顿时跃跃欲试,总算给了秋水陌一个正眼。   凤华裳继续道:“小陆姑娘想要和他比试一场?”   陆溧斟酌了一下,摇头道:“如果阿莫不在这里,我一定跟他比试。”虽然莫罹口上不说,但是陆溧知道,莫罹一直不喜欢自己和别人动武。若是以往陆溧一定阳奉阴违,但眼下莫罹变的和先前不那么一样,陆溧不想他还要再为自己担心。   陆溧横行天界人间的那会儿,秋水陌正巴巴的黏在另一个姑娘身后,所以不清楚陆溧的战绩,这会儿闻言,便接口道:“回头我倒是想试试小陆姑娘的身手。”   陆溧这才正眼打量他几眼,道:“我跟人交手,只有两个规矩。”   秋水陌道:“愿闻其详。”   陆溧道:“一,胜负不与其他牵扯;二,败了不许上门告状。”显然陆溧是吃足了亏,才得出的经验之谈,“不过你的话,还有三,不能死缠烂打。”   秋水陌嘴角抽搐得厉害,就算他助玄逸仙尊“以身相代”之后法术不及全盛时期之五六,也不会打不过陆溧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娇稚天真的小姑娘,更别说败了之后还上门告状,他秋水陌仙尊也是要脸面的人。   凤华裳看得出秋水陌对陆溧的轻视,偏头一笑,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纳闷,明知道秋水陌是什么样心性的人,偏偏执着不肯放下,而自己又到底喜欢秋水陌什么?是少年时初见刹那的惊艳,还是日夜相对时情重,或者是不甘心自己独守千年,非要为自己的千年枯守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最终,凤华裳只能叹气:或许,就是我命中该有此劫。   却不知劫后可否余生?   “别跟过来,”起身,丢下这四个字,凤华裳走向莫罹。   离得近了,莫罹才觉出有些不对,凤华裳脚步踉跄似乎要跌倒,便伸手扶了一下,一道赤色流光直扑莫罹胸口。莫罹微讶,一手去挡,一手拦了唐柔在身后,避开这一招之后,立刻幻化出无名神剑层层向凤华裳削去。   陆溧同时一跃而起,袖中碧色蝉翼薄纱飞出,如波似澜,直指秋水陌。   四人混战,唐柔自觉的站在角落里,免得成为殃及的池鱼。   秋水陌和陆溧交手,才后悔自己先前的轻视,陆溧虽然看似柔弱娇俏,动起手来却绝不含糊,招式干净利落之余,更兼有极高深的法力修为。虽然不如自己全盛时期,但也胜过自己此时许多。至于莫罹和凤华裳交手,那更是莫罹一个人的战场,无名神剑或削或刺,几乎都是贴着凤华裳而过的,让秋水陌在自顾不暇之余还不得不分心担忧凤华裳。   莫罹一剑刺向凤华裳,凤华裳纵身一跃,扑向角落里的唐柔,莫罹一惊:他原本和凤华裳交易的,并不把唐柔扯进来——以唐柔凡人之躯,承受凤华裳一击,魂飞魄散都是亲的——然而凤华裳去势太急,就连莫罹都来不及阻挡。   至于唐柔,懵的还没有回过神,一匹红炼已经刺入自己胸口。   伤口不疼,也没有鲜血流淌,唐柔低头看看伤口,又疑惑的看向骤然色变的莫罹,和紧跟过来却怔在原地的陆溧和秋水陌,张了张口,“阿罹……伤口好涨……”   就像是五脏六腑突然变大了十倍,要从伤口中跳出来一样。   莫罹后至,手中之剑亦刺入凤华裳脊背,一剑穿心,淋漓的鲜血将凤华裳明艳的红衣染得格外动人。然而凤华裳脸上全无血色,神情却悠然自若,双掌握着红炼处,隐约有光滑闪烁。   莫罹收回无名神剑,越过凤华裳,将脸色越来越红的唐柔揽住。   “莫公子……”凤华裳的唇无声的开合着,“请你多加照看宛云楼……”   莫罹脸色难看,许久才点点头。   凤华裳惨淡一笑,双手再也撑不住,松开红炼,倒在地下。   秋水陌忽然不顾一切,挣开陆溧层层叠叠的青蝉素锦,扑在凤华裳身边。腹部被一剑刺穿,此时神剑消失,秋水陌连连施法,封得住伤口不停溢出的鲜血,却留不住凤华裳渐渐虚无的笑容。   “华裳,你为什么?”   秋水陌抱紧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喃喃自语。   陆溧张了张口,扭头问莫罹“小唐怎么样了?”   莫罹安抚的搂着唐柔,皱眉道:“没事。”   红炼随着凤华裳的气息渐绝而消失,唐柔胸口中的膨胀感也渐渐消失,他垂头看了眼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的胸口,“阿罹,我怎么了?”   莫罹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没什么。”   是没什么——只不过是凤华裳将自己毕生的法力全部传给唐柔而已。   莫罹带着唐柔暂离秋水陌,方对他解释这次的事情,“凤华裳找我做交易,让我刺她一剑,试探秋水陌的真心,我没想到凤华裳居然选择把一身法力都传给你……”如此一来,自己欠了她一个大人情,怎会不尽心照料宛云楼。   虽然被设计,但莫罹心里倒是没多少气,显然秋水陌此时比自己还要惨。   陆溧咂舌看着秋水陌失魂落魄抱着凤华裳尸首跪坐在原地,摇头叹了口气,跑去问莫罹,“阿莫,秋水陌难道不知道,凤姐姐是……”   她欲言又止。   莫罹摇头,“秋水陌收凤华裳为弟子时,凤华裳的名字已经从族谱上消失了。”   陆溧愣了愣,忽然一笑,“等他知道了,脸色必然好看很。”   莫罹道:“秋水陌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也该多少猜到几分。”他已经拿到南离璋,只要再走遍天下,就能重聚玄逸仙尊魂魄,背上的包袱少了一座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陆溧再去看秋水陌,不自觉就有些同情他。   凤华裳和离郁同出一族,凤凰族秘传涅盘之法是与生俱来的能力,能在重伤垂死的时候显露出诈死之情状,待到涅盘之力将垂死之身恢复,就可以“起死回生”。单品这个,秋水陌这会儿的失魂落魄实在是没必要,更狠的是凤华裳将自己一身法力全数给了唐柔,就算凤华裳“起死回生”,也是恢复凤凰真身,能修成人身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陆溧不厚道的想:这一次秋水陌有的等了。   转念想到离郁百年面壁,不觉得闷闷起来,自己比起他们也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便是开始等待,那边则是正要分别。   莫罹将南离璋之事说给唐柔听,唐柔立即道:“我跟着你……”话说出口,才愣了一下,回过神自己身在峨眉山脚下是为了找到萧大哥,和萧大哥一起推翻权力帮。   莫罹看的很出唐柔的为难,安抚笑道:“十余年而已,何况天下就这么点儿,我们时常能碰得到。”   唐柔想想也是,离愁别绪倒是没多少,笑道:“你一年,至少要来找我十次。”   莫罹故作为难,“十次啊……”   唐柔道:“很为难?”   莫罹点头,“是很为难啊。”   唐柔狡黠道:“那……二十次?”   莫罹笑出声,“好。”   很久之后,唐柔靠在莫罹身上打盹午睡,说起旧事还忍不住抱怨道:“你说好的一年来看我二十次,结果,十三年时间,我都没见够你十三次。你还记得你十三年里,来见过我几次吗?”   莫罹笑着答道:“十一次……”   唐柔想了想,道:“十二次吧?”   莫罹笑道:“十二是圆满。”   唐柔想想也是,又从衣服的暗袋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莫罹塞给他的琴弦,“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给我的,我一直没注意……是定情信物?”   莫罹随口“恩”了一声,困倦闭眼假寐。   唐柔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时光正好,无需落英缤纷的美景点缀,岁月也恬谧安然。   听着唐柔字字轻柔悦耳的碎碎念,莫罹想:或许这就是他所求的安静,一生如一日也好,一日如一生也罢,他以经历过了蓬莱寂寥,体味了红尘悲苦,只想守着这心底的宁静。   侧了侧身,莫罹闭眼吻上唐柔的唇,堵上他的喋喋不休,“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莫离》的正文,到此就算完结了。番外bg,慎入。   ☆、正文之后   14年7月初的时候,动了开新坑的念头,正好那段时间认识了可可,似乎和她的交情眨眼间就飞速增长,从陌生人变成了知交,于是我一点儿没客气的开始和可可讨论《莫离》的剧情,人设,到8月末的时候,开了坑。   从唐柔开始,他绝对是《神州奇侠》里边的炮灰,出场瞬间的惊艳,那秀美如女子的少年,白衣温文,直到死的时候才让人窥探见他心底的高傲。巨石横滩上,那随江水流逝的尸体,让我久久不能忘怀。于是有了《莫离》这篇文,说到底不过是想圆满一下我自己的梦。然后才是综武侠的设定,最开始想着应该是四个世界,叶孤城,傅红雪,追命,顾惜朝。然而重看了天涯明月刀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将傅红雪改为乔峰,最终因为无法把握人物性格而放弃。至于顾惜朝,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的顾惜朝,将他放弃却是因为太喜欢。《莫离》的文拖得太长,如果继续写顾惜朝的世界,一来我做不到看着顾惜朝千里追杀受辱时无动于衷,二来,文会拖得更长,主线剧情基本就不知道到了哪里,所以最后成形的文,莫罹只两世为人。   顾珏出场的时候,可可说她欺负莫罹,要虐他,正好那段时间她对百里夙异常的喜欢,于是顾珏和百里夙就走了相反的两条道路。百里夙选择了执迷不悟,顾珏选择了在死之前醒悟。在南王世子心中,顾珏并非没有分量,只是这分量不足以让他“离经叛道”,背离他原有的人生。倘若顾珏是个女子,南王世子一定会娶她,可惜顾珏不是。阿钰于世子而言,就成了顾珏最好的代替品。叶孤城卷中,我最喜欢阿钰,因为她无所牵绊,其次是叶卿雪,因为她看似柔弱却最坚强。追命卷中,我最喜欢秦景,因为他爱的不动声色,隐忍不言。其次是白绫衣,碧桃花树下白衣少年,眉目间妖气横生。我和可可一边吐槽白绫衣不作死就不会死,一边又惋惜最开始设定的妖孽美人形象崩了。   在写完《自古人生多情痴》,倦怠过一段时间,我自诩非长情之人,想着应该再也不会动长篇的念头,谁曾想写了《莫离》。《莫罹》之后目前构思的还是长篇,真怕自己那一天写不下去弃坑了,但是再想想,估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喜欢把自己脑海中的故事写出来的感觉,也喜欢一个人静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的感觉。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下一篇文的题目,也是下一篇文的主题。云昭的感情就像是山中之云,纵然明知就在此山中,然而此山之中层峦叠嶂,谁也找不到他的真心,攻受属性目前我只能说是“忠犬受”,至于其他,天知道我到时候脑洞会开到哪里去。   ——2015.02.06 《莫离》完结。   谁道春风不渡关,一片孤城万仞山   但问两心缱绻处,堪破离字情成约。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bg,慎入。   ☆、叶君玄秦果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bg,慎入。   江南三月,春花葳蕤。   少女独自走在僻静的街道上。她一袭月白曳地罗裙,绣着蓝色折枝的花朵,长发一半高挽,缀着叮叮当当的金玉珠宝,一半垂落在后背,衬的女子娇俏之余还隐约有几分未曾褪去的富贵稚气。   走了片刻,少女忽然停步,前后看了看。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你们不嫌烦我还嫌烦呢。”女子冷声道。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将少女前后都堵住。   少女抬了抬眸,一道水袖飞出,卷住身前之人的咽喉,身后那道黑影见状,紧随其后一刀刺向少女背心。少女蹙眉,右手收紧水袖,左手微抬接住那人的刀,双手施力,自己飘身向后一退。   两人被她力道一带,顿时撞作一团。其中一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冲着少女撒过去。   少女继续往后退,背后撞在墙壁上,暗叫:不好。但此时再要躲避,也来不及了,她只能竭力闭气,却还是闻到一股如兰似磬的香气,她暗骂“卑鄙”,强撑起一口气水袖飞出,将两人卷住,狠狠一拽,将那两人勒至断气,才松开水袖。   她缓缓靠着墙壁蹲下,闭上眼。   再睁开眼,一抹月白的衣角映入眼帘。   少女捂着额角坐起身,“是你救了我?”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摸了摸头上,头上那些贵重的珠宝首饰还在,她三两下将其全部取下,丢在一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她揉揉脖子笑道:“多谢你了。”   “你别下床,药性还没过去。”男子见她醒了,出声提醒道。   少女道:“我睡了多久?”   男子道:“一天一夜。”   少女“哦”了一声,声音满是赞叹,道:“好厉害的迷药。”   男子道:“迷药的药性是三天,你内力也不错,一天一夜就醒了。”   少女笑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她慢慢坐起身,揉着发胀的额角,道:“我是被你捡回来了?”说着,动了动虚弱的身体,一手按在自己手腕往上三寸处,暗自调动内力将身体之中的残存的迷药药性逼出去。   男子见状,慢悠悠的倒了两杯茶晾着,道:“你昏迷着在我门前。”   少女将药性逼的差不多了,起身下床,柔软的发丝落了满背,道:“我被人追杀,不过细究起来,其实是我故意招摇过市,让他们追杀。”   男子将晾好的茶递给她,瞥了眼床上的珠宝首饰,道:“看得出来。”   少女喝了口茶,眉头一蹙,搁下茶杯,“好苦。”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道:“你喝什么茶?”   少女笑道:“蜂蜜茶。”   男子起身吩咐侍女,送一壶蜂蜜茶进来。   少女看着他月白的背影,道:“我叫秦果。”   男子吩咐完,回身做回桌前,道:“我知道你,梦果坊三位坊主之一,一手水袖功夫在江湖之中罕有对手。”   秦果歪头打量着男子,“那你怎么称呼?”   男子笑道:“秦姑娘猜猜。”   秦果围着男子转了一圈,道:“阁下身处高位,内外兼修,却不似普通江湖人,身份必定非比寻常,来历也非同一般。”   男子笑道:“我姑且当你是在恭维我。”   用来说他的话被他换回来,秦果倒也不在意,笑着道:“就算是恭维好了,你看在我这么恭维你的份上,跟我说你的名字吧,我猜不出来。”   男子道:“叶君玄。”   秦果眼神一变,“南海白云城的城主?”   叶君玄好奇道:“你居然知道。”   秦果悠悠喝了一口苦茶,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见叶君玄点头,她才继续道:“我以前偷偷去过白云城,那时候白云城还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人虽然不少,但是很荒凉。我和梦儿说起白云城,她说你是白云城的中兴之主,如果说白云城还能恢复往日的鼎沸,那么就只能在你手里。我虽然不太懂这些事情,但是梦儿说的基本不会有错。”   叶君玄笑道:“祝梦儿?”   秦果点头,“她说,你心狠手辣,手段阴狠,却是最好的上位者。”   叶君玄手指握紧茶杯,不浅不深的留下五个手指印,“若是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这位祝姑娘。”   秦果嫣然一笑,道:“会有机会的。”说罢,便起身离去,路过前来送茶的小丫鬟,一手夺了茶壶,对小丫头道:“替我跟你家主子说声谢谢,告诉他那些首饰随他处置了,这壶茶我就先拿走了。”不等小丫头回过神,就翻墙一跃而出。   叶君玄推窗,只见秦果一抹月白身影飘然远去。   再见的时候,已经是秦果的婚礼上。   叶君玄月白长衫翩然而至,在祝梦儿和方染有意放水的情况下,带着秦果一路施展轻功,直到来到一处远离梦果坊的院落中。   叶君玄径自沿着小路走着,秦果跟在他身后,笑道:“谁让你来带我走的?”她红衣迎风,稚气之中带着三分秀气,一路走,一路摘着路旁侧逸出来的柔嫩树叶,等到跟着叶君玄停步在一所精致小楼前时,她手机捏了一把树叶。   叶君玄回头看她,秦果吐了吐舌头,把树叶丢掉。   “是祝姑娘找的我。”   叶君玄说完,推开小楼的门。   秦果笑道:“就属梦儿最知道我,我答应嫁人不过是权宜之策,如今他们自己连个新娘子都保不住,也就没有理由再缠着我不放。”顿了顿,又含着几分怨气抱怨道:“我救人从来就落不着好。”   叶君玄突然伸手攥住秦果的手腕,带着她走进小楼中,“为什么?”   秦果手腕被抓住,却只顾着回答他的问题,笑道:“本来是我多事,看他们新娘子被人劫走,就去帮忙救人,结果新娘子虽然找到了,却宁死不嫁。他们不敢逼新娘子,却敢拿着家里老爷子的命逼我,说什么老爷子命不久矣非要见小孙子成婚才能闭眼。我又不能真的看着老爷子死不瞑目,只好暂且答应,可婚礼前老爷子断气了,他们还非要逼我成婚。”   叶君玄淡声道:“以你的武功,他们拦不住你。”   秦果闷闷的道:“我只是被他们说的心软了。”   叶君玄叹了口气,道:“那若是我把你说的心软了,你是不是就嫁给我了?”   秦果垂目看看自己被叶君玄握住的手腕,用力挣开,道:“我不能嫁给你。”   叶君玄随口道:“为什么?”   秦果拉住叶君玄的衣袖,让他回头看着自己,认真问道:“我如果嫁给你,就变成了白云城的人是不是?”见叶君玄点头,又道:“那我的梦果坊怎么办?”少女的眼中带着无可撼动的坚决,道:“梦果坊在江湖上不算顶有名气的组织,但却是我们三个人的心血,我们看着它从我们三个人最初的梦想,变成了今日占据一方的门派。我实在做不到离开梦果坊。”   小姑娘说着,眼底已经有了泪意。   叶君玄本来只是和小姑娘说玩笑话,这会儿看见她的眼泪,心中却隐隐生出几分触动。   曾几何时,面对着传到自己手中,已经没落的白云城,他也是这样的坚决,“就算白云城只剩下我叶君玄一个人,我也会让它重现昔日的繁荣。”   “秦姑娘先休息吧。”叶君玄拍了拍小姑娘的额头,带她到房中。   秦果摇头,道:“我不累——梦儿和你说了什么,你居然会帮忙?”   叶君玄笑道:“居然?”   秦果脸一红,嘟囔道:“我跟你又不熟,梦儿跟你更加不熟,你又不像个习惯路见不平……”说着,看见叶君玄倒茶,思及当日中了迷药被叶君玄就起,自己还抢了他一壶蜂蜜茶,原本笃定的语气有了三分迟疑,猜测道:“你真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叶君玄将其中一杯茶递给秦果,“如果你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我会更开心。”   秦果嬉笑道:“真的?”   叶君玄笑道:“假的。”   秦果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君玄一顿,继续笑道:“秦姑娘,真话往往既难听又伤人。”说着,不等秦果反应过来,又道:“秦姑娘,我还有事,就不再这里陪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唤楼下的侍女去办。”   他就要离开,秦果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君玄道:“最快半月之后。”   “半月之后……”秦果说着,叶君玄已经下了楼,少女清脆的声音便低了下来,将未完的话补充完整,“半月之后,你怎么就知道我还留下这里等着你啊?”      ☆、叶君玄秦果番外【二】   端阳佳节,是梦果坊三位坊主约定好见面的日子。   方染和祝梦儿到的最早,两人在别院的厨房中包着粽子,等到粽子都要煮熟了,秦果才不慌不忙踩着悠悠然的脚步出现在厨房门外。   “怎么来这么晚?”方染拿着片粽叶,皱眉道。   秦果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我几时守着约好的时间到过?”分明就是自己迟到,秦果却说得理所当然——也当真是理所当然,祝梦儿和方染认识秦果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秦果与人约定,准时到达过。   方染哼道:“也就是你,迟到都说的理所当然。”   秦果皱了皱眉,正要开口,祝梦儿笑着道:“好了好了,果儿过来帮忙包粽子,你爱吃甜的,我特意准备了蜜枣。”   她打圆场,秦果和方染也就不再争执,秦果蹲在祝梦儿跟前帮忙。   粽子将要出锅,香气飘散在院中。   秦果闻着香气,趁方染出去换衣服的间隙,侧身和祝梦儿闲聊,“阿染最近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祝梦儿暗自叹了口气,一边心中想着为什么自己总要充当和事老的角色,一边习以为常的笑道:“果儿,你别多心,阿染就是包粽子包的闷了,和你斗嘴呢。”又若无其事的轻笑道:“你们认识都多少年了,还为了这点小事背后说她?”   秦果张口反驳道:“我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祝梦儿笑道:“你还有心思去关心她?你还是先关心自己吧。”   秦果疑惑道:“我怎么了?”   祝梦儿道:“你和白云城城主叶君玄。”   秦果微微皱起眉头,她虽然和祝梦儿、方染幼时结交,但是她自己的事情并不想任何人插手管。顿了顿,才若无其事的道:“梦儿,我和叶君玄能有什么事?”   “阿染这段时间不问江湖事,我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祝梦儿打量着秦果的神色,斟酌道:“你的性子我也算是清楚,如果你不是把叶君玄放在心上,你会放着正事不干一天到晚的跟在叶君玄身边。”   秦果撇过头,只当没听见。   祝梦儿叹了口气,转而道:“罢了,我跟你说件正事——一场泥石流,将邯郸赵家的祖坟冲毁,邯郸赵家先辈曾是江湖名宿,祖坟之中藏有一卷武功秘籍。消息现在还未传开,你先去看看吧。“   秦果点点头,道:“好,我过几日动身。”   她答应的痛快,祝梦儿却道:“你的过几日,一拖就一个月过去了,到时候去了也没用了。三日之内,你一定得动身,我会派人给你带路,梦果坊的人手则是暗中潜过去。”   秦果摇头道:“不必了,我找人陪我一起去。”   祝梦儿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看了眼门口,笑道:“粽子可以出锅了。”   方染正好从门口进来,接口道:“熟了么,万一是生的,我可不吃。”   秦果道:“要是生的,就再丢进去继续煮。”   方染忍不住笑道:“果儿,要是生的,我就亲自下厨给你做个饭?”秦果是三人之中年龄最小,一掌圆脸显得天真稚气,却是从小被人宠在掌心,骄纵任性的脾气。以前方染不是一次和秦果斗嘴,最后无论斗嘴胜败,都是方染去哄秦果,秦果哪怕最后辩驳不过,都宁肯自己倔着不松口。   秦果笑道:“不要了,我宁肯多煮一会儿。”   粽子出锅,秦果拿着竹篮装了几个热腾腾的的粽子,留下一句清脆的“我先走了”,便离开了。   方染看着秦果脚步轻快的离开,微微皱眉,“果儿这是怎么了?”   祝梦儿浅浅笑道:“大抵,梦果坊也撑不下去了。”   方染诧异道:“怎么会?”   祝梦儿纤细食指拨着粽叶,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梦果坊成立至今,我自负谋算不再江湖中任何一人之下,你经营钱财的能力也是一绝,可你我身在江湖之中,别的都是其次,唯独武功才是立根之本。我们梦果坊,能有今日的地位,至少有一半是依仗果儿的武功。”   方染不忿,却半晌没想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认识多少年,方染并不喜欢秦果的骄纵任性和娇生惯养,但是对于秦果的武学天赋却不得不佩服,也承认,梦果坊若是没有秦果的武功支撑,走不到今日。   “果儿有了心上人,想要嫁人了。”祝梦儿感叹道。   方染一愣,道:“她要离开梦果坊?”   祝梦儿转头看她,道:“你说呢?”   方染哑然。   秦果拎着热腾腾的粽子,偷偷溜到叶君玄书房的外边,叩叩窗户,捏着嗓子道:“叶大哥,我现在进来,你方不方便?”   叶君玄听见秦果怪声怪气的声音,正在写字的手一顿,飞快的将书桌上的几张信笺卷起收在暗格之中,才忍笑道:“方便,你是要我给你开窗户,还是开门?”说着,走到窗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叶君玄眉目间积蓄的疲倦被几许浅淡笑意取代。   秦果继续捏着嗓子,道:“开窗户。”   叶君玄打开窗户,就看到月白罗裙的圆脸少女举这个篮子,他淡笑道:“你怎么来了?”   秦果这些时日找叶君玄已经找的轻车熟路,手腕撑在窗柩上,跳进叶君玄书房中,恢复本来的嗓音,笑道:“我包了粽子,蜜枣馅儿的,送来给你尝尝。”说着,眼巴巴的看着叶君玄,道:“我好饿,自己都没来记得吃呢。”   叶君玄看了她半晌,道:“我不吃甜。”   秦果笑道:“知道知道,你都跟我说了多少次你不吃甜食了。”如是说着,秦果径自从篮子中拿出两个碗,将剥开的粽子放在碗里,又拿出两双筷子,递给叶君玄,道:“快尝尝吧,我包了好久呢。”   叶君玄对秦果如此作为无奈,只好接过秦果手中的碗,却避开秦果亮晶晶的眼眸,“你不是饿了么,自己不吃?”   秦果黯然垂下眼睛,不答反问道:“你嫌弃我做的吃的?”   叶君玄摇头,“没有。”   秦果还是低着头,“那你不吃?”   叶君玄果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尝了尝蜜枣粽子,是不出意外的甜,真不知道秦果到底喜欢这东西什么。   见叶君玄尝了,秦果抿着唇抱着碗坐在一边小口小口的吃,抽空含糊着问叶君玄,“你一天到晚的呆在书房里,闷不闷啊?”   叶君玄递给她一杯蜂蜜茶——秦果跑来找他来的太勤快,他书房也罢,花园也罢,都是备着两壶茶——道:“我忙的两只手都不够用,你说我有时间闷吗?”   “忙和闷不冲突,”秦果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眉开眼笑的道:“我想去邯郸,你去不去?”   叶君玄暗自沉吟,邯郸赵家之事在江湖上并未传扬开来,但秦果身为梦果坊坊主之一,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到邯郸。如是想着,口中却道:“到邯郸做什么?看邯郸人怎么走路?”   秦果笑道:“我是去看看邯郸赵家的祖坟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叶君玄道:“江湖上从来不缺武功秘籍,绝世神兵。”   秦果道:“我知道,只不过是梦儿对这个好奇,我就替她去看看,我自己的武功不差,没必要去学别人的。”   叶君玄忆及那时来找自己帮忙的年轻女子,武功平平,但是却极为聪慧,硬生生让自己这个不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都出手在喜堂上带走秦果——不过是一场交易,祝梦儿不想秦果稀里糊涂一时心软就嫁人,叶君玄则是借祝梦儿之手查一件事。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怕是不能陪你去了。”叶君玄回绝。   秦果闷闷的低下头,鼓了鼓嘴,道:“好吧,你有事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说着,蜜枣粽子也不吃了,蜂蜜茶也不喝了,起身道:“我先走了,等我从邯郸回来再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   说罢,不等叶君玄说话,就翻身跳出窗户。   叶君玄慢慢走过去,将窗户关好,低叹道:“等你回来,只怕我已经回白云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三】   一场夜雨,瓢泼而至。   秦果在赶往邯郸的途中因错过宿头,在一处荒废的山神庙休息,正睡得香甜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着车轱辘声将她惊醒。   她揉揉眼睛,给快要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   脚步声走进山神庙,见庙中坐着个年轻女子,便三两成群的走向另一侧。其中为首的老者笑着冲秦果道:“小姑娘,我们身上的火石都被雨打湿了,能不能跟你借个火?”   秦果对老人一向心软,闻言,笑道:“当然可以。”   老人借火在另一侧也生了个火堆,跳动的火焰渐渐驱散夜雨寒意,那些人便相互挨着睡着了。老人却好似很有精神,坐在庙门槛上,看着连绵不绝的雨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   秦果醒过来之后就没有睡意,走过去也坐在门槛上看雨。   老人见状,往边上挪了挪,哪怕他和秦果之间已经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小姑娘睡不着了?”   秦果转念便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笑道:“我自小认床,在外都是睡不着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睡不着和他们一同避雨没有任何关系。   “小姑娘还小,不知道这睡不着的厉害,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能睡一个安稳觉有多重要了。”老人说着,叹了口气。   秦果笑了笑,每一个老人都有一段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而眼前的老人,从他的故事中得出:睡一个安稳觉很重要。秦果忽然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如这老人一般白发苍苍之时,能从自己的故事中得出什么?   这一场雨直下到天色透亮才停,秦果牵了马继续赶路,还未走出多远,就被昨夜的人团团围住。   “小丫头,把东西交出来!”其中一人大喝。   秦果皱眉,“什么东西?”   问着,她冷眼看了一圈将她围住的人,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再暗自凝神看看四周,也没有埋伏着什么人——秦果纳闷,自己一直不曾隐藏自己会武功这件事,加上自己财不多,色也无甚,梦果坊更是不与江湖上任何人结仇,谁会故意为难自己?还是自己误打误撞被参合进什么事?   那人道:“你别装傻,东西交出来!”   秦果冷声道:“我连你们丢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交出来?”   那人道:“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抵赖了?”他说着,所有人都拔出了兵器,步步逼近秦果。   秦果水袖微扬,转眼间就将人打翻在地,喝道:“你们再纠缠,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就要驱马离开。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秦果纵身而起向后退去,水袖飞扬,卷住那人剑身,连带着手腕都缠住,冷声斥道:“暗中偷袭,卑鄙小人!”话音未落,水袖突然炸裂开来,秦国一个不防,落地之时脚步踉跄了一下,暗自咬唇,狠狠瞪着偷袭的男子,暗自惊心男子的武功,自己方才竟然不曾注意到他,实在太大意了。   男子紧随秦果脚步,剑光直逼秦果咽喉。   秦果滑步侧身,剑锋贴着她肩膀之上半寸处而过,她都可以感觉到剑锋之上慑人的寒意。   男子猛然收住剑势,手腕一转,剑锋横着划向秦果脖颈。秦果水袖拂向男子胸口,十成的力道让男子不得不暂且退步躲避,秦果趁机与男子拉开距离,水袖是长兵器,剑却是近身兵器,唯有拉开距离对她才最有利。男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见秦果退开,立即施展轻功追上去,他武功高于秦果,轻功也是一绝,数招之间就将秦果逼得只有回招自守之力。   缠斗许久,男子蓦然一声长啸,手中剑身也不住的“嗡嗡”作响,秦果心神一乱,颈上就被男子用剑抵住。   秦果骂道:“卑鄙。”   男子反驳道:“你偷人东西就不卑鄙?”   秦果不屑的看了眼因两人打斗而离得远了些的众人,道:“他们的东西,就是求着本姑娘,本姑娘也懒得看一眼。偷?他们也配?”又皱眉,“你不是他们的人?”那些人怎么看都只是有些三脚猫功夫,而这男子武功犹在自己之上。   男子道:“我只是路见不平。”   秦果不客气的讽刺道:“你的路见不平,就是不问是非随意出手?”   男子皱眉,没有和秦果做口舌之争,道:“我们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是我错怪了姑娘,柯慕向姑娘赔罪,任凭姑娘处置。但此时是非没有定论,还请姑娘见谅。”说着,点穴封住秦果内力。   秦果冷着脸把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锋推开,整了整衣袖,道:“柯慕?好,如果查出来此事和我无关,你就任我处置。”说完,阴沉着脸与男子走向众人。   柯慕半拦在秦果身前,问众人,“你们说这位姑娘偷了你们的东西,可有证据?”   有人大声道:“昨夜和我们一同在破庙里避雨的只有这个小丫头,今早她雨刚停就走了,行迹匆匆,不是她偷了东西心虚又是为了什么?”   秦果抱臂看着柯慕,看他如何说。   柯慕问道:“诸位丢的东西,是什么?”   那人道:“两尊玉狮子,足有半人高。”   柯慕道:“半人高的石狮子,无论是放在哪里都十分显眼,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这位姑娘行礼包袱大小?那里边难道能藏得住两尊半人高的玉石狮子?”秦果为了方便,身上只带银票,行礼包里只有几瓶常用的药,一些散碎银子,还有一身用来替换的衣服。   那人又道:“说不准,这丫头早有预谋,还说不准有同伙呢。”   柯慕皱眉道:“昨夜,是众位先在破庙避雨?”   那人顿了顿,说不出来话——是他们半夜闯入破庙避雨,秦果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在事前预料会有一场大雨,若是无雨她就更无法判定他们会不会在破庙歇脚,如何预谋?   但眼见周围的人被柯慕说的有些心动,那人立即大喝道:“小子,你是不是跟这个丫头一伙的,故意做戏给我们看呐?”   柯慕顿了顿唇正要说话,秦果冷笑道:“是啊是啊,看来你脑子也不算笨,知道他和我是一伙的,故意做戏就是让你们拿不准主意到底石狮子在我们谁手中。以我们的武功,拿了东西要走简直易如反掌,只不过,看你们被逗得团团转,实在好玩儿。”   柯慕心中一紧,拉着秦果飘身后退避开几人砍下来的刀锋,恨声道:“你说什么胡话?”   秦果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尝尝,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见柯慕皱眉似乎是在想着怎么不伤人的离开,秦果又道:“你不是说了么,如果我是被冤枉的,你就由我处置,我的处置就是让你也尝尝被冤枉的滋味。”   柯慕抽空瞪了一眼秦果,“收起你的风凉话。”   秦果冷声道:“把我穴道解开。”   柯慕正要解穴,一道箭破空而至,他只得先拉着秦果避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秦果继续说着风凉话。   柯慕抬手接住另一道箭,被箭矢上带的力道逼得后退一步才站稳,另一道箭矢又至,正射向柯慕拉着秦果的手腕,柯慕抬腕松开秦果的手,挥剑拦在秦果身前,不停地打落箭矢。   秦果隔着他肩膀打量射箭之人——竟然是昨日那满面笑容的老者,此时他迎风而立,花白的发丝在风中乱舞,手执□□,箭箭都冲着柯慕要害而去,且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让柯慕为了保护内力被封住的秦果,连逼近他的时间都没有。   “我到底是得罪了谁?连军中专用的□□都用出来了。”但看□□的力道让柯慕都觉得吃力,秦果就敢断言那是□□,但是转念,她便百思不得其解的喃喃自语,“莫非是因为邯郸赵家的武功秘籍?可我还没来得及去赵家,这会儿就截杀自己是不是有些早了?”   变故突生——一刀自后劈下来,秦果只来得及侧侧身,便觉得肩膀一痛,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很快染透她月白衣衫。   柯慕忙回身一掌将偷袭之人打出去,抱起秦果,也顾不得什么“遇林莫入”的江湖规矩,一咬牙窜进官道一侧密林。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四】   密林树木森森,正适合用来闪躲暗箭,更考校轻身功夫,柯慕眨眼间便将紧追而来的人甩开。   秦果疼的一边发抖一边哭,哭之余还不忘讽刺柯慕,“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还要连累我受伤!”说着,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推开柯慕落地,扶住一棵树的树干,问道:“你带了伤药没有?”   柯慕从身上翻出金疮药给秦果,见她伤在锁骨处,便道:“我去替你守着。”   秦果叫住他,疼的哽咽,含糊道:“先把我穴道解开。”   柯慕解开秦果被封的穴道,远远地背对着秦果站定,分辨着树林中的道路。   秦果一边抽泣,一边点穴止血,解开衣服处理伤口。也不知道柯慕的伤药是什么做的,刚敷上去秦果便不觉得疼了,撕了衣角一块干净布条包好伤口,秦果抹抹眼泪,道:“柯慕,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柯慕闻言,才往回走,道:“等你伤好了,我再离开办我的事。”   秦果道:“等你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吧。”   柯慕疑惑,“我们没有往密林深处走,原路返回不就好了?”   秦果用比他更疑惑的眼神看回去,道:“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这片林子可是在官道旁边,官道上拦路杀人,就是江湖人也难逃重则。但惟独这片林子这段路无人过问,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柯慕摇头。   秦果道:“那是因为,这片林子看似苍翠古木风光不错,但却处处迷阵,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所以,没有人管这一段路。”秦果说着,见柯慕还是懵懂,却懒得再多说,径自问道:“我对阵法医术一窍不通,指望不上了,你呢?”   柯慕犹疑道:“大抵会那么一点儿。”   秦果扬扬下颌,“我们继续往深处走。”   柯慕“啊”了一声,秦果沉声道:“少见多怪,梦儿跟我说过,这里的迷阵越往深处走越是简单,因为寻常人入了迷阵只想着原路返回,殊不知原路返回的路上迷阵密布,一步走错就是死无全尸。”   柯慕道:“这是什么人布下的阵法,好恶毒。”   秦果冷声道:“阵法的设立就是为了保护阵中人或物,不恶毒怎么保护?”   柯慕坚持到:“我就不信保护是建立在伤害的基础上的。”   秦果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傻子,人家乐意用恶毒阵法保护自己的地方,碍着别的人什么事了?”见柯慕对“傻子”二字不乐意,又忍不住笑道:“说你傻吧你还不承认,路见不平也不是你这样的,偷袭打赢了我,封住我的穴道,才去查明真相。我若是斤斤计较,咱们的仇可是结大了。”   柯慕辩驳了一句“我没有偷袭”,之后问道:“那该怎么办?”   秦果对他粲然一笑,“你自己想。好了,我们走吧。”   柯慕依言,在前一边辨别路径,一边拿剑劈开拦路荆棘。正如秦果所说,越往密林深处,阵法威力越小,两人在天黑时,离密林尽头还遥遥无期,柯慕便捡柴生火,打猎烤肉。   药效路途中就过去了,秦果疼的打颤,好容易走出密林,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就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秦果一失踪,消息就传到叶君玄手中——他听说了秦果要去邯郸,怕她路上迷路走失,沿途安排了人注意秦果行踪,但秦果在途径霜木林那段路的时候踪迹全无,只有打斗的痕迹和一地碎裂的布料。   叶君玄转道,吩咐其他人先回飞仙岛,自己单独去了霜木林。   两人留下的痕迹明显,叶君玄跟着两人留下痕迹追上两人时,他们还未走出这片密林。隔了不远的距离,一袭可以听见秦果闷闷的声音,“柯慕,你确定你真的懂得阵法,这棵树我们已经路过它三次了。”   柯慕局促道:“我,不是很懂。”   秦果无奈叹了口气,打算听天由命继续往前走,柯慕忽然低声道:“有人。”   叶君玄现身,秦果眼睛一亮,走到他跟前,惊讶之余难掩欣喜,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她走得快了些,扯动肩膀上的伤,捂着肩膀“嘶嘶”的倒吸冷气。   “受伤了?”叶君玄避开自己还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轻声问道。   秦果点点头,“肩膀上伤着了,不过不疼了。”   叶君玄看着她月白衣衫上殷红的血迹,叹了口气,道;“跟我去白云城吧。”   秦果一愣,道:“我还要去邯郸……”   叶君玄瞎话说的面不改色,“邯郸赵家的事情已经被查出来是一场骗局,围在邯郸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你还去看什么?”他轻轻将手指搁在秦果肩胛上,掌背蹭了蹭她略显憔悴的面颊,“跟我去看看白云城,看看比起当年,有什么差别。”   秦果脸一下就涨得通红,呐呐的半晌才点点头,“好。”   柯慕一直站在旁边,这是才期期艾艾的开口,“秦姑娘……”   秦果道:“恩?”   柯慕道:“我辜负了秦姑娘的期望,我找不到离开的路。”   秦果忍不住笑了起来,柯慕也太老实了点,让秦果也不好意思再欺负他。她含笑站在叶君玄跟前,“辜负就辜负吧,反正有他在,”她本来想拍拍叶君玄的肩膀,却发现自己够不着,只能拍拍他的胳膊,道:“有他在,我们肯定能出的去。”   柯慕不知道秦果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为何盲目信任,但既然信任便说明此人有过人之处,尤其轻身功夫,靠的近了自己才发觉,那么他武功必然也不差——柯慕对叶君玄生出了浓浓的战意,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发颤。   他勉强压下拔剑和叶君玄大战一场的念头,跟在叶君玄和秦果身后。   ——比武什么的,还是等出了林子再说吧。   叶君玄扶着秦果的胳膊,面带浅笑的听着她说起这两日的事情。   “其实就算柯慕不出手,我也不会杀人。”秦果说完自己被人故意栽赃之后,忍不住填上这么一句。她最开始学武的时候,就选择了水袖功夫,一则是女孩子爱美,水袖翻飞姿态翩然,二则是水袖不比寻常兵器出手就是要命,三则是她不喜欢见血,算是真的要取人性命,水袖杀人也不会弄得鲜血淋淋。   叶君玄一边辨别路径,一边继续扯谎道:“不是栽赃,是你凑巧了撞在别人的计划里,成了替罪羊。”   秦果道:“什么计划?”   叶君玄想了想,道:“你碰到的是镖师,他们押运的东西和朝堂有所牵连,所以才会有军中的□□。而偷走东西的也是朝堂势力,你不过是误打误撞替别人担了罪名。此事我已经处理,你放心。”叶君玄深谙说谎话要三分假七分真,秦果碰到的是镖师不假,但是和朝堂关系不大,偷东西更是和朝廷没有半分干系,而是邯郸赵家的人得知有无数高手觊觎他们祖坟之中的武功秘籍,而设下的圈套,秦果确实是凑巧了撞在别人的计划里。   至于方才说的那,邯郸赵家的事被查清是个骗局什么的,则全是叶君玄顺口胡编。   叶君玄暗自沉吟:骗小姑娘不好,但如果自己所说的变成了事实,那就不是欺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五】   秦果请满怀愧疚觉得亏欠自己的柯慕帮忙传口信给祝梦儿“邯郸赵家无事,我去白云城一游”后,便心满意足的跟着叶君玄踏上了去往白云城的旅途。   白云城,天高云淡。   叶君玄一回白云城就再没有时间陪着秦果,秦果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好在她一个人也可以自娱自乐,今日在这里逛逛,明天去别处看看。等到叶君玄忙完了有时间陪着秦果,却没有在城主府里找到人,唤来侍女一问,才知道秦果这两日迷上了贝壳,还不要侍女捡的,早饭过后便去沙滩上捡贝壳了。   叶君玄去到沙滩上,远远地可以看到一抹月白色在沙滩上走走停停,不是蹲下来看看,两个侍女紧跟在身后给她打着伞。叶君玄走过去接过侍女手中遮阳的伞,摆手让侍女退下,打算看埋头捡贝壳的姑娘什么时候发觉。   秦果捡的累了,直起腰,转头跟侍女说话,“好热,我们回府……”声音顿住,蓦然上扬,“你不忙了?”   少女脸颊被晒得通红,一双明眸却亮的慑人。   叶君玄拢了拢她微散的发丝,低笑道:“怠慢贵客了。”   秦果笑道:“你有正事要忙,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哄着。”边说,边从放贝壳的小篮子里找出自己最喜欢的一个,献宝一样给叶君玄看,“我最喜欢这个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叶君玄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小小的一枚贝壳,花纹隐约像是片树叶,他故意道:“不好看。”   秦果沮丧的低下头去,咕哝道:“你在白云城长大,自然不稀奇,觉得不好看了。”说着,就要把手收回去。   叶君玄轻巧从她手中拿走贝壳,柔声道:“不好看,送我如何?”   秦果脸一红,咬咬唇角,硬撑着抬起头看叶君玄。男子撑着把浅蓝色的伞,却大半都遮在自己身上,使得他半边面容映在烈日下,半边面容又染着淡淡的蓝色。他唇角微扬,笑起来即温柔又俊朗,秦果看着,便不自觉地又低了头,转身背对着叶君玄,低声道:“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说罢,不等叶君玄回答,又飞快地道:“我饿了,我们回府吃饭吧。”   叶君玄将贝壳收入怀中,道:“好。”   午饭后,秦果在花园的树荫下撑起软榻小憩,叶君玄找来府中的工匠,和他商讨秦果捡的那枚贝壳怎么才能穿孔,挂在身上。   工匠为难的看着贝壳,道:“城主,这枚贝壳太薄了,穿了孔,稍有不慎就会粉碎,不能随身佩戴。”边说,边疑惑,白云城大抵最不缺的就是贝壳,比这枚贝壳好看坚固的不知道有多少,为何城主就偏偏对这个情有独钟。   叶君玄沉吟道:“若是那玉盒封起来呢?”   工匠道:“怕是不大好看。”   叶君玄摆手道:“不必在意好不好看,只要能让我随身佩戴就行。”   工匠领命而去,叶君玄闭目打坐了片刻,正想着去花园找秦果,不能让她贪睡,秦果先一步被侍女带到他书房中。   秦果一进书房就让侍女出去,泫然欲泣的看着叶君玄。   叶君玄一愣,道:“怎么了?”   秦果把衣袖挽起一点儿给他看,道:“我也不知道,刚刚睡醒,觉得胳膊上痒痒的,我就抓了两下,然后就成了这样。”她原本白皙的胳膊此时已是红彤彤的一片,还有几道刚抓出来的指痕,看起来异常凄惨。   叶君玄蹙眉道:“这是被晒伤了。”想必这两日秦果去沙滩上去的勤快了些,被晒得狠了,念及此,扬声吩咐侍女去请大夫。   秦果咬着唇角,问道:“会不会给我开药?”   叶君玄故意吓她,沉声道:“要是不开药方给你,你的胳膊就一直是这样,碰也不能碰。”   秦果无奈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晒伤了又不是重伤。”她眼底还有泪意,却又隐约泛出嗔意,“以前病了伤了请大夫看,大夫开的药简直比□□还难喝,我只能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每次都被阿染笑话。要是待会儿我喝药,你也笑话我,我就不理你了。”   叶君玄笑道:“只要涂些药膏就好,不必喝药。”   秦果眼睛一亮,“真的?”   叶君玄微凉的指尖在她通红的胳膊上轻轻碰了碰,笑道:“真的。”   秦果“嘶”了一声收回胳膊,抱怨道:“疼。”抱怨之余,脸上浮出一抹不自在的红色,方才还没觉得,这会儿才想起来胳膊被叶君玄看着有几分羞意。   不多时,大夫来了,端详半晌,留下一盒药膏,一甩衣袖离开。   秦果暗自咋舌,“这位大夫是不会说话么?”   叶君玄敲了一下她的头,“别胡说,那是白云城最好的大夫。”   秦果吐了吐舌头,咕哝道:“你们白云城最好的大夫脾气不大好。”说着,转头就要找侍女给自己涂药。叶君玄顿了一下,拦住秦果,道:“我给你涂药吧。”侧目避开秦果征询的目光,径自握住秦果的手腕,挽起她衣袖上药。   冰凉的药膏涂在胳膊上,缓解了炙热,却让秦果脸上升起不可抑制的温度。   涂好药,叶君玄叮嘱道:“这几日伤处不要沾水,药膏一日涂三次。”   秦果点点头,还要说什么,管家忽然神色匆匆的进来,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叶君玄,欲言又止的看了过来,秦果心知他们必然有什么事要商量,便道:“我去找工匠把我捡的那些贝壳穿起来,你先忙。”   待她走了,叶君玄将纸张展开,看完之后,淡声道:“你查清了?”   管家点点头,道:“是,那人现下正在杭州,消息是刚刚飞鸽传书送来的。”   叶君玄蹙眉将纸张捏在掌心,松开时已是满掌粉尘,忽然问道:“我现在赶往杭州,能不能拦截到人?”   管家想了想,道:“城主想亲自去?如果是日夜兼程,可以拦得住人。”   叶君玄笑道:“我若是不想日夜兼程的辛苦呢?”   管家疑惑道:“城主的意思是让白云城身在杭州的人动手?那也不难。”   叶君玄敲敲桌面,道:“想办法将人困在杭州……他既然刚惹上白云城,我轻易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吩咐让杭州各处的人不必将他就地格杀,只需暗中将人盯住即可。注意一定要打草惊蛇,让他惶惶不可终日。”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叶君玄心里清楚,他只是此时无法将秦果一个人放在白云城中——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小姑娘收在自己的掌心小心呵护,怎么忍心让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若是要带着她一起走,他还未将邯郸之事善后,更是不能让秦果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六】   秦果每日跟着叶君玄吃吃喝喝,日子过得逍遥无比,等到祝梦儿飞鸽传书过来,说“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回来。”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碟子里的油炸小黄鱼,去跟叶君玄辞行,道:“我在这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   叶君玄看着珠圆玉润了不少的小姑娘,笑道:“好,现在就走么?”   他答得这么痛快,秦果心里反而不是滋味,赌气道:“是,现在就走,反正我来的时候就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也不用收拾了。”   叶君玄道:“那走吧。”说罢,便走去对侍女吩咐了几步之后,带着秦果一路往船停泊的地方走去。   秦果一路上别扭的哼哼唧唧,直到上了船,船开始摇摇晃晃的走,也没见叶君玄下船,才疑惑问道:“你干嘛不下船?我又不晕船不要你送。”虽然这样说着,眼角眉梢却都带着明媚笑意。   叶君玄漫不经心的道:“我久仰梦果坊坊主,前去拜访。”   秦果笑眯眯的道:“不敢当不敢当,如果说久仰那也是我们久仰你。”   叶君玄笑道:“不气了?”   秦果眨眨眼,“谁说我生气了,本姑娘大度得很,才不和你一般见识。”说完,扮了个鬼脸给叶君玄。   叶君玄摇头笑了笑,一只信鸽停在他跟前,他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展开看了一眼便将其捏碎在掌心里,心中松了一口气——在他有心散扬之下,邯郸赵家的祖坟秘籍成了半真半假之事,赵家的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家祖坟中藏有秘籍,外人半真半假的疑惑着,围着赵家的人散了不少。此事发展至此,叶君玄已经有足够可以在秦果自圆其说的法子。   “你真要去梦果坊?”秦果从房里拿了一碟子酸梅出来,边吃边问。   叶君玄想了想道:“我得去一趟杭州。”   秦果无意义的点了点头,传书给祝梦儿将见面的地点约在杭州,等到了杭州之后,秦果跟叶君玄约好见面的地点,便去找祝梦儿和方染。她难得去的早了一次,坐在酒楼里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方染神色倦怠的出现。   “阿染,你这是怎么了?”虽然总与方染斗嘴,但见方染如此,秦果心中也是担忧。   方染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没事,就是困了。”说着,托腮靠在桌上,昏昏欲睡的道:“梦儿呢,还没来么?你一向来的最迟,都来了,她难道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秦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话音落下,祝梦儿翩然而至。   “抱歉啊,我有些事情来得迟了,”她边说,边倒了杯茶一口喝完,笑道:“果儿你在白云城里躲清闲,我和阿染可是忙坏了。”   秦果自觉心虚,忙不迭给祝梦儿茶杯中添上水,笑道:“好吧,是我不好,不过你们最近忙什么呢,你看看阿染都累成什么样子了。”顺手推了推不知道是梦是醒的方染,“你这是多久没睡了?”   方染倦怠的抬了抬眼皮,看了祝梦儿一眼,冷笑道:“三天没睡了,账目出了些问题,我在查账。”   祝梦儿则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你们商量。”   方染疑惑道:“什么?”   祝梦儿道:“正是阿染方才所说的账目之事——我想解散梦果坊。”   有方染在,秦果一向是不过问坊中的账目,闻言惊讶问道:“阿染,账目怎么了?”   方染慵懒一笑,在听到这句话时疲倦中夹杂着几分冷然,道:“坊中的账目你们两个虽然不过问,但我每个数月都会把账册抄送在你们手中。不过最近一两月间,账上的银子突然少了许多,我查了三天三夜的帐,才查清此事。”   秦果疑惑道:“是什么?”   方染似乎是没听到秦果的话一般,继续道:“咱们三个没想着让梦果坊变成什么大门派,最初也只是为了不被人欺凌,时至今日梦果坊能有如今的江湖地位,早已出了我们的意料。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也该知足了,就算是有一日梦果坊被人毁了,也不辜负我们三人的辛苦。或者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觉得江湖生涯不好,想要退出那也可以,我们三个不是亲姐妹,这么多年相互扶持下来,那也不比亲姐妹差多少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面儿说而是要背后动手的?”   秦果听着,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有些迟疑的看看祝梦儿,又看看方染。   祝梦儿苦笑了一声,“阿染,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方染冷笑道:“好,我就直说。”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拍在桌上,问道:“这个,你怎么说?”   祝梦儿看也不看,反问道:“你想要我怎么说?”   秦果疑惑的拿起纸条看,上边写着近一个多月来祝梦儿从账目上提走的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两,还有好几笔是前几年的,最早的一笔是去年的。她看完之后,道:“梦儿,你拿了这么多钱做什么?”   祝梦儿道:“你别问了,我不想说。”   方染冷笑道:“所以,你一句不想说,就将这件事揭过不提了?”   祝梦儿咬了下唇角,道:“你想如何?”   方染不屑的笑道:“我想如何?不如你告诉我我该如何?”   祝梦儿好像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秦果截口道:“阿染,你先缓缓,让我想一下这件事。我还有些不懂,既然还有去年的时候梦儿从账目上提银子的记录,你是近期才查出来的?”   方染揉揉额角,似笑非笑的道:“不,这些东西我一直都知道,只不过第一次查出来的时候祝姑娘答应我,下不为例。之后几次数目不大,我也没有过问,直到近两个月,她突然大笔大笔的提走银子,却又不让手下人跟我说。我整理账目的时候发觉账目不对,才知晓此事。”瞥了眼祝梦儿,又道:“大抵祝姑娘也知道此事瞒不住,才想着要解散梦果坊吧。”   秦果转而问祝梦儿,“梦儿,阿染这会儿是气急了,说话不好听,意思却没错,你总要给我和阿染一个解释。”   祝梦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温雅秀美的脸庞此时渐渐苍白起来,她摇了摇头,低声却坚决的道:“我不能说,果儿,若你还顾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就不要再问。此时,是我对不起你们。”   “顾念姐妹情谊?”方染接口道:“这话,你也就能骗的让果儿心软。”   秦果皱眉道:“我不会心软,错了就是错了。”   方染道:“那你说怎么办?”   祝梦儿“蹭”的起身,“钱我是无法还回去,梦果坊我也呆不下去了,其余的,你们看着办吧。”   方染拉住她,冷笑道:“祝姑娘,你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么?”说着,紧紧扣住祝梦儿手腕。   “松开她!”一声轻斥响起,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道刺向方染手腕的剑光。   剑光迅疾,忽而将至,秦果已经,忙拉着方染让她躲在自己身后,水袖飞出拦住这一剑,蓄势待发的看着偷袭之人。偷袭之人一剑被隔开,也拉着祝梦儿向后退了两步,惊讶道:“秦姑娘?”   秦果看清偷袭的人是柯慕,气道:“你是不是除了偷袭,别的什么都不会了!”   第一次出手是偷袭,这一次也是。   柯慕皱眉道:“是那位姑娘先抓着梦儿不放的。”   方染怒道:“我们之间的事,要你多管?”说着,从秦果身后闪身出来,一剑刺向祝梦儿。   祝梦儿正欲拉住柯慕,柯慕就已经先迎上方染剑锋,招招紧逼方染咽喉。三人之中,属秦果武功最好,都伤在柯慕之下,方染如何是他的对手,不过数招之间,就被柯慕逼得回剑自守,秦果见状,水袖微扬,拦在他们二人之间,“柯慕,你这不问是非多管闲事的毛病,总也没个改!”   祝梦儿看他们三人打成一团,你来我往,都是命悬一线,当即大声道:“果儿,阿染,柯慕,你们住手。”   柯慕率先收招却横剑拦在祝梦儿身前,秦果也拉住还欲再战的方染。   祝梦儿看了眼秦果和方染,低声道:“柯慕,我们走吧。”说罢,便径自离开。   方染生完气,眼底方泛出几丝泪意,咬牙道:“账目我会派人送给你,梦果坊就此解散,帐上的银子我也会让人送给你。”   “阿染……”   “好了,山长水远,你多保重。”   话音落下,方染也离开了。   秦果站在一地狼藉之中,慢慢的蹲下身去,她眼泪从来不少,此时却哭不出来,只觉得有一股浓重的倦意从心底涌出,让她觉得连哭泣都累的哭泣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七】   秦果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到叶君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回白云城。”   少女仿佛一夕之间就已经变得憔悴,灵动狡黠的双眸黯淡无光,叶君玄一句不曾多问,只语气淡淡的叮嘱秦果“好好休息,我让人去备船”,目送秦果回房间休息,叶君玄微微抬了抬手,暗中潜藏的侍卫立即闪身出现。   “城主。”   叶君玄沉吟,问道:“秦姑娘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道:“祝姑娘私取梦果坊账上银钱,方姑娘与她对峙,大打出手,秦姑娘也参与其中,其后又有个年轻男子也加入其中,最后方姑娘和祝姑娘还有那最后一人都走了,秦姑娘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叶君玄轻“恩”了一声,事情的发展并不出他的意料,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外,那就是后来又加入其中的年轻男子,“去查查后来的是什么人。”   侍卫应“是”,见叶君玄摆手,便退身离去。   白云城碧海蓝天,远远望去就像是梦中仙境。   秦果站在甲板上远眺,忽然叹了口气,“叶大哥,白云城真像是在云雾之中。”   叶君玄站在她身后,道:“喜欢?”说着,心中微有几分慨叹,那一日秦果回来时神色落魄,他以为小姑娘会难过好些时日——梦果坊是她数年的心血,祝梦儿和方染更是她多年的姐妹——结果,秦果只在最初几日闷闷不乐,叶君玄带她在杭州城四周游玩,她便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   秦果点点头,笑道:“喜欢。”   叶君玄道:“喜欢,就久居白云城如何?”他语音淡淡,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秦果身上。   秦果侧目看他,“你是说着玩儿的,还是认真的?”   叶君玄道:“我若是说着玩儿的如何?”   秦果抿嘴一笑,“自然是……自然是不予理会。”   叶君玄淡笑道:“那若是认真的,又当如何?”   秦果冲他眨眨眼,白皙的面颊上浮出几分羞赧之意,道:“那就等你认真说出这话,我再考虑考虑。”说着,便忍不住轻笑起来,“叶大哥,我送你的贝壳呢?”   叶君玄不答,只道:“船停了,下船吧。”   秦果鼓鼓脸颊,嗔道:“你一定是不知道扔在哪里去的。”   边说着,边跟上叶君玄下船回府。   城主府一贯是冷清,今日却不知为何,秦果跟着叶君玄一路走来,心中疑惑,“叶大哥,你就不觉得府中有些怪异?虽然往日府里安静,倒不是此时这般,宁静的刻意。”   叶君玄神色不变,答道:“府中有事。”   秦果疑惑道:“什么事?”   叶君玄正色道:“正事。”   秦果更加好奇了,叶君玄忽然停步在主院门口,他院门口向来是开着的,此时却紧闭着,他拉住她的手,叮嘱道:“待会儿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许转身就走。”   “难不成里边有妖魔鬼怪,也不许我走?”秦果顺口和他斗嘴,却乖巧的让叶君玄握着她的手腕,也不抽回。   叶君玄推开院门。   一片耀目的红色映入秦果眼中。   叶君玄拉着她进到院中,反手关了院门,才松开她,带了几分蛊惑道:“进去看看。”   秦果晕晕乎乎的就继续往内走,她不是第一次来叶君玄的院子,往日看时皆是素色,此时却被大红的绸缎覆盖。那几乎如火一般耀目的红色铺天盖地,秦果一路走一路看,许久才进到屋中。   只见叶君玄一身喜服迎面走来。   秦果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跑,她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抵在门板才停住。   她退一步,叶君玄就跟上去一步,直到把人困在自己臂弯和门板之间,沉声道:“你想跑?”   秦果十分识趣,直到此时如果点头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没见过你穿红色衣服,有点儿吃惊。”她说着,眨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故意道:“你是来吓我的?”   叶君玄却不和她说笑,凝声道:“秦果。”   秦果心中一颤。   叶君玄道:“我是认真的,你呢?”   秦果咬着唇角,瑟瑟缩了缩肩膀,呢喃道:“叶大哥……我,我……”她咬了咬牙,忽然一把抱住叶君玄,恨声道:“叶君玄,日后你若是负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和你善罢甘休!”   说完,将头抵在叶君玄胸膛,闷声道:“你是认真的,那么我的答复就是……”   “什么?”以叶君玄的内力,也没有听到秦果含糊说了什么。   秦果轻笑道:“我说了,你没听见怪你没听见,反正你是休想让我再说一次。”说着,脚步一错,站在门槛外上下打量着身着喜服的叶君玄——他从来都是一身浅色衣服,偶尔换成这个浓郁的色彩,竟然少有的带着几分动人心魄之色——秦果脸上红红的,却狡黠笑道:“叶大城主,小女子身无长物……”   话音未落,叶君玄一个闪身握住秦果的手腕,“你去内室换衣服。”   秦果微一楞,诧异道:“你准备了?”   叶君玄抿着唇角,将秦果推进房中,顺手关上门。   秦果愣愣的看着准备好了的凤冠霞帔,有些想哭,又忍不住低笑,暗自喃喃道:“叶君玄,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就算准了我一定答应嫁给你?”手指抚摸过锦绣嫁衣,叹气,甜蜜又温柔的叹气,“是了,你就是算准了,算准了我一定会答应。”   看着秦果进去换嫁衣,叶君玄走出院中,吩咐道:“即刻向江湖中发喜帖,说夫人不喜喧嚣,白云城就不请人观礼了。”   管家应“是”。   叶君玄问道:“喜堂准备的如何了?”   管家道:“已经备好了,就等城主和夫人。”   叶君玄微微颔首。   秦果第一次穿这样繁琐的衣服,一层又一层,她顾了左边不顾右边,顾了右边又忘了左边,大半个时辰才勉勉强强把衣服穿好,又折腾了许久才勉强梳了个略显繁琐的可以带上凤冠的发髻。   她看着镜中红着脸却笑的嘴角微翘的少女,小声道:“太不矜持了,太迷糊了,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   镜中少女道:“可那是叶君玄啊。”   她喃喃道:“是啊,那是叶君玄……”   叶君玄,秦果将这三字一笔一划的写出来——初见的时候,她头脑刚从昏昏沉沉之中清醒,只觉得叶君玄虽然不是个好客的主人,但却不招人讨厌。后来熟识了,才知晓叶君玄这个人,何止是不招人讨厌,在叶君玄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密林带她脱困时,秦果简直都要崇拜叶君玄了。再后来久居白云城,秦果又觉得叶君玄过得着实辛苦,一点儿也不潇洒,每日处理事情文书足有一人高。时至今日,再让秦果去想叶君玄,脑海中却只有混乱的一片。   叶君玄——夫君。   秦果只要如此想着,脸颊比身上的喜服还要红。   她磨蹭了许久,才走出房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着叶君玄去拜堂。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八】   夜烧红烛。   秦果耐不住头上累赘的凤冠,听着门外静悄悄的,便偷偷将盖头揭了,取下凤冠放在一旁,径自沐浴更衣。等到叶君玄应付完宾客回到房中,就见秦果蜷缩在榻上,盖着薄被,睡得香甜。   叶君玄又是好气也是好笑,推了推秦果,“醒醒,你就困成这样?”   秦果揉着眼睛,含糊道:“你回来了……好重的酒味。”边说着,边把叶君玄推开点,嗔道:“喝了酒,离我远点儿。”   叶君玄从来不知秦果半睡半醒竟如此可爱,一时之间倒是忍俊不禁,顺手将划落在肩胛处的薄被替她掩好,自己去洗了一身浅淡的酒气。等到他再次进到房中时,秦果已经正襟危坐,端坐在散下帘帷前,凤冠也戴着,盖头也盖着。   “你刚是装睡?”叶君玄揭起盖头,笑问。   秦果装傻的眨眨眼,“啊,什么?”   叶君玄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帮她取下凤冠,道:“这东西沉甸甸的,戴着不累?”说着,替她拢了拢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发丝,运气内力将其烘干,秦果暖洋洋的,懒得动弹,便靠在他身上,叶君玄轻抚她的发丝,暗自叹道:果然娶了亲,就是和先前不一样。   “夫君,”秦果忽然低低唤了一声。   叶君玄手一顿。   秦果将头埋在他怀中,闷声低语:“你给我写一张字吧。”   叶君玄亦轻声问道:“写什么?”   秦果道:“休书——如果真有一日你我爱尽情绝,我拿了休书便走,也不必留在这里碍你的眼。”   叶君玄惊讶向后退了两步,秦果抬眸看他,换下喜服,叶君玄一袭素净寝衣,墨发披散肩头,竟有几分恍惚之意。秦果看着,咬了咬唇角,婉然一笑,“你写不写?”   叶君玄负手,笑道:“不写。”   秦果眼眸一转,道:“当真不写?”   叶君玄笑道:“当真不写。”   秦果一按床沿,翩身而起,手指点向叶君玄肩胛,叶君玄脚步一错,闪身而过,反手拦住秦果,秦果收势不及,倒好似她扑进叶君玄怀中一般,顿时羞赧的满面通红,就要挣脱,叶君玄却松了手,只将一块棱角分明的印章在秦果手中。   秦果退开,打量掌中的印章,“这是?”   叶君玄柔声道:“家主印信,你拿着它,若是有一日我辜负了你,你将我赶走都可以。”   家主印信在手中,秦果想,若是自己图谋不轨,搬空了白云城只怕也不难,想着,忙将烫手的山芋丢回叶君玄手中,嗔道:“你自己收着吧,这东西干系重大,万一被我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叶君玄接住收起,道:“夜深了,睡吧。”   睡?   秦果顿时一蹦三尺高,叶君玄早有准备,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倒在榻上。   两支红烛直燃到翌日天光破晓,同时熄灭。   白云城岁月悠长,三年时光不过眨眼,秦果每日烦心的事最多不过是午膳吃什么,晚膳吃什么,直到有一日揽镜自照,秦果看着镜中脸圆圆的女子,回头皱眉对叶君玄撒娇,“夫君啊,我都快被你养成猪了。”   叶君玄闲闲应道:“没事,养成猪正好杀来吃。”   秦果泫然欲泣的扑过去,哀哀切切的道:“夫君,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外边有人了……”   叶君玄掐掐她的脸,笑道:“小白眼狼,我把你养胖了不好?难不成你瘦的成了皮包骨头,才好?”   秦果装模作样的挣扎了两下,嬉笑着反问道:“骨感美人不好么?”   叶君玄佯作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见秦果撇撇嘴,才笑道:“别人如何我管不着,我只要你。”   秦果脸红了红,她和叶君玄夫妻三年,也改不了这爱脸红的毛病。她轻嗔的瞪了眼叶君玄,道:“再哄耳朵的甜言蜜语,从你口中说出来,就好像真的一样。”说着,听到脚步声,便端坐起身,看向门口处。   侍女停步在门口,道:“夫人,有位祝姑娘递来帖子。”   秦果惊讶,对叶君玄喜道:“一定是梦儿!”   叶君玄笑了笑,没有接口,他私心并不想秦果再见祝梦儿和方染。   “快请祝姑娘进来。”秦果笑着吩咐了一声侍女,又对叶君玄道:“上次见梦儿,还是在我们成婚之前呢,我们婚事急,梦儿和阿染都没来得及请,这次好容易梦儿来看我,我一定要多留她住几日。”   叶君玄拉住她的手,“你们当初……”   秦果一顿,低声道:“当初的事我没有去查,我也不想去知道。”   叶君玄道:“披件衣服,当心着凉。”   秦果笑道:“恩,我知道,晚点儿我们一起吃午膳。”   叶君玄点点头,含笑目送秦果出去,方淡淡的拧眉,低声吩咐道:“跟着夫人。”   暗中有人极低的应了声“是”。   秦果一进到庭中,就见祝梦儿一袭鹅黄曳地长裙站在盆绯色花朵前,若有所思的看着花朵发呆。听到脚步声,祝梦儿回头,笑道:“果儿,许久不见了。”她身侧,柯慕也微微颔首,道:“秦姑娘,久违。”   秦果眨眨眼,把目光从祝梦儿身上移到柯慕身上,又从柯慕身上移回祝梦儿身上,笑道:“你们从哪儿来?”   祝梦儿笑道:“无欢阁。”   秦果三年不离白云城一步,早已经不问江湖事,听了这名字,回头看了眼侍女。侍女低声提醒道:“洛阳无欢阁,三年前兴起,在洛阳势力不小。”秦果听过就忘,笑道:“梦儿,这次来了,你打算留多久?”   祝梦儿脸色微红,道:“我留不了多久。”   秦果疑惑道:“为何?”   祝梦儿看了眼柯慕,低声道:“我要成婚了。”   “成婚?”秦果一愣,随即笑道:“那好啊,就在白云城成婚好了,君玄怕是最近没闲暇,若是在洛阳成婚,我就没法儿去了。”正说着,见叶君玄进来,笑着拉他的手,笑道:“君玄,你怎么来了?”   叶君玄拍拍她的手,对祝梦儿和柯慕道:“两位海路颠簸到此,府中备下薄酒,既是接风,也是为两位补一杯我和果儿的喜酒。”   祝梦儿眼波流转,看着叶君玄身边笑的甜蜜又幸福的秦果,顿了刹那,轻轻笑道:“好啊。”   柯慕自然无异议。   酒宴之上,其乐融融。   秦果跟祝梦儿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不时地看着那边和柯慕闲坐的叶君玄。   祝梦儿取笑道:“就这么粘着他?”   秦果脸红了一下,咕哝道:“也不是,君玄他喜欢喝酒,我如果不盯着他他一定喝的醉醺醺的,第二天醒来总要难受。”说着,似是无奈又似是甜蜜,“他难受,我看了也……”   祝梦儿眼中掠过一丝晦暗不明之色,道:“你可曾再见过阿染?”   秦果一愣,道:“不曾。”   祝梦儿道:“阿染她……”   “梦儿,”秦果打断她的话,道:“梦果坊已经是过去,我不过问你和阿染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你当日为何要拿那么一大笔银子。这些事到现在说都已经太迟了,你现在和柯慕要成婚了,也有了无欢阁,不是已经足够了?”   祝梦儿愣了一下之后,浅浅一笑。   她认识秦果的最初,只觉得秦果太过心软,禁不住别人的哀求常常误事。但认识的久了,祝梦儿发觉秦果才是真的无情,再深的仇再深的情,只要时过境迁,她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你这里欲言又止,她已然前尘过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九】   三杯两盏淡酒过后,叶君玄便搁下了酒杯,“我不胜酒力,柯兄自便。”   柯慕诧异了一下,便也推开酒杯,道:“我也不善饮酒。”   自有侍女上来,换了茶,叶君玄不意外的看到自己手中的是醒酒茶,忍不住笑了笑。他在接管日渐衰落的白云城前,也曾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但自接管白云城至今十余年,喝酒不过七分,总留着三分清醒,与秦果成亲之后连七分也不喝了,最多花前月下小酌半盏。饶是如此,秦果还不放心的在他喝过酒后,让他喝一杯解酒茶,哪怕明知再烈的酒以叶君玄的内力要逼出也无非一时三刻。   柯慕忽然站起身,道:“叶兄,我想向你讨教几招。”   他声音不低,秦果和祝梦儿都听见了,转头看向这里。   叶君玄道:“好。”   话音落下,柯慕已经出招,他手里还拿着茶杯,指力轻叩茶杯便有嗡嗡之音传来。   秦果被那声音扰的心烦意乱,按着额角气道:“柯慕,你又是偷袭!”说着,就要分开两人,祝梦儿拉住秦果的手,无奈笑道:“你别过去,他们是在切磋武功,不是性命相搏,叶公子和他都没有尽全力。”   正如祝梦儿所说二人未尽全力,叶君玄以指为刃,招式轻灵犀利,柯慕却以茶杯为武,迅猛狠戾,两人你来我往的交手百余招,却连四周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不曾损毁。   秦果挣开祝梦儿手腕,皱眉看着。   再过百招,柯慕掌中茶杯已经布满裂痕,叶君玄衣角也不时掠过桌椅,祝梦儿跟随柯慕四处挑战比武,武功虽没有多少长进,眼力却比秦果还要好,见状低声道:“再不过三十招,他们两个必然收招。”说着,回身拉着秦果往椅子上做。   才碰到秦果的手,祝梦儿就冷的打了一个寒颤。   “果儿?”祝梦儿忙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手这么冰?”   秦果咬着唇角无力的靠在祝梦儿身上,胸口闷的气也喘的痛苦,偏偏柯慕那传来的嗡嗡之音愈加急促,更让她头疼的恨不得拿头去撞墙,整个人迷迷糊糊,直到那扰人的声音蓦然停止,秦果才头一歪,晕死过去。   “果儿,果儿……”祝梦儿摸摸她额头,烫的吓人,叫了几声也没反应,立即转头冲还打成一团的二人急声道:“叶公子,你快过来看看果儿,她……”   话音未落,叶君玄已经闪身而至,一把揽住秦果软绵的身子,放在就近的软榻上,大喝道:“快去请大夫。”   昏迷之中秦果还痛苦的蹙眉,呢喃着,“君玄,我难受,头好晕……”   叶君玄亲亲她的额角,哄道:“大夫来了给你看看,看了就不晕了。”   “我懂一点医术。”祝梦儿对叶君玄说了一句,便自顾自将手指按在秦果腕上,脸色一变再变。   叶君玄道:“怎么样?”   祝梦儿抬了抬手,重新按上去,确认自己买有诊错脉,才道:“果儿她……怀孕了,两个多月了。柯慕武功以内力注入声音之中伤人,我听惯了,果儿却是初次听,加上怀有身孕内力凝滞,才会晕倒。”   叶君玄懵了。   回过神仓皇推开祝梦儿,叶君玄也不理会冷脸的柯慕,环住秦果,喃喃道:“果儿,孩子……”   这人,方才还是一派高手风范,不怒自威,这会儿和任何一个得知自己初为人父的男子没有任何差别。祝梦儿看的好笑之余,亦有几分感慨,拉了拉柯慕的衣袖,“果儿休息一下就无碍了,我们就别留在这里碍人眼。”   秦果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烛火晦暗,隐约看叶君玄近在咫尺的容颜也是朦胧一片。   “君玄……”她低声唤,挣扎欲起身。   叶君玄按住她,“我在。”   秦果乖巧的拿脸颊蹭蹭他的掌心,“我方才是怎么了?”   叶君玄亲吻她额角,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秦果一时没有回过神,“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叶君玄低笑,手掌贴在秦果还平坦的小腹上,柔声道:“这里,我们的孩子。”   秦果垂目去看,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你是说……”她声音在颤抖,人也变得僵硬,“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圆圆的小脸抬起,紧盯着叶君玄,秦果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点头,还是希望他摇头。   叶君玄点头,“是,你的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   秦果手紧了紧,几乎要哭出来了,“君玄,怎么办……为什么肚子里会有孩子?”   叶君玄一愣,饶是他心性沉稳,也被秦果这一句话问懵了,他是该解释夫妻之间行了周公之礼就会有孩子,还是该说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会怀孕?   一时之间,叶君玄无言以对。   秦果掌心一片冰冷的抓住叶君玄的手,“君玄……”   叶君玄回握住她的手,“你……不喜欢孩子吗?”   秦果想也不想的道:“怎么可能,我最喜欢小孩子了。”说着,看看自己平坦的肚子,又道:“可是,我怎么就会有孩子……”   叶君玄又气又笑,“你怎么就不会有孩子?”   秦果理所当然的道:“我是孤儿啊,孤儿是没有亲人的。”   叶君玄掌心微紧,又很快放松——成婚三年,这还是第一次,秦果向自己提起她孤儿的身份,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毫无伤痛的语气,就好像,“孤儿”这个身份,和“农民”“商人”一样,无关其他,却比一脸悲怆更让他心疼。   “那我呢?”叶君玄问道。   “你是夫君,夫君不是亲人。”   叶君玄有些心疼,但对着一脸坦然的秦果又无从说起,只好俯身亲吻秦果被汗湿的眉眼,道:“我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亲人,一生一世不背叛不欺瞒不离弃的亲人。”   他声音喑哑,仿若呢喃,却字字钻入秦果心底。   “而我们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人,与你血脉相连,骨肉依偎。”   ——孩子,血脉相连,骨肉依偎。   秦果垂眸沉默了许久,忽而抬眼看着叶君玄,展颜一笑,“那我就不是孤儿了。”   那还是幼年时期,在古旧的尼姑庵里。   上了年纪的住持在树荫里,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对吵闹不休的三个小姑娘说“你们乖乖的,奶奶等会儿就给你们三个一人奖励一个茉莉花串项链”,三个小姑娘便围着住持,眼巴巴的等着。   秦果向来没什么耐心,看了会儿,就忍不住和祝梦儿,方染跑去玩儿,但又惦记着茉莉花串项链,很快又跑回去。   常来送柴米的老伯正欲住持说话,感慨道:“到底是修行的人心善,肯收留这些孤儿。”   住持穿茉莉花的动作早已停住,含笑道:“是我与这些孩子们有缘。”   秦果揪揪祝梦儿的头发,“梦儿,什么是孤儿?”   祝梦儿摇头,“我也不知道,等会儿问问伯伯。”   等送柴米的老伯放下柴米要走时,三个小姑娘偷偷跑过去,秦果将问祝梦儿的话又问了一遍,还道:“伯伯为什么说我们是孤儿?”   被三个小姑娘拦路,老者还记挂着旁的事,闻言不以为意的答了句“孤儿就是没有亲人的孩子。”就要下山。   方染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听别人说,孤儿都是很可怜的,伯伯,是不是啊?”秦果也跟着点点头,十分好奇。   老者随口“恩”了两声,拿着扁担下山。   秦果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撇嘴,祝梦儿道:“孤儿才不可怜。”   方染问道:“为什么?”   祝梦儿故作老陈的道:“你看看,我是孤儿,可是我有主持奶奶,有阿染和果儿两个好朋友,哪里可怜了?”   ——你看看,我是孤儿,可是我有主持奶奶,有阿染和果儿两个好朋友,哪里可怜了?   秦果忽然从梦中惊醒,近乎本能的在黑暗中摸索身侧,找到叶君玄的胸膛依偎上去。   叶君玄浅眠,侧了侧身让秦果考的更舒服些,“哪里不舒服?”   秦果摇头,声音闷闷的,“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君玄,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她捂住叶君玄的嘴,“让我说完——从遇见你开始,我变得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后来稀里糊涂的跟你到了飞仙岛,又稀里糊涂嫁给你,现在还稀里糊涂的肚子里有个孩子……君玄,你说我们是亲人,一生一世不背叛不欺瞒不离弃……你说的话,我都相信……”   尾音消失在唇齿之间,缠绵出旖旎的情丝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     ☆、叶君玄秦果番外【十】   【十】   自从怀有身孕,秦果就开始嗜睡,每天晚饭后和叶君玄在花园里散完步,叶君玄去书房处理事情,秦果就回房睡觉,直到第二天早上叶君玄起床练剑之后才睁开惺忪睡眼,吃个早饭后又去小憩。好在大夫说初有身孕嗜睡是正常的,叶君玄也就由着她睡。   四个多月之后,秦果精神好了许多,午后小睡了片刻看着天色还早,就去书房找叶君玄。   “管家伯伯,你手里拿的什么?”正遇上白云城的老管家,秦果兴致颇高的问,她闷了这许久安静养胎,总算腹中胎儿好的不能再好,不枉她喝了那么多苦的倒胃的安胎药。   管家将请柬奉上,“夫人,这是无欢阁祝阁主的请柬。”   秦果一愣,“无欢阁的祝阁主?哪个祝阁主?”   管家解释道:“数月前来过咱们白云城的祝阁主。”   秦果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梦儿。”说着,翻开请柬,“梦儿和柯慕的婚期原来定在了下个月初。”她晃晃手里的请柬,“管家伯伯,请柬我去拿给君玄。”   管家点头退下。   秦果脚步轻快的走进叶君玄书房,“君玄。”   叶君玄不动声色将书桌上的信笺收起,“怎么过来了?”边说着,边牵着秦果的手,往书房外走,“去园子里坐会儿,这会儿太阳正好。”   秦果被他牵着,笑眯眯道:“君玄,宝宝今天跟我说话了。”   叶君玄扬眉,笑问:“说什么?”   秦果眨巴眼睛,“宝宝说,白云城太闷了,他想出去走走。”   叶君玄好笑道:“想去哪儿?”   秦果道:“宝宝说,想去洛阳看牡丹花。”   叶君玄接口道:“然后,再去参加一下祝姑娘婚礼?”   秦果无辜道:“什么婚礼?”   叶君玄好笑的点点她额头,“多大的人了,自己想出去玩儿,还拿宝宝当借口。”   秦果小心思被戳穿,扁扁嘴低下头去,伸手轻抚微微鼓起的小腹,哀怨道:“宝宝,你爹爹太坏了,都不肯带你出去玩儿,就把你关在这座孤岛上。”   自从秦果怀有身孕,叶君玄就已经有了自己日后会养两个孩子的自觉,闻言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就吩咐人……”看着秦果立即抬头,接着道:“吩咐人不用准备船了,反正我家夫人都说我把她关在孤岛上了,我若是不真把她关在这里,岂非白担了恶名?”   秦果脸色一变再变,半晌,扯扯叶君玄的衣角撒娇,“夫君。”   叶君玄无可奈何的揉揉她的头,“逗你呢。”   “君玄你越来越讨厌了。”抱怨了一句,秦果道:“那我去让人准备贺礼。”   叶君玄拉住秦果,“让下人去准备吧。”   秦果疑惑,“还有事?”   叶君玄反问,“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秦果愣了一下,道:“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你这些时间一直在书房里,所以来找你。”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秦果又问:“我是打扰你什么正事了?”   叶君玄笑道:“我现在唯一的正事,就是照顾好你。”   秦果脸一红,“我去准备贺礼,不理你了。”   她脚步轻快的跑出去,叶君玄唇畔淡笑的看着,神色渐渐冷凝下来,朝暗中招了招手。   “城主。”管家从暗处出来,“祝阁主的那里,已经送来好几封请柬了。”   叶君玄皱眉,道:“以后祝梦儿的事情,都不必告诉夫人。”   管家愣了愣,道:“若是夫人问起?”   “若是夫人问起……”叶君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夫人不会问起的。”和秦果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叶君玄越是觉得秦果的世界简单纯粹,曾经笃定对自己说不成婚也要守着梦果坊,但当梦果坊真的解散,她也不过是沮丧了三五日,又是那个简单快乐的秦果。   管家为难的看着他。   叶君玄沉吟一下,道:“若是夫人问起,你就推说不知道。”   “那城主此次,离开白云城要带多少人手?”管家低声问。   叶君玄斟酌了一下,淡然一笑,“我若不把城主守卫多带走些,岂不是辜负一些人的心意?”   管家沉默以对。   “将城中的守卫,三成随我同赴洛阳,四成隐藏在暗中,没有命令绝不现身。”叶君玄半皱眉,分派任务,“隶书叶氏的死士全留在岛上,一旦情况有变,死士也会现身。”除此之外,叶君玄还留有数道暗招,他虽然不在飞仙岛,但也能确保飞仙岛万无一失。   洛阳繁华,秦果一进洛阳,就听见到处有人在说“无欢阁四绝于天下”,心中着实好奇,扯扯叶君玄的衣袖,“君玄,你说无欢阁的四绝是哪四绝?”   叶君玄一手扶在秦果后腰上,一手不留痕迹的拦在秦果身前,“酒,美人,舞,妙曲。”   秦果撇嘴道:“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叶君玄淡笑道:“你在洛阳随意拉着一个人问,都能问的出来。”何况出于自己内心尚不能言明的目的,叶君玄暗自派人留心着祝梦儿的无欢阁。   “这里离无欢阁还有多远……怎么了?”叶君玄忽然停步,秦果也跟着停下。   “那就是无欢阁。”叶君玄道:“先别过去。”   秦果踮着脚想要看,被叶君玄揽住,无奈道:“你再这样,我们现在打道回府。”   “我就是想看看……”秦果心虚的解释了一句,“君玄,我看不见。”她个头矮,堪堪到叶君玄肩膀,就算是踮起脚,也看不清前街到底为了什么乱成一团。   叶君玄道:“没什么好看的。”   秦果虽然好奇,但也知道自己身体不适,最好不要凑这个热闹,便乖乖和叶君玄等着人群散了,才走进无欢阁中。   一踏入无欢阁,秦果就愣住了,“君玄,这里……”   无欢阁中陈设一如昔年梦果坊。   “何必如此。”秦果皱眉咕哝了一句。   叶君玄安慰的拍拍秦果手背,秦果回以一笑。   侍女将二人引在无欢阁后院里,祝梦儿似是刚沐浴过,墨发湿淋淋披在肩上,“果儿,叶公子。”她一袭玫红曳地长裙,似枝头初绽的玫瑰,美艳明丽。   秦果围着她转了一圈,嬉笑道:“梦儿我紧赶慢赶,可就怕误了你的婚期呢。”   祝梦儿脸颊微红,嗔道:“日子还早呢。”   秦果笑道:“我接了请柬就来了,你给阿染请柬了么?”   祝梦儿脸色微变,触及叶君玄清冷冰凉的视线微微一颤,不留痕迹的侧侧头,笑着答道:“阿染浪迹江湖,我没有她的行踪。”   提及方染,秦果见祝梦儿脸色变了,不由得想到当时不欢而散还是伤了三人姐妹情分,转而道:“梦儿,你猜猜,我给你备了什么贺礼?”   祝梦儿明眸掠过叶君玄,笑道:“白云城自然有数不清的珍宝。”   秦果扬眉道:“你且猜猜看。”   祝梦儿笑道:“我猜不到。”   秦果回身拉住叶君玄的手,“我跟君玄说起过,乐器之中你偏爱秦筝,君玄在外游历的时候便刻意留心了。也是凑巧,君玄游历棠溪的时候,找到了一张多年前名动江湖的筝。”   江湖典故祝梦儿烂熟于心,单凭“多年前名动江湖的筝”这一句,祝梦儿猜测道:“醒墨?”   秦果点头道:“是醒墨。”   叶君玄扶住兴致勃勃的秦果,轻声道:“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你不累宝宝也累了,先休息吧,和祝姑娘若要叙旧,还有的是时间。”   秦果点点头,祝梦儿笑道:“是我疏忽了,没顾虑到这个。”   侍女带着秦果去休息,祝梦儿脸上的笑容就淡去了,冷声道:“叶公子还来这里做什么?我祝家的人没死绝,叶公子就不甘心?”   叶君玄神色悠然,“只要祝姑娘能守口如瓶,我无意为难祝家。”   祝梦儿冷笑道:“放心,我祝家满门活路都在叶公子手上,我还没有傻到自绝生路。果儿跟前,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我心里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离郁陆溧五十问   【一百问之前五十问】   1 叶:请问您的名字?   离郁:离郁   陆溧:你还有一个死长的名字,叫凤凰一族天分最高的少主。   离郁:还是你未婚夫君   叶:额……容我重申一下,我现在问的是'名字',不是身份。   陆溧:陆溧   2 叶:年龄是?   陆溧:本姑娘活了不知道几万年了。   离郁:七八万岁吧   叶:果然上了岁数,记忆力不好。   3 性别是?   离郁:男   陆溧:按常理来说,你应该是雄性。   离郁:那你就是雌性。   叶:一只雄的凤凰,一只雌的龙。   陆溧: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啊……   4 叶: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离郁(犹豫):还算靠谱?   陆溧(断然决然):不靠谱   叶:陆姑娘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不靠谱?   陆溧:不,离郁不靠谱,本姑娘很靠谱。   叶:这次的问题是'性格'怎么样,不问两位是否靠谱?   离郁:不是说了么,还算靠谱,最多,偶尔有点儿不靠谱啊。   陆溧:你那就是很多时候不靠谱,偶尔……不,是极少数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丁点儿靠谱。   叶:陆姑娘,自己的性格呢?   陆溧(拍桌子):不是说了嘛,本姑娘很靠谱?   桌子四分五裂。   叶(微笑,转头):莫公子?   莫罹(茫然抬头看看四分五裂的桌子):恩,砸了算我的。   5 叶:对方的性格?   陆溧(撇一眼离郁,迟疑,低声):还好吧,照顾人的时候不错。   离郁(诧异,笑):小陆很娴静淑女。   叶(看着桌子残骸,微笑):娴静淑女?   离郁(不确定):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吧。   陆溧(羞赧):娴静你个大头鬼啊。   离郁:还有点儿口是心非。   6 叶: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离郁:天界,凤凰族大典上。   陆溧:凤凰族的盛会,虽然我看不懂他们到底是在干嘛。   7 叶: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离郁:很秀气的小公子。   陆溧:一只很大的凤凰。   叶:关于这个得解释一下,离郁遇到陆溧时,陆溧女扮男装,离郁是真身。   8 叶: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离郁:安静的时候温柔娴静。   陆溧(瞪):打架。   叶:两位心有灵犀,请恕我悟性不足。   陆溧:莫罹说我女装是"男扮女装",他为这个由着我闹了三天,还和莫罹打了一架……就那会儿看他顺眼吧。   离郁:小陆嘴硬心软。   陆溧(咕哝):心软你个大头鬼。   大头鬼(乱入)   9 叶:讨厌对方哪一点?   离郁:打架。   陆溧:不让着我。   叶:这种娇羞少女的话当真不大适合陆姑娘。   陆溧(哼):本姑娘要怎么说话,离郁都没管,用得着你管啊。   叶:我多事了。离少自己也是高手,为何不喜欢陆姑娘打架?   陆溧:就是啊,自己打的架一点儿没比我少。   离郁:会受伤。   陆溧(小小声):我会注意的。   10 叶: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陆溧(询问):一般?   离郁(笃定):还行!   叶:总而言之,就是凑活着过吧。   11 叶:您怎么称呼对方?   陆溧:离少,离郁,死凤凰。   离郁:小陆,陆溧。   12 叶: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离郁:除了死凤凰。   陆溧: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离郁和莫罹都喜欢叫我小陆,我的那个陆又不是姓氏。   离郁:刚开始我和莫罹也不知道你是龙,如果知道的话,肯定就不这么叫你了。   陆溧:算了……小陆就小陆吧。   13 叶: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陆溧:凤凰。   离郁:龙。   叶:这两位真身都是动物。   14 叶: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陆溧:离郁,南海某个普通水族镇族之宝是拿某位竹妖成神的仙尊真身制成的扇骨,号称一扇之力可以翻江填海,你想不想要?   离郁(默念:那不是普通水族,那是南海龙族):想要。   陆溧:想要自己抢去。   离郁:……   叶:离少呢?   离郁:凤冠霞帔。   陆溧:还要送我聘礼。   离郁:……聘礼要什么?   陆溧:(苦恼思索)我就收到过莫罹送的衣服和簪子……反正不能比莫罹送我的东西少。   离郁:好。   15 叶: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离郁:也没什么想要的。   陆溧(瞪):那竹扇你也不要了?   离郁(无奈):要。   陆溧(满意):他想要竹扇,我呢,肯定是聘礼和凤冠霞帔了。   叶:容我好奇问一下陆溧姑娘,你打算送离少竹扇?   离郁:不要问……   陆溧(理所当然):当然不是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南海龙族,还是要离郁自己去打啊,谁让他想要的。   叶(同情的看了眼离郁):下一题。   16 叶: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陆溧:不满的事情太多了,打架的时候畏首畏尾,还喜欢耍无赖,装花花公子,还%   离郁(抓住陆溧的手):小陆很好,(磨牙)本少很满意!   陆溧(拍开他的手):好吧,那我也没有不满。   17 叶:您的毛病是?   离郁:不喜欢闭关?   陆溧:我也不喜欢闭关。   离郁:好,那就没毛病。   陆溧:谁说你没毛病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不量力。   离郁(有气无力):好,我的毛病是最不量力。   陆溧(满意点头):我没有毛病。   18 叶: 对方的毛病是?   离郁(抢先):小陆没毛病。   陆溧:你傻啊,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怎么可能有没毛病的人呢?就算你要娶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离郁:……   叶:我充分理解离少此时的心情。   陆溧(瞪):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招蜂引蝶!   叶:……   离郁:……   莫罹:冷场了么,下一问吧。   19 叶: 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陆溧:打架打输了。   离郁(继续有气无力):没有……   陆溧: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儿?   离郁:可以。   陆溧:……   叶:下一题。   20 叶: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陆溧:不会。   离郁:打架输了。   21 叶: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陆溧(脸红):不知道。   离郁:该做的没做,不该做的也没有做。   叶:离少怨气好大。   离郁:也不知道是谁让我百年面壁,不该该做的早做了,不该做的也该做了。   陆溧(拍椅子):你闭嘴!   椅子四分五裂。   叶:莫公子……   莫罹:算我的。   叶:请莫公子来参加,绝对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22 叶: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离郁(靠着陆溧的椅子站着):约会?   叶:大概就是,两位单独在一起,且不是为了……和人比试。   离郁:那就是在流景殿。   陆溧(疑惑):那次,算是约会?   离郁:单独在一起,不为了和人比试,算是吧?   陆溧:算是吧。   23 叶: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陆溧:焦急。   叶:焦急?   陆溧:还有些心神不安。   离郁:那时,我师尊和父王刚走,小陆猜测我百年面壁的原因,以及此事对莫罹的影响。   叶:这……是约会?   离郁:当然。   24 叶: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离郁:我亲了她。   陆溧:我想杀人灭口……   25 叶: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离郁:我面壁的地方。   陆溧:我还是想杀人灭口。   叶:恼羞成怒?   陆溧手腕一转,青蝉素锦就要脱手而出。   莫罹挥剑拦住:小陆,不要妄动杀意。   26 叶: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离郁:……   陆溧:……   叶:……?   陆溧(问离郁):我们天界的人,一般不大注重生辰?   离郁(笃定):是。   27 叶: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离郁:我。   28 叶:您有多喜欢对方?   离郁:过去数万载的时光是她陪着我,以后的万载岁月,我也希望她陪着我。   陆溧:我,陪着他。   29 叶:那么,您爱对方么?   离郁:……恩。   陆溧:跟他一样。   30 叶: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离郁:我觉得那个神仙,法力不错。通常她这样说,必定会拉着我上去寻衅比试。   陆溧:都有辙。   离郁(低头伏在陆溧肩上,魅惑耳语):小陆,父王说想我们尽快成亲。   陆溧(脸红):好。   离郁(扬眉):下一题。   31 叶: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陆溧:天界比我好看的没几个人,在那几个人里没有人法力高过我,只要他们没活得不耐烦,就不会在离郁眼前晃悠。   离郁:贪花恋色是人之本性。   陆溧(微笑):恩?   离郁:但于我而言都是浮云过眼,世间绝色谁及小陆你。   陆溧:恩。   离郁(哀怨):可是小陆随时可能变心,她当初认识了我那么久,还不是先看上了莫罹!   莫罹:小陆是我妹妹。   离郁:可是……   莫罹(打断):你想继续说小陆女装是“男扮女装”?   离郁:……下一他!   32 叶: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陆溧:可以啊,原谅他之后我们还是“至交”。   叶:这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离郁:……不可以。   33 叶: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离郁:和人比试被缠住。   陆溧:等着,离郁这点儿信用还是有的。   35 叶: 对方性感的表情?   陆溧:不知道。   离郁:不清楚。   叶:请原谅这两位还只纯洁的接过吻。   36 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陆溧:打架。   离郁:打架……   叶:离少这种惋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离郁:打架!   38 叶: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陆溧:打架。   离郁……打架。   39 叶:曾经吵架么?   陆溧:本姑娘不喜欢多费唇舌。   离郁:打架。   叶:离少你这是调价反射?   离郁: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40 叶: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离郁:打架……   41 叶:之后如何和好?   陆溧:顺其自然。   离郁:打着打着,就和好了。   42 叶: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陆溧:我没有转世,只有诸世轮回,重修仙身。   离郁:我也没有转世,凤凰一族只会涅槃。   叶:所以……问题的重点难道是你们会不会转世?   离郁:既然不会转世,那问题就没意义了啊。   叶:……   43 叶: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陆溧:打架帮我掠阵的时候。   离郁:……   44 叶: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离郁:打架掠阵……   陆溧:找架打,然后让他掠阵。   45 叶: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陆溧:不是。   离郁:看到莫罹的时候。   莫罹:恩?   陆溧:都说了,那会儿本姑娘年少轻狂。   离郁:恩。   陆溧(皱眉):你不信?   离郁(狗腿):我信我信,小陆说的我都信。   46 叶: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陆溧:凤凰花。   离郁:睡莲,青色的那种,开在荷塘里,安静美好。   叶:安静美好?   离郁(笃定):安静美好!   47 叶: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陆溧:他问的话,我当然说了。   离郁:没必要事无巨细的都说。   48 叶:您的自卑感来自?   陆溧:……   离郁:……   叶:过吧。   49 叶: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离郁:小陆我们成婚吧。   陆溧:随你。   离郁:公开。   叶:……   50 叶: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离郁:直到身死情绝。   陆溧:恩。   离郁:恩?   陆溧:就你说的,直到身死情绝。   叶:鉴于离少和小陆姑娘纯情的比白开水还白开水,所以木有后五十问这种东西#^_^#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除夕了,大家新年快乐。      ☆、叶君玄秦果番外【十一】      祝梦儿问秦果,“你觉得叶君玄像什么?”   秦果问祝梦儿,“你觉得柯慕像什么?”   两人同时扭头看看院子里打的难分难解的叶君玄和柯慕,异口同声道:“武痴。”   秦果托着下颌眼皮直打架,咕哝道:“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比试的。”她身子愈重,又开始嗜睡困倦,一天到晚神思倦怠,“梦儿,你看出什么了?”   祝梦儿就算是不困也看的困了,“看出他们就算再有半个时辰,也未必会收手。”   秦果“嗤”的笑出声,“我听君玄说,你和柯慕这几年间到处找高手比试?”她未成婚前,在江湖上也算是少有的年轻高手,但比之柯慕和叶君玄还差许多,因此两人交手对秦果来说未免高深。   祝梦儿笑道:“他是奉师命在江湖中历练。”   秦果转头去看战局——叶君玄额上已经隐约泛出一层薄汗,手执长剑的动作也渐渐缓了下来,剑招所到之处不如最初锋芒毕露,显然是久战之下气力不如往昔。柯慕也是气力不足,以剑啸之音干扰对手的招式显露出许多破绽。叶君玄瞅准一个破绽,一剑斜削过去,柯慕竖剑相抵抗,连退三步,屈指叩击剑身,扰人的剑啸之声让叶君玄眉头一皱,反掌一掌拍在柯慕剑脊上。   柯慕纵身后跃,长剑挽了个剑花,剑尖乱颤刺向叶君玄。叶君玄翻腕扬袖笼罩住剑锋,以剑相抵欲要收招结束这一日的比试。   柯慕也顺势收剑,忽然神色一变,似是陷入癫狂,不顾自伤一指猛震剑身,另一手运起十成内力拍向叶君玄。   骤变突生,叶君玄反应极快的不退反进,以掌相抵,被内力反震连退三步,唇畔溢出一丝鲜血。   柯慕身体晃了晃,晕厥倒地。   秦果愣了一下,扑过去扶着叶君玄,“伤在哪里了?”或许是连日来叶君玄和柯慕交手的次数太多,秦果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谁料叶君玄竟然会受伤。   叶君玄微微皱眉,安抚道;“我没事,柯兄他被自己剑啸之声所伤,得赶紧找大夫去看看。”后一句,是说给扶起柯慕的祝梦儿听的。   祝梦儿仓皇回头紧盯着叶君玄,眼中一闪而过的是狠厉决然让人心惊。   叶君玄内伤不轻,调息之后吐了淤血脸色还是苍白如纸,秦果眼巴巴在旁边看着,等叶君玄一调息完睁开眼连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夫给柯慕看过之后我让他等着,还没有走,要叫进来给你看看么,或者我们我马上回白云城找城中的大夫,你不是说白云城的那个不爱说话的大夫医术特别高明么……”   叶君玄愣了愣神,才听懂秦果说了些什么,安抚的拍拍秦果的手,道:“我没什么事,内息阻塞,只要调息一段时间,逼出淤血就好了。”   至于逼出淤血需大半个月这样无关紧要的细节,叶君玄好不心虚的瞒住了秦果。   秦果反手抓紧叶君玄的手,低声道:“你的手好冰。”   叶君玄道:“等会儿就好了,柯兄如何了?”   秦果摇头,“可能还没有醒吧。”   叶君玄皱眉道:“柯兄内力并非正道,武功也是剑走偏锋,可能恢复起来会慢些。”想起柯慕临收招时忽然不顾自伤也要伤人的那一掌,叶君玄猜测道:“柯兄可能是曾经走火入魔过,此时才会突然失常。”   秦果只管两只手捧着叶君玄的手,替他暖手,“以后你再也不准和他动手了。”   叶君玄冰凉的指背蹭了蹭秦果的脸颊,轻声笑道:“今日之事是我一时大意,日后绝不会如此了。”   秦果哼道:“这次也就算了,过几日梦儿成婚后,我们即刻回白云城。”乖巧依偎在叶君玄怀中,她闷闷道:“我不想你受伤。”   叶君玄暗自沉思:白云城的事情,还未了解,如果将秦果带回去,到时候免不了要为人肘制。   “白云城不适合你生产。”叶君玄垂眸,轻声哄道:“就算这一次不为了祝姑娘的婚事,我也打算带你暂离白云城,去江南。”   秦果疑惑道:“去江南做什么?”   叶君玄微笑道:“江南有不少医道圣手,医术高明远在白云城的那位大夫之上。”   秦果愣了愣,脸一红,低声道:“哪里需要这么小心。”   门忽然被撞开,衣衫凌乱的祝梦儿扑进房中,抬手就是一剑劈向两人。叶君玄眼中掠过一丝杀意,掌上蓄力,忽然胸口一疼,面色更加惨白——柯慕最后那一掌掌势沉稳,他内伤未愈,根本提不起来半点儿内息——秦果也慌乱了一下,还想着叶君玄身上有伤,一把扯下床幔薄纱,水袖一拂而出,拦住祝梦儿这一剑。   “梦儿!”一下子动了内息,秦果腹中隐隐有些痛楚,她心中一慌,紧握住叶君玄的手。   祝梦儿双眼通红,不管不顾的又是一剑劈向秦果,秦果无法,边挥动薄纱,边向后退去。叶君玄压下翻腾的气血,反握住秦果的手,内力涌动,薄纱如绳索般捆住祝梦儿。   祝梦儿挣扎不动,死咬着唇不开口,   秦果也站在原地,没有走进。   还是叶君玄先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祝姑娘,柯兄醒了?”   祝梦儿冷声道:“你伤他多重,你自己不知道?”   秦果也皱眉,下意识维护叶君玄,道:“比武过招难免有误伤,何况先下狠手的是柯慕!”   祝梦儿目光如利刃从秦国身上扫到叶君玄身上,忽然冷笑出声,“叶君玄,你还是要杀人灭口是不是!”眼角掠过秦果微变的脸色,转而看到叶君玄再无掩饰的杀意,祝梦儿笑的更加开心,有一种报仇的快意,“你威胁我要我不高告诉果儿……我分明已经答应你了,你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叶君玄眉头微皱,冷声道:“祝姑娘若是要挑拨,也该找个好点儿的借口,再找个好点儿的时机。此时你心中被仇恨蒙蔽,说出的话有谁会信?”   如是说着,神色却不由得紧绷,留心着秦果。   祝梦儿大声道:“只要是事实,总有人会信的!”   叶君玄淡声道:“是么?”   祝梦儿紧盯秦果,“果儿,你不是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一大笔一大笔的从梦果坊中取走银子么?你不是想知道为何阿染最开始对我拿走银子不闻不问,而那次却忽然闹着要解散梦果坊?”   “你要告诉我,是因为君玄?”从刚才开始就沉默秦果毫不掩饰语气之中的嘲讽,道:“因为君玄,你将梦果坊的钱财十之八九私自拿走,因为君玄,你和阿染一意要解散梦果坊?”她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掌心里已经泛出血丝,神色上却还是冷漠的,“祝梦儿,这些事情我当时没有追究,就意味着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说她冷血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当时的事情就算是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只能徒增唏嘘,因此就算是叶君玄问她想不想查,她也没有应承。   何必非要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方染已经孤身远走,祝梦儿和将要和柯慕喜结连理,她当着自己白云城的城主夫人,当初的是非对错除了能让她们在经历一次心血离散的痛苦,还能做什么?   她怕疼,所以不想再经历一次痛苦。   祝梦儿孤注一掷道:“就算是你一直生活在一个骗局之中,你也不在意?”   秦果蹙眉,“骗局?”   她嘲讽看着祝梦儿半晌,扭头对叶君玄道:“君玄,我们走吧,看起来祝姑娘并不希望我们参加她的婚礼。”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从最开始,是她黏在叶君玄身后,倘若说是骗局,也该是她骗叶君玄。   若真是欺骗,她一日两日看不清,一月两月被蒙蔽,那一年两年呢?成婚三年有余,叶君玄对她依旧如新婚燕尔之时,又岂是虚情假意所能做到的。   临出门,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秦果耳中。   秦果脚一软,双手护着肚子昏倒在叶君玄怀中。   “柯慕他……三脉紊乱,回天乏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除夕夜,祝大家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生日当天忙着更新我也是蛮拼的#^_^#      ☆、叶君玄秦果番外【十二】   “君玄……”秦果一睁开眼,是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远处灯火飘忽里,叶君玄背对着自己坐着。她撑着手臂要坐起身,才一动就觉得腹中发疼,不由得低喃了一声。   叶君玄点亮屋中的烛火,坐在秦果床边,“哪里不舒服?”   声音一如往昔,微微有些沙哑,带着让人心旌摇曳的浅笑。   秦果摇摇头,烛火下她面色苍白憔悴,哑声道:“没……我好像没睡醒……”   叶君玄伸手覆住她清澈透亮的眼,柔声道:“那就再睡会儿。”   秦果道:“我睡着了,梦里肯定都是梦儿……君玄,”秦果移开叶君玄的手,轻声如自语般道:“梦儿说了你那么多坏话,你就不想解释么?”   双掌相连,秦果清晰的感觉到,叶君玄的手有刹那的僵硬。   许久,叶君玄道:“解释什么?”   秦果道:“解释梦儿说的是真是假。”   哪怕早在祝梦儿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秦果已经相信一些事确实是出自叶君玄之手,秦果也绝不会当着祝梦儿的面承认——这世上,能和秦果生死不离的人,只有叶君玄,她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让叶君玄难堪。   即使,即使这个外人是她曾经的挚友。   “我的果儿那么聪明,”叶君玄手指虚虚描摹着秦果的眉眼,“难道想不通祝姑娘的话,是真是假?”   秦果勉强弯了弯唇角,“梦儿说的……”她咬了咬唇,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是假的。柯慕三脉紊乱,神智不清,想要恢复难如登天,梦儿一时急火攻心,故意说那些话来想让你不好过。”一旦找到了借口,秦果便神色松动了,“你不是说杭州有许多医道圣手么,我们去杭州找他们来给柯慕看伤,好不好?柯慕的伤势痊愈,梦儿就不会这样诋毁你了。”   她眼中浮出虚幻的希冀之色。   叶君玄竟然不忍心将其打碎,只好微微别过头,不置一词。   秦果眼神一暗,“你还记恨梦儿说那些话么?”   有那么一刹那,叶君玄很想抓着秦果的肩膀质问她,敢不敢去面对现实?然而下一刻,叶君玄先退缩了。他这一生,在此之前从未有过退缩,无论是少年时父母亡故,他独撑白云城,还是后来夙兴夜寐的复兴白云城,再多的艰难坎坷,他都可以坦然面对。当年随船出海,海上风云突变,他命悬一线时,都不蹭退缩:他不辜负自己这一生,死后也能坦然面对叶氏亡灵。   然而此时,叶君玄退缩了。   因为他爱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或许不够漂亮,不够温婉,不够才华横溢,不够雍容华贵,但她是他叶君玄唯一倾心的女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爱她,所以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叶君玄不说话,秦果也在顿了顿之后,选择了沉默。   室内烛火辉煌,越显得清冷。   许久之后,叶君玄起身,缓步走到烛台前,吹灭离得最近的几盏蜡烛,才坐回秦果塌边,道:“再睡会儿吧,过几日我们动身去杭州。”   室角烛光昏黄,叶君玄离得如此之近,秦果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   “什么时辰了?”秦果转头去看窗框上雕镂的花纹。   叶君玄道:“丑时刚过。”   秦果一愣,盯着叶君玄皱眉道:“已经丑时了?你一直不曾休息?”   话一出口,又慌忙扭头。   叶君玄替她放下床帐,道:“我不困。”   整了整床帐,叶君玄就要转身,秦果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扯开床帐拉住他的袖角,还来不及说什么,先痛苦捂着肚子,难受的蹙眉,“君玄……肚子……”   叶君玄忙回身揽住她,把脉,脉相平稳,他运起内力让掌心变得温热,才轻抚在秦果鼓起的肚子上。温热的掌心很快就缓解了秦果的腹痛,秦果闭目枕在叶君玄肩头,喃喃道:“君玄,不要离开我……”   叶君玄应道:“好。”   秦果道:“就算是骗,如果能骗我一辈子,也可以。”   叶君玄一顿,柔声亲亲秦果的额头,道:“不会骗你了。”   秦果哼哼唧唧的撒娇,“你答应我啊。”   叶君玄道:“好。”   秦果继续道:“我不信别人,只信你。”   叶君玄道:“我知道。”   秦果撇嘴,“你不知道。”   叶君玄轻笑,低语,“我知道。”   秦果不依不饶道:“你不知道!”   叶君玄从来将秦果宠的没边,何况是半睡半醒撒娇的秦果,但此时却异常执拗,“我知道……”他轻柔而缱绻万分的吻落在秦果唇畔,“我知道你信我,我知道。”   秦果已经陷入梦乡,唇畔微弯出一抹浅笑。   此时,无欢阁中。   祝梦儿被一阵拍门声从梦中惊醒,她转头看了看睡着还没有醒的柯慕,整了整衣服面色沉静的打开门。   “什么事?”   拍门的是无欢阁的副阁主,急声道:“给阁中酿酒的师傅,今日突然说要走,管事的劝了几句留不下就让账房结账。本来打算明日再来禀报阁主,可刚才巡夜的人发现,酿酒师傅死在自己房中。酿酒师傅的家人报了官,不知怎么的,惊动了官府,官府的人现在要找阁主问话!”   祝梦儿皱眉,“我去看看。”   花了大半夜时间才应付了官府的事情,祝梦儿身心疲倦的回到房间。   才掩上房门,祝梦儿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厉的气息,她不及细想,一扭身才堪堪避开背后刺来的一剑。她扭头,大喊道:“柯慕!”   柯慕似无所觉,依旧一剑刺向祝梦儿。   祝梦儿狼狈在房间内闪躲,她武功差柯慕太多,纵然只是闪躲也不过是勉强避开要害,尚还是柯慕神志不清,又有内伤在身。眼见柯慕又一剑皮下,祝梦儿一个闪身,连退数步,撞在琴案上。   醒墨筝发出剧烈的嘶鸣。   祝梦儿忽忆起江湖上关于醒墨筝的传言,不及细想,十指拨动琴弦。   魔音流淌,柯慕弃剑,捂着头痛苦的嘶喊。   祝梦儿心有不忍,才停下抚琴,柯慕又要拾剑杀人。   “柯慕,你醒醒啊!”她素来不示弱于人,此时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如此大的动静,惊动了副阁主。   “阁主,柯公子这是?”副阁主推开门,忐忑问道。   祝梦儿咬咬唇,硬是逼回自己的眼泪,冷下声音道:“柯公子走火入魔了!”醒墨筝琴音惑人,连柯慕这等高手都难以抵挡,祝梦儿自己抚琴伤人伤己,唇畔溢出一丝鲜血,“我若是死了,你即刻继任阁主,若是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不要去找果……叶夫人。”   说罢,十指忽然松开琴弦。   柯慕拾剑而起,祝梦儿不闪不避,迎着柯慕的剑锋撞上去。   薄而透亮的剑身,刺穿祝梦儿单薄的身躯。   祝梦儿对着失神的柯慕展颜一笑,“柯慕,你说我能不能唤醒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次真的是快要完结了,凭心而论叶君玄和秦果的故事我写的并不满意,有很多我想写的,比如秦果另类的冷漠,比如叶君玄的胸怀大志复兴白云城的卓绝才智,但是这毕竟只是一个番外,写了十几章已经很长了,如果按照我的设想那就会更长,就不像番外了。   有一种冷漠,它披着善良的外衣——秦果,她很多事情都不计较,不是因为她善良,二是因为她不在意,因为她万事万物都太容易忘记。她可能前一刻和你相谈甚欢,但转个身就把你丢在脑后,隔得时间再长一点儿,她都不记得生命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出现……我始终觉得这样的冷漠无心,才是最伤人的。   本来准备八点更新,眼看到点忽然扯了点废话,所以晚了几分钟,抱歉#^_^#   ☆、叶君玄秦果番外【十三】   秦果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已经想不出到底梦见了什么,只觉得眼角隐约有些涩,好像是在梦中哭过。她揉揉眼睛,起身洗漱,在院子的回廊处看到叶君玄。   内伤未愈,叶君玄并没有在院中练功,而是再院中成片的紫叶李树下抚琴。   祝梦儿喜筝,秦果也多少对乐器有所了解,琴比筝难学,非数十年苦练难成大家。叶君玄专于剑术,又有白云城诸多事务要处理,琴艺并算不得上乘,抚来抚去也就一首曲子。   秦果等叶君玄暂停下抚琴,倚栏笑问,“这是什么曲子?”   紫叶李树下,男子眼中含笑,道:“普善咒。”   秦果笑问道:“佛门之曲?”   时有微风拂过,紫叶李粉白的花瓣随风飘摇,落满了叶君玄肩头。叶君玄侧头看了看肩上落花,并没有拂去,而是拨了拨琴弦,不答反问道:“你想听什么?”   “凤求凰”三字便脱口而出,秦果有些脸红,低声道:“我只听人说起过这首曲子,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听过。”   叶君玄罕见的手腕一僵,神色迟疑道:“我……”   秦果微讶等大眼,“你不会?”   她随口说出来的曲子,居然能难得住叶君玄——秦果霎时间眉眼笑意盈盈,叠指轻叩回廊栏杆,故意道:“居然还有你不会的曲子?”   她说话间,叶君玄已经施施然起身,“我为什么不能有不会的曲子?”   秦果咬唇,笑道:“我总觉得你就改什么都会。”   叶君玄已走到她身边,俯身,额头相抵四目相对,“我不会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秦果先红着脸别开头,推推叶君玄,“这里是哪里?”   叶君玄倒也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这里是我在杭州的别院。”   秦果一愣,“杭州?”   叶君玄点头,却没有解释为何秦果睡着的时候是在洛阳,为何醒过来会是在杭州。   秦果张了张口,侍女款步走来,俏声道:“主子,有位自称是您故人的公子,让把此物转交给您。”说着,将一个密封的锦盒递给叶君玄。   叶君玄打开锦盒看了看,又将其合上,对秦果道:“我去处理些事情。”   秦果点点头,又问道:“要我等你用饭么?”   叶君玄道:“不必,你有孕在身,受不得恶。”   秦果目送叶君玄走出去,问那侍女,“我是何时到了这里的?”   侍女答道:“昨日午后。”   秦果微微皱眉:这么说来,自己从那日在叶君玄肩头昏睡之后,直到今日早上这些时日,一直是昏睡着的;而昏睡的时间,足够从洛阳到杭州。   “起风了,夫人回房吧。”侍女轻声道。   前厅里,叶君玄走进厅中,看到一个全身漆黑的人。   漆黑的斗篷把自己包裹的连眉眼都看不清的人。   “何必装身弄鬼。”叶君玄说着,留心探查确定四周没有人偷听。   黑斗篷下传来戏谑的声音,“叶城主大刀阔斧排除异己,我自然也要避讳着些,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城主府的暗卫就奉命来杀我灭口。”   叶君玄笑道:“要杀你灭口,还用得着城主府的暗卫?你也太小瞧白云城的暗卫了。”   黑斗篷男子笑道:“你这个城主都在我手中吃过亏,你手下的暗卫,我自然可以小瞧了。”   叶君玄笑道:“暗卫暗卫,自然是暗中出手,一击必杀,岂会由着你□□麻药布下一大堆才动手?”玩笑过后,他正色道:“城中现在情况如何?”   黑斗篷男子亦正色道:“没出什么意外,你城主府的暗卫,加上隶属于叶氏族长的一批护卫,已经控制了白云城的局势。”语气不自觉便轻松起来,笑着继续道:“还是你有办法,让他们以为他们的调虎离山已经成功,然后来了个瓮中捉鳖。”   叶君玄道:“你既然来了,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黑斗篷男子笑道:“什么事,你叶大城主居然亲自开口?”   叶君玄微微皱眉,叹道:“我夫人的事。”   他说的是秦果的身体,黑斗篷男子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你夫人知道了围攻飞仙岛的,是她曾经的知交祝梦儿所为?不对啊,你不说,你夫人怎么会知道……莫非,她是知晓白云城的变故?那也不对啊,就算她知道了白云城被围攻,也该相信你……”   叶君玄打断他的话,“与这些事无关,我派人拦下了祝梦儿数次邀她去洛阳的书信,只让她看到一封。”当日在官道旁的密林里,叶君玄再见到秦果邀她去白云城时,叶君玄就知道自己栽在了这个小姑娘手上,念及秦果所说的“为了梦果坊不成婚”等语,叶君玄暗中派人查了梦果坊,数日后终于查知梦果坊三位阁主之一的祝梦儿,并非孤儿,而是某氏族之家遗失在外的千金小姐。他便不动声色让祝家的人找到祝梦儿,然后一手控制了祝家的存亡,间接逼着祝梦儿为保祝家,放弃梦果坊。   祝梦儿长袖善舞,拆了梦果坊补贴祝家之后,祝家果然蒸蒸日上。祝梦儿查知祝家之事,为叶君玄一手策划,便开始了她的复仇,无论是千里迢迢去白云城,还是无数次写信邀秦果赴洛阳无欢阁。   因秦果之故,叶君玄不想赶尽杀绝,才给了祝梦儿可乘之机,联络江湖流亡人氏,围攻飞仙岛。   黑斗篷男子疑惑道:“那是为了什么?”   叶君玄道:“那日在洛阳无欢阁,除了一些变故,她忽然昏倒,其间醒过来一次,不过多久又昏睡过去。我便飞鸽传书给你,要你来洛阳,而我自她昏睡后,也昼夜不停敢向洛阳……她直到今日上午才醒过来。”   黑斗篷男子皱了皱眉,“你夫人身怀六甲,这样昏睡,怕是对腹中胎儿不好。”   叶君玄皱眉瞥了他一眼,是提醒也是警告:“她比胎儿重要。”   黑斗篷男子耸耸肩,嘀咕了一句“爱妻如命”后,道:“我去看看吧。”   去看时,秦果又睡着了,月白的薄被盖在下颌处,只露出一掌苍白如纸的脸。   黑斗篷男子把过脉,提笔写下药方,递给侍女,“照着这个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每隔三个时辰让夫人喝一次,一副药只能煎两次。”   侍女应声退下,黑斗篷男子走出房间,才将声音压低对叶君玄道:“孩子有七个多月了,想要弃子保母,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叶君玄眉心紧缩,“说清楚!”   黑斗篷男子道:“看着脉象平稳,但是身体早已经消耗一空,加之腹中还有个依附她血脉生存的胎儿,就算我自负医术不弱于当今世上任何一人,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让她撑到分娩之时。”   叶君玄愣了很久,随风飘飞的紫叶李花瓣旖旎如梦,他也好似身在梦中。   一刻前,他们还在这里谈笑,而此时,他却被告知,秦果未必能活到分娩之时。   “就真的……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声音在须臾之间就沙哑了,带着连叶君玄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祈求,“人参,灵芝,雪莲……无论是多名贵的药材,或者是龙肝凤胆……只要,只要你能说的出来,我都可以找到……”   黑斗篷男子一颤,拍了拍叶君玄的肩没有说话。   半晌,黑斗篷男子低声道:“你……我尽力让她多活……”   “好了!”叶君玄忽然厉声道。   黑斗篷男子叹了口气。   叶君玄厉声道:“这些事,不必对她说。”   可她终究会知道——这句话在黑斗篷男子口齿间绕了个圈,终究眼下不提。   一日后,两人回白云城;两月后,秦果生下一个男婴,名叶孤城。   又一月后,那日的午后,天光正好,碧树芳草,微风习习时,花香馥郁。   叶君玄拨开秦果散落在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柔声道:“果儿,该喝药了。”   秦果朦朦胧胧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一切,先被苦涩的药味堵满了鼻端,下意识皱眉撒娇,“怎么这苦的倒胃的药总是没个完。”   叶君玄柔声道:“快起来喝了药,我带你去沙滩上捡贝壳。”   秦果接过药碗一口喝完,“我以前……好像也送过你贝壳?”   叶君玄道:“是啊,你送了我一个很漂亮的贝壳。”说话间,已经给秦果披上一件挡风的月白披风,叶君玄半扶半抱,和秦果散步在白云城柔软的沙滩上。   碧海澄澈,海风清亮,秦果神色也好了不少,见叶君玄背上背个盒子,便问道:“你背上盒子里是什么?”   叶君玄笑道:“你猜猜看。”   秦果歪头想了想,“没头没脑的,我要怎么猜……那是什么?”   叶君玄顺着她手指所指看过去,海面上隐约起伏着一个木棚。叶君玄比了个手势,暗卫闪身出来将那木盆打捞上来,两人一看,木棚中是一个孩子,一个已经被日头晒得奄奄一息的孩子。   “许是别人养不起孩子,便放在木盆里让他随水漂流吧。”叶君玄道。   秦果抱起孩子,扭头道:“我们收养这个孩子好不好?”   叶君玄检查了一下,确认孩子除了被一块墨绿色补包着之外,再没有别的异常之处,转手递给暗卫,吩咐道:“带回去,找乳母好生照料,以后他就是府中的二少爷。”   暗卫应是,抱着孩子回去。   秦果撇撇嘴,“我才抱了一下……连我们的宝宝也是,你从来不让我抱。”   叶君玄安抚道:“我是怕你累着……那时候在杭州,你不是说想要听《凤求凰》么,我找人学了,现在弹给你听,如何?”   “好啊。”   叶君玄带秦果上了一条小船,盘膝而坐,将古琴摆在自己膝上,随手一波就是缓缓流淌的如水琴音。   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秦果枕着叶君玄肩膀,喃喃道:“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君玄,我心如你心,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叶君玄轻声重复,“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后来很多人说起那一日,只记得那天离飞仙岛不远处的海面上,忽然燃起了大火。铺天盖地的火焰,似乎要燃烧整片天地。   烈火焚江,天地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结,撒花。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新坑#^_^#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